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你试试看!”大猴说道。
“大猴,别妄动!”
空海话才说出口,大猴早已迈出他那双粗壮的腿。
右手则紧握住捣毁兵俑的铁锹。
然而——
“大、大猴,在那边——”逸势叫道。
大猴朝逸势所看到猫所在的反方向奔去。大猴迈步的前方,空无一物。
他却好像看见妖猫了。
“呀!”
一声厉喝,铁锹打杀下去。
锹刃削落棉叶,插进泥土里。
“逃了。咦,那里——”
大猴再度拿起铁锹,仿佛黑猫就在那里似的,朝另一个方向奔杀过去。
这次,比前回更早劈出铁锹。
“又逃了!”
大猴懊悔地叫唤。
“危险!快趴下!大猴——”
空海说话的同时,大猴似也已察觉某种危险,急忙压低身子,举锹挡护自己。
“嘟!”锹柄发出声响,上面插着金属利刃。尖锐的利刃穿透锹柄,刀锋几乎顶贴着大猴的额头。
“别白费力气了——”
妖猫开口说道。
“大猴,回来!”空海说。
“这家伙真难搞。”
大猴退回来后,如此说道。
此时,配剑早已出鞘的卫士们,听从柳宗元命令,奔至空海面前护卫。
“请收剑退下。不然,恐会自相残杀。”空海说。
卫士面面相觑,期待指示一般,视线望向柳宗元。
“不对。那不是柳先生!”
空海边说边结起手印,
“唵。尾娑普罗捺。落乞叉。嚩日罗。半惹罗。吽。发吒…”
开始念诵起“金刚网”真言。
那是让诸魔无法接近、在虚空张网的真言。
卫士们面露惊色,却一副茫然失措的模样。
反而是空海大步向前念诵真言,好保护卫士的安全。
“你别戏弄他们了。”
空海向妖猫说道。
哈哈哈——
妖猫再次大笑。
“空海,你想和俺较量咒法吗?”
蓝色火焰不断从妖猫口中喷出。
咻——
咻——
蓝焰一如鬼火,飘浮在妖猫四周。
空海若无其事地说:
“在下有事想请教阁下。”
“喔,说来听听。”
“阁下与杨贵妃殿下有何因缘呢?”
空海如此问完后,妖猫顿时沉默不语。
不过,它的躯体却似乎逐渐变大,整整爆胀了一倍。
“你又在卖弄小聪明,空海…”
妖猫躯体继续在变大,身旁也吹起阵阵强风。
骤风吹得棉叶沙沙作响,卷起一阵风。
旋风之中,无数鬼火闪现舞动。
仿佛有一股隐形的强大力量,不断发出响声,正要显现。
逸势近乎悲鸣地哀叫出声时——
“喂!”
空海一旁——左边黑暗深处,传来低沉嗓音。
是男人——且是老人的声音。
以后肢站立的妖猫,转头望向传出声音处。
吓!
一声狂吼。
金绿色瞳孔凝视的方向,出现一个黑影。
体型纤细——
人影慢条斯理地走近了来。
“你是丹——”妖猫说道。
诚如妖猫所言。靠向前来的,正是空海也见过的丹翁。
来到长安之前,空海与逸势曾在洛阳见过丹翁。不久前,又在马嵬驿的杨贵妃墓前相遇。
丹翁在妖猫跟前止步。
“久违了!”
丹翁颇有感慨地说。
“喔,是你呀。喔…”
妖猫发出喜悦叫声。
“你果然还活着——”
“俺可没那么容易死啊。”
丹翁慢慢且带着哀伤似地摇了摇头。
“大家都死了…”
“哎,俺还活着。你也是。青龙寺也…”
“那都是往事了。事到如今,为什么你要在京城引起这般的骚动…”
“难道你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你当真不明白吗…”
以后肢站立的妖猫,突然缩小身子,恢复四脚落地的站姿。
妖猫四周燃烧着的鬼火,颜色也渐次变淡,慢慢消逝了。
“既然如此,在你明白之前,俺必须继续…”
“继续什么?”
丹翁刚问完,即将消逝的鬼火,“啪”一声又燃出强烈火焰。
苦苦。
喀喀。
咿咿。
仿如啼泣般,妖猫发出低沉且哀寂的嗤笑。
“总之,直到你明白为止。”
呼——
鬼火突然消逝不见。妖猫也翻身跳跃。
猫的身影,隐逝于暗空之中。
此刻,只剩下棉叶在月光中随风摇摆。
丹翁慢慢将身子转向空海。
“空海啊,你还不去青龙寺,却来这种地方——”
“是——”
空海很是过意不去地嗫嚅道。
“丹翁先生,您认识刚刚那对手?”
“多少吧。”
“是怎样的对手——”
“这个你们无须知道。先别管这些。空海,我倒有件事要先告诉你。”
“什么事?”
“先前你们所挖出会动的兵俑。”
“怎么了——”
“相同的兵俑,大约还有十尊埋在这儿。”
“你是说同样的吗?被人施咒,可以活动的陶俑吗?”
“没错。如果挖出来并且破坏掉,那些兵俑就不会爬出来作怪了。”
“除了去年八月自己破土而出的那两尊,是吧?”
“嗯。”
“可是,丹翁先生,为什么您知道此事?”
丹翁欲言又止,接着说,
“那是因为,将这些兵俑埋在这儿的,就是我啊…”
“什么?丹翁先生,您跟那妖猫有何因缘呢?”
“因缘吗——我早忘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总之,空海,这是我的私事。如果这是我必须善后的事,那你也有你该做的事…”
“我该做的事?”
“你不是为了盗取密教,才来到长安的吗?”
“是。”
“如果你要介入这件事,或许会赔上一条命。今晚此处要是只有你一人或我一人,也许就要被那家伙夺走性命——”
丹翁说到这儿,柳宗元从旁唤了一声。
“您是丹翁先生吗?”
柳宗元深深一鞠躬,说道:
“在下柳宗元。”
“我听过您的大名。”
“幸会!幸会!”柳宗元颔首致意道:
“最近这件事,只怕是攸关天下的大事。在下敬谨请教。丹翁大人,您若了解这事,可否惠予赐告?”
“不,这本来就是私事。私事的话,我不打算向任何人提起…”
“丹翁大人…”
丹翁充耳不闻地一步、两步往后倒退,然后望向空海。
“空海啊,今晚就到此为止。如果我们都还能活着,来日再把酒言欢吧。”
不待空海回应,丹翁转身走向对面的那片暗黑之中。
空海也缓移脚步,回过神来一看,丹翁背影早已远扬,完全消融在黑夜之中了。
此时,只剩下棉叶随风摇曳。
紧张气氛顿时解除开来,逸势也松了一大口气。
第十六章 晁衡
一
西明寺——
槐树苍绿,一天比一天浓郁。
起初,树梢隐约可见点点新芽,继而膨起、绽放,待放眼望去,已蔓延成一大片淡绿了。
今年,春天比往常来得早。
温煦的阳光,洒落中庭。
空海和逸势,伫立在中庭浅绿树阴下。
“真是佩服哪,空海。”
逸势望着眼前的牡丹花说。
“明明叶子还没长出,花苞倒膨成这样子——”
逸势所说的,是空海平素经常以手掌罩盖的那株牡丹花。
牡丹枝茎上,膨现一个又大又漂亮的花苞。
“是你让这花长成这样的。”
“嗯,也可以这样说吧。”
空海淡淡地回应。
逸势将目光移向空海,说:
“空海啊,我真搞不懂你这个人。以前就觉得你有些莫测高深,来到长安,这种感觉更强了——”接着又说:
“你啊,比起我们那个日本国,似乎更适合待在唐国。”
“是吗?”
“四天前那晚上,也是这样。面对那只黑猫,你毫无惧色,还能沉着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