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色的方形石头表层蒙着一层厚厚的污渍,在林苑的手指中暗淡无光,仿佛和其他玻璃珠子没什么区别。
如果细细盯着,才能发现它不是普通的玻璃制品,它拥有着标准精致的四个切角,迷人的中心对称图案,是一颗真正的宝石。
认真盯着它看,宝石中心的那些蓝色仿佛在浮动,似海洋一般神秘的世界,在其中缓缓流转,仿佛能将人的灵魂吸入其中。
林苑把那枚蓝色的方形宝石对准盒子上的一个凹槽,四边形的阿斯切蓝宝石纹丝合缝地嵌入了其中。
海蓝色的宝石一嵌入,那从海底沉船里捞上来的破旧木头盒子瞬间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莹光。
一种隐隐约约,听不清晰的神秘低语从四面八方响起,那声音细细呢喃,仿佛在述说着什么古老的故事。
木头盒子上,那枚蓝色的宝石亮起了夺目的光辉,宝石上方,浮现出一艘沉船的立体影像。
那被海沙半掩的雄美船身,以小小的虚影形态在宝石上方缓缓旋转,仔细一看,正是五号污染区内的玛丽号沉船。
莹莹的蓝色流光,沿着蓝色宝石的边缘溢出,顺着木质盒子表面的缝隙开始游走。
蓝色的光液走过地图一般的缝隙,抵达了下一个缺失了宝石的凹槽。
空无一物的凹槽中,被注入了蓝色的光液,莹莹生辉了起来。
一颗小小的黄金树,在凹槽上方浮现。
金色的树身,黄金的树叶,小小的幻影栩栩如生,依稀能听见那些金属的叶片在空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四面八方的神秘低语呢喃了片刻,逐渐消散。
沉船和黄金树的幻影也随之消失。
林苑手中的木盒依旧是那个破破烂烂的盒子,唯一镶嵌在上面的蓝色宝石光芒退却,变回成那颗蒙着油污的玻璃珠子。
黄金树。
林苑念叨着这个词汇,摩挲了一会那个盒子,把它塞回一堆玩具之中。
让那个破了洞的虎鲸娃娃,蹲在盒子上,盖住了木头盒子。
“帮我看好。”林苑戳了戳虎鲸胖乎乎的脑袋,起身洗漱,准备下楼吃早餐。
餐厅内。
林苑坐在餐桌边,拿着勺子边打哈欠边等吃饭。
厨房里亮着灯,传来叮叮咚咚的动静声。
“小姐,昨天的宴会发生了什么事吗?怎么待到早上才回来。”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嗯,也没什么大事。和我们没关系。”林苑回答得心不在焉,捻着勺子心里在琢磨着什么。
“小锁,”最终她拿定主意,“我有几个朋友,要来我们家做客。你准备一下。”
厨房里传来一阵慌乱的锅碗瓢盆掉落声。
“做……做客?”一个剪着波波头,穿着一身女仆装的女孩,怯生生地从厨房里移出半个脑袋。
她的秀发柔顺,长度刚刚到锁骨,五官秀美,双目灵动,穿着一身整齐的深色长裙,围着雪白的围兜。蓬松的裙摆很长,拖到了地上,完全遮住了脚面。
“对,客人。你要帮我一起招待他们。”林苑说。
名叫小锁的女孩一脸慌乱,横着从厨房内平移出来。想了一想,用双手把裙摆的褶皱捋平了,恢复成正常的直行。
走得很优雅,蓬松的裙摆完全遮蔽了双腿,一点脚面也没外露。
“我,我也要招待吗?”她的两只手交叠在身前,白皙的手指不安地搓动,“小姐,可是我……”
“没事的,”林苑说,“你不应该天天躲在屋子里,以后要习惯见见外人,我也一样。”
“可是,万一被她们发现了怎么办?”
“我觉得他们会喜欢你的。”林苑伸出手,捋了捋小锁垂在脸颊边的柔顺发丝,“万一她们不喜欢我家,我就让她们滚蛋。”
小锁的脑袋低垂下去,“那样的话,我又会连累小姐。小姐的朋友本来就很少。”
“别想多余的事。”林苑收起难得一现的温柔,恢复那张标志性的没有表情的面孔,敲碗,“我肚子饿了。快给我饭吃。”
早餐很丰盛,热的牛奶和烤过的土司,还有一个半面煎的溏心蛋,外加一盆伴了芝麻酱的冰菜。
林苑吃得很开心。
“啊,要怎么办?我第一次招待客人。该准备些什么?对对对,先应该打扫。”
屋子里的小锁很慌乱,团团乱转中,又变成了她习惯的横向行走。
女孩双手拿着打扫工具,移速度远超过常人,在远离餐厅的宽大客厅内溜来溜去,甚至轻易地沿着墙壁垂直走了上去。
动作快了,裙摆翻飞,白色的衬裙下露出了数条节肢动物的腿。那是完全不属于人类的,带甲壳的坚硬步足。
小锁全名郭锁,是畸变生物。
林苑不知道她是怎么来到自己家的。
自从父母双双离世,林苑被送到白塔中生活,这座别院的仆从也就渐渐散去,偌大的庭院一直无人居住,门庭荒锁。
林苑成年之后,才被允许离开白塔回家。
第一次进入家门,大门锈迹斑斑,庭院荒草丛生,院子里高达五层的主楼和矮一些的附属楼黑洞洞的,像个闹鬼的屋子。
但真正走进楼里,却没有想象中那样积尘满布,蛛网遍地。
相反的,很多角落,都像是有人时常打扫过一样,留有一点点隐晦的生活痕迹。
林苑独自一人,背着行李,摸黑走上楼,一间间屋子看过去。
她离开的时候太小,情感上又受到过剧烈的冲击,如今已经不记得幼年时期在这里生活的情景。
一步步走去,长长的走廊里回响着她的一个人的脚步声,走廊两侧,是一间间黑洞洞的屋子。
到处都静悄悄的,没有人,没有活着的生物,没有声音,甚至没有什么生活着的气息。
她在这里,找不到任何属于自己的记忆。
每个人都有家,林苑一直以为自己也有。
原来这个空洞的大楼和荒芜的庭院,就是她的“家”,她在白塔中期待了很多年的家。
长长的走廊,旋转向上的楼梯,父母的主卧,书房,健身庭,放映室,还有一间属于小女孩的阁楼。
墙壁上挂着很多照片,照片里面满脸笑容的年轻夫妻和小小的女孩,让林苑觉得很陌生。
诡异的是,这栋楼里几间主要的屋子,全都保持着一种古怪的整洁。
没有人动内部摆设,桌椅和墙上的相框都被擦过,打扫得整整齐齐,就像是主人不曾离开太久一样。
林苑把黑暗的屋子一层层走过,最终在女仆居住的附属楼里看见被翻动过的衣服和一点生活的痕迹。
“出来。”林苑在一道楼梯前停下脚步。
屋子很大,庭院很宽,但触手们无处不在,很快就找到了隐藏在大楼中的那个“幽灵”。
“滚出来。”林苑站在黑暗中,冷冰冰地说。
一个小姑娘怯生生的脑袋从楼梯下的阴影中冒出来。
“对不起。”她咬着手绢,眼泪汪汪,“你别生气,我这就出来了。”
小锁是一个畸变生物,她拥有人类少女的上半身,和无数节支动物步足支撑着的下半身。
她不记得自己的来处,只依稀记得自己最早的时候浑浑噩噩地生活在污染区中。
某一天,一群哨兵闯入了那里,把没有什么战斗能力的她从污染区内带了出来。当做礼物一样,送进了一位喜欢豢养畸变物的贵族老爷家中。
她称呼那位贵族老爷郭先生,一直生活在地下室一个巨型的生态缸中,每天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饥肠辘辘地等着郭先生的投喂。
她被要求在那个鱼缸中学习人类的说话,模仿人类的行为。
艰难地学会了,让郭先生满意,才能得到一点点根本不够饱腹的食物。
直到有一天,她机缘巧合地从那个逼仄的大型鱼缸中逃了出来。
那天她翻过很多墙壁,庭院,马路和花园,躲进过下水道。一路惊恐万分,仓惶无措,引来了很多人的尖叫和追打。
但她很幸运,最终躲进了这个荒芜了的庭院里,没有被追兵找到。
这个院子长年寂静无声。在这里没有人打骂,也不再有人强迫,日子过得很幸福。
她偷偷摸摸观察着周边的人类,模仿着人类的行为,生活了很多年。
小锁的心里,很感谢这个院子的主人。
她每一天都在小心翼翼地做自己学会的事情,尽量保持着屋内的整洁,尽量不弄坏屋内的东西。
希望这里的主人有一天回来时候,能够不要太生她的气。
如果,那位主人,还能再让她继续住在这里,那就更好了。
这只是她的一个梦,她知道自己是一个怪物,人类很厌恶她们这样的怪物,看见了,不是尖叫就是打杀。她是很难活在阳光下的。
最终,她等到了屋子的主人回家。
那个夜晚,强大的精神体铺天盖地,让她无处躲藏。
“滚出来。”背着背包,穿着一身白色裙子的小姐站在楼梯口,她面无表情,黑暗中的双眸冷冰冰的。
小锁觉得自己完蛋了。
可能会被打,也可能会被切片,说不定还会被放进锅里蒸成红色的熟食。
她咬着手绢,挂着眼泪,一点一点从阴影中挪出来。
拼命把自己那些怪异的步足压在裙子里。
她知道没有用的。
这位小姐的精神体异常强大,强大到能够洞察一切,轻易地找出她,
强大到能压制得她几乎想要抱紧脑袋匍匐下来,逃都不敢逃。
那位脸色冷冰冰的小姐看了她一会,把四散的精神体收敛了。
“家里的卫生是你做的?”
小锁流着眼泪,咬着手绢点点头。
“你平时住在这里都吃什么?”
“院子里果树的水果,还有……”小锁不安地搅动细白的手指,“从附近的邻居家,偷偷拿一点回来煮着吃。”
“你会煮饭?”
“会,会一点。”
“好吧,以后我带吃的回来,你煮饭。”
林苑小姐就这样给事件定了性。
没有驱赶,也没有虐待和打骂。她让自己住在原来的屋子里,还像从前一样生活。
小姐说自己也是怪物,不介意和她这个畸变物生活在一起。只要她能够负责一日三餐和基础的打扫卫生。
从此以后,她惶惶的一颗心终于安定了,不用再躲躲藏藏,担惊受怕。
以女仆的身份,正式生活在了这栋她很喜欢的庭院中。
唯一的苦恼,就是偶尔会吓走前来帮忙打理庭院的园丁,以及来帮忙采买和清理垃圾的保洁大姐。
但小姐没有一次责怪过她。
郭锁很高兴,她很喜欢自己的小姐。希望能够让林苑小姐也得到快快乐乐的生活。
餐桌上的林苑叼着热乎乎的吐司,也觉得有些烦恼,“我也不知道邀请客人该做些什么准备?”
如果有什么人可以问问就好了。她想。
林苑点开自己的个人终端。
个人终端是一种昂贵的通讯设备,只能高价购买,或是在污染区内获得,并不是人人都拥有。
她的终端上只加了几个人。
林苑滑动名单,看到了罗伊,沈飞,倪霁,妮可等几个名字。
该问问谁呢?
她想了一会,点了一个自己觉得交情算比较深的姓名。
那个姓名的头像,是一只小小的虎鲸。
第46章
曹俊民是一个非常注重仪表的人, 或许是因为出身的低下,他比真正的贵族还更为苛刻地要求自己的一言一行。
几乎任何时候,他的头发都梳得一丝不乱,衣服整烫得平整妥帖, 脸上挂着学院派出身的温文的笑容。
他维持着这样的习惯数十年, 从未在他人面前失态过。
如今,他坐在自己的那张豪华办公桌前, 双手控制不住地来回揉搓自己的脸。
头发凌乱, 面部浮肿,情绪低落, 再也没有往日的那种风度。
桌面上摆着厚厚的一叠纸, 是昨夜刺杀事件的调查报告,废了很多力气收集整理, 但已经没什么用了。
很快, 这些事情都再不用由他来操心。
他被解除了职务, 马上就要离开帝国的权力中心。
军务大臣和伯爵接连被刺杀不是可以轻轻揭过的小事。总要有人出来背锅。
出身不高,又失去了后台, 还处在治安厅长官位置上的曹俊民成为了最好的人选。
治安厅长官失职,没有维护好京都治安,导致帝国两大要员接连在府中遇刺。不得不接受讯问, 引咎辞职。
曹俊民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落到如今的地步的。这段时日,不知为什么就这么的倒霉。他费尽心机, 花了无数钱财,几乎舍弃了一切才巴结上的靠山,竟然一个接一个的倒了。
自己的仕途, 也终于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办公室的大门外响着来回走动的脚步声。
此刻,治安厅里许多他的亲信人员都在接受着调查, 除了他所在的这间办公室,整个治安厅内到处都行走着皇家警卫队派遣来追责和接手的办事员。
“小霁,你说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曹俊民搓了一把肿胀的眼睛,抬头问站在他面前的倪霁。
倪霁同他一样,从昨夜到现在都在东奔西走,接手各种事务,没有片刻休息。
但他站在那里,双腿分立,脊背挺直,眉目有神,浑身不见丝毫疲惫的模样。
年轻就是好啊。曹俊民想,熬了一个通宵,又忙了这么久。连一丝倦容都没有,还是那样英俊,笔挺,精力充沛。
难怪大臣一眼就看上了。
这个念头滑过的时候,他直觉捕捉到了某种东西。
他曾经仔细调查过江忆梅的各种喜好,知道她有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癖好。知道她喜欢倪霁这样强大而容貌俊美的哨兵。
他刻意地在江忆梅面前举荐过倪霁。
当时,那位不可一世的军务大臣是怎么说的?
“是个好孩子,该当嘉奖他。你时常带他一起来我这里玩。”
所以昨天晚上,他才带着倪霁参加江家的晚宴。去的时候,他当然有过轻微的暗示,倪霁并没有表示出明显的抗拒,甚至很配合地打扮了一番。
曹俊民的心脏砰砰跳了起来。
他的脑子里闪过倪霁回来之后,这些日子发生的种种事。
接连的死人,接连的出事,每一件看起来都和倪霁无关,但总有一些蜘丝马迹让他这位倪霁的直属上级,觉得有些不对。
曹俊民诧异地抬起头,忍不住开始打量站在自己不远处的那个学生。
倪霁换掉了宴会上的那套衣服,穿回一身黑色的哨兵服,肩膀别着治安厅银色的肩章,神色冷冽,腰背挺直。
他是一个哨兵,一柄锋利的刀,一把凶狠的利器,随时可以投入战场的状态,绝不可能是宴会上任人采撷的花朵。
倪霁可以说是曹俊民看着长大的学生,他其实比谁都了解自己这个学生。
他真的会是一个温顺,驯良,能够软下膝盖的男人吗?
曹俊民知道倪霁昨天晚上做了些什么,桌面上厚厚的一叠报告页里包含了倪霁的名字。有证人证词和调查官的签字,清楚地记录了倪霁昨夜并非孤身一人。
在那么多拿不出证据的哨兵名单中,倪霁显然是清白的。
但怀疑的火苗一旦生出,就很难再压回去。
曹俊民莫名就想再问一遍。
“小……小霁。”曹俊民干燥的嘴唇抖了抖,有些含糊地问,“你昨天晚上去了哪里?”
倪霁看着他,那眼神和他这些日子一样,既不特别卑微,又显得有几分温顺,
“老师想问什么?”倪霁的语气很平静,“我是跟着老师您进入的会场,最后也和老师一起出来的。中间离开的一段时间,报告上都写过了。”
曹俊民的脑海轰一下炸开。
就是他。
他了解这个男人,本该知道这是个多么危险的家伙。
当年几次三番地给自己添麻烦,无论如何也折服不了,一度把自己气得半死。
这些日子,怎么就会被他低下的头颅给蒙蔽了呢。
倪霁这句话说得很淡,却当头敲醒了他。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问下去了。哪怕倪霁真做了些什么。他也只能装着不知道,并且希望这事永远不被他人发现。
倪霁的军职是他一手从北境调回来的,是他亲自带进伯爵府,也是他亲手引荐给江忆梅。
伯爵府!
曹俊民越想越是心惊。他想起,当初伯爵出事的时候,倪霁其实并不在自己眼前。
是他亲手写了证词,证明了自己和倪霁、谭树三人在一起。如果这些事情真和倪霁有关,那他怎么样也无法给自己洗脱连带的罪名了。就连唯一能做点证的谭树也都死了。
曹俊民带着点心惊地抬头看倪霁。
倪霁的个子很高,目光坦然,站在桌前平静地低头看着陷在座椅中的自己。
“老师在想什么?我是老师一手提拔的学生。老师有任何事,不妨吩咐我去做。”从北境回来的哨兵队长这样说。
语调平稳,没有一丝被人发现了行迹的慌乱。
曹俊民心底抖了一下,他是一个非常敏锐的人,他明白倪霁这句话中隐晦的威胁之意。
他知道倪霁为什么不害怕自己。
如果倪霁被捕,只要咬定自己是受到自己上司曹俊民的指使,那他是没有办法洗脱自身的。
谁会相信一个刚刚从北境回来的哨兵,没有人指使,会干出这样可怕的事情?
曹俊民感到一股被人掐住咽喉的憋屈和恐惧。
最好的办法,是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去想。
至少目前,不能做任何多余的事。
他?他怎么敢啊?曹俊民的后背冷汗淋淋。
往日的记忆鲜活了起来。
他真的敢,曹俊民心里想,他从小就是这样的一个什么都敢干的人。
当年,还在学生时代,无所依持,身量都未完全长开的少年就敢硬挺着,违背自己这个校长的命令。打骂,责罚,发配边境都不能让他妥协。
他那根桀骜不驯的骨头,就从来不曾为现实屈服过,不曾真正被谁打折过。
如今,当时青涩的少年成长了,变得更高大,更有力量,也更沉稳和善于伪装。
他把那根铮铮傲骨伪装在温顺的外表下,回到了这里,做出了惊天之举。
甚至轻而易举地逼迫自己在他的阴影中畏缩,妥协,不敢反抗。
曹俊民第一次觉得自己人老了,心也灰了。
一生蝇营狗苟,舍弃一切搭建起的高楼不过是个虚幻的空中楼阁,坍塌也就在一瞬之间。
他最终垂下头去。
“你出去吧。”办公桌后,老了的校长摆摆手,“对了。皇家警卫厅的路德长官,有些交接任务,点名你去办。你去见一见他。”
倪霁出门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那张办公桌后,素来挺拔的身影仿佛在瞬间就佝偻了。
他想起自己刚刚进入哨兵学院的时候。
那时候,他还是个年幼的孩子,校长也只是学校里的一个老师,对他们这些出身贫寒的孩子特别的关照。
当时年幼的他,也曾感激过老师,想用自己一身所学为老师和学校争得荣誉。
只是随着时间流逝,老师变成了校长,变成了治安厅的长官,把自己最初的那颗心遗弃在了晋升的道路上。
而自己是不是也一样,不再是当初学校中的那个少年了?
***
皇家警卫队的指挥官路德,倪霁曾经在伯爵的府邸上见到过这位帝国军方的实权者一面。
这位长官,左眼眼角上留着一道显眼的疤痕,让他英武的面容在任何时候看上去都很严肃。
以白塔中权贵们的经济能力,每个人都有实力在治疗舱里抹平一切旧伤。但是在这个人人都讲究仪容的贵族圈子里,他却让伤疤永远留在脸上。
指挥官那张充满煞气的面容,几乎是他的个人标志,让人过目不忘。
坐在治安厅的指挥部,接手治安厅工作的路德,看上去并不是很关注江忆梅被刺的案子,也不太在乎治安厅的交接流程。
他将一应事务交给身边的文职人员,自己坐在那里和身边戴着眼镜的副官琢磨着一张污染区的地图。
看见倪霁进来的时候,他转过身,冲倪霁招招手。
“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人去喊你。”
倪霁站在门边,行了一个标准的哨兵军礼。
指挥官坐到了桌面上,架起军靴,从桌上拿起一份哨兵档案。
倪霁的档案。
“我看过你的档案。下污染区380次,被北境的哨兵们称为冰原之刃。”路德坐在那里,翻着那一叠厚厚的履历,“上次5号污染区的古能量石,听说是你帮曹俊民弄回来的。你这样的人待在治安厅,管管小偷小摸的事件,真是可惜了。”
倪霁背着双手,以一个哨兵标准的军姿站立着,没有表示出过度的兴奋也不显得卑微惶然。
在级别高出自己数级的指挥官面前,在皇家卫队的最高掌权者对自己透出招揽之意的时候。
他只是安静地站着,等路德接下来要说的话。
路德合上那叠履历,遥拿着履历夹遥指了指他,询问的目光落在身边的副官身上,“纪宣,你觉得怎么样?”
副官纪宣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我也觉得他不错,性格也稳。”
路德就从桌上跳下来,大跨步向前,揽住了倪霁的肩往回走,
“有这么件事,我们的特别行动队现在很缺人手。想让你加入。”
倪霁的眼眸微动。
在帝国的首都,但凡特字开头的部门都是直属于女王的部队。拥有着特殊的权力和神秘的职能。
例如警卫队分支的特别行动处,科研部门分支的特别研究处,警务治安分支管特别调查处等等。
都是普通人,很难加入的部门。
“你怎么说?干脆点。”路德的手紧了紧他的肩膀,“待遇不会亏待你,风险也绝对不少。”
“当然,长官抬爱,是我的荣幸。”倪霁这样回答。
路德笑了起来,大手按在桌面那张地图上,“很好。我就喜欢干脆的人。”
倪霁的目光顺着他的手,落在地图上,很快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黄金树?”
“没错,”副官纪宣抬头说道,“接女王陛下的命令,我们准备探索黄金树污染区。”
倪霁微微皱了一下眉头:“77号污染区。”
77号污染区,以黄金树为别称。是一处诞生年代并不遥远,但却极度危险的污染区。
不论白昼还是黑夜,进入其中的探索队几乎全部有去无回。个别幸运从中逃离的哨兵,也无一例外地陷入了精神失常的疯癫状态。
那些从污染区侥幸逃脱的哨兵们,回来后口中只会反复重复三个字,“黄金树,黄金树,黄金树……”
“就是77号区黄金树。我们打算拿下它。”路德的手指敲击着桌面的图纸和文件,“这个污染区至今没人成功攻略。却一直在扩散。我们打算召集像你这样,出入污染区经验丰富的精锐哨兵,一起商量攻下它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