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二挥挥手:“婚事要办,女诫要送。这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她居然敢不见我,非要等头上那伤好了,能沐发了才见我,有这么嚣张的未婚娘子吗?她还敢对着我弹琴……总之,嬷嬷提醒得好,李柯你去给她送本女诫,让她好好研习。嬷嬷你这边婚事也尽快,该办的礼数都下了,我看她还敢不理我?”
李柯和余嬷嬷都哑然,两人互视一眼,心中皆是一叹。
余嬷嬷也说不得什么劝龙二的话了,看现在那架式,他是心心念念盼着成婚呢,余嬷嬷在龙府这许多年,早能看明白主子爷的脸色,她知道若是再说不中听,只会适得其反。她就还是多上心,再见见那姑娘,多观察观察好了。
李柯倒是仍想挣扎挣扎,他道:“二爷,你送女诫,居姑娘也看不到,不如我去请她,让她过来陪陪二爷解闷。”
“不用请她,我说要见她了吗?我一点都不闷。她看不到,就给她念。”
李柯真想抽自己两嘴巴,多什么嘴说话啊,要是刚才就领命走了,便用不着念了。
让一个英伟神勇再加忠心耿耿的男性护卫念什么女诫,主子爷,这真的合适吗?
龙二横了一眼脸皱成包子的李柯,又喝:“让她爹给她好好念!”
李柯精神一振,如释重负,赶紧屁颠屁颠往外跑。余嬷嬷同情的眼光追着他的背影,转头看到龙二正看她,赶紧道:“那我也去打点准备了。”
人都走光了,龙二坐椅子上生气。那些碎嘴的,怎么净说他家沐儿不好的话呢?怎么不传她多聪明,不传她多有趣,不传传她弹琴多好听……好吧,龙二承认他没听出好听来,但人人都说她琴艺高超,那就定是弹得好的。
龙二觉得,虽然她什么都不说,但他就是愿意相信她。
李柯辛苦跑了一趟居家酒铺,刚回府脚还没踏进府门,门房小厮就与他说,二爷让他一回来就去见他。
李柯叹气,进了书楼见了龙二,不待人问,便主动报了:“居老爹按二爷嘱咐的,给居姑娘念了。”
“那她什么反应?”
“她没什么反应。”
“是不是又弹琴了?”
“是的,二爷。”李柯小心翼翼的回,看着龙二正奋笔疾书,不知写些什么,好象也没再气了,不由得松了口气。
李柯等了一会,龙二把写好的纸笺折好了递给他,道:“明天一早,你把这个送到居家,让居老爹把沐儿叫起来,念给她听。”
李柯傻眼,问:“二爷,这又是什么?”
“龙家家规。”
李柯觉得那薄薄的纸笺直烫手:“家规?以前没听说呢。”
“我刚定下的。明天一早你去,让居老爹不许她睡懒觉,把家规念给她听。”
李柯无语,捧着“家规”退下了。
第二天一早,李柯奉命到了居家酒铺。居老爹热情地接待了他,给他布早饭,奉清酒。两个人吃着喝着,一同对着“龙家家规”叹气。
居老爹问:“李护卫啊,你跟我说实话,二爷是不是不想要我家闺女了?”
“没有,没有。”李柯吓得直摆手,赶紧解释:“二爷昨日里还催促余嬷嬷快把婚事的筹备办好了,没有不要居姑娘的意思。”
居老爹叹气:“我这个女儿啊,你说她好好的,干嘛跟二爷斗气呢。我昨天也问她了,她总去气二爷,是不是其实不太想嫁了。她竟然说没有,她要嫁。”
居老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你说说他们俩,一个要娶的,一个要嫁的,干嘛互相给不好看。”
李柯琢磨了一下:“也许这样他们高兴?”
李柯回到府后,觉得自己今天说的这话说错了,龙二爷明显不高兴,一点都不高兴。
“居老爹念了吗?”
“念了。”
“沐儿什么反应?”
“属下不知道。”
于是这个属下被瞪了。
属下赶紧解释:“居老爹让我在铺子里等,他自己去给居姑娘念的。”这是他跟居老爹商量好的说辞。
龙二很不满意:“你既然是在铺子等的,那怎么知道居老爹念了?”
“是居老爹告诉我的。”
“那你怎么不问问他,沐儿听了家规是什么反应?”
李柯无语凝噎,只得低首认错:“属下失职,请二爷责罚。”罚他去打山贼吧,去剿匪吧,反正别去什么居家酒铺了。
“哼。”龙二横他一眼:“明天,你再去一趟,让沐儿背家规听听,背好了才行。”
李柯愁得啊,心道二爷你总是整人家,不怕人家不嫁了吗?
第二天,李柯快哭了。
不是居沐儿没把家规背出来,而是他还没来得及去,居沐儿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她一来,俨然是李柯的救星到了。
李柯亲眼见着龙二听得小厮来报居沐儿姑娘求见时那眉开眼笑的表情,亲眼见着他急急出了书楼亲自去大门接她。李柯感动得差点洒泪,苦日子想来到头了。
居沐儿还是穿着青衫夹棉布衣,手里拿着竹杖,跟以往不同的是,她头上戴了顶帽子。帽子挺大,她把头发和整个脑袋都包在了帽子里,看上去有些滑稽。
“怎么这副打扮?”龙二问。
居沐儿摸摸帽子答:“是晴儿帮我做的帽子,这样把头包起来,便闻不到臭了。”
龙二“哼”了一声:“是不臭了,却丑得很。”
居沐儿不在意:“没关系,反正我看不见。”
龙二轻轻捏她耳珠子,戴了帽子后,耳朵全露出来了,让他手痒的很。“那你是特意来让我看你这副丑模样的?”
“才不是,是帽子做好了,不臭了。而且我来了,你就不用这么辛苦撰写家规,有这功夫时间,不如多巡巡生意,做些正经事。”居沐儿微侧着脑袋,脸上表情很无辜,嘴里却是调侃着龙二爷,暗指他的家规真无聊。
龙二听懂了,心里头却是高兴。每次跟她聊天,他都不会觉得闷。他把她带到书楼,说自己确是要看很多卷宗,过两天各地掌柜都要来京,年前得报报买卖账目,商议下一年的营生,而他也要慰劳慰劳掌柜们。
居沐儿点头,没说什么,龙二找了个软榻放在他的书房里,又问居沐儿要玩什么?居沐儿摇摇头,只懒懒靠坐着,听着龙二翻书写字的声音。
书房里很安静,龙二工作起来格外有精神,他偶尔看她一眼,看她有些呆呆的小表情,觉得甚是有趣。他打算再忙一会就陪她说说话,他还嘱咐了厨房中午要准备她的饭菜。
他一边走神一边看卷宗,忽然想起来他还没让她倒茶捶背呢,他转头欲唤她,却发现她歪在榻上,好象睡着了。
欲下聘却生变故
龙二细细看着居沐儿,她闭着眼睛歪着身子,这样靠在榻上似乎是不太舒服,但她确实是睡着了。她的呼吸绵长轻浅,她的手已经松开,竹杖靠在榻边上,险险的快要落地。
在大帽子的衬托下,居沐儿的脸显得小了一圈,倒是年幼了几岁似的。
龙二看着她,觉得她真是瘦,身上穿着厚衣看不太出来,脸上却是很明显没几两肉。她的睫毛纤长,象两排小扇子,她的嘴不大不小,龙二知道她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向上翘得很可爱。
龙二站起身来,准备去吓她一吓。
这懒鬼,明明是来看他,却居然是换了个地方睡觉而已。他这么辛苦赚钱养家,她却一点都不知道心疼他吗?她在他旁边,应该找他说说话,问他闷不闷,问他渴不渴,问他累不累……
结果她什么都不问,就呆呆自己往那一坐,还睡着了。
龙二走过去,正准备说话吓唬她,却见居沐儿似有察觉,竟然“忽”的一下吓得坐了起来,并下意识地往后缩。
她的表情惶然惊恐,似吓得不轻。
龙二忙唤:“是我。”
居沐儿仍有些呆滞,龙二又说:“是我,沐儿,你现下是在我书房里。”
居沐儿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然后低下头去,用手揉了揉脸。龙二走过去,蹲在她跟前,柔声问:“你睡迷糊了吗?”
居沐儿摇摇头,龙二怕她没清醒,又道:“跟我说话,沐儿。”
居沐儿张了张嘴,好一会哑着声音道:“我做了个梦,忘了原来是在你这了。”
“恶梦吗?”龙二皱了眉头:“梦见什么了?”
“不记得了。”居沐儿往前倾了倾身子,却不想撞到了龙二。龙二很自然地把她拥进怀里,抚了抚她僵直的背。
居沐儿闭上了眼睛,龙二宽厚的胸膛让她放松下来,梦中刑场的恐怖景象还在她脑子里打转,而她嘴里却只是说道:“我没事,我没事。”
“真没事?”龙二确认。
居沐儿点点头,龙二伸手去捏她的耳珠子。居沐儿一痛,听得龙二道:“没事就精神一点。来帮我倒茶,给我捶捶背。”
“哦。”居沐儿闷闷地应了,听起来不是太情愿,龙二又重重捏了一下她的耳珠子。
居沐儿喊疼,用力拍开他的手,龙二佯装惊呼:“哎呀,两边耳朵不一样了,一大一小的,这边也得捏捏,捏得一般大的才好。”
居沐儿闻言立马捂着耳朵躲,龙二哈哈大笑,把她拉过来抱在怀里,一边抱着一边埋怨:“你真是瘦,到了夏天抱着得硌骨头吧,快些长胖些才好。”
居沐儿不说话,只把脸埋了起来,过了一会嗡声嗡气地问:“二爷,真的是娶我吧?”
“那还有假的?”龙二又想捏她了。
居沐儿不说话,却是放松下来靠着他。龙二想想,问:“你有什么事是想告诉我的?”
居沐儿愣了一会,摇摇头。
龙二拍拍她的帽子,不说就不说吧。他把她拉到书桌这边,道:“来,给爷奉茶。”
居沐儿弯腿施礼应了,一副小奴婢状。她戴着帽子,装扮滑稽,却又学人家丫环的低眉垂眼的温驯模样,可偏偏龙二心里知道她最是调皮不服管的。
果然,她叽叽歪歪的又是问茶杯在哪儿,又是问茶壶在哪里,末了又要摸一遍他的桌子,说万一倒茶倒泼了,弄坏他的书他的卷宗或是账本就不好了。
龙二爷为了喝她给倒的那一杯茶,还得劳烦自己先伺候她,这才能如愿。
龙二心里又认定她是故意的,他每次逗弄她,她就非得反过来也折腾他一下才甘心。
可虽然如此,龙二还是领她摸了桌子,又帮她收拾好了桌面,然后摆好了茶壶茶杯,居沐儿这才有模有样的帮他倒了一杯茶。
龙二美美的拿起茶杯喝了,居沐儿却是问:“二爷,我倒的茶好不好喝?”
龙二装模作样地道:“还好。”
“那一定是二爷的茶叶不讨二爷喜欢,因为不管是谁倒,它都是那个味。”
龙二差点没被茶呛着。他转头一看,那盲眼丫头正俏皮的笑。
龙二没好气,又说:“过来给爷捶背。”
居沐儿应了好,摸索着到了龙二身后,然后磨蹭了半天,戳得龙二的肩背直痒痒,他忍不住逗她:“要摸就好好摸。”
身后的动静一下停了,然后居沐儿大声道:“报二爷,椅背太高,挡着了。”她才不是故意的,谁要摸他?
龙二转头看她,看她小脸红扑扑,觉得甚是有趣。他把椅子转了转,侧着坐,露了肩背给她,然后拿了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
居沐儿这下开始认真给他按肩,她手指纤细修长,却挺有劲,按的位置也很合适。龙二久坐伏案,肩膀僵硬,被她这么一按,舒服地想叹气。
“二爷,我按得好不好?”
“一般。”龙二一边舒服着一边却是吝啬的不愿夸她。
居沐儿似不在意,只道:“我也经常给我爹捏捏肩的,二爷的要求,比我爹可高多了。既是这般,我觉得我还是得拿我的看家本领取悦二爷的好。”
“不许弹琴,不许暗地里讥讽我。”
居沐儿在他身后咯咯地笑。
龙二没好气的斥她:“家规都背了吗?”
居沐儿继续笑,龙二反手拉过她的小手握着:“我写的家规这么好笑?”
居沐儿摇头,那什么家规她都不知道写了什么,她压根没让老爹念给她听。龙二就是想逗逗她,她知道的。
龙二是要逗她,他道:“家规里有一条,不许拿琴嘲笑爷。”
居沐儿听了又是笑:“二爷真是懂我,我最拿手的就是弹琴了。”
龙二“哼”了一声,拉下她的两只手,将她拉到背上伏着,捏了捏她的手指道:“我是懂你,我只要往怎么能气着我的方向想,便能猜到你的心思。”
居沐儿趴在他背上,皱皱鼻子:“我也懂二爷,只要往怎么教训我的方向想,便能猜到二爷的心思。”
她说这话时,嘴离得龙二的耳朵很近,细细柔柔的气息撩拨着他的知觉。龙二顿时觉得一股热气直涌上小腹,他觉得居沐儿会挨上他的脸颊,或者用唇碰到他的耳朵,他感觉全身的血有些热。
可是居沐儿完全没有做他想象中的那些事。她想抽回她的手,龙二紧握着没放,她挣不开,于是下巴撑在他的肩上,说道:“我猜二爷肯定是要留我吃午饭的,我还猜二爷让厨房准备的菜里一定有鱼。”
龙二怔了一怔,又呆了一呆,然后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真是见鬼了,她为什么这么聪明这么有趣。
他咳了咳,嘴硬道:“不是特意要留你吃饭,只是该到饭点了,不过多双筷子的事。”
居沐儿声音软软的:“谢二爷,不过鱼里有刺,我吃不了。”
龙二想起原来请她吃饭,她含着一口带刺鱼肉委屈的样子,不由得心一软,拍拍她的小脸:“爷给你夹没刺的。”
席上,龙二果然信守诺言给居沐儿挑鱼刺,一边挑一边想着自己又被算计了,怎地一时被她激得心软说那话。
居沐儿吃上了龙二爷亲手挑净了刺的鱼肉,笑得那个甜。
余嬷嬷在一旁看着自家二爷一边咬牙切齿的斥这沐儿姑娘,一边又要认真挑鱼刺,她心里也算是明了啦。
余嬷嬷重新开始认真筹备婚事,这事经媒婆子一张扬,坊间传得厉害,关于盲女居沐儿究竟是用何手段迷倒龙二爷,或是说如何逼迫了龙二爷,大家各种猜测不断,流言纷纷。
龙二没有受影响,事实上,若是他不教人特意去寻了这些话回来与他听,他是不会知道这些事,毕竟谁也不会没头没脑的跑他跟前说来。
龙二那日留了居沐儿陪了他大半日,之后便允了她不必再来。倒不是迁就她未沐发前不想出门见人的心情,而是他发现自己与她一起,耽误了许多看卷宗的进度。
原本那日是计划看一摞卷宗,赶在掌柜们到京之前把东西全看过批完,结果他光顾着与居沐儿斗嘴扯趣,逗着她玩,最后只看了两本不到的量。这让他过后警醒了一下自己,生意才是正经事。
龙二连着两日都是埋首案前,掌柜们也陆续到了,纷纷来龙府拜访。龙二每个都亲自见,认真商议了买卖上的问题。
这日好几个掌柜递了帖子,排着队的要见龙二,这节骨眼上,丁妍珊却来访了。龙二原是不见她的,让门房回了话说他今日见许多客,没空。
可龙二会完一位掌柜,正送他出门时,那丁妍珊却是在门口等着,她见了龙二出来,忙上来搭话。
面都见着了,龙二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请她进来喝两杯茶。丁妍珊是为了龙二与居沐儿的婚事来的,她一开口,便是直接问龙二外头传言他要娶居沐儿的事是否是真的。
龙二自然是应了“是”。丁妍珊急得脸发白:“二爷请务必三思,那居沐儿名声如此,怕是有损龙府名望。”
“我龙府从来不需要用龙家媳妇的名声来增加名望。”
“可她与我姐夫那样……”
“我又不娶你姐夫,他怎样与我何干?”
“二爷。”丁妍珊急得一下站了起来:“我姐姐说,居沐儿已经应允了要嫁给我姐夫做妾的。那居沐儿骗了你,二爷,你万万不可娶那贱人。”
龙二抬眼,盯着丁妍珊看,半晌冷道:“你回去告诉云青贤,他最好不要打我媳妇的主意。否则……”
他没把话说完,但尾音拖得长,那意思很明显。丁妍珊在他冷冷的目光下僵了又僵,终是没忍住,扭头就走。
龙二在她身后道:“还有,别让我再听到有人骂我家沐儿贱人。”
丁妍珊脚下一顿,掩面泣奔而去。
丁妍珊走了,龙二却是有些坐不住,居沐儿应允了要嫁入云家,这事他倒是第一次听说。她当日莫名其妙突然与他求亲,难道是因为云青贤?
龙二召来了余嬷嬷,问她婚事下聘礼数准备得如何。余嬷嬷道这两日她都去了居家酒铺与那居老爹和沐儿姑娘商议,各项安排什么的都已说好,很快便能把礼下了。
龙二点点头,嘱咐余嬷嬷把礼备好后要让他过目,余嬷嬷应了,龙二这才让她退了下去。
龙二走回书楼,一路在想居沐儿,想起她说她就是想嫁给他,想起她说这话时的表情。龙二决定明日与各掌柜议完事后,再晚也要抽个空去瞧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