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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见了,没顾得上说话。”霍景澄将便签捏得紧紧的,只几眼,已经将那个电话号码背得烂熟于心了。

“什么时候?”赵小雨问。

霍景澄没有细说,而是,犹豫着问她:“她有没有问你为什么在香港?有没有问起……我?”

她摇头:“我们还没找到机会说话……其实是我在逃避,不说了,我走了,你爸爸那边我不放心,祝你好运。”

赵小雨拿起包就离开,再没看何曼思一眼,何曼思努力听着两人说的普通话,觉得听懂了,却又觉得没听懂,霍景澄也站起身:“赵小雨,等下。”

霍景澄把林止的名片给她:“礼尚往来。”

赵小雨接过去,神色突然复杂难辨,站在那里半晌,不知作何反应。

霍景澄继续道:“他也来了。”

从医院回来后,石伽伊婉拒了约她外出的袁淑慧,到了酒店蒙头就睡,虽然困极了,可如何都睡不踏实,脑子里乱成一团,全是小时候那些事。她和赵小雨去公园捉蜻蜓,在胡同里打沙袋,晚上她缩在赵小雨被窝里不回家,还有穿着格子衬衫的林止,站在赵小雨旁边爽朗的笑,后来霍景澄来了,在西厢房的沙发上,一直抱着她,温温柔柔地与她耳语,说喜欢她,可是却要离开她……

她猛然惊醒,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只觉得嗓子很干,想去拿水喝,却听到手机在响,仿佛响了很久。

从枕头下翻出手机,哑着嗓子接起:“喂?”

那边没有说话声,她又喂了一声,有点不耐烦,发了小脾气:“谁呀,说话呀。”

“是我。”

如果刚刚的石伽伊只是半梦半醒,甚至以为自己还在瑞典,那么现在,听到这两个字,何止是清醒,还有震惊,心开始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在安静的午夜,无声的房间里,只有她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击着她所有的感官。

她木然地拿开手机,看了正在通话中的手机号一眼,那个早已经记在骨子里的电话号码,是他。他还在用,可是这些年,她再也没打过。

恍惚间,仿佛回到了过去,回到了躲在被窝里与他通话的时候。

“十一……”

他叫了她一声,石伽伊还在看着手机,呆呆地看着通话时间一秒一秒地增加,竟然,不敢放到耳朵上去听。

“十一……”

纵有千言万语,此刻,却只能叫出她的名字,只这两个字,便恍如隔世。

石伽伊的手指,从挂断键上移开,又移过去,深吸一口气,说:“对不起,我在睡觉。”

说着,立刻挂断。

确定挂断后,她才敢大口呼吸。

石伽伊坐在床上,看着枕头上的手机,心慌,混乱,难过……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确定它不会响了,这才放心,放心后,又是阵阵失落。

后半夜,她便再也睡不着了,换了衣服去天台酒吧喝酒,通常失眠时,红酒会帮助她很快入眠,没想到到了顶层却被告知今天不营业,因为老板带朋友来玩。

石伽伊刚要走,酒吧里的人见到她,对服务生说:“你怎么这么不知道变通呀,漂亮的小姐就要放进来嘛。”

石伽伊扫了眼里面的状况,几个年轻男女在喝酒,泳池那边,只有霍景豪和一位女士,两人嬉笑着在玩水,看起来关系不一般。

服务生开始热情邀请她进去,石伽伊摇头拒绝:“抱歉,我要回房间了。”

泳池里的男女似乎听到动静,一起往这边看,那女孩看清石伽伊,挥手朝她打了个招呼,石伽伊这才发现女孩竟然是白天刚认识的孙雯雯医生,石伽伊对她点头示意,在霍景豪认出自己前,转身离开。

后面有不大不小的问她怎么走了的说话声,石伽伊加快了步伐。

回房间后,石伽伊拨了前台电话,斥巨资要了一瓶红酒,服务生很快送来,她独自一人喝了小半瓶才有了睡意,倒在床上睡着前,还在想他,想那个打来电话扰乱人心的男人,恨恨地骂他:冤家。

第二天去医院,依旧是孙雯雯带司机来接的,石伽伊怀疑她昨天根本没走。

可能是周末,医院人多了很多,一片忙碌景象。到了办公室后,孙雯雯找机会喊了石伽伊去别处说话,石伽伊以为她要交代什么公事,没想到孙雯雯只是拜托她保密昨天的事:“可以不要向霍先生说起我和小霍总的事吗?”

石伽伊纳闷了一下,后来想,大概霍隽不知道霍景豪有女朋友,她点了下头:“我不会提起的。”

就算孙雯雯不交代,她也不会提起。

关于霍隽的病,团队又开了一天的会,这种颅内多发转移瘤非常复杂,病灶转移集中在某一脑叶,必须开颅,而如何操作,需要怎么配合,还有术前的各项检查与注意事项烦冗复杂。直到傍晚,石伽伊才再次找到机会单独去找赵小雨,而情况,一如昨天,保镖以霍先生需要静养为理由门都不让她敲。

石伽伊有些生气,她对保镖说:“让赵小雨给我打电话,立刻。”

两个保镖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回答。

“请原话转达。”

赵小雨可真会,拿霍隽当挡箭牌,藏在病房里不出门。

石伽伊又一次无功而返。

霍景澄听到说话声从房间出来时,石伽伊已经坐电梯到了一楼,他问:“刚才是谁?”

“是眼睛大大的那个叫伊伊的女孩,汤玛斯教授的学生。”保镖说。

“为什么不让她进来。”霍景澄有点急,他在病房等了一天,也可以说在医院徘徊了一天,她一直在开会,他以为他们总会来看他爸爸的情况,可是,却没来。

“赵小姐交代……不让她进去。”保镖有些无辜。

霍景澄焦躁地按着电梯按钮。

别的同事已经离开了,石伽伊准备去医院门口叫个出租车,出了大门就看到了林止和林小风一大一小站在街对面等她。

林小风张开手让石伽伊抱,石伽伊抱起他,就听他抱怨:“昨天爸爸喝多了,小风一直哭,他却睡得呼噜噜的不理小风。”

林止摇头失笑:“喝不惯这边的酒,江启也喝多了,现在还没缓过来。”

霍景澄追出来便见到石伽伊和林止林小风两人上了车子离开,一如那天一样,他眼睁睁看着,却丝毫没有办法。

石伽伊陪林家父子吃了饭,又给江启打包了外卖,回去的路上,犹豫了又犹豫,终于,在酒店电梯中,石伽伊开口:“我见到赵小雨了。”

林止抱着睡着的林小风,僵硬地回头看石伽伊,神情错愕:“什……什么?”

“我见到了赵小雨。”她又重复了一遍,“不过她现在躲着我。”

“她在哪儿?”

“我明天去找她,具体情况明天再说。”石伽伊不知道情况,所有的猜测和道听途说都不见得是事实,所以,明天,一定要见赵小雨一面。

石伽伊将林止和林小风送到房间,林止放好林小风,自嘲道:“她躲着你,可能怕我纠缠她吧。”

“不是。”石伽伊知道,不是,可能她只是没想好怎么和她说这几年发生的事。

“我去给江启送吃的,明天联系。”

江启睡得迷迷糊糊的,开门接过饭后才反应过来面前的是石伽伊,想到自己脸也没洗发型也没弄,忙关了门,花了三分钟时间整理好自己后再开门,石伽伊早就走了。

石伽伊的房间在楼下,她走楼梯下去,刷开门刚要进去,电梯口那边过来的人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带进了房间,石伽伊惊呼一声,反应过来时,后面的门已经关上。她惊恐地看向面前的人,借着关门前走廊的余光,看清来人后,瞬间怔住。

玄关处一片漆黑,房间里只有两人的呼吸声,还有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若有若无地飘来,混合着他身上固有的味道,熟悉的味道,让人着迷的味道。他一手将她控制在门板和墙之间的三角地带,另一只手去抓她的手,他的呼吸声在她耳边,粗重,近在咫尺,她的汗毛都竖起来,一动都不敢动。

他在她手指上一根一根划过去,摸到手心,抽出门卡,插到墙上的卡槽里。房间灯光大亮,石伽伊低头,闭了闭眼睛,霍景澄垂下来的手,抓紧了她的手腕,紧紧的。

石伽伊皱眉,终于开口:“霍景澄……”

“还认识我?我以为你把我忘了。”他每说一个字都靠近她一点,石伽伊紧贴身后的门,扭头,看向一边。

霍景澄按在门板上的手移到她下巴上,将她扭过来,正对自己,强迫她看着自己,他眼底像是有浓得化不开的雾,看不清真实的情绪。

石伽伊倔强地回视,丝毫不怕他咄咄逼人的姿态,紧抿着嘴,紧盯着他。

可偏偏,她的眼泪不争气,从眼角滑下,没入漆黑的发丝中。

随即又是一滴。

霍景澄看到,眼中的心痛一闪而逝,他皱眉,咬牙切齿地问她:“哭什么,你还委屈了?”

放弃我,离开我,躲避我,你还委屈了!

石伽伊努力忍着哭腔,却实在是忍不住:“难道不该委屈吗?”

你娶了别人,难道我不该委屈吗?

是该委屈。

因为他,石家遭到霍景豪的报复,卖房赔款,隐匿避世。他本可以和他们没有任何瓜葛,他本可以早日抽身与北京断了联系,可偏偏,还是遂了自己的欲望,放纵了情感,本暗下决心无论如何要保护他们,最终,却害了整个石家。

他拥住她,不敢看她的眼睛,沉默良久才道:“对不起……”

石伽伊凄凉地闭上了眼睛,她并不想要他的对不起,接下来是不是要说他负了自己,请她原谅,她不想听。

她用尽力气推他:“你走开,离开我的房间。”

他倒退一步,又欺身上来,轻易地按住挣扎的她,他视线停留在她脖颈上,随即,手指挑起一根银白色的链子,链子的吊坠跟着从衣领里滑了出来,镂空的心,里面细碎的钻石在玄关的白炽灯下闪着光。

石伽伊忙去捂住吊坠:“随意搭配的,比较配我的衣服。”

他哪里信这种随口说辞,他眼睛泛红,眼神炙热,这种眼神,在他们热恋时,也极少出现,只听,他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石伽伊还没反应过来这次对不起什么,湿热的唇便吻了上来,吻去她颊边的泪痕,再移到唇上,精准地吻住,一如四年前他们经常做的那样,她被困在角落里,逃离不开,被迫承受,气得去踢他,又被他压住腿,她的眼泪又流了出来:“你……真混蛋……”

他咬住她的舌尖,堵紧她的嘴,让她说不出话来,她怒极,发了狠去咬他的嘴唇,直到有了血腥味,他才微微退开,舔着下唇流血的伤口,竟然问:“那个小孩为什么喊你后妈?”

石伽伊喘着粗气,大口呼吸,怒视他:“林小风是林止的儿子,从小没妈,我去给他当后妈,我结婚了。”

他用拇指轻轻擦她唇上沾的不甚清晰的嫣红,垂着眸子,看不清眸色:“不信。”

门突然被敲响,石伽伊因为紧靠着门板,被吓了一跳,江启的声音伴随敲门声传来:“小伊伊,你出来,看我一下,不然我这造型白搞了。”

石伽伊被他困在墙角无法动弹,不满地推开霍景澄:“松开我,我男朋友来了。”

他依旧是那两个字:“不信。”

她自己一个人住,所以她说什么他都不信。

“石伽伊,你给我开门,你是不是在屋里藏了男人?我听到声音了。”江启突然提高了音量,加快了拍门的频率。

霍景澄皱眉,厌烦极了,他放下圈着她的手,站直:“你不是学神经学的吗?怎么没给他治治脑子?”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石伽伊想,她会笑出来的。

她转身去开门,开门时想,霍景澄变了,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变得霸道犀利,咄咄逼人。

门一打开,江启就冲了进来,见到霍景澄后,好半天没缓过神来,看看他,看看石伽伊,指着他:“你、你、你这个渣男,你怎么在这儿?”

霍景澄又舔了下嘴唇,血珠不知道何时又冒了出来,有些咸,走廊里有人开门出来查看,显然是听到了江启的吵闹声,他对石伽伊说:“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

石伽伊没说话。

霍景澄看了眼江启:“出来。”

江启以为他要约架,昂首挺胸走出去,还给了石伽伊一个“我替你教训他”的眼神。石伽伊忙跟着出来,江启在霍景澄身后摩拳擦掌,待霍景澄转身之际,他正要先下手为强,出拳之际,石伽伊猛地推他一下,身子拦在了霍景澄前面,鸡妈妈护小鸡仔似的看着江启:“你干什么?”

江启被推了一下,踉跄着站稳,委屈巴巴:“活该,活该,活该被人欺负。”

霍景澄目光灼灼地看着石伽伊,心中欢喜的情绪还没表现出来,只听石伽伊说:“别找事,当这里是北京呢,他是律师,告到你倾家荡产信不信?”

霍景澄眼眸暗淡,脸色也冷了下来。

石伽伊微侧头,没看霍景澄:“霍伯伯的手术我没办法继续参与,我会马上离开香港。”

霍景澄居高临下看着她,薄唇紧抿,不说话。

“你走吧,就这样吧。”

刚才还委屈巴巴的江启,变得扬扬得意,霍景澄动了动手指,想去抓她的手,或者想要拥抱她,最终,什么都没做,转身离开。

隔壁的门被打开,袁淑慧探头出来,疑惑看着走廊,见到霍景澄的背影,使劲揉了揉眼睛,随即惊喜道:“石伽伊,石伽伊,那不是霍……”

“你看错了。”说完,石伽伊进入房间,咣当关上了门。

江启跟她学:“你看错了。”哼着歌走了。

在走廊尽头,霍景澄碰到了何曼思,她一脸若有所思看着他:“那边在干什么?你要和那个男人打架吗?”

霍景澄没理她,去按电梯按钮。

“还有那个女孩,是那天那对内地的情侣吧?”何曼思仿佛对他们很有兴趣。

“他们不是情侣。”霍景澄纠正她。

电梯门打开,他走进去,何曼思也跟着进去:“Ginath,你最近很奇怪。”

他按了一层,这才想起来问她:“你怎么在这儿?”

“捉奸啊。”她看了看自己的指甲,修剪得很工整,涂着酒红色指甲油,似乎在想着是否可以当武器,“最近听到的风言风语太多了,影响我心情。”

“捉到了吗?”

“有了意外收获,我看到你从那个内地女孩的房间出来。”她似乎很好奇,依旧追问着。

电梯到达一楼,霍景澄走出电梯,说:“别和我一起出酒店,被狗仔拍到很麻烦。”

何曼思耸了下肩膀,霍景澄说:“你可以继续去捉奸。”

在电梯门马上关上前,他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说:“如果不是不速之客,今天我不准备从她的房间出来。”

在何曼思惊讶的目光中,电梯门缓缓关上。

霍景澄刚要转身离开时,另一个电梯门突然打开,霍景豪搂着孙雯雯从里面走了出来,见到霍景澄,霍景豪还意外了一下:“稀客啊!什么情况啊亲爱的弟弟?”

霍景澄看了眼孙雯雯:“来找朋友,先走了。”说着,抬脚离开。

直到他开门出去,霍景豪才冷冷一笑:“我就看不上他那清高样,装什么装。”

孙雯雯看着霍景澄离开的背影:“虽然平时话少,但他打官司真的很厉害。”

“所以这几年我才给他几分脸色,”霍景豪伸手将孙雯雯的脸转过来,“你这痴迷的目光怎么回事?”

孙雯雯笑着轻轻拍了他一下:“哪有!对了,他总去看你爸爸,你也多去表现表现,毕竟手术在即,万一有什么不测……”

“知道了,”霍景豪说完,捏着她脸的手指用了力气,“是为我着想还是怕我拿不到遗产啊?”

孙雯雯也不生气,娇嗔道:“我为你做了那么多,感受不到我对你的爱意吗?”

霍景豪笑着搂着她往外走:“你们这些女人啊,都是对金钱有爱意,没一个例外。”

林止安顿好林小风之后,这才抽空回昨天宿醉沉睡后没接到的电话,第一个是公司负责人汇报公司情况的电话,林止听了一会儿便打断他,让他直接发邮件。第二个和第三个电话都是香港的号码,认识的人都存了号,所以这两个陌生号码让他很疑惑,犹豫了一会儿,先回了第一个。

电话响了很久,久到林止都将要挂断时,那边突然接起。

林止礼貌地道:“你好,我是林止,您昨天……”

“是我。”

只两个字,林止立刻失了声,不是因为被打断,而是,无法说出话来。

手机两端的人,都在沉默。直到林小风翻了个身,咕哝着喊了声“爸爸”,林止才回神,咬牙切齿地道:“赵小雨,我以为你早死了。”

赵小雨低声笑起来,笑声有点沉闷,让人听了,只觉得更压抑。

“来西贡找我,具体地址我发信息给你。”赵小雨声音压得有些低,她那里静悄悄的,说话间似乎还有回声。

林止有些生气:“谁说我要去?”

“等你到十一点,不来我就走了。”赵小雨还是那样,性格中的强势依旧没改,或者,面对林止时,强势的一面又展现出来。

而林止,吃她这一套,立刻妥协道:“西贡很远。”

“市区不行,得去人少的地方。”

“怎么跟偷情似的?”

“差不多。”

林止被她这三个字气到要发火时,那边已经淡定地挂断了电话,林止听着“嘟嘟”声,脸色难看到极点,他将手机扔到床上,看着睡得香甜的林小风,指着他,怒斥:“这就是你妈!这就是你妈!你说她还是个人吗!”

林小风吧唧了一下嘴,像是要转醒,林止赶紧过去轻轻拍他:“宝宝接着睡哦,乖哦,爸爸在呢……”

林止去敲了江启的门,将他喊醒拉到房间让他陪小风睡。江启倒是无所谓,在哪里睡都是睡,只是好奇林止这么晚去哪儿,见他拿着车钥匙急急忙忙往外走,忙问:“你干吗去?猴急成这样约了女人啊?”

“嗯。”

江启躺到床上:“信你才怪。”

赵小雨在西贡的一间很小的港式茶餐厅的角落里等了林止很久,十点五十九分的时候,赵小雨起身准备结账离开,突然听到了门口车子的关门声。林止从玻璃门外推门进来,隔着密密摆着的几个小桌子面无表情看向角落里站着的赵小雨。

赵小雨也看着他,想假装轻松地冲他笑笑,却怎么也没笑出来。记忆里那个穿着球鞋牛仔裤每日充满活力为公司奔波的大男孩,已经长成一个成熟的男人了,脸上有着时光沉淀下来的自信。林止抬脚走了过去,不急不慢,身着量身定制的西装,带着长期居于上位者的气场,从容地坐到了不算宽敞的长凳上,他抬眸看着依旧站着的赵小雨,伸手示意她坐。

赵小雨收拾好心情,笑了笑,坐下:“不管过了多少年,见到你还是心动,这可怎么办?”

林止装作没听到,拿着菜单点了杯奶茶:“找我干什么?”

赵小雨见他态度冷淡,也不生气,伸手摸了下他拿着菜单的手,林止一顿,还没说话,她已经把手抽回去,笑得得意:“你一紧张,手就冰凉。”

林止脸上闪过一丝懊恼,伪装的冷漠终于露出马脚,他将菜单往桌子上一扔:“有事说事,如果是叙旧,对不起,我没时间。”

赵小雨其实也是紧张,故意扯别的来缓解气氛,见林止真的不高兴了,也不再开玩笑,收起调笑神色:“那个……孩子呢?”

来的路上林止就知道,赵小雨一定会问,他本想好要讽刺她几句,最好让她无地自容,但此刻,见她忐忑又小心翼翼地问起,他又不忍心了。

服务生把奶茶端上来,赵小雨知道他喜欢甜食,主动拿起一包糖撕开倒入杯子中,以前,她经常这样做,林止盯着她的动作,仿佛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变一样。

半晌,他心软地道:“他叫林小风。”

赵小雨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小风?可以……看一下小风的照片吗?”

林止敢肯定,赵小雨本来想问的是,可以见见小风吗,但是她没敢。

他喝了口奶茶,没回答,只问:“你怎么来了香港?”

他知道,如果这时候,赵小雨有求于他的这时候,他问不出她的事,以后都不会问出了。赵小雨低头喝水,并不意外他的问题,似乎也做好了想要聊聊的准备:“说了就可以见小风吗?他也来了吗?”

林止想笑,瞧瞧,当年那么狠心又从不服输的赵小雨也能有今天,近乎乞求般的语气,他心中升起类似报复的快感一闪而过,随即又有一丝悲伤。良久,他说:“我考虑考虑吧。”

因为不是闹市区,茶餐厅零星几人来来去去,无人打扰到角落里的两人,林止也不着急,像是有很多时间可以等赵小雨开口。

赵小雨想好的措辞又全部被她在心中推翻,几经思考,终于开口:“还记得有次我妈急性肠胃炎被送去医院吗?其实不是肠胃炎,那次检查出来是癌症,霍先生……就是霍景澄他爸爸帮我找了这边的医生,给我们出了医药费。”

一直一直以来,林止都以为,他们分手是因为两个人的争吵,是因为赵小雨母亲的阻拦,是因为她累了,她烦了,或者是她先不爱了……那些他都能接受,也早已接受了,可没想到却是如此……

林止震惊地看着她,仿佛听错了一般。

他将奶茶一饮而尽,可能为了掩饰震惊和慌乱,去柜台又点了一杯。

他不知道如何开口,也不知道如何问起,甚至有些后悔自己非让她开口说起这事,林止沉默地坐在那里梳理着她几句话里给的信息。待服务生送奶茶来时他失态地将满杯的奶茶碰洒,几个服务生立刻跑来清理,赵小雨站起身让位置,刚站到过道上电话就响了,她看了眼林止,接了电话,很礼貌地称呼那边:“Karl先生。”

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她边应着边拿起包就准备离开:“谢谢您,我马上回去。”

混乱中林止抓紧了她的胳膊:“Karl是谁?”

赵小雨收起手机:“霍隽的贴身秘书。”

果然是那个霍隽,林止不想让她走,不想让她去那人那里,焦急地问:“多少钱,医药费多少钱,我可以成倍地还给他,多少倍都可以。”

赵小雨摇了摇头:“已经不是钱的事了,再联系。”

她挣脱他的钳制,头也不回地离开。

林止独自在茶餐厅坐到后半夜,也不管石伽伊睡没睡,直接将电话拨过去,石伽伊接得很快:“怎么了?”

“我见到赵小雨了。”

酒店天台的酒吧照常营业了,石伽伊和林止喝着酒聊着天,却不似周围人那样轻松悠闲,两人的表情一个比一个凝重。

石伽伊知道的并没有林止多,听完林止的话,她缓了好半晌才开口道:“霍伯伯病了几年了,赵小雨以助理的身份在照顾他……”

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接着说下去,有钱的男人和年轻貌美的女孩,这种故事太多了,不需要说破。

林止喝了很多酒,伸手又要了一杯,看了看石伽伊,嘲讽一笑:“霍家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有其父必有其子。”

石伽伊愣了愣,挑眉看他,有些生气地说:“你生霍伯伯的气干吗带着霍景澄?”

“你不恨他吗?”林止说完,了然地“哦”了一声,“你不恨,你依旧爱他,可怜的小姑娘。”

石伽伊眉头紧皱,有点动怒,她冷了声音:“你喝多了,别喝了,回去吧。”

说完,她站起身刚想去拉林止,便见到霍景豪和孙雯雯从门口走进来,因为她站在离门口不远的位置,孙雯雯立刻看到了她,她挥了挥手朝石伽伊打招呼。

霍景豪也跟着看过来,石伽伊对孙雯雯笑笑,没看霍景豪,也不管林止了,垂眸离开酒吧,霍景豪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离开,直到孙雯雯撒娇才收回目光:“Darling,你眼睛快长到她身上了。”

霍景豪若有所思地问:“她是谁?”

孙雯雯不开心地说:“小霍总是看人家长得漂亮心痒痒了吗?”

“我再问一遍,她叫什么名?”霍景豪没心情和她打情骂俏,拉下脸来。

孙雯雯不敢再撒娇吃醋,忙说:“她叫石伽伊,是汤玛斯教授的学生,这次和教授一起过来的。”

霍景豪要笑不笑地“哼”了一声:“石伽伊啊,比以前漂亮了,我差点没认出来,真有意思。”

“你认识?”

“我知道霍景澄为什么来酒店了,”霍景豪冷笑着,“原来是会他的老情人啊。”

“你说石伽伊?”孙雯雯惊讶。

“赵小雨和石伽伊一起长大,石伽伊又是霍景澄的马子,这三个人突然凑到一起,还都围着霍老头转……”霍景豪自言自语着,神色也渐渐变得凝重起来,“这是要搞我啊。”

孙雯雯也瞪大了眼睛,显然十分惊讶:“搞你?”

“这个杂种,嘴上说对霍家产业没兴趣,私底下又搞脏手段!”

“你弟弟不是有自己的金融投资公司和律所吗?”

“谁会嫌自己钱多?”霍景豪眼神渐渐变得阴狠,“我也该去医院看看霍老头了。”

石伽伊发现孙雯雯突然对自己的关注突然多了起来,早上接他们去医院的路上,孙雯雯故意坐到她旁边和她闲聊,问她的学业,问她的家乡。石伽伊象征性回复了几句就不停用眼神向袁淑慧发去求救信号,袁淑慧忙拉着她聊起了学术问题,孙雯雯想插嘴,因为不是同一个专业,没找到机会便算了,石伽伊悄悄舒了口气。

上午,团队对霍隽再次进行了各种检查分析,石伽伊找到了机会和赵小雨说话,有太多问题要问了,时间又急,石伽伊拽着她毫无逻辑地说了一通:“林止和我说了,赵大娘……怎么样了?当年你们突然离开胡同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又总见不到你人,而且,那么大事为什么不跟我说,我可以……”

“霍隽将医院、医生和医药费摆在我面前,那时候,那是我最好的选择。”赵小雨倒是神态自若,估计已经调整好心理状态,她看着被护士推走的霍隽,慢了几步,冲石伽伊扬了扬下巴,有点骄傲的样子,压低声音对石伽伊说,“之所以在那种时候还想尽办法偷偷生了小风,就是怕和林止断得彻底,这样才能互相牵扯一辈子,是不是很有远见?”

石伽伊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赵小雨笑了笑:“或者说,自私吗?狠吗?”

石伽伊点头,毫不犹豫地点头,觉得她确实自私,既对林止狠又对林小风不负责。

赵小雨却摇头:“你比我狠,直接断得干干净净,霍景澄造了什么孽被你折磨成这样。”

“我折磨他?”石伽伊疑惑地看着她,想问她是不是误会什么了,赵小雨却看着走廊另一边,悄悄冲她比了个“嘘”的手势。

石伽伊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到霍景豪走过来。他从护士手中接过霍隽的轮椅,亲切地低头询问霍隽身体如何,有没有不舒服。赵小雨走上前,站到其余几个助理身旁,仿佛和别人并没有不同,像是一个合格的工作人员。

霍隽心情似乎不错,拍了拍霍景豪的手:“挺好的,不用担心,你弟弟呢?”

“忙工作呢吧,你也知道他,比谁都忙。”霍景豪笑呵呵地说。

如果不了解的,都得以为霍家是一个相亲相爱的温暖的大家庭。

霍景豪说着话状似无意地回头看了眼,又状似惊讶地盯着石伽伊:“这不是石家的妹妹吗?”

石伽伊没说话。霍隽“哼”了一声:“你还好意思说,北京那边的项目搞成什么样?难不难看?”

“我也是公事公办嘛,您别翻旧账跟我生气了,心情重要。”霍景豪忙放低姿态哄霍隽。

霍隽没再说那事,只道:“下午再来我房间一趟,我有事情要宣布。”

霍景豪笑意敛了下,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安静站在后侧的赵小雨,说了句“好”。

石伽伊厌恶霍景豪,找了个理由回了团队办公室。

中午的时候袁淑慧来寻她,一脸八卦的样子:“你怎么走了?对八卦没兴致啊?也是,我们这边的八卦你们了解不多。”

石伽伊一副“不仅了解不多,也不想了解”的样子。

袁淑慧继续自顾自地说:“我发现媒体的报道并不是空穴来风呢,霍景豪和赵小雨之间的气氛非常微妙。”

石伽伊不想听,转移话题:“我想先回学校。”

“什么?”袁淑慧有些惊讶。

“帮我想个理由怎么跟教授说。”

“实话实说啊,你为什么回去?”

石伽伊又不说话了,袁淑慧猜测不出什么,拉她出去吃饭:“马上就要手术了,手术完了再说回去吧,不差这几天。”

袁淑慧拉着石伽伊往餐厅走,嘴里还八卦着赵小雨的事:“你不是认识他们吗,所以赵小雨到底是不是霍先生的情人?”

“霍景豪的母亲呢?”石伽伊突然想起这个人。

“好些年没有消息了,”袁淑慧歪着头想了想,“几年前有报道说她和霍先生分居了,她每日在家吃斋念佛,和霍先生几乎不相往来。”

电梯门打开,袁淑慧说着往外走,见石伽伊没动:“走啊,想什么呢?”

石伽伊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电梯外,袁淑慧看过去,突然愣住:“霍……霍……”

霍景澄显然也没想到会突然碰到石伽伊,他看着她,无视掉一旁的袁淑慧:“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医院了。”

石伽伊垂眸,没搭理他,拉着袁淑慧向外走。

霍景澄站着没动,等她与他擦肩而过后,他回头,咬牙切齿地叫她的名字:“石伽伊!”

石伽伊仿若没听到似的继续朝前走,袁淑慧一脸诧异,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霍景澄看着她的背影,控制着情绪,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问:“你想我怎么做?你要我怎么做?连审判都没有就直接死刑吗?”

石伽伊气急败坏回头:“你还要审判?把你的罪行列举出来再次在我心上剜几刀吗?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你离我远点就行!”

霍景澄本带着些微怒气的神色在石伽伊这几句话中消失殆尽,只余无力的悲伤和难过,有路过的护士从电梯中出来,认出他,想打招呼,却见他眼底通红,惊讶得不敢说话。

石伽伊不再看他,转身离开,却见赵小雨从另一边过来,她看到石伽伊,忙说:“正找你呢,你霍伯伯要见你,跟我上去一趟?”

石伽伊疑惑地看她:“找我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