这信匣,正是前不久王叔文来时,吩咐说道:
“这东西寄放在这儿一阵子。”
而后搁置下来的东西。
信匣表面描绘着螺钿图案,模样十分精美。
不过,为什么周明德知道王叔文寄放的信匣呢?
“那、那信匣——”
卧室墙边有个壁橱,就放在那里面。
李香兰话尚未说出,周明德便已找到那壁橱了。
打开壁橱后,周明德一边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取出,一边说道:
“哎呀,可不就在这儿吗?”
沾满血迹的脸,笑得十分得意地伸手取出那信匣。
他打开信匣盒盖。
“怎么,是空的?”
里面空无一物。
“喂,你——”
手拿空信匣,周明德神色骇人地看着李香兰。
“这信匣里面的东西,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不知道。从没见过里面的东西。”
李香兰用双手撑着自己说道。
“嗯哼。”
周明德像在思考什么,又仿佛理解了某事一般,最后点了点头。
“难道被谁拿走了?”
周明德以可怕的眼光,再度瞪视李香兰。
李香兰吓得魂不附体。
“哎,既然不见了,那也没办法。不过——”
说毕,周明德不客气地挨近李香兰,一把抓住她纤细的手腕说道:
“那就来占占你的便宜了。”
那张沾满血迹的脸孔不断逼近,血腥味直往李香兰脸上冲来。
她吓得连发出哀叫的力气全无。
如此,周明德凌辱了李香兰两次。
“真是痛快!”
周明德站起身,裸着身子在宅邸内踱步,还大声使唤下人们:
“喂,起来,起来!”
就在李香兰的注视下,他对起床的下人们说道:
“你,到院子里拿木柴。”
“你,去准备大锅。”
“你,备水。”
下人们各个睡眼惺忪。
虽说周明德裸身吆喝他们,因平素便是熟脸常客,他们也就准备柴火,取出大锅、水。
宅邸宴客时,有时得准备百人以上的料理,所以备有大锅。
遵照周明德的叮嘱,下人们在院子堆柴、架锅、盛水入锅。
“点火!”周明德说。
不一会儿,薪柴起火,大锅底下开始冒出橙黄色火焰。
此时,李香兰也整好装束,到院里来。
不久——
锅水咕噜咕噜地发出声音,开始沸腾起来。热水滚沸得大锅摇摇晃晃。
“好了,应该可以了。”周明德说道,
“接下来,让大家看看好玩的事。”
说毕,周明德便徒手抓住大锅边缘。“滋——”一声,令人厌恶的烤肉焦臭味四溢。
就这样,周明德抬高光溜溜的身子,投身沸水之中。
连制止的时间都来不及。
如果人站在大锅中,肚脐以上会露出水面,不过,周明德是全身下沉投入滚烫沸水中的,没多久,滚水上浮现他那张煮得透红的熟脸。
不知是否在沸水中未曾合眼,周明德的眼珠被煮得白浊不堪。
“真是舒服啊——”周明德用双手擦拭自己红通通的脸孔。
结果,脸皮整张脱落,隐约可见黄中带白的脂肪组织。下一瞬间,整个身体沉入沸水底部,周明德死了。
他竟然将自己下锅煮沸而死。
六
“总之,空海,因为这事,今早李香兰请我到她宅邸去。”
柳宗元束手无措地说。
“为什么请你到她府上?”
“因为她想找人商量,所以才想起与王叔文最亲近的我吧。”
“换言之,李香兰会这么做,另一层含意是,因周明德凌辱了她的缘故。”
“是的。这事到底该老实告诉王叔文说,还是隐瞒不说的好,李香兰现在惊慌失措得无法判断了。”
“原来如此。不过,柳先生为什么这么急忙找我去呢?李香兰被凌辱的事,不是愈少人知道愈好吗——”
“问题正在这里,空海先生。今天我讲这番话的目的,其实在后面。刚刚那些话,都是为了说明后面的事,实在不该隐瞒空海先生。”
“还有其他事?”
“我到李香兰宅邸时,在那儿见到某样东西。”
“某样东西?”
“就是我刚才提过的信匣。”
“信匣?”
“是的。那正是我收藏晁衡大人信件的信匣。”
“这真是、真是——”连空海也惊叫起来。
柳宗元沉默了下来。
他默不作声地以袖口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您刚刚说,那是王叔文先生寄放在李香兰的信匣吧?”
“是的。”
“那信匣,真的跟柳先生被偷走的信匣一样吗?真的是装有晁衡大人信件的那个信匣?”
“错不了。不仅图案,连信匣外表的小瑕疵,都跟我的记忆一模一样。”
“这么说来,偷走信匣的是王叔文先生——”
“我不得不这么想。所以才进退两难。空海先生,能不能给些高见?”
“那信匣是从柳先生宅邸偷走的,这事告诉李香兰了吗——”
“不,还没。”
“只要没说,或许还可设法解决。”空海说道。
第二十二章 安倍仲麻吕
一
“逸势啊,我觉得有点伤脑筋——”
空海说得莫名其妙,却一脸认真。
逸势则一脸莫名其妙,却认真地回望空海。
一灯正燃,映照在空海脸上火红摇晃。
“怎么了?空海。”
“事情不像我估计地那般顺利。”
“什么事?”
“种种事。”空海叹了口气。
“那是当然的。”
“没错,诸事不顺是理所当然,顺利的本来就很少。”
“大抵说来,你能力比别人强太多了,所以会认为事情应该顺利进行。对别人来说,进展不顺才是理所当然——”
“或许吧。”
“空海,你这么正经八百地点头,会让我觉得很困惑。太正经了,根本不像你。”
“唔。”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回换逸势神情严肃。
“逸势,看样子,过去的我,好像自以为深谙人心。”
“是吗?”
“无论人家想做什么,我总认为,反正脱离不了这天地间的事——”
“——”
“却没想到,人竟然这么有趣。”
“有趣?”
“唔。”
“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人很有趣。”
“我倒觉得你是在说,人很难以理解。”
“也没错。人啊,因为难以理解,所以有趣。”
“什么?!”逸势不解空海话中含意。
“逸势,我啊,过去动用种种小聪明。现在想起来,那是因为我一直误以为自己深谙人心。”
“你耍了什么小聪明?”
“比如说,藤原葛野麻吕的事。”
“你对那男人做了什么吗?”
“那男人回日本时,我向他说了一句话。”
“说了什么?”
“我说,既然大唐天子驾崩之时,日本使节正好在大唐,你们应该不会就此了事吧——”
“你是说,德宗皇帝驾崩这件事吗?”
“正是。我的意思是,藤原葛野麻吕回日本后,朝廷再派遣使节,换上庄重的衣冠,以得体的礼仪吊唁,这样做比较好。”
不消说,日本遣唐使这回并非为吊唁而来。
简单地说,遣唐使带着日本当地名产,前来大唐朝廷致意,留学生则是为学习大唐文化而来。就在此时,大唐皇帝驾崩了。
遣唐使团团长藤原葛野麻吕虽出席大唐天子葬礼,表达了吊唁之意,此举却非日本国正式吊唁。
如空海所说,日本朝廷应该再度派出代表天皇的使者,前来表达哀悼之意,才合乎这时代的义理。
然而——
“这事有什么问题吗?”
“顺利的话,一或两年后,日本就会派遣吊唁使者前来大唐。”
“?!”
“到时候,我打算随那艘船回日本去。”
“回去?”
“嗯。”
“你是认真的?”
逸势大声追问,也是理所当然的。
空海和逸势,预定留唐二十年,各自学习密教和儒教。
因此,两人各自募集了足够二十年生活的盘缠,来到了大唐。要是他们只待一、两年,不仅违反约定,回到日本还可能被判刑流放。
“我本来就打算如此。”
空海满怀愧疚地搔头说。
“密教的学业怎么办?只在这儿两年,你有办法完成吗?”
“我会设法完成。”
“怎么做呢?”
“或许如同我所提过的,我打算先打响名声,让大家都知道,来自倭国的僧人空海是个能力不错的家伙,然后再去求见青龙寺惠果和尚大师——”
“这样做,二十年就能缩短为两、三年吗?”
“大概吧——”
“大概?”
“逸势,我带来可以在此生活二十年的费用。要是我在两年内把钱花光,你认为事情会变得怎样?”
“两年内花光?”
“我本来想,如果惠果大师愿意卖给我密教,那也行。”
“把密教卖给你?”
“嗯。我打算用那二十年的盘缠,向惠果和尚买下密教。”
“——”逸势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逸势,你听好。不管用钱买或凭一己之力学成密教,起初我真的认为,只要惠果大师同意,我也同意的话,怎么做都无所谓。”
“当真?!”
“归根究底,密教本来就是这样。只要师父有心传承给弟子,不管用钱买或用偷的,我认为都无所谓。正因为接受的这方存有自信,所以无论师生之间涉入金钱或其他,弟子也能完全学得密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