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海双唇发出低沉的异国咒语时,兵俑动作发生明显变化,骤然缓慢了下来。
这是《大般若经》五七一卷的陀罗尼(译注:梵语的音译。意译为“总持”,一般认为具有神秘的力量,使持诵者获得功德和对佛法不忘的作用。)
其意为:
“咒曰。施害莫作。具德使免。离障害故。诸忿怒尊。摧破非法。使得断灭,亦得断灭尽,祈念归赦。”
就在兵俑动作变缓之时,大猴抬起右脚,拔出深陷泥土的铁锹——
“喀!”
锹刃从俑头扫下,削落大半俑面跟胸膛。
但即使如此,兵俑仍然奋力挣扎。空海再度诵念陀罗尼。兵俑朝前踏进一、二步后,终于不支前倾,无法动弹了。
六
突然一阵静默——
围观众人随即发出赞叹声:
“太厉害了!空海、大猴——”
逸势第一个奔到两人面前。
接着,柳宗元、白乐天、张彦高一拥而上,然后是在远处观看的徐文强——
五名卫士,遵照空海咐吩,四处走动巡视,留意各种动静。
众人聚集一处时,空海开口说道:
“喂,大猴,可否请你从地洞底下搬出一尊兵俑?”
“这个简单——”
大猴下到洞底,将白天已挖出的兵俑之一搬了上来。
“喂,空海,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逸势满脸好奇地问空海。
“马上见分晓。”
空海并未实答。他叫大猴将三尊兵俑并排在地面上。
一尊是白天所挖出,另两尊则是刚刚破土爬出的。
“诸君——”空海愉悦地环视众人说道,
“这里并排三尊兵俑像,不过,有两尊不是始皇帝陵墓所埋葬的。”
接着又说:
“那两尊,就是刚刚被大猴击倒的兵俑。”
“有什么不一样呢?空海——”
“逸势啊,接下来就要为大家说明白。”
空海手握铁锹而立。
“大猴,请拿火来。”
大猴从篝火中取来燃烧中的树枝,映照在俑像之上。
“请大家先看这个——”
空海语毕,便用手中铁锹,随意敲打未受损的兵俑。
锹刃插进俑像腹部,“砰”一声裂出了个窟窿来。
“如何?”空海问。
柳宗元探出身子,凑上前看。
“看不懂。”逸势答道。
“仔细看就懂了。”
“别这样,空海,别卖关子了,直接说出来吧。”
逸势脸上微微泛红,向空海说道。
“这个虽然制造得跟人惟妙惟肖,却只是普通的陶俑。”
空海先弯腰从自己刚刚弄坏的俑像上,拾起碎片递给众人传看。
“这个可不一样了。”
空海再拾起大猴先前击倒的兵俑碎片,递给柳宗元。
“原来如此,果然不一样。”
柳宗元点头说道。
众人随即围聚到他身旁,仔细观看柳宗元手中的碎片。
“原来如此。”
“果然不一样!”
柳宗元手上所拿的俑像碎片内侧——粘沾着一团黑压压的东西。
“大概就是这个吧。”柳宗元说。
“没错,您察觉到了。”
“这到底是什么呢?”
柳宗元指着那团黑压压的东西问。
“是头发。”
“头发?”
“没错。大概是女人的头发。头发密密麻麻地粘贴在两尊兵俑躯体内面。”
“这么做,为的是什么?”
“为了让它动。”
“让它动?”
“没错,让兵俑能动。刚刚不就在动吗?”
空海再次弯腰,捡起被击倒兵俑的胳臂。
“请看这个兵俑,肘关节处可以活动。”
空海握住陶俑胳臂,转动肘关节给大家看。确实,以肘关节为支点,手臂的确可以转动。
“再看这儿。”
空海指着仰卧在地、断头且刚刚还在动的兵俑胸膛处。
上面依稀描画着某种图形。
“那是?”白乐天问道。
“是异国咒文。大概是胡国文字吧。”
空海看了大猴一眼。
“上面意思是:祈愿盈满,灵宿其上。”
大猴接话解释道。
“大猴,劳驾你再把俑像翻过来——”
大猴按照空海吩咐,将仰卧的断头兵俑倒翻过来。
“请看这儿。”空海手指俑像背部。
“喔!”
不仅柳宗元,逸势、白乐天均惊呼出声。
因为众人一看之下,马上能读出字来。
空海手指之处,标记着汉字。
正确无误地刻有三个字。
“灵”
“宿”
“动”
“这是?”柳宗元问。
“咒文。”
“咒文?!”
“对。好让兵俑留住灵力而能活动起来。”
“这样就可以让它动吗?”
“一般仅能驱动一张纸,不过,规模如此庞大的话——”
“规模?”
“是利用始皇帝陵墓那巨大的咒力,所凝聚出来的规模。”
“喔?!”
“此一大地之下,埋藏成千上万的兵俑。若在兵俑群之间,埋下外型相同的东西,那东西就可接收此地的咒念,并内化成巨大咒力了。”
“此话怎讲?”
“这两尊兵俑,制作时间还很新。”
“为什么非得加埋这东西,并驱动它呢?”
“关于这点,我也不明白。不过,倒有个方法可以知道。”
“有方法知道?”
“没错。”
“怎么做?”
“问问看。”
“要问谁?”
“在那里的人。”
空海说完,随即回过头,朝后方问道:
“如何?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七
空海回望的,是一大片棉田,四周杳无人影。惟有棉叶在月光下随风摇曳。
“哪里?空海,谁在哪里?”
逸势凑近空海问道。
“那里!”
空海望向对面约莫七公尺远的暗处。
“没人啊。”
“有人!”
空海自言自语,向前跨出半步。
“到底怎样?是你干的吧?”
空海问完,等待回音。
风,轻轻抚过棉叶。幽蓝暗黑之中,无人出声。大家屏息以待,静静凝望微动起伏的棉叶尖端。
不一会儿——
“没错,一切都是俺干的…”
沙哑低沉的男子声音传了过来。
那嗓音有如烂泥在锅里翻煮,低沉混浊。听来不太年轻,是老人的声音。
“那声音…”
逸势才说出口,距空海约七公尺远的对面,茂密的棉叶一阵摇动,蓦地冒出一团黑影,是只四脚走兽。
“是猫…”
逸势说毕,“啊”一声又把话给吞了下去。
因为那只猫突然伸直后肢,像人一样地站起来了。
“喂,空海,你也来到这样的地方——”
雪白而尖锐的利牙历历可见。
妖猫用那对金绿色瞳孔,逼视着空海与身旁的逸势。
“空、空海,这是不久前,我们在刘云樵家里碰见的妖物——”
逸势畏怯地说道。
“俺说过了。多管闲事,要遭受报应。”
妖猫每说一句话,口中便冒出一缕蓝色火焰。
“什么报应?”
“死!”
“听起来很可怕。”
“趁你睡觉时,把溶化的铅灌进你耳朵好不好…”
空海身旁的逸势,喉头发出哽住的声音。他似乎想吞咽口水,却没成功。
“或者,拿针扎你眼睛?还是要送到锅里煮?要不,放火烧死——”
妖猫以绿光炯炯的眼睛,瞪视逸势。
“瞧,火已烧到脚边——”
“哇!”逸势惊叫,慌忙跳开。
“逸势,快闭上眼睛、捂住耳朵,默背你喜欢的李白翁诗句。”
空海低声对逸势说道。
那是幻觉之火。
想当然耳,火并未点燃,逸势也立刻察觉了。
“可、可是——”
明知是幻觉,逸势却也无法闭上眼睛就了事。闭上眼睛,远比幻觉更恐怖。
大猴则一脸困惑。他在考虑,到底该不该飞奔出去,抓住妖猫,狠狠打一顿。冷眼旁观者也知道,他其实跃跃欲试。
“空海先生,这妖猫,我——”
不待空海回应,大猴早已踏出脚步,蓄势待发。
哈哈哈——
妖猫放声大笑。
“你这种角色,能拿俺怎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