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留下最后一句话,脸上再无表情,抬腿向前走去。
谭树只觉自己莫名出了一背的冷汗,心怀恶意的人总是容易慌乱。
他,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总不会知道了吧,这不可能。
他在后面,死死盯着倪霁。
好在倪霁留下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之后,就没再多话,脚步也不再停顿,率先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倪霁负责开路,这是出发前安排好的工作。他也一直很服从。
前面的街道笔直,明亮,空无一人,看上去很完全。
但谭树心里知道,就是那里。
只要倪霁再往前走一点,就会有无数黑色的手臂涌出来,抓住他,把他一路拖进深渊。
谭树手里紧紧握着那张秘密地图,站在队伍的最后,站在一个确定自己安全的区域。
他看着倪霁一步一步前进的背影,心中突然觉得有些紧张。
那是他少年时期的英雄和偶像,也曾经是他的兄弟和好友。如今他要看着这个人去死,亲手把他推进自己为他准备的地狱。
倪霁一直向前走着,就在谭树的心绷紧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回头最后看了谭树一眼。
“怎,怎么了?有什么发现吗?”谭树隔着很远的距离,有一点紧张地问。
身后衬着星光流转的夜空,站在那里的倪霁突然就笑了,一种放下了,释然的笑。
他告别似地挥了挥手,张腿向前走。
刹那之间,无数漆黑的手掌,从巷子里涌而出。
人手般的五指,可无限延长的柔软手臂,像从地域之门中涌出的黑色索命绳,成百上千地蜂拥而出,一下抓住了倪霁的手臂和脚踝,把他一路拖进了巷子中。
他甚至来不及留下只言片语。
终于。谭树心里一松。
终于解决了吗?
他不知道自己是该欣喜,还是该失落。
有一点怅然若失。
只下一刻,天地倒转,巨大的失重感传来。
不知道从哪里游出的一只黑色手臂,缠着了他的胳膊,把他倒提上了空中。
“救……救我!”谭树惊惶失措地大喊。
诡异,柔软,面条一样长长的黑色手臂,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引似地,一条一条爬出来。
从四面八方,从队伍后面,污黑不见尽头的巷子里爬出。
只冲着他一人,紧紧地缠绕上他的手臂、肩膀、脖颈。
那些手掌层层地叠上来,往里钻,缠绕在倪霁的手刚刚按过的肩膀。把谭树整个人吊起,拖向黑不见光的阴影中。
哨兵们刚刚向倪霁消失的位置跑。这会反应过来,又向着相反的方向赶来营救,脉冲枪的光芒亮起,来回扫射,扫断了无数漆黑的手臂。
但缠着谭树的手臂层层叠叠,源源不断。
那些被抢击碎的手臂,掉落在地上,像粘稠的液体一样蠕动着汇聚起来,很快又恢复如初。杀不绝,斩不尽,源源不绝。
想要从其中救出人来,除非有极为强大的火力,既能够一举切断所有的黑手,又能不伤到被卷在其中的谭树。
“快,快拉我出来!”谭树死死扒拉着巷子口的砖墙,吼得撕心裂肺。
“拉我,混蛋,拉我出去!”
“我不想死,不想死!救命!”
没有人敢过去拉他,没有人想靠近那些柔软的怪异的黑色手掌。哨兵们只能站在远处来回扫射,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队长一点一点被拖进黑暗中。
谭树感到一种冰寒刺骨的绝望。
所有的人中,只有他知道这是什么怪物,知道被这种畸变种拖进巢穴之后,会有什么样的遭遇。这本来是他准备给倪霁的地狱。
为什么。
他根本没踏入危险区域。
他明明是站在最安全的地方。
哨兵们的脉冲枪开到枪管过热,街道和墙壁的石砖被电子脉冲的辐射能烤得通红软化。
但依旧没有用,那些黑色的手臂一次次愈合,欢天喜地地缠绕上来,谭树的身躯被一点点拖进浓黑的世界,他的声音哑了,嘴被一只黑色的手掌捂住,已经喊不出救命的话语。
哨兵们开始慢慢后退,他们知道没用了,救不出来人,不小心还会把自己搭上。
这是他们第一次体会到五号污染区的恐怖之处,哪怕是在安全的“白昼”,并没有到“黑夜”的时间。但一个不慎,转瞬之间,他们就失去了队长和倪霁两个人。
对了,还有倪霁。
就在此刻,倪霁被拖进去的那条巷子里,炸裂出无数月牙形的红色刀芒。
那些冲天而起的刀芒切碎无数紧紧缠绕的黑色手臂。
倪霁手提一柄妖异的红刀,从噬人的黑暗中翻滚出来,一脱身,踩到实地,他便咬开随身携带的燃烧弹抛在身后,脚下发力,几个起跃脱离战斗,站在远离危险的安全区域。
他站在那里,双眼还现着紫色的莹光,手掌上染着被刀刃切开的血,浑身杀气腾腾,爆炸的巨大火光映在他冷峻的面孔上。
单枪匹马,无人协助,从怪物的缠绕中脱身,自己却基本毫发无伤。
“倪霁,倪霁你居然挣脱了。”和谭树最亲近的那个哨兵又惊又喜,“快,你快去救救队长。”
他话说到一半,看着倪霁的脸色,声音莫名就弱了。
倪霁提着那把腥红的妖刀,背着光,双目燃着冰冷的紫色莹光,回首凝视谭树还在做最后挣扎的那条巷子,脚下一动不动。
路灯把他长长的影子蜿蜒在地上,那影子看上去就像是那些抓走谭树的诡异黑手。
哨兵默默把喉咙里的话咽了回去。
他明白了倪霁是不会行动的,他自己不敢上去,自然也没什么资格喊刚刚脱险的倪霁过去。
突然间,他有总感觉,觉得倪霁什么都知道了。
知道谭树所有的计划,知道谭树对他暗下黑手的心。
事情发生的时候,倪霁和谭树两人间隔老远,倪霁还比谭树更先一步陷入危险,对于谭树的遇险,倪霁可以说清清白白,毫无责任。
但他心底总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觉得谭树的死和倪霁脱不了干系。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这话他是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他看着那个夜空下神色冷漠的男人。
这是一只恶鬼,一位杀神,一个他这样的小卒绝不该去招惹的人。
谭树既然已经陷进去了,那就是一个死去的人,没有人会为了一个死人和自己的安稳过不去。
倪霁眼中的紫色萤火渐渐熄灭,黑色的双眸冷冰冰地看着那被脉冲枪摧毁的巷子。
巷子中的黑色烟雾已经退到了最深处,哪怕以哨兵的视力,也已经看不见谭树的身躯,他的整个人被彻底吞没,只有一只染了血的手掌挣扎着从那最后的黑影中伸出了一瞬间,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又被三四只黑手扣住手指,完全拉了进去。
倪霁就想起学生时代,自己时常翻上哨兵学院的墙头,蹲在那里朝谭树伸出手,“小树,我们要溜出去,你要不要跟着我。”
那时候的谭树虽然犹犹豫豫,但最后总会向他伸出手。
再见了,小树。
倪霁捡起谭树掉落在街道上的地图和背包,随便看了一眼,调转方向向前走去。
“等一下,倪霁。”有哨兵上前喊倪霁,“队长没了,接下来的路你带队吧?”
“对,倪霁你带队,我们跟着你。”
“我们听你的。”
哨兵们都凑上来,
就连往日和谭树走得最近的几个哨兵,也都这样表态了。
“队长没了,大家听你的。”
他们都是哨兵学院出来的人,在年少的时候,谁没有崇拜过那位阳光、强大、能带队打比赛拿第一的倪霁学长。
只是这几年跟着校长,跟着谭树,渐渐不再以能力论英雄。大家学会了涂脂抹粉,攀比的是谁更会揣摩上意、阿谀奉承。
进了污染区这样的修罗场,他们才重新想起了哨兵的本能,想起了强大才是哨兵赖以生存的技能。
强如倪霁,孤身独闯,可在污染区杀个来回,带出一船的人。
一人一刀,可从泥沼似的怪物中脱身,毫发无伤。
这才应该是他们心中当之无愧的领队。
“你们想要跟着,就跟上吧。”
倪霁收回自己的刀,在衣服擦了擦被鲜血染红的左手。
那搭过谭树肩头的手指,有一点神经质地在衣服上来回擦拭。
他心里知道,那只手的指腹上,曾经沾了一点诱导剂,曾经无声无息地按在谭树的肩头。
虽然那点药剂,早就被血冲得干净,但倪霁总觉得那里还黏着些什么。
黏着少年时期,好友的性命。
身后的哨兵们以为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学长,想和他亲近,其实他早已经不是那个人了。
他只是一个疯子,一个还没有死去的亡魂,手上染着血,走在一条没有未来的绝路上。
谁沾上他,都意味着被卷入无底的旋涡。
他的世界是浓黑的,染满了血。
如果说,这段血腥的岁月里,还曾有什么人让他尝过一点点的温暖,就只有那位在刑架前给过他一口温水的向导。
大步前行中,倪霁脚踝的肌肤莫名痒了起来,他想起某只触手撩拨过那里的感觉,想到了那人明朗的双眸和干干净净的脸。
哪怕自己什么都也没做,甚至连话都不敢和她说上一句。
就这样都差一点让别人注意到她。
她是一个向导,该被哨兵们追捧着,呵护着,生活在宁静安全的世界中。
不该遇到自己这样的人。
从今以后,再也不想她。
不和她扯上任何关系。
只是有些遗憾,真想好好和她说上一句话。
……
像是从哪里传来了欢乐的音乐声,天空中那些旋涡似地,缓慢流转的星空像是宛如召唤,突然间变得璀璨、明艳,流光溢彩地转动起来。
浓稠而静止的画布,在这一刻活生生地动了起来。
是谁的迷梦惊醒。
在那金色沙滩的海岸边,一个个湿漉漉的身躯从海底慢慢地爬上来,那些黑色的,潮湿的身躯缓缓地排着队,一个个向着那些空无一人,亮着灯光的街道走去。
“怎么回事?”
“出什么事了?”
星空下的哨兵们看着突然变幻的世界,不安地询问。
“是‘黑夜’,”倪霁看着头顶的夜空,眉头锁紧,沉声说,“黑夜’提前降临了。”
“怎么可能,明明还有很多时间。”
“‘黑夜’怎么会提前到来?”
“为什么会这样,我们现在想要出去,没那么容易了。”
哨兵们惊惶起来,谁都知道“黑夜”降临之时,所有沉睡的怪物都会醒来,这里会变成一个“活”着的世界。
想在污染区的“黑夜”中存活,即便是哨兵,也是万分艰险的。
“走。”倪霁压低重心,足尖发力,沿着逐渐明亮起来的街道全速飞奔。
奔跑中,他心里忍不住想,那个人,她是否已经离开?
那些哨兵,有没有保护好她?
第29章
林苑把埋在沙子里的那个盒子挖出来, 细细地拍掉上面的沙粒。
“这是什么?”小鸟凑过来看了一眼。
盒子看起来很陈旧,也不像是什么名贵木料。
表面上原本或许雕着一些古怪的文字,但早已在岁月的侵蚀下变得模糊不清。面上还有几个凹下去的坑洞,最早的时候可能镶嵌着一些宝石, 但如今也都被挖走了。
林苑拿着那个旧木头盒子, 却很高兴,翻来翻去的看了一会, 很满意地收进自己的背包。
小鸟觉得略微有些奇怪。
虽然这只是个旧盒子, 但毕竟是从海底带上来的,还是用来装那些珍贵能量石的器具。按理说, 不应该被这样忽略。
她们是哨兵, 哨兵都具有敏锐的观察能力,很少会忽略什么东西。
但是刚刚, 包括她在内, 现场所有的人, 都没有注意到这个木盒。仿佛它就是一个平平无奇,不该让任何人看见的东西。
似乎是有一个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在那个时候一晃而过, 让所有人整齐地忽略了这件事。小鸟敏锐地想。
林苑把盒子收进去背包里的那一刻,动作停顿住了。
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她抬起头,看向海面。
一种梦呓似的, 杂乱无序的低语,隐隐约约从海底深处传来。
那声音似从极远处响起, 异常细微,再想认真听已经没有了。
只有那些裙摆似的海浪,还在一遍遍刷上金色的沙滩, 发出温柔细腻声响。
林苑:“奇怪,海底下好像有什么声音, 你们有没有听见?”
哨兵的听力比向导强上很多,如果有声音不可能听不见,除非是林苑听错了。
“没有啊,我没听见任何声音。”小鸟说,“但我想,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的好。”
小鸟的哨兵服是定制的,拥有绝佳的弹力,后背还有两道专门切开的裂口。只要不是过度变幻形体,都不用特意脱下衣物。
这个时候,后背衣服裂开的位置,缓慢伸出一对巨大的羽翅。
强壮的翅膀扇动着,把她带上天空,她伸手提起林苑,展翅向前方飞去。
其余的哨兵们放开速度,拔足狂奔,在地面紧紧跟随。
小鸟飞得不高,林苑可以看见各种绿植和矮矮的屋顶在脚尖飞掠而过。
这个感觉很新奇。
“我重不重?”她开口问飞行中的小鸟。
“林向导,你是在看不起我吗?”小鸟有点不高兴地说,“除了大虎,我的负重能力是东滨最强的。”
她喊林苑的时候一直很亲切,偶尔开心的时候还叫她苑苑,这会都喊上林向导了,看来是真的不高兴了。
林苑不胡乱说话了,她还是觉得很有意思,用脚尖去够那些树顶上嫩嫩的叶子。
就在这个,她看到脚下的世界仿佛扭曲了一下。那些生动的树木,笔直的马路,整齐的房屋仿佛在瞬间扭曲了一下。
整个世界都在扭动,有什么东西醒过来了。
小鸟从天空落地,张着嘴呐呐望着天空,
天空中的星星活了过来,五彩斑然的色彩在流转游动,远处传来欢快的曲乐声,街道的路灯一点点变亮了。整个世界仿佛正在醒来。
“怎么会?”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黑夜提前降临了。”
所有人都抬头望着天空。
整个世界“活”了。
平安无事的“白昼”结束,令人胆战心惊的“黑夜”提前到来。
原本静寂而空落的街道上没有半个人影,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在所有人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极其普通,在哪里都可以随便看见的中年大婶。
四五十岁的模样,烫着一头半长的卷发,涂着口红,脸上有一颗明显的痣。
她手里提着一个买菜的篮子,嘴里不停说着话,
“今天的鸡蛋打折,三块五一斤。”
“我得赶紧去。”
这本来是街头巷尾最常见的画面,最普通的一个人。
但是突然在这里出现,出现在这样诡异的污染区内,就令人毛骨悚然。
所有人都贴着墙,一点点后退,远离那个向他们走来的女人。
那个有些微胖的大婶仿佛完全没有看见他们这么一大群人似的,口中反复念叨着那几句买鸡蛋打折的话,朝着他们走来。
“今天的鸡蛋打折,三块五一斤。”
“赶紧去。”
“要抓紧了。”
除了一双眼珠子控制不住的来回乱转以外,她从外貌到衣着的细节,真真就像是一个生活在身边,正准备去买鸡蛋的大婶。
小鸟盯着那个逐渐靠近的“人”,冲大虎比划了两个战术手势。
大虎点点头。
在那个古怪的女人近到面前的时候,大虎突然暴起,两刀将人断成三截。
在同一时刻,小鸟领着余下所有人,贴着路边突破前行。一眼不看战局,一溜烟穿过这片街道,拐进一个无人的巷子中。
大虎很快跟了上来。
在他们刚刚跑过的街区,那段成三截的女人躺在路上,骨头内脏都和真人无异。只是没过多久,三段血肉之躯竟开始慢慢蠕动,逐渐变化,最后三个大小不一,模样却相同的女人,从地面上爬起来。
三人身高完全不同,高的有半个成人高度,小的只有头颅大小。衣着打扮却和之前一般无二,卷发,黑痣,肉色的短袜,挎着个篮子。
她们有些茫然,四处打量一番,好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最终又开始继续念叨着买鸡蛋打折的话语,颠颠地向前走去。
躲在巷子里的小鸟等人松了口气。
几人轻手轻脚溜出巷子,拐入另一条街道。
街道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多了起来。
拄着拐杖的老人,拖着玩具的孩子,抽烟的中年大汉……看上去像是一个热热闹闹的社区街道。
路灯明亮,星光璀璨,空中响着细细音乐,吃过晚饭的人们在街道散步。
只是这里的人身高比例和正常人类完全不同。
那个中年男子只有拳头大小,小小的身体蹲在一截石墩上抽着烟。
拖着玩具的小孩却异常高大,足足有三米高,巨大肥胖的身躯挤在小小的巷子中,发出哐哐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向前走。
“千万小心,”小鸟低声交代,“不能碰到他们的身体,也不能碰到他们的东西。否则他们就会看见我们。”
大家排着队挨着墙角走,小心翼翼避开所有人。
路太挤了,小小的马路上来来往往好几个“人”,躲避得很艰难。路边的窗户都亮着灯,屋子里有人影在走动。
但所有“人”就好像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愣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发现他们这些外来者。
到了街角尽头。
那个只有拳头大小的中年男子,蹲在石墩上抽着烟,
几个人屏住呼吸贴着石墩,贴着石墩从他眼前走过。
男人抽着烟,口中反复碎碎念着“明天该去找我老婆了。”好像完全看不见他们。
平安从那人眼皮子底下穿过。
所有人忍不住微微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路边的一扇窗户突然被推开,一个白发老人端着一盆水,哗啦一声泼到了街道上。
小牧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水泼到。大虎从后扯着他的领子,把他提到了一边。小牧逃过了一劫,只是大虎粗壮的手臂上,不可避免地被渐到一片水花。
那个刚刚还看不见他们的中年男人先是一脸呆滞,随后脸部表情扭曲,露出一脸怒容,怪叫着从墩子上跳下来,张牙舞爪地冲他们扑过来。
整条街的“人”仿佛都在一瞬间突然看见了他们,大大小小的畸变种神色狰狞地向着他们冲过来。
“跑!”小鸟喊了一声,后背衣服撑开,伸出白色的翅膀,抓起林苑就飞,“都跟着我。”
她从两栋楼之间的夹缝斜飞而过,一刻不停穿过一条细细的巷子,又拐过一条涵洞,最终落在一栋陈旧的筒子楼前,跳进了二楼的走廊。
其他人攀爬上来的时候,小鸟已经从脖里掏出一把用红绳拴着的钥匙。她把那钥匙插进一扇铁门的锁眼中,轻轻一拧。
吧嗒一声,门居然开了。
所有人鱼贯而入。
大虎进屋之前,二话不说,挥刀把自己手臂上沾了水的那一整片皮肤,连皮带肉削了下来,甩在院子里。
铁门哐地关上,蜂拥追来的大大小小怪物们冲着院子中的那一块血肉扑去。掠夺争抢,贪婪吞噬,最终绕着地面的一点血痕转了半天,露出一脸茫然的神色。
慢慢地,又恢复那种呆滞闲适的步伐,口中念念叨叨着重复的话语,逐渐踱着步,从楼栋的院子中散去了。
躲在屋子里的小鸟透过窗帘的缝隙看着楼下的情况,直至畸变种们稀稀落落地离去,她才终于松了口气。
大虎的一条手臂鲜血淋漓的,露出白骨,十分可怖。已经有伙伴在用随身携带的止血带给他包扎。
小鸟没有开灯,摸黑走进屋子的卧室,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医药箱,伸脚一踹,让那个箱子滑到大虎脚边。
这时候,大家才有空细细打量他们藏身的这间小屋。
屋子很小,一室一厅,除了里面的卧室,客厅餐厅和厨房的功能呢全挤在外面小小的空间里。
小鸟找到了医药箱,还卧室内顺出一条毛毯。她走出来把毛毯递给林苑,又熟捻地打开冰箱,拿出里面的几瓶啤酒,给除了小牧和林苑外的人一人丢了一瓶。
自己就坐在窗边,啪一声打开易拉罐,侧着头透过窗户缝隙看外面,抬手喝了一口手中的啤酒。
哨兵本来是不能喝酒的,白塔里的哨兵们都喝一种单独为哨兵特别调制的类酒精饮料。
但哨岗里没这个条件,他们也都喝惯了。一点点低度数的啤酒不会误事,还能让过度紧绷的精神安静下来。
“小鸟姐姐,你怎么对这里这么熟悉?”小牧忍不住问道。
小鸟伸手,把他偷摸到的一瓶啤酒拿走,不让他喝,小牧苦苦拿着不放。
“这里本来就是我家,十年前。”小鸟这样说,趁男孩诧异的时候,把他的酒没收了。
屋子里没有亮灯,凌乱得很,窗外的路灯透过来,照着小鸟的侧脸和那闲散握着酒瓶的手指,仿佛她从很早以前,就一直坐在这个黑暗的角落里。
林苑裹在毛毯中,感觉到有一点点疲惫,悄悄打了个哈欠,“我们要在这里躲多久?”
“如果运气好,没被人发现,最好躲到黑夜过去。”大虎这样说,他刚刚包扎好手臂,也单手拿了一瓶啤酒在喝,视线悄悄看了小鸟一眼,“就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回来。”
小鸟就不说话了,埋头喝她的酒。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没负责站岗的哨兵都睡着了。
林苑打了一个小盹醒来,看见小鸟就坐在她的身边。
头发短短的女哨兵靠着墙,手指转着空了的酒瓶,眼睛一直看着窗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十年前这里还是一个正常的街道,住着很多人。”小鸟突然说。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害怕惊醒熟睡的人,
“那时候,我和我老妈就住在这间屋子里。我妈很爱喝酒,冰箱永远有酒,她每天都喝醉。”
林苑:“十年前?就是上一次大扩散的时候?那你是那时候从这里逃出去的?”
“不是。”小鸟看了林苑一眼,把手里的空酒瓶放在地上,“那天,我和我老妈吵架,吵得很厉害,两个人彻底闹翻了。我拿了两件衣服离家出走。”
地板上空着的易拉罐倒了,在底板上滚了滚,发出冷淡的响动声。
小鸟平静的叙述声,混杂在冷冷响动的金属声中。
“我走了很远,一直没有回头。污染区突然扩散的时候,我就没被卷进去。我老妈,还有那些邻居和很多的熟人,全都留在这里了。全他妈留在了这个噩梦一样的地方。”
夜晚很凉,天空中远远传来细细的曲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