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像是晒到太阳了呢!好暖!”林七七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人造太阳”,惊讶地感受着这种真实的温度。

连那个疯子白鲟,此时也变得异常安静,只管望着空中发呆。轰!一声久违的、沉闷的巨响,从脚底传来。一如从长久深睡中醒来的人,动了动僵硬的手脚。

林七七跟姜南海吓了一大跳。

“不要怕,我只是试着让大船‘活’过来。”蓝睁开眼,然后自嘲地笑笑,“不过现在看来,还不行,我的力气还不够。顶多只能让这里灯亮起来。”

“你…”钟小魁觉得自己大概想错了一件事。

“我留下来。”蓝朝他吐了吐舌头,“能不能做得好,我还是没把握,不过,我想,试试也没坏处。跟海魉的这笔账,我觉得还是要跟他们算清楚的好。如果大船如它们所愿,消失了,它们会寂寞的。”

“你只有一个人了。”钟小魁并不太想提醒他。

“不一定啊,还有森林,也许以后我还会遇到别的人鱼。海底的世界太大了,会遇到什么,说不准的。”蓝拍了拍胸口,“放心吧,只要大船活过来,海魉就没有好日子过。”众人面面相觑。

“决定了?”钟小魁问。

“快递单给我。”蓝伸出手。钟小魁略一迟疑,从衣兜里摸出已经被海水浸湿的快递单。

“货呢?”蓝看着钟小魁,眼里是他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正在生长中的自信。

“你这家伙。”钟小魁摇头一笑,看定他,清清楚楚的喊了一声,“船王。”

“嗯!收到!我是这里的船王,蓝。”他爽快地点了头,接过单子,大拇指摁在了收件人签名处——一个闪着光的船王印章。

“这家伙怎么办?”林七七指着白鲟。

“交给我吧。”蓝走到白鲟面前。

“不杀?”钟小魁问。

“他也只是个想去陆地上看看星星的糊涂虫而已。”蓝叹气,看向前方,清清楚楚地说,“我知道我只有两个最大的敌人。一个是海魉。”蓝回过头,“一个是我自己。”

“你的土豆,还要继续种下去吗?”

“要的,在哪里当农夫,其实都是一样的。”

尾.

钟小魁三人,裹着毯子坐在科考船的船舱里取暖。大胡子船长以为他们三个被鲨鱼吃掉了,没想到失踪几个钟头之后,又安然无恙地浮出海面。多悬那,就在他们被捞起来的地方,一只巨大的鲨鱼鳍就在附近晃来晃去。

“人鱼究竟是什么物种?他们不是人类也不是妖魔。生活方式有跟人类没什么区别。”林七七纠结不止。

“这位少女,三界之中,你我没见过的物种太多了,存在就是合理。人鱼,你就当他们是生活在海里的外星人好了!”姜南海把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绿宝石使劲往身上擦,兴高采烈地说,“是什么物种不重要,慷慨大方才是王道!这么大一颗宝石,他说送就送了!”

“明明是你看到了,自己厚着脸皮要来的!”

“我见证了一个少年从逃避到面对,这样一个重要的成长过程,拿点谢礼不过分吧!唉,这叛逆的青春期哟,想当年,我也曾是这样一个迷茫的少年啊!”

“十三叔,您的青春期,已经是三分之一个世纪之前的事儿了吧?还有,你那个六芒星是怎么回事?看不出来您还有这招啊!”

钟小魁懒得听他们吐槽,翻过身去睡觉。

一路上的点点滴滴,蓝的脸孔,阿莎鲤的笑声,爷爷的拐杖,过电影似的在脑中晃动。

蓝的爷爷说——你一直在害怕。这话是说给蓝的,可也像是说给他的。他也在害怕吗?他对于自己“家族使命”的排斥,最深最深的原因,是否跟蓝是一样的?蓝最终还是选择了留下,而他钟小魁呢?有些事情,是不是应该尝试着停下逆反的脚步,重新去看一看?

钟小魁在睡着之前,决定回家后,他要把储物室里那个箱子里的所有手札笔记全部看一遍。嗯,就这样。

数月后,环球新闻里报道,一艘途经百慕大某海域的渔船,上头的几十名船员一夜之间从船上失踪,几天后在另一个小岛上被发现,全体无恙,但部分记忆丧失,无人能回忆为什么会从船上跑到小岛上。

这件事,又成了百慕大奇闻里的一则,但并没有在民众里引起太大反响。世界从来都是无奇不有的嘛。

此时,在深海里某艘大船的某个房间里,一块松软的泥土中,一颗绿绿的嫩芽露了出来。

三界宅急送?【CASE 5】火精

爱与火的本质是相同的,总要在炉子里燃烧才能绵长不止,予人温暖。燎原野火固然淋漓尽致,但烧尽之后只有焦土残骨,能否春风吹又生,那要看造化。

楔子

汉高祖三年,冬。

“第一,你亲手写出唐门十色笺上的情书;第二,你亲自带上这情书,攀上寒鸩山。我会在山顶的青焰阁等你。”那柄青光飞寒的长刀慢慢回到生锈的刀鞘里,他静静看着站在门前的女子,“办得到这两件事,我就娶你。在这之前,如果再让我看到你,那个就是你的下场。”

竹屋外头,躺着一只被刀剑之气劈成两半的大石磨。

“那,说定里。”纤细白嫩的小指伸到他的面前,红彤彤的指甲像是从盛夏落日里取出的颜色,“拉钩,不食言。”他也伸出手指,点头。

于是,诺言就定在了一大一小两只手指之间。

她转身离开,娇小的身躯欢快地蹦跳着,在积雪未化的地上,踏出一串斑驳的脚印,被踩的冰雪瞬间化成了水,慢慢渗入土下。

轰!立在小路一侧的土地公石像突然燃起了熊熊大火,烧得喀嚓作响——走过那座石像,她停住,背对着他挥手,大声说:“如果你食言,这就是你的下场!”

洒下一串娇俏的笑声,她消失在路上。

哗啦一声,坚硬的石像在火焰中轰然倒塌,以黑色粉末的样子。小小的脑袋从他背后伸出来,七八岁的小男孩,吸着鼻涕,呆呆看着前方冒烟的石像残渣,说:“阿爹,娶她当娘也是可以的!”

“为何?”他看着自己的小指,上头一道微微发烫的红印。

“她好帅耶!”小男孩兴奋地蹦起来,拔腿就要往前跑,“那是石像耶!被她烧成灰了!我要留把灰当纪念品!”

他拎住儿子的衣领,看着那一堆灰烬,说:“难道你不怕自己变成纪念品?如果她成了你娘的话。”

“可是,她对阿爹很好啊。”小家伙悬在半空,托着下巴思考,“她常来看我们,还帮过我们的忙哦!被爱情蒙蔽了眼睛的女人,是不会把爱人变成纪念品的。”

“屁大的小东西,谁教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他把儿子放下,揪住他的耳朵,“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许插嘴!”

小东西撅起嘴,小脚踢着地上的雪,嘀咕:“可是,少了个娘,我的人生会很残缺呀。”

他蹲下来,揽着儿子的肩膀,说:“她不能留下来。”

“是你不要她留下来。”男孩撇着嘴,数落父亲,“纸是她永远都拿不了的东西,寒鸩山,是连最健硕的雄鹰都飞不上去的地方。阿爹,你故意的。”

“我回去青焰阁等她,这是一定的。”他笑笑,摸摸儿子的头,抬眼看向暮色下的远山,“既受他人托付,就必要办到。明日一早就要出发,你快去睡觉。”

“好嘛。”小男孩很忧郁地叹了口气,“放着活生生的不要,却要为死翘翘的费心。大人的世界太复杂了。”

当天边最后一缕光线消失后,飘落的雪花将这座竹林里的简陋小屋围在中间。屋里,小男孩缩在厚被子里睡得正酣。他坐在桌前,仔细缝补着儿子那件破了的衣裳。他的刀,懒洋洋靠在桌脚上,睡在生锈的鞘里。

从来都这样的,不论在哪里,在做什么,儿子与刀,总在离他最近的地方。但,以后呢?

“好热…阿爹,房子…”睡梦中的孩子发出几声难受的呻吟,双手无意识地朝前伸出。

他放下不好的衣裳,坐到儿子身边,轻抚着他的额头。

孩子的眉头舒展开来,呼吸渐渐平稳。

他替儿子盖好被子,轻轻走回桌边,提笔写了一封信。

炉火烧得噼噼啪啪,一室暖意。

隔壁的房间,没有热气,没有光线,黑暗里,静静躺着一个木匣,一人大小,仿若夜色凝成的冰。

此刻,远处的阴陵山中,一对士兵踩着焦黑的土地,在飘动着雾气的大泽边焦躁搜寻,一把把冷兵器狠狠地斩掉挡路的荒草与乱石。

“找到了么?”

“没有!没有!”

“再找!”

兵士们的交谈声时大时小,夜风呼啸而过,将这些无奈与愤怒吹响四面八方。

山下的农舍里,胆小的农夫蜷缩在丈夫怀里,捂着耳朵,惊惶道:“又来了!又来了!你听那动静!”

“冬天过去就好了。”丈夫一边安慰妻子,一边拼命往后挪着身子。他们应该习惯才是,每年的冬月间,阴陵山的泽边,都会发生相同的事。

明天就要走了,那个丫头,该是永别了吧。他给她的两件事,是一只火精永远都无法办到的。他的确是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