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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秋天有一种高爽、疏阔的美,却是嘉树最厌恶的季节。真寂院的仆从每到这时候都会变得噤若寒蝉,虽然嘉树并不轻易责罚人,然而他阴郁心境带来的压力,足以让人在九月的艳阳底下两股战战,脊背发凉。
侍童低着头将一盅黑漆漆的药送进内室,随即垂手退下。息霜跪在嘉树脚下,犹豫片刻,鼓起勇气道:“主人,我不喝这药了,我……我捱得过的。”
用冰原千展炁改变骨相、重塑容貌,那样惨烈的痛苦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65308;问髅幌氲饺丝芑崽岢稣庋囊螅淅涞馗┦幼潘焓挚ㄗ×怂南买ⅰ<BR>息霜只觉他冰冷的手指像刀锋一样切开自己的肌肤,颌骨在炽热的炼狱中延展、燃烧、化作飞灰。在冰与火的夹击中,痛苦像利斧一样劈开她的头颅,欢愉却像泉水一样从心底涌出来。——是如此卑微、无望的爱恋,以致她愿意清醒着承受一切。
息霜在嘉树掌中晕去。他将她放到榻上,抬起那轮廓秀美的下巴,敷上清凉镇痛的药膏。他眼底的温柔,是她清醒时极其渴慕却不得一见的。
嘉树在想观音奴。
从稚气未脱的女孩儿到亭亭玉立的俏姑娘,观音奴相貌的每一处变化,他都了然于胸,只要作一些细微的调整,就能将人傀儡变得跟现在的她一样。
“早知道换你出来是这般麻烦,当初何必将你送到崔氏手中。”嘉树扶着额,叹了口气。
“在漠北草原上遇见你时,我只当是上天助我复仇的机缘,一心一意要用上邪大秘仪控制你,让你的眼成为我的眼,你的手成为我的手,由你代我终结八宝崔氏,洗净母亲的血仇。”
“事到如今,我却没法儿再拿你当复仇工具,甚至不愿你被我的复仇波及。我不顾千丹劝阻,一意孤行地要拿人傀儡换你出来。可是,就算你离开崔家,我又能如何?总不能跟母亲一样,用术法操纵你一生……”
嘉树越想越觉烦闷,起身踱到窗前。隔着绯色的窗纱望出去,明净的天空像笼着一层血雾,恰似崇宁三年的秋天,天蓝如海,阳光耀眼,他踉踉跄跄地跟在母亲身后,踏着母亲丝丝缕缕的鲜血,在无数人的高声诟骂中,游遍杭城的大街小巷。彼时他眼中的街市和人群,便似蒙着这样的绛云纱,满目血色,挥之不去。
他自此以后的人生,没有一丝光亮、一毫乐趣,在复仇的泥沼中蛰伏至今,只是为了替被□、被践踏的母亲讨回公道。以他的武功,早就可以将秦绡杀死一千次,然而那女人不配得到死亡这样的慈悲。他想要的,是撕开这些浮华世家的锦绣外袍,将袍子底下散发恶臭、爬满蛆虫的溃疡和恶疮暴露在世人面前,让那女人也尝一尝千夫所指的滋味。
二十二年前,沈嘉鱼为了保住他的性命而跟那女人激烈冲突,他被迫立下终生不入宋国的誓言:“我这一生,除非宋国倾覆,辽国灭亡,否则绝不越过雁门、白沟一步。如违此誓,叫我母亲永堕地狱,即便转世为人,世世皆受今生之罪。”他已经无家,从那一刻起,他也弃了国,凤羽公子最宠爱的幼子也罢,卑贱下流的契丹杂种也罢,他从此只为复仇而活。
他没想到有一天会遇见观音奴,她成了复仇之局的变数,却也成了他的劫数。
蓦地,嘉树紧紧扣住窗沿。
观音奴受伤时感到的锐痛自千里之外传来,清晰得就像他的后腰被人重创一样。他深深吸气,告诉自己必须镇定,因为她并不惊慌,她的灵魂还是那样生气勃勃,强悍得跟折不断的焰尾草一样。
嘉树因为不明情势而倍感担心,接到飞鸟渡法契后,毫无保留地让渡了自己的全部力量。那一瞬间,他就像被锐器刺破的水囊,变得空空如也,虚弱得连小孩子都可以随手推倒。
对手的幻术和阵法覆盖极广,但就强度和精巧程度而言,实在不堪嘉树一击。他的力量有三成耗在了空间的转移腾挪上,还有三成却是为了给观音奴竖起防御壁。让她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承受他的力量,那样的冲击几乎是致命的,他不能不小心。
息霜苏醒时,正看到嘉树跪在窗畔,撑在地上的手微微发抖,汗水滑过苍白的面颊,在地毯上积起一滩水洼。她捂住嘴,震惊不已,怜惜暗生。原来她一直仰望的神,其实跟普通男子一样,也会担忧恐惧,也会软弱乏力。
嘉树吐纳数息,力量渐渐回归,抬头之际对上息霜的眼神,不禁大怒。被一个人傀儡这样温和怜惜地瞧着,简直令他厌恶到了极点。
息霜被嘉树逐出内室。她恋恋不舍地拖着步子,一步三回头,却不知道自己已激起嘉树的杀意。只为了她酷似观音奴的脸,他才一忍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