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想着我呢。后来,他真的回来了。你看,我是对的吧。”我当然知道为什么,在她望向我的眼神中,有不易察觉却又无
法掩饰的渴望,渴望我赞同她,附和她,是的,你心爱的男人会回来,一定会回来,如果他很久都没出现,是因为他在
某个很远的地方,只要等得足够久,就有重聚的那一天。
不能拒绝她,这最后的希望。我永远是心软。接过邮件,我按响自行车的铃铛离开温家的房子,大声而愉快地向温太
太保证:“放心吧,一定会很快送到的,而且,很快都会有回信哦。”
半夜的时候,我穿过阴阳两界的边境,走向亡魂们聚集的场所,那里有几个人——或者幽灵——在等我,接过我手中特
殊处理过的信件,青铜般的眼泪流过被地狱火焰灼烧过的脸颊。他们向我鞠躬,感念我,令他们继续与所爱者彼此牵系。
继续在鬼影幢幢中费力搜寻,我终于找到了温先生熟悉的容颜,身为战场归来的斗士,他手上的血腥一定会带他来这地
狱,天不收地不管。如此幸好,我也可以给他把温太太的冬衣送到,并且问他,要不要写一纸回函。
斋练:非人一种,外貌酷似人而无心。可穿梭生死两途,出入人鬼.
四、影貘
第三瓶伏特加见了底,母亲在楼上,突然发出剧烈的咳嗽声。我心里一紧,方跃起又跌下。酗酒数月,我的身体已
经浑似条破麻袋,软,疲塌,储存不下半点精气神。
好在有玉凤。丢了厨房里的活儿,冲出来急急忙忙上楼去,一边擦拿过锅铲的手。这平头正脸,身子小小的保
姆,竟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了。
原本不是这样的。原本。
那场空难发生在三个月前,日本成田机场,坠落的飞机上有我妻阿美,大儿朗朗,小儿明明。本来还有我,因为一
早答应了他们的,要是朗朗能以第一名高中毕业,就全家旅行以示庆祝。结果,我还是工作太多,明明大伤心,指控我说
话不算,必然变成胖子——他五岁,刚从奶奶那里学了食言而肥这成语。
言犹在耳,他天真眼泪似还濡湿在掌心。
可是我生命里的一切美丽的,依恋的,怎么刹那成了飞灰。
我痛到手指活生生抠进自己体肤里去,掐出殷红的血,敌不过心上火烧似的焦窒。
一刀子本可以成全自己痛快,不过近九十的老母犹在堂,舍不下。然而毕竟撑不住,登张广告招保姆,玉凤走了来。
她来后,冻饿不到老母,我便将家中处处摆满伏特加,天光饮,天黑犹在饮,脑子好似给螺丝拧住般,动也不动,似
乎好过些。玉凤整日忙忙碌碌,偶尔在我烂醉的身前停下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也辨不出她是鄙夷是同情。
母亲还在咳嗽,天气冷了,她旧疾重发,年年如此。不过今日我还没喝糊涂,隐约听清她咳中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