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在走廊撞到的那个女哨兵,此刻在屋子中,正手握长鞭狠狠抽打一个蜷缩在地上的人。
那人被捆住双手,匍倒在地面一动不动,苍白消瘦的脊背上鞭痕交错。
哨兵看见破门而入的林苑,扭曲的脸上露出惊怒的神色,正要开口叫骂。
林苑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只说了三个字,“滚出去。”
那人眼中初是惊怒,后为暴戾,继而转为迷茫,最终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呐呐道:“啊,好,我本来也想要走了。这人无趣得很。”
她提着那条沾了血的鞭子,有些呆滞地往外走去,跟着林苑一路跑上来的温莎看着这一幕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客,客人,您是想定8号房吗?”她喘着气说,和昨夜一样,露出勉强的笑容,说着差不多的话语,“可是这里还没有打扫,要不要我们还是换一间干净点的屋子。”
她看林苑站着不动,又看了一眼瘫在地上,一身伤痕的那个人,眼眸中流露出了一点抑制不住的担忧,忍不住搓着裙摆劝说,
“小薰他……不太会照顾人,身体也,也已经撑不住了。”
躺在地上的那具身躯微微动了动,染着血痕的手臂撑起了一点身体,银色头发的脑袋转过头来,看了林苑一眼,
“怎么又是你。”他冷冰冰地说。
第58章
他记得我?林苑意识到这件事。
所有人都不记得昨夜发生的事, 但熏华记得,他记得自己,也记得昨天,他用了“又”这个字。
林苑重复昨天的行为, 把人拧到床上, 给他处理了一遍伤口。
熏华实在太瘦了,后背的骨骼凸起来, 薄薄的肌肤覆盖着在骨头上, 交错着各种被恶意虐待的伤痕。
在月光下,苍白得几乎像一具死去的尸体。
林苑想, 这样恶臭的地方真是不应该存在。
如果说昨天, 林苑只是顺手搭了把手。今天,同样的伤口, 同样骨瘦嶙峋的脊背, 让她心底涌起一种更为不舒服的感觉。
会产生情感的加深, 或许是因为他变成了一个熟人。
一个相处过一夜的熟人,再看他被如此对待, 心里产生了名为愤怒和难过的感觉。
人和人之间的情感,原来是在相处中慢慢转变的。
有些时候变好,有些时候变坏, 有的会变得更为深刻,更容易理解对方。
林苑看那些千奇百怪的伤口, 想不明白为什么人类会对自己的同类有这样大的恶意。
她很小心的把那些伤口处理了一遍。
熏华躺在那里,睁着眼,不在乎林苑对他做什么。
他的双手被一条绳索紧束, 粗粝的绳子几乎嵌入皮肉,林苑的匕首挤进肌肤和绳索间, 把绳索割断的时候,他连眼珠都没动一下。对锋利的尖刀是要扎进绳子里还是会刺进他的血肉中毫不在意。
只在林苑第二次给他盖上被子的时候,有一只苍白的手掌伸出来,抓紧了被子的边缘,就像是那一点薄薄的棉被能够护着他一样。
熏华还活着,有体温,会动。
但林苑又觉得他可能已经死去了,像一棵已经枯萎的树,内部是空的,很麻木,触手们几乎捕捉不到属于他的情绪。
林苑进洗手间,在水龙头下洗掉自己满手的血污。
冰冷的水流过手背的肌肤,鲜红的血液被水流带走了。
这是一个怪诞的世界,有时候给人的感觉又这么真实。
已经死去的温莎和眼前活生生的温莎。还活着的熏华和感觉已经死去的熏华。让林苑产生了一点混乱的感觉。
她听见外面温莎很小声的说话声,“小薰,你顺从一点……难得有这么温柔的客人……”
林苑擦干净自己的手,走了出去,希望温莎留下来陪伴自己。
温莎显得很高兴,
“当然,我非常愿意陪伴您这样美丽的客人。”
她在林苑的身边坐下,坐得很低,依偎在林苑脚边,昂起脸蛋从下往上看着林苑,眼眸里全是笑。双手捧着林苑的手,把林苑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她显得很卑微,好像林苑可以对她做任何事。但又带给林苑一种异常强韧的感觉,就像是这具柔软的身躯可以承受巨大的苦难。
温莎的双手其实很粗糙,满是老茧和死皮,但脸颊却很饱满,红润,年轻,有着活生生的温度。
林苑很难把这张脸和那坐在窗边,垂着脑袋,灰败毫无生机的尸体联系在一起。
轻轻摸了摸那带着温度的脸颊,林苑把手收了回来。
“我想听你唱歌。”
温莎就开始唱歌,她的歌声温柔,有一种宁静的力量,在灯火通明的欢夜,能抚慰人心底的痛苦,让人获得安宁。
床榻上银色的脑袋很轻微地动了动,在月光下睡着了。
期间,有这里的管事来敲门,“温莎,活还没干完,别躲在里面偷懒。”
林苑打开门,看见一只史莱姆一样,层层叠叠堆积在地上的半透明生物。
那怪物顶着两只浑浊的眼睛,用属于男性的粗糙口音说话,“温莎,你又钻进8号房干什么?别打扰到客人,快滚出来干活,小心我揍死你。”
温莎好像很怕他,躲在林苑身后,咬着嘴唇,脸都吓白了。
林苑往地上洒了一把帝国币,“我要留下她陪我。”
那只怪物的眼睛亮了,蠕动着黏腻的身体,把地板上的钱币捡起来,一枚枚吞进自己的肚子里。
“给我端最好吃的酒食上来。”林苑说。
“好的,好的。一切听您的吩咐。”怪物连连答应,贪婪地把滚落在地板上的每一枚钱币都舔起来。最后蠕动着身体下楼去了,身后拖着长长的一条水痕。
屋子的门被关上,桌面堆满了吃不完的美食。
门边糊窗格的黄纸上时不时晃过屋外路过客人黑色的剪影。那些人的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像扭曲的怪物。
摇晃的灯笼,来回走动的黑影,虚浮的喧闹……被破旧的木门隔离在屋外。
狭窄的小屋子里,月光宁静,床上躺着沉睡的病人,两个女孩挤在小小的桌子前吃好吃的。
还开了瓶酒,喝了一点点。
这次真的只有一点点。
“这个沾着芝麻黏黏的团子很好吃。”
“这个叫糍粑,是用糯米一下一下捶出来的食物,要捶好几百下呢。”
“是嘛,你们这里好吃的东西真多。”
“客人喜欢吃甜食,我给你打一碗酒酿丸子。”
“叫我林苑。”
这里的沙发很破,又很小,两个姑娘脱了鞋子,把腿盘在上面,几乎就挤满了。
“苑苑小姐,”温莎给林苑添酒,“你一定有一个很喜欢的情人吧。所以你来了这里,才什么也不做,只让我给你唱唱歌。”
“情人?”林苑抱着酒杯仔细想了一下。
她只不过刚刚有了几位朋友,稍微像个正常人一点。离拥有情人这种亲密而复杂的关系,怕是还要很久。
“什么样的人,才能算是情人?”林苑问她。
她曾经有过一位未婚夫,但好像还没体会过大家口中的那种亲密关系。那些别人一提起来就会很兴奋,神神秘秘的情和爱欲。
温莎听到这个问题愣住了,然后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哎呀,您这个人可真是。”
“你真的没有情人吗?那是为什么来这里。”温莎笑得眉目弯弯,甜酒熏红了她的脸颊。
“我来找一个东西。”林苑说,顺便说了句心底的想法,“你笑起来真好看。”
温莎笑得连肩膀都抖动起来,眼底,心底都装着笑。
“您这么会哄人,又这么温柔,以后一定会有一位很好的情人,苑苑小姐。”
我很会哄人开心吗?林苑眨了眨眼,这是她第一次听见别人这样评价她。
“情人啊,”温莎抱着酒杯,眼睛亮晶晶的,“那就像是蜗牛蠕行过你的手背,像蝴蝶的翅膀轻轻扇动在手心,你很难忽略他。你会对他有渴望,想念他的手指,脚踝,皮肤和他看着你的眼神。总之,是一个会让您心脏怦怦跳动的生物。”
林苑抿了一口酒,手指,脚踝,皮肤……这样的描述听起来感觉好像还不错。
好像比触手们经常看过的那些情感还令人心动。
林苑又喝了点酒,在这间屋子里,她觉得自己的话似乎是变多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温莎笑容,就会忍不住想和她多说说话,多听听她的歌声。幸好她还记得自己来这里主要是为了什么。
她想知道熏华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为什么在这里只有他记得一切。
“那么,你是喜欢熏华吗?”林苑问,“我感觉你很关照他。”
“喜欢小薰?”温莎的睫毛动了动,微微低垂,“您怎么会这么想……”
“苑苑好像不是我们这里的人,你不知道,小薰他本来是一个多么耀眼的向导。”
“向导?”林苑听到了一件意外的事,不可置信地转头去看沉睡在床榻上的那个人。“向导不是都在帝国的首都吗?这里怎么会有向导?”
因为那位病人一身伤病,瘦骨嶙峋,又几乎没有什么情绪也没有什么外放的精神意识。林苑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个人是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向导。
“这里是罪人们待的地方,被发配到这里的,都是在各地军营犯了罪的人。”温莎很奇怪林苑的反应,“军营里当然有哨兵,也有向导。向导和哨兵一直都在一起,怎么会都待在京都呢?”
林苑瞪目结舌,“向导和哨兵们一直在一起?一起战斗?”
“当然啦,”温莎理所当然地说,好像这本该是个人尽皆知的常识,“向导们是很强大的战士,虽然数量少一些,但哪一个军营能少得了向导的存在呢?没有了向导,人类怎么对抗污染区的怪物?”
向导是强大的战士?
向导是温柔贤惠,负责照顾好哨兵们生活的花瓶不是吗?这才是林苑的世界里普遍的认知啊。
林苑发现,这里是一个和自己的认知有很大区别的世界。
相比起那些从旧日时期延续下来的污染区。黄金树污染区算是一个新诞生的污染区。诞生原因不明,只知道它的形成到现在也不过三四百年。
但林苑感觉到三四百年前的世界,竟和如今像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温莎给林苑说了一个很悲伤的故事。
小时候,温莎的家里很穷,弟弟妹妹又很多,母亲不堪生活的重负,早早过世了,家里只剩下一位不太管孩子死活的父亲。
那时候的她每一天都在恐惧中。怕喝醉的父亲动不动的拳打脚踢。更害怕住在隔壁的一位邻居看向她的眼神。
随着年纪的长大,那个邻居更频繁地来家里请父亲喝酒,喝醉的时候打量自己的眼神就像是一条盯上了肉的饿狼。让她毛骨悚然。
温莎很小心地避着这个人,却最终没能避开。有一次买酒回家,还没进家门,就被那只毛绒绒的手臂拖进了巷子里。
她的嘴巴被捂死死住了,脸上挨了好几个耳光。满身酒气的男人一边打她一边扯自己的皮带。
温莎那时候其实不相信会有人来救她的。
父亲早喝得和烂泥一样,即使没醉,那样的父亲大概率也不会管她。
她连呼救都做不到,脸肿了,嘴巴被那只腥臭的手捂住。
她只能在自己心里尖叫,如果思想也会被人听见的话,那她的尖叫声一定传出去了很远很远。
远到被天上的月亮听见了。
那是温莎第一次见到熏华,穿着向导军服的少年军官出现在肮脏的巷子里,只冷冷说了一声“滚。”
那个在温莎眼中像山一样不可翻越的男人,就捂住脑袋连声哀嚎,像被人在脑海中揍了一顿,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哆哆嗦嗦地滚了。
“虽然,后来我的日子过得还是不好。但我一直记得当初帮过我的那个人。”温莎对林苑说。
她不小心喝得多了点,眼眸里莹莹倒映着水光,“每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我的心里就会坚强一点。”
“后来呢?”林苑问她。
“后来,后来我居然在这里看见了小薰。”温莎的神色低落下来,弯弯的眼睛里也没有了笑意,
“他们说他是明月落进了沟渠中,但我觉得明月不论在哪里都是月亮。像我这样原本就活在水沟里的老鼠,怎么可能喜欢月亮呢。”
“我只是想能够帮他一点点,稍微回报当年的恩情罢了。”
“哎呀,你看我。”她抹了抹自己被酒精熏得发烫的脸,“对不起。不小心说多了,让您听这种不开心的事。要不我再给您唱首歌吧?苑苑你有没有什么喜欢听的歌?”
“我喜欢你昨天晚上唱的那首歌。”
“昨天晚上?”温莎不解地想,她记得这是自己第一次给林苑唱歌。
大概大家都喝多了吧。
“昨天晚上,你唱的那首关于老鼠的歌。”林苑说,“很欢快,让人听了就开心。老鼠其实也有可爱的种类,非常有资格喜欢月亮。我就挺喜欢老鼠的。”
“是吗?我确实有一首老鼠的歌,你怎么知道的?”温莎就又笑了起来,“你真的喜欢老鼠?”
“对,刚刚喜欢上的。我喜欢老鼠,还喜欢螃蟹,大蛇和小鸟……他们都很可爱,我感觉其实比冷冰冰的月亮好多了。”
温莎就又唱起了歌谣。一首她自己编写的,关于老鼠的欢快的歌。
时间在流逝,远处传来闷雷一样的声响。像有什么东西被烧着了,比起昨夜的动静还更大,更剧烈。
床上的熏华又一次发起了高烧。他浑身烧得滚烫,退烧药和物理降温都没能让他的高热减退。
但人却像是清醒的,冰冷麻木的眼神在高热中变得柔软,他用那种眼神一直寻找着温莎的身影,好像她是这个世界里唯一的支柱。
门外响起轻轻的敲击声,是倪霁和林苑约好的暗号。
林苑悄悄探出脑袋,看见了屋外站着的倪霁。
“有人点燃了那棵树。”倪霁小声对她说。
或许是受到了倪霁昨夜战斗方式的启发,今天有几个哨兵凑到了一起,他们收集了很多可燃易爆的东西,做成了远程投射的燃烧弹。
他们大概想要把那株古怪的大树彻底烧毁,去找一找那深渊之下是否还有东西。
阵仗搞得很大,站在这里都可以看见那些远远投掷过天空的火球。
夜晚的天空悬挂着巨大的残月,地面星星点点的火光,像在月亮下燃烧。
“我过去看一下。”倪霁说,“很快回来。”
他看了一眼林苑待过的屋子,改成用手语交流。
刚刚他就躲在不远处,把里面的很多对话都听见了。
这两个人确实很特殊,倪霁用手语这样说,尤其是床上的那位,我感觉他有一点危险,你……
“我会小心的。”林苑回答他,比了一个放心的手势。
倪霁离开前张了张嘴,最后没说什么。
幸亏林苑是向导,善于捕捉他人微妙的情绪,这个时候福至心灵,对准备离开的哨兵补了一句话。
“诶,我喜欢老鼠,螃蟹,大蛇,小鸟,还有虎鲸。”
【棒】
【进步了】
【干得不错】
【老鼠确实很可爱,把主体都教得这么会】
第59章
林苑木目送倪霁离开。
远处天边又亮了一下, 星星点点的火光从那里飞起。
这个营地居然有这么大吗?战斗的地方看上去离得好远。
远远的爆炸声传来。
林苑觉得脚下的地板隐约动了一下。她似乎听见了某种心跳,那声音好像就在自己的脚下。
似乎在脚底很深的地方,有一颗巨大的心脏在跳动。
过了没多久,昨天响过的粗鲁敲门声再一次响起。
“开门。叫薰华那小子出来陪我。”
那人把门敲得震天响, 酒气熏天的影子出现在窗户的纸格上。
林苑释放出驱逐的精神控制, 和昨夜她做的一样。
门外的人尖叫了一声,敲门声很快停止了。但那人却没有像昨夜一样离开。
他不肯走, 像是极不甘心一般, 在外面来回走动,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急促声响。
那声音不似人类, 说得话林苑已经听不懂了。
但那种浓稠的欲念和扭曲的恶意像寒潮一般透过门窗的缝隙漫进屋子里。
投射在窗纸上的剪影扭曲变形, 变得魁梧,粗壮, 甚至长出了恶鬼一样的尖角。
“这个人是谁?”林苑盯着那晃动的鬼影,
温莎后退了两步, 一只手按着胸口,另外一只手摩挲了一下, 摸到了桌面上削水果的一把小刀。她颤抖着手指把刀握在了手中。
“那个人,以前是小薰的下属。”温莎脸色苍白,把那把小小的刀藏在身后, 身体一直在发抖,“如今他就是只恶鬼。”
薰华从前是一个很强大的战士, 孤高不染,免不了得罪了不少人。
“这些人总是隔三差五地过来折磨人。”温莎咬住了嘴唇,没有说下去。
“薰华他为什么会进到这样的地方?”
温莎的睫毛低垂下去, 她说:“有一年冬天……”
有一年的冬天,天气非常冷, 下了很大的雪,怪物们袭击了好几次这个城镇,许多人家都活不下去了。
但帝国要收的赋税还是那么重,一点都不能减免。城里多了很多孤儿,饿死了不少小孩和老人。包括温莎的一个弟弟和一个很小的妹妹。
薰华动用了自己的权利,挪用了部分用来交税的粮食,分给了城里难以过冬的孤儿。
后来,冬天过去的时候,他被人举报,治了重罪。
帝国的财产重于一切,私自挪用,本来就是最重的罪。
月亮从此坠入沟渠,任人践踏。
“所以我说他是月亮。不管他落到了哪里。”温莎柔软的手指捏着挂在胸前的一个石头吊坠。
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虽然不值什么钱,但她从小就挂着,每当她做什么重要决定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来回捏那块小小的石头。
好像那个不起眼的石头吊坠里,有支撑自己的信念。
她不再发抖,咬着牙,握紧了刀柄。
林苑朝她伸出手,两个女孩的手握在了一起。
握手的那瞬间,皮肤相互接触,林苑清晰地感受到了温莎身上的情感。
那里有强烈的痛苦和难以消除的畏惧,以及那种让她在这样的恐惧中依旧能握紧刀柄的勇气。
“别怕。”林苑说。
她本来想说,别害怕,我会护着你的。但心里突然清醒地知道,她护不住温莎,也帮不了她。
这是一位已经在三四百年前就死去的朋友。
有什么东西,让林苑觉得鼻头发酸,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不舒服地让她想要咬自己的手指。
糊窗的黄纸被什么东西舔破了,一条长长的,不属于人类的舌头从破洞口伸进来,在屋子里舔来舔去,企图勾到门拴。
林苑凝视着那里,一手握住温莎的手,另外一只手朝着那个方向遥遥伸出。
舌头抽一下收了回去。门外传来痛苦的尖叫和剧烈的翻滚声。
没多久,那里响起了求饶声,“不要,太痛苦了,放了我吧。”
林苑面无表情地盯着被舔破的纸窗,五根手指缓缓收紧。
哀嚎声变得更为剧烈,从楼梯上一路滚下楼去,在一楼的大街上翻滚打挺了片刻,渐渐虚弱,再也听不见了。
“苑苑,你对他做了什么?”温莎长长松了口气,跑到窗边偷看。
“我只是把从你那里感受到的情绪,稍微浓缩了一下,一口气塞进他的脑子里。”
林苑和她一起站在窗边,透过破了的窗纸,看见那里的地上伏着一具丑陋的身体。
那看似强大的肉块,在那里微微抽搐,最终再也不动了。
“有些人看似强大,”林苑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其实他这里,弱小得可怜。他以折磨他人为乐,但如果那些残忍的事情换到他自己头上,他根本就承受不了。”
天边火光骤亮了一下,爆炸声远远传来。
“怎么回事。”温莎说,“什么地方烧起来了?”
林苑走出门外,在走廊眺望远方,天边红色的火光时明时暗,像是战斗得很剧烈。
倪霁还没有回来,不知道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但在这里,街道上灯火依旧,喧哗不改,来来往往的人脸上挂着笑,仿佛对那阵明阵暗红色火光,视而不见。
林苑好像又听见了那种发至地底的古怪心跳声。
就像是有什么巨大的意志藏在地底,金色根须像大网一样遍布,控制着这个世界里一切生灵的情感。
昨天夜里,她没有听见这种声音,昨夜她睡着了。
林苑想了起来,昨夜,大概也在这个时间点,她竟然莫名就睡着了。
那时的她在这个古怪的世界陷入了沉睡,再睁眼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温莎和薰华还有这个玫瑰营里所有的人都消失不见。
咚咚。
咚咚。
那种强大的搏动声变得鲜明,仿佛能把所有人强势笼罩进它的情绪世界中。
林苑马上转回头。
她明明只走出门一两步,不知为什么,这一刻,她发现自己和那个亮着灯的门之间的距离变得很远。
就连灯光里的温莎,也变得模糊不清。
脚下的地板变软了,开始浮动,扭曲,让人站立不稳。
世界陷入昏暗,只有身后的那道门,那间小小的屋子还依旧亮着明亮灯光。
无数面目模糊的黑影从楼梯下爬上来,从走廊的那一头走过来,蠕动着爬向那亮着明亮灯光的小门。
屋子的门敞开着,屋子里只有病倒的薰华,和手无寸铁的温莎。
林苑向门的方向狂奔。
长长的走廊在扭曲,晃动。越跑,那道亮着灯光的门竟然离自己越远。
脚像踩在柔软的肉块上,无处着力,林苑摔了一跤。
她抬起头,眼睁睁看着那些黑色的怪物爬进那小小的屋子。
她看见温莎站起来,手里握着那把小小的刀,她站立在床前,用那柄削水果的小刀,扎进那些黑色怪物的脑壳。
林苑意识到,这不是现实,是四百年前,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事。
但那一刻,林苑盯着灯光里温莎,甚至舍不得眨眼。
她真勇敢啊,这样弱小又没有什么力量的身躯,竟然敢反抗那样强大的怪物。
她太漂亮了,咬着头发,双手持刀刺进鬼怪身体的那一瞬间,耀眼到几乎会发光。
我真舍不得她,好想带她离开这里。林苑心里想。
再眨眼的时候。
扭曲的空间,黑色的怪物全都消失了。
那少女咬住长发,和怪物搏斗的画面也消失不见。
世界仿佛恢复了平静,林苑就摔在门口,屋子里,温莎伏在那张小小的木床边,闭着双眼,好像睡着了一样。
床上的薰华坐了起来,伸出白得不像是人类的手,轻轻摸了摸少女的头发。
薄薄的棉被从他身上滑落。
林苑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地面上生长出了无数像黄金一样的树木枝条。
那些细密柔韧的黄金树枝穿透底板和床榻,扎进了薰华的身体中,几乎已经和他的下半身融合到了一起。
半身浸染金黄,半身骨瘦嶙峋的男人看了进门的林苑一眼,弯腰把掉落在床上的那把水果刀拿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