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林苑却好像永远被锁在那个冰冷的冬天。

  不懂得敬畏,不害怕疼痛,也不惧怕这样的黑暗。

  只是如果在这样的地方待久了,属于人类的情绪被一再磨灭,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这样黑暗和荒诞的世界,会是自己最终的归属。

  林苑抱着腿在小小的角落里坐了很久,听到屋外的动静渐渐消失了。

  她在黑暗中摸了摸自己断了的那条触手。

  柔软的触手失去了它的一部分,没有了灵活的尖端,半截触手可怜兮兮地现出身形,缠绕进林苑的怀中,把碗口大的截断面给林苑看。

  林苑抚摸了它很久,发觉没有用,自己是很难安慰自己的精神体的。

  很多腕足都受到了伤害,有了划痕,不那么游光水润,哼哼唧唧地在脚边蠕动。

  林苑突然很想吃一点甜的东西。一个糖果,或者随便一点什么甜食。

  但手边什么也没有。

  林苑就想起了那个会去给自己找糖果的哨兵,想起了那只虎鲸,想起自己吃过的那个甜丝丝的吹糖人儿。

  想到这些,她觉得自己好受了一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

  脸上的一点血迹流下来,沾到了嘴角,林苑舔了舔,只尝到了一点血腥味。

  这里没有糖,也没有会去给她寻找糖果的人

  摸着斑驳的墙纸,慢慢穿过黑暗无人的客厅,林苑推开门,沿着街道走了出去。

  道路很不好走,那些不时出现的怪物逼得她走走停停,不断改变方向。

  她甚至看见了一朵巨大蘑菇,飘荡着雪白的菌丝站在一片种植园中。蘑菇脚下的土壤中趴伏着一具苍白的人类躯体。

  大大小小无数的孢子手拉手飘过来的时候,林苑拔腿就跑。

  等安全的时候,林苑才发觉自己躲在一个类似农场的地方。

  或许该叫它“农场”。

  饲养员不在,空阔的大棚里是两排的金属笼子。类似鸡舍,一头是食槽,一端是产蛋的履带。

  但那些狭窄的金属笼子里关着的却不是鸡鸭,竟然是人类,成年的男性人类。

  林苑藏身在一个架子下方。在她对面,视线可及的地方,一个年轻的男人躺在一个笼子中。

  他的脑袋从笼子里露出来,脖子被狭窄的缺口限制着,只能保持着仰面躺着的姿势。他的口里塞着引流的食管,被不断的喂进食物,腹部高高隆起。

  再下面的位置,林苑看不见了。

  另一端的履带咕噜噜转动着,过了一会,一个硕大的,颜色雪白的硬壳蛋被传送出来,不知道送往什么地方。

  那人不知道遭遇过什么,一条手臂齐臂断了,另一条被死死锁在笼子上,腹部画满了可怖又诡异的符号,血红的符文在人类的肉体上亮着莹光。

  非人的折磨和虐待击垮了这个男人的意志,他呆滞地睁着双眼躺在那里,任凭管道里流动的食物不断强制喂进肚子。

  林苑蹲在架子下,盯着对面的那个哨兵看了很久,开始啃自己的手指。

  这个大棚里的所有男人,几乎都是这样的形态。一边不停地吃进食物。另一边的履带上,硕大的硬壳蛋被传走。

  几乎所有人,精神都已经完全崩溃,有些口中发出咯咯咯的怪笑声,主动伸着脖子去舔食槽中的食物,

  有些趴在那里,口里不断念叨着, “黄金树,嘻嘻,黄金树……”

  只有林苑眼前这个哨兵,还勉强保留着人类的意识和情感。

  林苑想起刚刚在路边指着自己大喊的哨兵。那个人害她断了一条腕足。

  她想起在自己家的那个院子里,妮可坐在她的对面,托着腮,眼睛亮晶晶地对她说,

  “哨兵里,有很讨厌的家伙。”

  “但也有很好的人呢。”

  我们见过了很多人,遇到很多不好的事,才真正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可爱的人。

  林苑从架子下钻出来,探出半个脑袋,看那个躺在笼子里的哨兵,把塞在他口中的食管小心拔出来。

  她做好准备,如果这个人尖叫或者乱喊,她就随时把这个东西塞回去。

  但不管怎么样,她还是想问这个人一句,

  “你……”

  你是否需要我的帮助。

  林苑其实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这么问

  她不确定自己能带走这样重伤的伤员,她甚至觉得她都不一定能带走她自己。

  “杀了我。”那个哨兵看见了出现在笼边的林苑。

  他闭上了眼睛,声音很轻,带着哀求,“杀了我。”

  林苑想了一下,认真地问那个人,“我应该能把这个笼子打开,你确定不想活了吗?”

  哨兵紧闭的眼睛颤了颤,过了好一会,有眼泪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他把头瞥向一边,张了张嘴,声音非常小,带着点哽咽。

  林苑根本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但她明白了,他想活。

  林苑手腕上,黑白两色的手镯融化开,流动进了笼子的锁眼,林苑蹲在那充满污秽和臭味的笼子边,折腾了许久。

  期间,履带在哗啦啦地转动,满屋子咯咯咯的笑声和胡言乱语的说话声。有新的蛋掉下来,被履带送走。

  有一只数米高的巨型母鸡,穿着围裙,从窗户边走过,巨大红色眼镜靠近了玻璃窗户。

  林苑飞快地缩回架子底下,一动不动。

  那只鸡贴着窗外的玻璃,看了一会,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掏出一块手绢擦了擦玻璃,满意地离开了。

  林苑又钻了出来,继续和那锁头较劲。

  啪嗒一声,笼锁终于打开了。

  躺在笼中的哨兵咬住嘴唇,忍不住抽动着肩膀哭了起来。

  他没有哭很久,林苑解开锁住他手腕的锁链,伸手扶他的时候,他已经收敛了情绪,挣扎着从笼子里往外爬。

  他大概被关了很久,腿是软的,很艰难地在林苑的帮助下勉强站起来,双腿上染着血污。

  但他咬住牙,眼里冒着火,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他好像认识这里的路,领着林苑从一个小洞里钻出去,躲进一间堆放干草和杂物的屋子里。

  屋子里,有几条农夫的长裤。

  浑身是伤的哨兵,走进这间屋子,第一件事是从墙上扯下一条裤子,给自己穿上了。

  他唯一的那只手臂不停地颤抖,直到把裤头扯上,穿好了,才在草垛边蹲下身,虚脱似地靠在墙壁上。

  仿佛穿上了衣物,就能让他找回安全感,重新确定自己还是个人类。

  而不是个被锁住笼子里,不断灌食的家畜。

  “劳驾,”那人靠着墙壁,仅剩的胳膊抱着自己发抖的身体,“有向导素吗?”

  “向导素?”林苑愣了愣,“没有。需要给你精神疏导吗?”

  哨兵诧异地睁大了眼睛,抬起头。

  他这才发现,眼前站着的这个人,居然是一位向导。

  如果在平时,哨兵和向导之间天然的精神吸引,是很容易区分对分的身份的。

  但他过于虚弱和狼狈,竟没意识到把自己从那样悲惨境地救出来的,是一位向导。

  在这样恐怖的污染区,出现了一个向导?

  他想起自己数月前听到过的那个传说。有一个向导,长时间驻留在了哨岗中,甚至还和哨兵一样进入了污染区。

  听到这事的时候,当做奇闻怪谈,一笑而过。想不到竟然是真的。

  那位向导,此刻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

  “向导?你……您为什么来这里?”哨兵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年轻而秀丽的少女。

  女孩的脸上带着伤,流了血,身上沾满尘土,一手的污渍。

  但她的眼神很坚定,在这样怪诞的世界里,没有丝毫畏惧。

  “我想找到那棵黄金树。”那位女性向导这样说,“然后拿到钥匙,打开这里的门。”

  林苑擦干净了自己的手,伸手按向这个哨兵的额头。

  哨兵却偏开了自己的额头,

  “不用了。”

  他的声音又干又哑,靠着墙壁才能勉强支撑着自己坐着,却谢绝了林苑的帮助,

  “您保留好的精力,去做您自己的事。”

  “那你呢?”

  “我就在这里,等您把那道门打开。”

  杂物间的高处,有一排窄窄的天窗。坐在草垛前,可以看见远处的天空。

  如果逃生之门被打开,他在这里会看见。

  林苑看着这个哨兵。

  他很虚弱,一身的伤,废了一只手,饱受了非人的折磨。

  但他的眼中有亮光,他想活着。

  我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林苑想。

  “您一定会成功的。”哨兵很诚恳地对她说,“我等着天空中出现那道门。等那道门出现了,我们在出口见。”

  “好。出口见。”

  林苑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哨兵叫住了她。

  “您知道去哪里找黄金树吗?”他告诉林苑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信息,“去玫瑰园。夜晚的玫瑰园。”

  ***

  倪霁站在一条长长的街道中。

  他和皇家警卫队的好几个精英一起进来。刚踏入边界线,就发现人员全部被分散了。

  他一个人,在诡异而寂静的街区行走很远。他想要找一个身影,但跑了很多的地方,都没有看到那个人。

  最后,他碰到了一个熟人。

  不久之前,在酒馆里嘲笑过自己的那个络腮胡子,绰号“瞎子”的高大哨兵。

  倪霁遇到瞎子的时候,一只扛着尖刀的牛头怪,突然从地底出现。

  几乎就贴着他的脸,冰冷锐利的尖刃扎到眼前。

  瞎子从后面拉了他一把,两个人滚到路边,险险错开快如疾风的奔牛。

  倪霁一个翻身,跃上高处的屋顶。伏在屋顶的阴影里,瞬间收敛了自己周身的所有情绪。

  从进入之前得到的信息中知道,这里的怪物依靠情绪波动找到人类。

  需要隐藏所有的细微情绪。

  倪霁很擅长这个。三百多次进出污染区,千锤百炼锻炼出来的技能。

  除了在某个人的面前,他几乎从来没有失过手。

  但不是每一位哨兵都能做到。瞎子就没有他这样对情绪控制到收放自如的程度

  刚刚滚动时候燃起的杀意,没能完全控制住,被怪物捕捉到了。

  那只疯狂的牛头怪,持着长刀,向他的方向冲来。

  刀尖冰寒,快如闪电。

  瞎子臂力强大,身高体壮,佩刀是一柄两米长的巨刃。

  他举刀相扛,一人一牛猛然撞击之下。以臂力自豪的魁梧哨兵,竟被生生撞得一路倒退,直到后背抵在了墙壁上。

  “妈的。什么怪物,力气这么大。”瞎子心里破口骂道。

  话音没落,一整队的一模一样的牛头怪物从墙角转出。

  它们个个手持着长刀,发出浑厚的喉声,排着整齐的队伍向他冲来。

  不会吧。这就是77号区的恐怖?瞎子惊恐地瞪大眼睛。

  我难不成会死在刚刚进来的时候?这个念头在脑海中转过。

  无数尖锐的刀锋已经刺到眼前。

  那些长刀的刀风几乎已经刺痛了他的皮肤,却在最后一刻卸了力道,噼里啪啦地掉落在地上。

  血红的刀芒还残留在空气里。倪霁的刀已经收回了刀鞘。

  那些古怪的牛头怪,被一闪而过的红芒齐齐斩断了双腿,纷纷摔倒在地上。

  倪霁扯上瞎子的手臂,“走!”

  死里逃生的瞎子反应过来,和他一起滚进路边一栋黑暗的屋子中。

  两人冲进屋内,立刻闭气凝神,潜伏在漆黑的民居里一动不动。

  屋外,那些断了腿的牛怪们陆陆续续爬起来,片刻之前才被完全切断的腿,已经恢复如初。

  但这一点间隙,已经够熟练的哨兵掩饰好自己的精神波动。彻底隐藏自己。

  牛怪们发出哞哞的叫喊声,再也找不到目标。

  没多久,它们就忘记了刚刚发生的一切,排着队,抗着刀,慢慢走远。

  “妈的,我居然被你救了。”屋子里的瞎子喘了一大口气,“谢了啊兄弟。”

  他拿了一支向导素,递给倪霁。

  倪霁摇摇头,谢绝了。

  “去了京都就是不一样,见过真正的向导了吧。向导素都看不上了。”瞎子忍不住嘲讽,随后,他又轻轻扇了一下自己的嘴,“老子就是嘴不好。算了,你救了我,我以后再不拿你开涮了。”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人?”站在窗边的倪霁突然问了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什么人?你要找谁?名字,性别?”瞎子低头点向导素。

  “你有没见过一个人?”倪霁又问了一遍,“不是哨兵。”

  “不是哨兵?”瞎子点着向导素,抽了一口,不明所以地说,“这种地方普通人也不敢来,不是哨兵还能有什么人?”

  倪霁便不再说话,抬脚准备从窗户跃出。

  “等一下,你是要去哪里。”瞎子喊住他。

  “找黄金树。”

  “歇口气啊,傻孩子,这马上就要黑夜了。”瞎子拉着他,“你那么急干嘛。在这样的危险区域,要先等一等,观望一下别人的情况。你干了这么多年哨兵,连这都不知道?”

  “我要把门打开。”倪霁说,“越快越好。”

  这里太危险了,我要把门打开,好让她能先出去。

  他没有把这话说出口。

  身影消失在窗口,几个起跃,已远远看不见了。

  这小子怎么回事?瞎子站在窗口,看着倪霁消失的方向。

  这么急躁,一点都不像从前的他。

  算了,想想他也不怪容易的,瞎子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以后真不说他风凉话了。

第52章

  倪霁看到了一片很大的蘑菇园, 雪白的巨大菌盖和摇曳的菌丝纯白而美丽,远远地立在那里。

  天空是灰色的,絮状的孢子们从菌盖下跳下来,随风飘走。

  在污染区内, 越美丽的东西往往越危险。

  这画面勾起了倪霁很不好的回忆。曾经也是在这样一片充满孢子的污染区内, 他失去了身边重要的一切。

  漫天的孢子,满地的尸体, 谁也救不下来的自己。

  倪霁盯着那些纯白的蘑菇, 无声无息地悄悄往后退,后背碰到了街角的砖墙, 一片冰凉。

  他才发觉自己后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很多汗。

  他已经跑过了很多地方, 见到了很多进来的人。

  尽管大家都做了准备,污染区里战况依旧很惨烈, 死亡率前所未有的高。

  倪霁跑得非常快, 几乎是他速度的极限。他一路看到了很多死去的人, 也问过不少活着的人。

  没有人看见那位向导。

  他在某次拐弯的时候,看见街角倒伏着一具留着黑色长发的女性尸体。

  那时候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内心升起一股恐惧。

  尽管很快知道了不是那个人,心里还是着火一样地焦灼起来。

  像有一团火烧在胸腔内部,把整颗心脏架在那里干烤。

  倪霁把后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喘了一口气,额头的汗顺着脸颊流下来。

  冷静点, 他对自己说,她其实是个很强大的人,比我都强。

  但她也很脆弱, 手腕那么细,脚也没多少力量, 跑不快,跳不了太远的距离。

  倪霁低头看自己的手,想起那只纤细的手,曾经握住过他黑色的手套。

  他现在无比希望有一只触手能够在这个时候跑出来,跑出来拍他的手背,或者缠住他的脚踝都可以。

  为什么林苑会自己一个人进来这里?

  黄金树污染区。

  这么多年来有进无出,从无活口,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污染区之一。

  能选择进这里的人,不管是为了什么,全都是一些亡命之徒。

  在倪霁心里,那个漂亮的和月亮一样的女孩,理应享有无忧无虑的生活。

  在有花和甜点院子里喝下午茶,身边有很多朋友围绕着她。

  其实他又隐隐知道,那个人,虽然外表纤细又柔美,但实际上她和自己很像。那具漂亮的外壳下伤痕累累,残缺而不全,被什么东西伤害腐蚀过,不能完全像正常人一样表达自己的情感。

  在那片海底,在每一次精神体相互接触的时候。

  在那个狼狈的夜晚,他被拥抱的时候。

  那人读取了自己,而自己也看到了那只渺茫又有点孤单的美丽海底生物。

  倪霁想,她很多时候是不太顾惜自身的,甚至有一点自毁的倾向。为了她自己的目标,她不懂得保护自己,会不管不顾地把自己燃尽。

  倪霁可以燃尽他自己的大海,但他永远不愿看见天空那枚明月消散。

  他擦了一下额角的汗,把乱七八糟的心思全压下去,重新变回那个冷静的哨兵,检查了一遍枪械和武器,绕过那片蘑菇往前走。

  倪霁在这里的街角遇到了一个熟人。

  昨夜在酒馆相互递过向导素,交换过情报的大镰。

  大镰坐在路边的地面上,靠着墙,在那里抽一支向导素。

  倪霁向他走了过去,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他认识大镰其实很多年了,在他刚刚到北境的时候,大镰就已经是另一个哨岗中知名的哨兵队长,风格谨慎,战斗能力强大,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兵。

  这一刻,这位队长大咧咧地坐在危险的道路边,若无旁人地抽着细细的向导素。

  他靠着墙的脑袋上长出了一朵雪白的蘑菇。

  黏腻而洁白的菌丝披下来,覆盖了男人小半张的面孔。那些柔软的网状物摇摆着,十分缓慢地向他的肩头和身体侵蚀。

  “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他看见了倪霁,把夹在手中的向导素拿了下来,“你也知道,干我们这一行,这是迟早的事,我算是活得够久的了。”

  “还能撑多久?”倪霁站在那里问他。

  没有特别的关心和怜悯,只有这五个字。

  大镰认真看了倪霁一会,突然苦笑一声,“你啊。”

  他们的交情非常浅,只见过泛泛的几面。

  但他一下就听懂了倪霁这短短五个字中的含义。

  他们这些天天混迹在死亡线上的哨兵,有的时候会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甚至根本不需要真正的交往,就能明白了彼此的想法。

  倪霁希望他撑久一点,等他去打开那扇逃生之门。只要能够出去,就还有活着的机会。

  “是共生。”大镰看着眼前那个比自己年轻很多的哨兵,“没那么容易死的,还有很长时间。”

  黄金树污染区像一个恐怖的恶梦,它几乎捕捉到了一切入侵者,大部分不立刻杀死,却颠倒人畜的地位,加以屈辱而长久的折磨。

  在这里待久的人,几乎没有不陷入疯狂的。

  如果有人说他会打开污染区的门,可能安慰不到大镰这样的老兵。

  但倪霁或许是一个意外。381次进出污染区,全身而退的最强者。在整片北方哨岗,其实没有人心里是不服他的。

  如果他真的能打开这个污染区的“门”,陷落在这里的很多人,只要精神还没有崩溃,就还有活着出去的可能。

  “不用太急。”大镰坐在那里,对这位晚辈说,“你要谨慎,再谨慎一点。只要你还活着,我就觉得大家总还有那么点希望。”

  倪霁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就走。

  “等一下。”大镰叫住了他。

  他坐在地上,顶着那朵以他的身体为菌床的蘑菇。

  在这里的东西入侵他的身体的时候,他也隐隐约约地看见了这个污染区内部的一些真相。

  “我现在有点明白了。”大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的一切,都是某个人的梦。你要找到隐藏着的那个人,他就是这里的柱,也就是那棵黄金树。”

  “去玫瑰营。倪霁。”

  ***

  “去玫瑰园。”

  林苑在看手中的地图,分别之前那个哨兵告诉她,去玫瑰园,夜晚的玫瑰园。

  “那里有一个人,找到他,或许就能解开这一切。”那位哨兵有一点难过地闭上眼睛,“在最痛苦的时候,我有好几次,看见了一个人,一棵树,金黄色的树根像蛛网一样控制着这个世界的一切。”

  林苑看来看去,地图上和玫瑰有关的地方,好像只有一处。

  她朝着那个地方,小心翼翼地摸过去。

  黄金树污染区对林苑来说,比从前去过的任何污染区都更为艰难。

  这里游走着很多古怪的动物。那些动物违背常规的强大,以捕捉和虐待人类为目的。

  最为麻烦的是,它们不属于人类,也不是真实的动物。

  至少林苑的触手们无法从它们的身上探查到属于活物的情绪。

  行走在没有情绪的世界,对林苑而言就像是行走在黑暗之中。

  不能提前“看见”、“感知”和“触碰”,像是被蒙上了双眼,上缴了武器。

  危险的怪物随时会从黑暗里向她扑来。唯一幸运的是,她看不见对方,但大部分时候那些怪物也看不到她。

  林苑走得很小心,还是不可避免地受了一点伤。她停下来给自己的脸上和胳膊缠上绷带,包扎好伤口,歇了一口气,抬头看近在眼前的那座“玫瑰园”。

  原本,林苑以为所谓的玫瑰园会是一座花园,一处种植园之类的地方。

  到了近前,她才发现自己完全理解错了。

  这里的“玫瑰”有另外一层世俗里不太好的含义。

  破旧的钢铁大门,四面高高的围墙,门内是散落各种纸屑的长长街道,两侧房屋前挂着的凌乱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