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娟也不睁眼,小声说:“洗。”
于是秉昆将大盆擦干净,连烧两锅热水倒入盆中,替郑娟脱光衣服,转而又往盆中兑了些凉水,这才抱起郑娟把她轻轻放到盆里。
郑娟仍不睁眼,也懒得动一下。
秉昆找出一块没用过的香皂和一条新毛巾,从头发开始,细细地替她哪儿哪儿都洗到。郑娟一直不睁眼,胳膊腿软软的,任他举,任他抬。第三锅水又热得都快沸了,他由她闭着眼坐在盆中,去将火压了,又兑了满满一壶凉热适度的水,拎着来到盆前,一手扶起郑娟,让她双手搭他肩上,与他面对面站稳,高擎铁壶,水流缓缓地冲她的头发她的身子。如此冲了两遍,他这才替她擦干,抱入小屋,服侍她躺下。
他已累得有些喘气,坐小凳子上歇了会儿,用水洗了脚。衣服裤子全湿了,便脱下泡入盆中。之后,他仅穿着短裤刷牙洗脸,不再做什么事,也上炕了。
郑娟还没睡着,她翻了个身,背朝他,微微蜷起双腿,微声细语地说:“搂着我。”
他便轻轻搂着她,那是他俩一向都喜欢的睡法。
她又说:“我就能睡着了。”
他吻了她的肩一下,小声说:“好。”
不一会儿她就睡着了。
秉昆却难以入睡,他想到了王宫、国王和王后——那是他十二年前搂着她的夜晚经常产生的想法,这种想法大大增加了自己的幸福感。除了将那样的家想象成王宫不太容易,将自己想象成国王、将亲爱的妻子想象成王后,却从没有什么障碍。
国王和王后有两位王子,四口人生活得相亲相爱,休戚与共。至于烦愁,他的阅读经验告诉自己,世界上从没有无烦无愁的国王,他们的烦愁比自己还多还大还要命呢!他明白自己的想法很阿Q,却又觉得阿Q精神有时候对于底层人挺好。如果完全没点儿阿Q精神,日子里岂不是只剩下愁苦了?
此时此刻,他头脑里连点儿阿Q精神也没有了,不仅因为大屋桌上放着楠楠的骨灰盒,还因为他想到了监狱。十二年牢狱生活,他见过了太多忧伤、愁闷和眼泪。他度日如年,盼着出狱,也是希望早日摆脱那些负面情绪的影响。现在他终于出狱了,自家的不幸姑且不论,他的所见所闻几乎桩桩件件仍与忧伤、愁闷和眼泪纠缠不休。光字片的家家户户,与他亲如兄弟姐妹的朋友们,也几乎都被人生的压力压得直不起腰杆来,一个个无法顺畅呼吸了似的。
在这个静静的夜晚,他似乎听到从四面八方传来沉重的喘息声,他想象得到,许许多多的中国人即使在睡觉时身心也难以放松——而这又与睡姿无关,一夜改变多少次也无济于事。对于他而言,监狱里与外边的区别仅仅是——在监狱里有些人要强忍眼泪,装出心态良好的样子以取悦管教们,而外边的众生想哭就哭,想发泄就可以有限度地发泄一通;监狱里有些人真有忏悔之心,而监狱外有些人的内心只有对现实的愤懑。
他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悄悄爬起,披件衣服,走到大屋吸着了一支烟——扭头看见楠楠的骨灰盒,捧起来,贴胸抱着坐在小凳上。
他也想哭一通,为自己白坐了十二年牢,水中捞月一场空的遭遇,也为许许多多别人家的忧伤、不幸与憋屈。
那时,周家的另外三口人也都住下了。周聪还回蔡晓光的老宿舍去住,自己走去的。周玥住到郝冬梅的宿舍去了,冬梅在北京将钥匙交给了她,晓光开车送她过去。
在母亲、舅妈冬梅和表弟周聪看来,周玥对周楠之死这件事的表现很古怪,古怪到令三位亲人匪夷所思的程度。若说她并不怎么悲伤吧,三位亲人都觉那是不对的,因为她动不动就眼泪汪汪,分明比他们还悲伤。但她却常常说出一两句叫他们惊愕的话,让他们一致感到不合时宜,甚至不合情理得过分。那类话她一次也没当着郑娟的面说过,仿佛母亲、舅妈的意见全都是错的。就连郑娟拒绝接受十万美金这件事,她也认为都怪他们。如果说在陪伴郑娟的亲人之间闹过什么别扭,那也完全是由周玥引起的,她似乎成心与他们闹别扭。在回国途中,包括周蓉在内的三位亲人都尽量少与她说话。从北京回来的列车上,母亲和表弟都不太理她——他们的不满达到了极点。
周玥躺在床上时,无边的悲伤再次涌上心头,她忽然想放声大哭。她的古怪表现是由于心中郁积了种种难以言说的失落和憋屈。
周玥不敢哭出声来——那是高校教职工宿舍,天黑以后忽然从谁家传出一个女孩——不,一个女人的哭声,肯定会使四邻不安。何况左邻右舍一定知道,郝冬梅去北京了,她家是不该有什么人的。
周玥也明白,自己早已过了被视为女孩子的年龄,自己是一个女人了。如果母亲对她与周楠的态度并没发生过改变,那么她的初恋虽在心头留下伤口,但应已结痂了。她同样会因周楠表弟的死而万分悲痛,却将是不一样的悲痛。问题是就在法国时,母亲对她与周楠表弟的关系确已发生了态度转变,而这又使她继续做起玫瑰梦来,绣着高级蕾丝边的玫瑰梦。
结果却是那样,悲痛也就太不相同了。她的悲痛远远超过母亲、舅妈冬梅和表弟周聪,一点儿都不亚于舅妈郑娟,郑娟却是亲人们呵护和关爱的中心人物。
不但别人,亲人们也没有任何一人认为她同样更需要呵护和关爱。她竖抱枕头,将脸压在枕上,哭一会儿停一会儿,停一会儿哭一会儿,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第八章
周蓉随蔡晓光去了奖给他的楼房里。
当她在卫生间淋浴时,蔡晓光几次敲门。他没想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情况下,她居然会将门插上。
第一次她问:“敲门干什么?”
他说:“想和你一块儿洗。”
她说:“这么小的地方,怎么洗得开?”
他说:“能洗得开。”
她说:“胡思乱想,别说洗不开,洗得开也不行,我可没你那种毛病。”
当年,能在家里洗上热水澡的人仍很有限。政府十多年前盖起来的公房,卫生间都挺小。普通中国人头脑中,不可能产生要在家中洗上热水澡的念头。蔡晓光属于本市有条件超前体会好生活的人物之一,刚有电热水器上市,他便捷足先登了。
周蓉在法国养成了每天至少淋浴一次的习惯。在法国任何一座城市,只要是付费居住的地方,淋浴根本不是问题。如果住的是朋友家,淋浴条件往往还更好。可以说,她已经是一个享受淋浴喜欢淋浴的女人了。
淋浴能使她减压,女儿在美国以及回国途中的表现又让她有心事了。她和女儿同时成为无业者,这也让她高兴不起来——虽然母女俩终于踏在祖国的土地上了,这本该是欢乐之事。
周蓉一路上多次想,要坚决改掉喜欢淋浴的嗜好。是的,她清醒地意识到,作为一个中国人而乐于享受淋浴,肯定是一种坏毛病。十二年前,在她任副教授的那一所省属重点大学里,教职员工的福利待遇已经算很好,男女教职工也只能分单双号到公共浴池洗澡,每人每月最多限购十张澡票。不够用的话,对不起,即使您是校长、书记,那也只能自己另找地方去洗。曾经就有一位校长因为在公共浴池多出现了几次,在教职工代表大会上被批评为有官僚特权思想。
所以,晓光一说在家里也可以洗上热水澡,她简直有点儿喜出望外。
晓光第二次敲门。
“又干什么呀,你?”
“上厕所。”
“能忍会儿不?”
“这……可以吧。”
“那就忍会儿。”
当她洗完澡,面对镜子擦干头发时,居然惊喜地发现,自己的白发似乎少了些。她难以相信地俯镜细看,其实并没有少,是灯光暗的原因。
镜子中她的脸,除了肤色黑了点儿,眼角有了不细看不易看得出的皱纹,轮廓还是当年那张美人儿脸。她的身材也还是非常的苗条,足以让许多同龄女性羡慕嫉妒。上苍对她这样的女性真是太偏心,赐予了她们美好的容貌、身材和智慧,而且非常大度,迟迟不肯收回。
头发却依然是个问题——否则,上苍也太不公平了。要不要为他染染呢?他当然是蔡晓光。
她正这么寻思着,蔡晓光第三次敲门了。
她围着浴巾刚一迈出,眼前蔡晓光的样子让她一愣。他身上披裹着花薄被,像和尚披着架装那样。
已经立秋了,到了盖薄被的季节,但他的样子还是使她笑出了声。
“你这是干什么嘛!”
“你急死我了!”
“那快进去吧。别披着被,看弄湿了,给我。”
她从门口闪开了。
他却一把从她身上扯下了浴巾,像巨大的花蝴蝶展开翅膀那样展开薄被将她一裹,旋了几旋转到床前,压着她倒在床上了。
她问:“你不去卫生间?”
他说:“是借口。”说罢,急欲吻她。
她用手挡着他的嘴,不无惭愧地说:“我都不习惯了。”
他将她那只手按在她脸旁,胸有成竹地说:“我是位好教练。”
事实证明,他一点儿也没自夸,而她是过分谦虚了。
一阵令二人都陶醉不已的长吻后,她内疚地说:“欠你欠得太多了,太久了。现在,完全彻底地给你。”
他说:“理所当然。”
不知为什么,应是干柴烈火之事,他却举而不坚,白忙活了半天,还急出了一身汗。
“乖,趴这儿,先跟我说会儿话。”
他就有几分害羞地将头伏在她胸上了。
她见床头柜上摆着烟和烟灰罐,又说:“我想吸支烟。”
他说:“吸吧。”
她吸了两口烟,用另一只手抚弄着他的耳朵说:“你呀,你太宠我了,对我们周家的人也太好了。这世界上没有多少丈夫心甘情愿为一个妻子坚守空白了十二年多的婚姻,反过来的事倒是有的,现代社会里的例子也不多。你究竟为什么啊?”
他说:“我也多次这么问过自己,至今没太想明白,或许因为,我想证明女人能做到的事,男人照样能做到吧。”
她说:“对于男人太不容易了,你何必这么自虐呢?”
他笑道:“倒也不是,我的坚守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坐怀不乱的坚守。我得坦白交代,我是守而不忠。”
她也笑了,戏谑地问:“记得清几个吗?”
他说:“四个,平均三年才一个啊,多吗?”
“多倒不多,但愿性质都不太恶劣。”
“放心,我有原则的,没一个是有夫之妇,都是两相情愿,绝没留下后遗症。”
“这我信,是你的风格。”
“你呢?”
“为你守身如玉。我也只有守身如玉,才会觉得总算报答了你一点儿。”
“那对你反而不公平了。”
“那也还是对你不公平。想当年,为了成全我和冯化成,你做过我男友替身。我从贵州到北大再回本市工作,离婚了,有女儿了,可你还在单身。这也是由于我的原因吧?”
“不完全是由于你的原因,也是由于我父亲那事,但……”
“说下去。”
“你离婚了,又回到本市,即使那时我已结婚,估计也会为了想与你做成夫妻而离婚的,那还不如我仍是单身汉好呢。”
“有了孩子,你也会离婚?”
“那会很纠结,可能也会很痛苦。”
他从她手中取下烟,替她摁灭在烟灰缸里。
“究竟是我的哪一点将你诱惑成这样呢?”
“这话问的!你当年是大美人儿嘛!世上美女很多,爱读书的美女太少,爱读书又有独立见解的美女少之又少,你是美女中的珍品。我为珍品而痴,这是值得的。你影响了我,改变了我。不是有幸认识了你,我今天会在干什么呢?沾我父亲那点儿有限的光,当个处长副局长的,我又不是你哥那种一门心思想把官当好的男人,当不好还不等于在官场上瞎混?瞎混着能当成多大的官?混到副局级肯定混不上去了啊,那有多大意思?再不就走经商的路啰,我不喜欢与满口生意经的人打交道。如果不是认识了你,我的人生也不过就有前面那么两条路可选。幸亏认识了你,现在我成了导演,尽管想拍自己喜欢的题材太难了,但毕竟还是我喜欢做的事。”
“可现在我已经五十几岁了呀。”
“我也五十几岁了啊。除了头发白了不少,你还是大美人儿,从现在起,咱俩要相亲相爱啊,否则你可就真的对不起我了!”
实际上,十二年前,她就听过他的多次表白。十二年后,再一次听他那么说,她还是被他发自肺腑的话语感动得春心荡漾。
她捧起他的头,主动给了他一次深吻,之后仍捧住不放手,凝视着他说:“反正我觉得,你爱我就像我弟爱郑娟爱得那么傻气,这是不管你怎么说我都想不明白的。”
“那就别想了呀!秉昆在爱郑娟这件事上一点儿都不傻,我太理解他了!我也太嫉妒他了,他享受的爱比我多得多!”
“我会补偿你的。”
那时,她的样子像洞房中年轻的新妇似的幸福又妩媚。
他也重新干柴烈火起来。
郑娟的状况很不好。
如果秉昆不和她说话,她就整天一言不发。他不叫她一块儿吃饭,她也不知道饿。口干得嘴唇都裂了,秉昆不将水杯递在她手里,她竟不知道喝口水。他让她干什么,她还是肯干的,并且能干好。干完了就坐在一个地方,望着楠楠的骨灰盒发呆,要不就捧着发呆。秉昆想将骨灰盒藏起来,可骨灰盒也不是东藏西藏的东西啊。那么一个破家,没什么适当的地方可藏啊!
郑娟的状况让秉昆常常躲开她,独自唉声叹气。
一天,周蓉和蔡晓光来看他们,也没能让郑娟变变样子。他俩也认为郑娟的状况实在堪忧。
秉昆对姐姐周蓉说:“我真怕她以后变得像咱妈生前那样。”
周蓉说:“咱妈生前也并不是她那样,咱妈是另一种状况,爱热闹,话多,只不过都是些疯言疯语。”
晓光说:“你俩小声点儿。”
秉昆说:“她不注意听咱们说什么。”
晓光生气地说:“你怎么知道?万一她句句都听到了呢?”
他一手拽一人,将姐弟俩扯到了小屋。
秉昆又说:“姐,咱们把她送精神病院检查检查吧!”
周蓉没表态,看着晓光。
“胡闹!我反对!坚决反对!从今往后,周家的大事,你们都得听我的。”晓光说。
秉昆说:“我是愿意听你的,那也得你有好建议啊!”
晓光说:“我这不是在想嘛!”
周蓉对秉昆说:“别急,容你姐夫想想。”
姐弟俩就看着蔡晓光想。
晓光忽然说:“怎么忘了咱们还有一个亲人!”
姐弟俩莫名其妙地互相看起来。
晓光眼睛发亮,急切地说:“就是郑娟的弟弟光明啊!”
“光明……”
秉昆缓缓坐在炕沿回想起来——如果姐夫不提,他早已忘了郑娟还有那么一个瞎眼的弟弟。
周蓉问:“就是……那个出家的?……”
她没见过光明,甚至也没听弟弟提起过,只听郑娟提到过两次。
周秉昆因为自己对光明的遗忘,内心里顿生自责,疑惑地问:“光明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晓光说,秉昆在狱中时,自己去看过光明一次,还陪郑娟看过几次,是几年前的事了。近年来自己成了忙人,没再去过,估计郑娟有了工作后也没去过。他听说,光明成了北普陀寺的名僧了,治好过许多人的腰腿病和颈椎病,还治好过一些人的抑郁症,包括一些知识分子和大学生。依他看来,郑娟也就是因悲伤过度而精神抑郁了,如果送她到寺里住些日子,由光明每天劝劝她,肯定会好起来。
周蓉说:“秉昆,听你姐夫的吧。”
秉昆说:“姐夫,越快越好。”
晓光说:“北普陀寺毕竟是佛门净地。女人去找光明看病行,住在寺里肯定不行。郑娟是光明的姐姐,估计也可能例外。何况是为了治病,也不久住。我得先去跟光明说说,他也得向老和尚们请示,咱们耐心等几天。我必须提醒你们,见了他,不能再叫他光明了。当时他出家时,住持说他的名字气象太大,不是他能担得起的,不改恐怕对他不利,就给他起了个僧名叫萤心,萤火虫的萤。这样的僧名低调多了,挺诗意的。咱们与他虽是亲戚关系,没有其他人时叫他光明可以,当着外人的面最好也称他萤心师父。”
姐弟俩连连点头。
秉昆请求地说:“姐夫,你明天就去说吧!”
周蓉说:“别强迫你姐夫。”
晓光扳着指头数了数日子,肯定地说:“明天我有时间去。”
姐姐和姐夫走后,秉昆问郑娟:“你想不想光明啊?”
郑娟也像晓光似的双眼一亮,立刻回答:“想。”
秉昆说:“那,过几天送你到他那儿住一段时间,你愿不愿意呢?”
郑娟眼中的亮光瞬间黯淡了,恓惶地问:“你不愿要我了?想让我也出家?我不当尼姑。”
她的话说得秉昆鼻子酸酸的,抱住她,亲了她的脸一下,爱意绵绵地说:“我怎么舍得让你当尼姑呢,光明那里是寺,又不是庵,只是觉得你作为姐姐,应该经常去看看他,他也是咱们的一个亲人啊。”
郑娟问:“你陪我?”
秉昆说:“我得开始找工作了啊,以后再和你一块儿去看他,行不?”
郑娟孩子般懂事地点头。“那,说定了?”
她又默默点头。
秉昆就又亲了她一下。
她说:“光明那里好,树多,春天去更好,许多树都开花。还有水塘,塘里还有鸭子和鹅。生的蛋和尚们不吃,送给去看病的人。他们也养鸡,从不圈起来,任那些鸡在寺外的林子里生蛋,林子里有他们为鸡搭的窝。和尚们只定时喂喂鸡,捡捡蛋,别人偷蛋他们从不生气。还养了两匹马,是信徒捐的。听说起初要捐辆小汽车,和尚中没有会开车的,就谢绝了。”
光明引起了她那么多话,尽管她说时并不看他,自言自语,目光依然发呆,秉昆心里还是高兴极了。
三日后,两口子正吃午饭,几个孩子忽然闯入,大呼小叫:“来了来了,就到你家门口啦!”
“赶马车来的!”
“你家怎么总来人呀?”
虽然孩子们并没说“和尚”二字,秉昆立刻断定是光明来了。
他放下碗筷,对郑娟说:“你弟到家门口了,得迎迎。”
郑娟一听,也放下碗筷,起身就要往外跑。
“姐姐,姐夫,我是萤心,可以进吗?”门口传来问话。
两口子一听到光明的声音,都不往外走了,互相看着,仿佛都是叶公,真龙就在门外,反而不知如何是好了。
“进吧,进吧!”
“没错,就是这家!”
“不骗你!”
孩子将光明推入屋里,光明身后跟着另一个和尚,看上去比光明年龄大,五十来岁。
两个和尚来到光字片,孩子们很亢奋,像看两位神仙似的,无限崇拜地看着他们。
另一个和尚双手合十,对秉昆深鞠一躬,礼貌之至地问:“打扰两位施主了,十分冒昧,敢问宝宅是否便是……”
不待他的话问完,秉昆连声回答:“对!对!……”
郑娟早已扑向光明,抱着他哭道:“光明,光明,姐想死你啦!……”
“阿弥陀佛,为僧祝施主夫妇二人依托佛缘,排忧解难,吉星高照。”那和尚言罢,又双手合十深鞠一躬,倒退而出,在门口将屋里的孩子们也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