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猫屋宇宙问答
刘云樵宅邸所在的光德坊,位于西明寺所在的延康坊北侧。
空海和橘逸势,走在光德坊里。
四周洋溢着春天的气息。
熙来攘往的男男女女,服饰装扮也显得光鲜亮丽。每个人都踏着轻快的脚步。
空海走在前头,逸势稍稍落后。走着走着,两人之间的距离渐行渐远。
空海只是如常地走着,逸势却老是跟不上。
逸势一发现后,赶紧加快脚步,两人方才并肩而行。但不知不觉当中,逸势又落后了。
看来,空海即将前往的地方,逸势并不想去。他一副提不起劲的模样。所以,不自觉地就落在后头了。
“喂,空海——”逸势从后头叫住空海,问道:“当真要去?”
“去啊。”空海答道。
所谓“去啊”就是要去刘云樵的宅邸。两人正朝刘云樵宅邸的方向走去。
“我们并没通知对方,对不对?”
“没通知。”空海冷淡地回答,头也不回地又说:“没通知才好。”
“你又说些我不懂的事。”逸势追赶过来,和空海并肩而行。“其实,即使你不去,明日青龙寺也会派人去啊!”
“所以,今日要赶紧去。”
“不过,金吾卫衙役的宅邸,事先未通知,不请自来。听说主人又不在家,如此贸然前往。何况,又是一个有问题的屋子——”
“如果那宅子真是传言中那般的话,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不过,未免太冒失了?”
“如此才好啊!逸势…”
“此话如何说呢?”
“因此才能见到实情。”
“有对策吗?”
“没有。”空海回答得倒干脆。
逸势叹一口气。他又有些落后了。
“啧。”逸势咋舌一声后,突然好似有所觉悟,走到空海身旁说:“总之,不要和金吾卫起纷争。”
“明白了。”空海答道。
空海和逸势,昨夜听到刘云樵的事。地点是在“胡玉楼”这家妓院。
空海从妓女口中听说刘云樵家的猫怪。
向他提起这些事的,是妓女玉莲和牡丹。
这名寻芳客——金吾卫刘云樵,被猫怪附身。正确说来,被猫怪附身的应是刘云樵之妻春琴。
去年八月,猫怪突然来到刘云樵宅邸,还以人话说了各种谜般的事情。
刘云樵银子用尽,就告诉他哪里有银子,甚至翌日的天气也能预知。果真皆如它所言。照它所言去挖掘庭院某处,果然也挖出了银子。
不过,却相当令人畏惧。
最后,竟然说出“要刘云樵的妻子春琴”这样的话来。
无论它所预知的天气如何准确,如何告知银子所在之处,也无法答应此要求;不过,却也不敢断然拒绝。
刘云樵左思右想后,跑去找道士来收妖,未料道士竟为此丧命。
因此,春琴成为猫怪的禁脔。
如此之后,某日猫怪竟预告德宗皇帝之死期。结果,如它所料,德宗皇帝死了。
刘云樵忍无可忍,终于向金吾卫的同僚全盘托出一切怪事。十多日前说的。
如此说来,刘云樵近来变得怪怪,倒也不难理解。于是,同僚的数名衙役,相约至刘宅一探究竟。
当然,刘云樵随行同往。不过,宅内不见人影。
“春琴——”
刘云樵呼唤着妻子的名字,也无人应答。
最近,刘云樵不是到友人家、就是到女人处过夜,并不知道家中到底变成何种模样。
进屋一看,杯盘狼藉,吃剩的食物仍留在碗盘上。盘子里,甚至还有开始干枯的鼠尸。
整个屋子,飘荡着一股食物的腐败气味。
不过,岂止刘云樵的妻子,连猫影也未见。衙役们只得归去。
刘云樵因心生恐惧不愿留在家中,也随众人离去。
二日后,衙役们相偕再来。屋内依旧不见人影。
翌日,衙役们又来,还是不见人影。
“不知他妻子和哪来的野男人私奔了,他不愿说实话,才如此装神弄鬼。”最后,衙役们作此结论。
结果,刘只能久违多日单独回家探看。
傍晚时刻。家里仍然不像有人。刘云樵稍稍安心。
其实,妻子春琴和猫怪就此离去、永远都不要回来,也倒是一件好事。
如此想着,突然从后头传来声音。
“你…”女人的声音。
刘云樵回头一看,“哎呀!”一声叫出来。
不知何时出现?妻子春琴,伫立在后方暗处。
“死啦…”另一个声音。是那猫怪的声音。
刘云樵凝睛一看,那只黑猫就蟠踞在妻子春琴的头上,用绿色的瞳孔睥睨着刘云樵。
“不是德宗啦。那男人已死了——”猫怪裂开血盆大口。好似在奸笑般。“还有个把月…”猫喃喃自语。“嗯。大概一个月吧!就要死啰。”
“谁?谁要死呢?!”
“金吾卫的衙役刘云樵——就是你啦。”猫说道。
“哇——”
刘云樵大叫一声后,掉头就从家中落荒而逃。
二日前,透过朋友引见,刘云樵找上了青龙寺的和尚商量对策。
归途,他出现在和胡玉楼连栋的雅风楼。几杯酒下肚,就把猫怪的事一五一十讲给玉莲听。
昨日,空海和逸势才能从玉莲口中听说此事。
“后天,不知青龙寺的哪位和尚,要到刘宅一探究竟。”玉莲说道。
后天——也就是明日了。
“空海,妥当吗?”逸势说道。
“何事呢?”
“此次的妖怪,可不比上回的勺子精。”
“是不一样。”
“也许镇压不住。”
“对。也许镇压不住。”
“喂、喂。”逸势严肃地叫道。“不要随意就附和。空海!我不希望你如此回答——”
“该如何回答呢?”
“该说‘没问题。全看我!’”
“没问题。全看我!”空海说道。
“我要生气了。空海!”
“不必生气。”
“我真的生气了。我是真心为你担心。也许是一个厉害的对手,也许会卷入德宗皇帝之死的纠葛当中。”
“我明白。”
“看不出明白的模样。”
“唔。”
“你的模样,好像要去观赏什么奇珍怪兽。”逸势一说完,空海放声大笑。
“厉害啊!逸势。正是如此,你能够看透人心——”空海说道。
“啪!”逸势以脚尖踢着小石子,一副不耐烦神情。
“逸势——”空海对着一个劲儿踢石子的逸势叫道。
“何事?空海。”逸势的声音中,透露着微微的怒气。
“抵达刘云樵宅邸前,有些事情要告诉你。”空海表情严肃。
“嗯。”
“若是无法遵守我所说的,逸势或许不要进入屋内,在外头等着比较好。”
“何故?”
“正如你所言,此次的妖怪,相当厉害。”
“喂喂,不要威胁我。空海——”
“我说的是实情。”
“明白。空海!总之,先说来我听听。能否遵守,之后再回答。若是无法遵守,我就老老实实在外头等。”
“你听好,逸势——”空海说道。
“嗯。”
“我们前往的云樵宅邸,会在那里碰到妖怪——”
“嗯。”
“那妖怪必定会说得天花乱坠。但是,绝对不可答腔。”
“为何?”
“不可相信妖怪所言。全当它是假的。”
“何故?”
“若是照实回答妖怪所说的话,不知不觉间就会中咒而被附身。”
“因此,得把妖怪的话都当成假的——”
“对。”
“明白了。当成假的即可。”逸势答道。
空海瞥了一下逸势,又说:
“不。逸势!我的说法不妥当,不必认真地把妖怪的话都当成假的——”
“什么?”
“怎么说呢?总之,若是认真地把妖怪的话都当成假的,对妖怪而言,如同完全相信它一般——”
“咦?”
“若是你全然当成假的,也可以将计就计,让你中咒。”
“是你说要把它当成假的呀!空海。”
“嗯——该如何呢?”
“这句话应该是我说的。”
“总之,妖怪也可能说真话。不,或许真话比较多。因此,一不留神就全信了,可是它突然说了假话,你也会因为前头说的全是真的,连假话也相信了——”
“…”
“比如说吧,有人去调查你的族谱,知道父亲是何人、母亲是何人,两人出身何地——”
“嗯。”
“但那人与你初次见面。”
“嗯。”
“那人突然如此道出:逸势先生,令尊何许人、令堂是何许人,对否?——”
“嗯。”
“两人出身何处,令尊某某云云。其实,告诉你的这些事,都是经过调查得知的——”
“嗯。”
“你必定大为惊讶。”
“是呀。”
“之后,那人开始说假话。追溯到你所不详的远祖家谱,说古代你的祖先是统治着某处的某氏——”
“嗯。”
“如此一来,常人都会必信无疑——”
“我明白你的意思,空海。不过,也有不明白之处。”
“何处不明白呢?”
“既是如此,我该怎么办呢?”
“说的也是。”
“既不可相信,也不可当它是假的…真叫人左右为难——”
“把妖怪所说的,全当作一阵风即可——”
“风?”
“嗯。当作一阵风,非假也非真。风就是风——”
“好,明白。当作一阵风即可。”
“你办得到吗?”
“大概办得到。”
“方才所说的事,千万记住!不可回答妖怪的话。妖怪就由我一人来对付——”
“明白了。不过,若碰到非答不可时——简单说就是妖怪问我时——又当如何呢?若是一直不回答、不回答,照你的说法,可也行不通啊——”
“正是。”
“此时应当如何?”
“有个好计谋。若是万不得已、非答不可时,就如此说。”
“如何说?”
“该如何呢?空海——”空海模仿逸势的语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