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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猴尾随两人走进稍前方一家酒肆。

“那是卖便宜酒,且有女子陪酒的店家。我也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就近坐下偷听。不过,那个阿伦·拉希德也未免太小气,明明有钱,却刻意带周明德到便宜的店。”

“他们到底说了什么?”逸势探出身子问。

“说了很多。从两人的谈话得知,李香兰是王先生的外妾。”

大猴将牡丹准备的水一饮而尽,再用粗臂膀擦了擦嘴,才开始说起阿伦·拉希德和周明德的对话。

“他们起初窃窃私语,不久有了几分醉意,声音愈来愈大,偷听也就很方便了——”

“周先生,”阿伦·拉希德一边为周明德斟酒一边开口。

店内充斥男人下流笑声、女人撒娇声,他们两人也不召唤女人,自顾自凑着脸说话。或许在这样的场所,出乎意料地适合说秘密话。

不过,大猴还是听到两人的对话。

“老实说,你真的鲁治尊师到哪里去了吗?”

阿伦·拉希德这样问,周明德点头道:

“真的不知道。”随即端起满斟的酒杯送到嘴里。

“或许这事可以发一笔横财呢。”

“你是说那倭人?”

“不错。”

“有关那倭人,我也听督鲁治尊师提过。据说正是他在妨碍尊师的工作。”

“原来如此。”

“听说尊师一度想恐吓对方,花钱找人袭击他们,但失败了——”

“对方也提到此事了。说什么在马嵬驿杨贵妃墓地遭人袭击——”

“唔。”

“据说,袭击者之一被捕后供认,是在平康坊道观受猫委托的——”

“唔。”

“这么说来,督鲁治尊师真的找人袭击了那倭人喽?”

“嗯,没错。”

“为什么督鲁治尊师要攻击倭人?”

阿伦·拉希德的眼睛,闪烁着邪气光芒。

“我怎么可能知道。”

“督鲁治尊师行踪不明,跟这事有关连吗?”

“我也不知道啊——”

周明德边说边望向阿伦·拉希德:

“你是不是在耍什么诡计?”

“我没耍诡计,但正想这么做。”

“做什么?”

“刚刚不是说过了,捞一笔钱啊。”

“喔。”

“如果我们够灵活,肯定可从倭人那儿捞到不少钱。因为倭人到长安,身边都带着够他们吃穿玩乐二十年的钱。”

“不光是这样吧。”

“啊?”

“你这家伙,是不是也想从督鲁治尊师那儿行骗?”

阿伦·拉希德嘴角上扬,以低沉笑声代替回答。

“喂,也算上我一份吧。”周明德低声道。

“可是,周先生,你不是说,不知道督鲁治尊师现在人在哪里吗——”

“笨蛋。我虽说不知道他的行踪,不过,要联络上他,也是有方法的——”

“什么方法?”

“如果全都告诉你,我就拿不到我那一份了。”

“那你想怎么做?”

“先等等。我先设法让你跟尊师碰面。一旦安排妥当,我再通知你。”

“需要多少时间?”

“快的话,今明两天。”

“慢的话呢?”

“这个——”

周明德的嘴角浮出不太高尚的笑容。

“重要的话就谈到这儿为止——”大猴说。

据说,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走出店家,在店前分手。

“当时,我不知道要跟踪哪个才好?但我猜,阿伦·拉希德早晚都得回家,于是尾随在周先生后面了。”

不知是不是察觉大猴跟踪他,周明德并没返回李香兰家,反而走往相反方向。

时辰已近日落,暮鼓响起第一声。在暮鼓响了近百声前后,周明德停下脚步。

那是平康坊东边尽头,一间矮小且半倾圮的旧孔庙。

庙前旁侧的石塔已崩毁,岩石滚落在庙四周。

周明德站在其中一块岩石上。

他四下张望后,从怀里取出一条白布。

接着将白布绑在已倾圮的庙檐前。

周明德只做了这件事。

从岩石上下来后,他若无其事地返回李香兰家。

确认周明德返回李香兰家,大猴才到胡玉楼来。

“白布——”逸势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喃喃自语。

“大概是某种暗号吧。”空海回道。

“暗号?”

“周明德大概是用这种方式和督鲁治咒师取得联络的吧。”

“原来如此。”

“反正阿伦·拉希德那儿会向我们报告后续状况,在那之前,我们就老实点吧——”

“按兵不动吗?”

“不,在这长安什么事都不做,岂不太可惜了。”

“做什么?”

“我就集中精神学梵语吧——”

“——”

“逸势,这样不是很好?你也可以拨出时间找儒学良师了——”空海向逸势笑道。

“空海先生。我该监视周明德,还是那条白布?”

“偶尔去探看一下就行了。太过紧迫盯人,早晚会被察觉。万一被他们发现,那边大概就不容易现身了——”

空海将视线移回牡丹和玉莲身上,说:

“能不能再给我一杯酒呢?”

第二十一章 督鲁治咒师

狗在狂吠。

微弱悲鸣般的远吠声,飘升天际,卡在遮蔽月亮的乌云附近,久久不散。

深夜——

四下还无人起床。惟有槐树枝桠随风沙沙作响。

此处是屋倾檐斜的道观。

阿伦·拉希德与周明德,坐在道观屋檐下的石阶。

兰陵坊西边尽头的朱雀大街,就在前方防火墙另一端。

“尊师当真吩咐我在这儿等他?”

阿伦·拉希德的声音惴惴不安。

“是。”周明德回应。

前天夜晚,周明德辗转反侧,半夜醒来。

他感觉胸口沉甸甸的,睁开双眼一望,被褥上坐着那只黑猫。

带点青蓝磷火的眼眸,正直直俯视着周明德。

“喀”一声,黑猫张开赤口,以沙哑声音问道:

“是你叫我吗?”

“是、是的。”身体微微颤抖,周明德点了点头。

“找我干什么?”

“您还记得卖地毯的阿伦·拉希德吗?”

“记得。”

“那男人说想见您一面。”

“他又要我诅咒谁死吗——”

“不,似乎不是。”

“是什么?”

“详情我不清楚,听说,有名倭国和尚去找他,打听督鲁治尊师大人的行踪。阿伦·拉希德说,为了此事,有话想告诉您——”

周明德说完,黑猫噤不作声,似乎要试探他的真意,两眼凝视周明德眼眸。

“知道了——”黑猫回应,“后天晚上,我会抽时间去。若他能来,在老地方绑黄布条——”语毕,黑猫指定了兰陵坊这里为见面地点。

“哎,那猫当时在胸膛直盯着我瞧,简直吓死我了。”周明德向阿伦·拉希德说。

此时,不知何处又有狗朝空狂吠。

一只狗发出吠声,受那吠声引诱,其他狗也相继吠个不停。

宛如有不祥动物趁着夜色穿过街上,狗吠声正在循序追逐。

“可是,尊师没有来呀。”阿伦·拉希德焦急地说。

“督鲁治尊师吩咐,见面时间是半夜。时辰还没到。”

“我总觉得周先生似乎很害怕。”

“没错。我说过,如果可以捞一笔钱,要算上我一份,可是,如果你蒙骗督鲁治尊师的话——”

“不是蒙骗,是帮忙。帮他忙,再向他索取理所当然的礼金——”

“可是——”

周明德心有挂碍的模样。

“你放心吧。”

“我愈来愈没劲了。”

“再说,我多少知道点督鲁治咒师的秘密。”

“秘密?”

“是的。”

“你知道什么秘密?”

“比方说,周先生您目前寄住的地方——那儿的主人,听说是王叔文先生的小妾。”

“这事,附近消息灵通者都知情。”

“那,周先生为什么可以寄住在王先生的别宅呢?”

“——”

“你看,说不上话来了。”

“我才没有。”

“那为什么周先生会在那宅子?”

阿伦·拉希德追问,周明德支支吾吾。

“督鲁治咒师叮嘱我,先在那里躲一阵子。他说,现在这儿最安全。如果有事,他会再找我替他干活。”

“我是问你,为什么安全的地方,是王先生的小妾家里?”

“不,不知道。”

“不过,多少心里有数吧。”

“——”

“让我替你说好了。因为督鲁治尊师跟王叔文先生相识,是吧?尊师跟王先生两人,是不是正一起干着什么勾当?”

“——”

“最近传言,朱雀大街出现奇怪的陶俑妖物,您可曾听过?”

“嗯、嗯。”

“不知为什么,俑妖在朱雀大街各处树立布告牌。”

夜晚灯火下,周明德脸色骤变。

“听说,‘德宗驾崩,后即李诵’——布告牌是这样写的。”

“——”

“不知跟朱雀大街引起骚动的俑妖是否同一尊?不过,某天,我到周先生宅邸拜访时,偶然瞄见内室也有一尊大陶俑。”

黑暗中,阿伦·拉希德似乎正在窥看周明德神色。

“快别说了——”周明德声音僵硬。

阿伦·拉希德的唇角浮现一抹微笑,说:

“我总觉得,督鲁治尊师跟王叔文先生,好像有什么企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