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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栗子快烤好时,窗子那儿又有动静了。

抬头一看,和昨晚一样,从那里又伸进一只手来。

“给我!给我!”那手上下舞动着。

厨子将栗子放在那手掌上,满是皱纹的那只手,立刻消失在窗外的夜色中。

“如此,已经连续四天了。”老人说:“今天是第五天。”

“今日那手已经出现了吗?”空海问道。

“还没呢。每次都是晚餐后,工作收拾好,厨子开始烤栗子时才出现——”

“那么,可否请您吩咐厨子,今晚也依照平日作息吗?”

“没问题…”

“我要到现场,用自己的眼睛瞧瞧那奇怪的事情。至于该如何处置,那是后话。”

听空海如此说,老人欠身行礼回道:

“明白了。”又说:“那么,等这儿收拾好了,厨子准备妥当后,再请您移驾——”

“如此说定。”

“如此说定。”

于是,老人谦恭地向一行人鞠躬行礼后,告辞回房去了。

经过通译转达,大伙也都明白事情原委了。

所有人都以充满好奇的神情,注视着空海。

“有法子吗?空海。”

橘逸势掩不住兴奋的声音说道。

“如何?”

藤原葛野麻吕也问空海。

“船到桥头自然直。”空海只露出微笑,爽朗地回答。

此处便是出事的厨房。

这里隔成了土间(译注:地上没有铺木板的房间)和板间(译注:地上铺有木板的房间)两部分。空海和另外四名男人,坐在板间里。

四名男人当中的两位,就是和空海同为遣唐使的橘逸势和藤原葛野麻吕。另外两人则是这家官栈的孙岳梁和厨子。

这个从异国来的僧人空海,将如何处置从窗外伸进来的怪手呢?想目睹这一幕的人还真不少。然而,再怎么怪异的现象,喔,不,正因为怪异,所以人少比人多好办事,结果只有连空海在内的五个人聚集在厨房里。

炉灶安置在土间。

灶子紧靠砖头砌成的墙,旁边的上方——那个出问题的窗子,位在约莫人的头高处。

“就是那个窗子吗?”空海望向窗户问。

“是的。”厨子回答。

厨子年约五十来岁,鼻子下方蓄着短髭。

“何时开始烤栗子呢?”

“快了。把工作大略收拾好以后——”

“那么,和平时一样开始吧!就当作我们不在这里。”

空海一说完,孙岳梁点点蓄着白胡子的下颚。

“开始吧,不必在意我们——”

那么——

回答完这句话后,厨子走到土间,来到炉灶前,随手拾起附近地面一块木头,摆在灶前坐了下来。

从斜后方看过去,只见厨子往前弯曲的背部。

厨子的脚边,看得见灶里的火。

火,已经没有火焰了。

灶子里头,只见闪着红光的炭火。

厨子从怀里抓出一把栗子,丢进炭火前的灰烬中。

谁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从灶子飘来烤栗子的香味。

啵!

一颗栗子裂开了。

厨子拿着木棒伸进灶里,把烤好的栗子一颗、两颗地从灰烬中挖出来,往灶外丢去。

再把栗子搁在手里,用指甲剥皮。

手掌看来强而有力。

于是,开始吃起来了。

就这样,吃了三颗、四颗的时候。

“喂!空海——出现了。”橘逸势低声道。

真的出现了。

从那个窗子,一只白白细细的手正往屋内伸。

就算逸势不说,此时所有人也正同时注视着那光景。

手指头先从窗子钻进来,游泳般慢慢地摇动手掌。

从手掌到手腕的部分,细长得让人吃惊。

那只手,好似在乞求什么般地上下摇动着。

“给我!给我…”手如此说。

既像女人的声音,又像小孩的声音,也像大人的声音,是那种听不出性别年龄的声音。

厨子看着空海。

空海无言地点点头。

厨子把拿在手上的栗子,放在那只细白的手上。

一握住栗子,那只手和出现时一般快速地缩回窗外——消失了。

手消失之后,沉默了好一会儿,呼地一声,不知是谁发出叹息声。

“您都看到了吗?”孙岳梁问。

“是。”空海点点头。

“哇,传说的事情就发生在眼前。”

逸势忍不住兴奋地说道。

“唔…”

藤原葛野麻吕只发出低声呻吟。

厨子可能因此喉咙都干了,从放置在土间角落的大水缸,舀起一勺子水喝了下去。

“事情就如您所看到的。”

厨子一边用右手背擦一下湿答答的嘴唇,一边说道。

“刚刚所发生的事,在这四天里,每晚都发生,对不对?”空海说。

“连今晚算进去,已经是第五天了。”厨子答道。

“昨晚,那只手消失后,我派个胆大的人到屋外查看,结果什么也没看到。虽然不是特别可怕,也好像没什么恶意,但还是觉得心里毛毛的。”孙岳梁说。

“外面好像有个后院。”

“对。后院对面就是围墙,整个客栈都有围墙围着,只要有心的话,翻过围墙就可以自由进出,因此手一消失后,我立刻派人从后门出去,有人想翻越围墙到外面,应该可以马上看到…”

“说的也是。”

“但是,树荫下、屋子阴暗处等有可能藏人的地方都搜过了,没有发现任何奇怪的东西。”

孙岳梁注视着空海说道。

“您觉得如何呢?”

“您让我看到非常有趣的事。”空海始终微笑着。

“有趣?”

“对。就是令人觉得趣味盎然的意思。不过,我是否可以请教各位几个问题呢?”空海说。

“知无不言。”孙岳梁望着空海回道。

“包括我们吗?”

还不习惯唐语的橘逸势,透过葛野麻吕的翻译,才完全明白空海所说的话,然后如此问道。

“是的。”

空海以唐语回答。这种程度的会话,不必透过通译,逸势也能懂。

“那么——”空海环视众人说:“方才,大家都看到伸进窗内的那只手了,可否讲些关于那只手的事给我听呢?”

“可以。”

“岳梁先生,不知您看到那只手的感觉如何?”

“您的意思是——”

“那只是右手呢?还是左手?”空海问。

“这…”岳梁一时之间竟答不出来。

右手?还是左手?明明知道答案,突然却又弄不清楚到底是左右哪只手了。

“应该是右手…”岳梁回答。

“我觉得是左手…”厨子答道。

“不是左手吗?”

“应该是右手。”

葛野麻吕、橘逸势接连回答。

“哈哈哈哈。”

听完四个人的话,空海开心地说道。

“同样一只手,到底是右手、还是左手?意见竟也如此分歧。”

“你看到的呢?空海。”逸势问。

“一说开,事情就结束了。”

“空海!这么说你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喽。”

“嗯——大概吧!”

“大概?”

两人以简短的唐语对话。

因此,孙岳梁也明白其意。

“若是您已经知道那是什么?请告诉我。”孙岳梁向空海说。

“等明早天亮之后,再奉告比较好。”

“为什么呢?”

“因为天亮后,可以确认一些事情。”

“既然您这么说,也只好这样了。”

“明早用餐完毕,烦请在座各位来此再聚,我们出发之前,我想应该可以奉告答案。”空海说。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翌晨,同样一群人又聚集在厨房。

每个人都充满好奇心,橘逸势更是隐藏不住心中的兴奋之情。

“空海!若是知道的话,赶紧告诉我们吧!”

昨晚,回房后,逸势如此逼问空海好一阵子。

“明日再说吧!”

空海如此一说,逸势显得相当不满。

“狗头的事也是如此。明早知道是最好的…”

其实,急于揭开谜底的人,不只是逸势而已,同行的人也等着空海回来,想听听事情原委。

葛野麻吕亦是如此。大家的好奇心像漂浮在半空中般,熬了一夜到清晨。

“原因应该在窗外。”

环视大家后,空海说道。

“到后院看看吧!”

众人从旁边板门走到后院。

清晨时刻。

为了赶在年内抵达长安,只在洛阳投住一宿,就得立刻出发。因此,早餐也是在太阳刚从东方地平线升起时就已经用毕了。

阳光尚未射入的后院,洒满一地的落叶上,结着白白的霜。

“那么——”

空海踏着霜叶走进后院,站在靠近那窗子处的一棵槐树荫下。

“找到了。”空海说:“这正是昨晚那只手的原形。”

大家围住空海,望向空海所指之处。

“啊!”

发出叫声的是孙岳梁。

槐树根部——枯草之间,有一枝破旧的勺子。

仔细一看,勺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这是——”

“栗子。”

逸势和葛野麻吕同时叫道。

勺子里确实有五颗栗子。

“刚好是这五天的栗子。”空海道。

又看着厨子。

“有关此事,可否请您说明?或必须由其他人来说明呢?”

空海话一说完,厨子边注视着结霜的勺子和栗子,边说道:

“不。此事还是由我来说明吧!这勺子,是我在五天前的白昼丢弃的。”

“如此说,正是那只手第一次出现的那一天。”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