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下头,听到父亲冷冷地说:“周蓉,你给我发誓!”
她也语调冷冷地问:“发什么誓?”
周志刚说:“我要你冲着咱们周家祖先的在天之灵发誓,为了你哥和你弟,主要是为了他俩,也为了你妈,她最疼你这个女儿,为不为我无所谓,我都什么岁数了,摊上多不好的事都不在乎。为了他们,你要发誓,断绝了你刚才说的那些混账想法,发誓一辈子不再动那么做的念头!”
周蓉犯了倔劲儿,一言不发。
周志刚以悲怆的语调说:“你哥和你弟,他们的人生还长远,我不允许因为你不负责任牵连了他俩。你妈心脏不好,你要是再一出事,你妈还活得成活不成那就难说了。我还是那句话,你为不为我这个父亲考虑无所谓。你为不为你自己考虑随你的便,但如果那样,你就要与我们这个家庭脱离关系!”
周蓉像哑巴,仍低着头不吭声,只是流泪不止。
“你发誓还是不发誓啊?”周志刚大吼起来。
“爸爸,你到底想干什么啊!”周蓉也喊起来,紧接着往起一站,瞪着父亲也发脾气了,“我不就是想要主动找个话题,跟你聊点儿别的吗?只说我自己那点事儿你爱听吗?你爱听我也不想只说那些!我的事它不过就是那么件事!到现在为止并没连累哪一位亲人!更没连累你继续当模范工人!真有连累的那一天,我会跟咱们这个家彻底脱离关系的!我会当自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从此无父无母无兄无弟我认了,对不起哪位亲人了,我来生做牛做马报答谁!我的做法有错不假,但对哪一位亲人都没罪!对你这位父亲也没罪!从一见到你,我就句句话赔着小心跟你说,只因为那么几句我随口说说的话,你就逮着机会对我凶起来没完了?你心里对我还有多少怨恨,趁我先生没回来,一股脑儿都冲我发泄完了吧!”她捂脸号啕大哭。
女儿这一哭,周志刚蒙了。继而,他的心被女儿哭碎了。
他在心里问自己:是啊是啊周志刚,你来的时候心里可没带着对女儿的怨恨啊!怨恨是有过,但后来不是已经渐渐没了吗?你不是只带着思念来的吗?女儿确实一直在赔着小心跟你说话,这一点你明明看出来了呀!女儿说她那种想法的时候也确实不是说得多么认真,这一点你也明明感觉到了呀!你怎么将事情搞成了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一边自问着,双脚一边带着他走到了女儿跟前,仿佛脚下有滑板,一双看不见的手将他推向了女儿身边。
他将女儿轻轻搂在怀里,自责地说:“好女儿,别哭别哭,是爸不对,爸接受你的批评。爸最近在工地上太累了,累得直想找个机会冲谁发火。不哭了不哭了,爸都向你认错了……”
他几句话一哄,女儿又破涕为笑。
周蓉倒是挺容易地就被他几句话哄好了,可他却又听到有个女孩在背后哭——一种极度不安的、不敢哭出声终究还是哭出了声的呜咽,一种从孩子的嘴里憋出来的可怜的哭声。
他那时正背朝洞口站着。
周蓉歪头朝洞口看了一眼,小声说:“爸,我先生回来了。”
他将女儿推开,转过身,见一个抱着孩子的男人的剪影,站在明亮的洞口那儿。
周蓉又小声说:“爸,你坐下。”
他乖乖地坐在一把学生椅上了。
周蓉耳语般地说:“你要保证对我先生的态度好点儿。”
他也小声说:“我保证。”
周蓉就走向她的先生,从他怀里抱过孩子,拉着先生的手走回他跟前。
周蓉对她的先生温柔地说:“化成,你也坐下吧。”
冯化成默默坐下,打量着周志刚——他没猜到面前坐的是他的岳父。
周蓉说:“他是咱爸。”
冯化成像椅面上有弹簧似的,一下子又站了起来,手足无措。
周蓉扑哧笑了。
周志刚说:“咱俩见过了。”
“教室”的区域光线充足,周志刚一眼就认出了女婿是卡车上那个“眼镜”。他又说:“你别站起来。”说完,他不再看着女婿,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儿抱在怀里的孩子。那孩子也有一头黑发,扎根冲天小辫儿。
周蓉说:“爸,是你外孙女,一岁半了。”
他责怪道:“我猜也是,你就不该这时候了才告诉我。”
周蓉不好意思地笑道:“刚才几次话到嘴边,没敢说。”
他本能地伸出双手,可外孙女怕他,紧偎在妈妈怀里不愿让他抱。
冯化成已擦完眼镜细看过周志刚了,对妻子讪笑道:“可不,我……我见到得比你还早呢。”
周蓉说:“证明你和咱爸有缘呗。”
三人间的气氛,一时显出了几分微妙的愉快,那是周志刚跟随女儿进到山洞后最好的气氛。
周志刚对冯化成说:“你当时那么做是对的。”
周蓉抱着孩子转到隔墙后边,将孩子放在炕上,开始忙活着做饭。炕上的小狗醒了,老老实实地趴在原处没动地方,很萌很羞怯。孩子见到小狗特高兴,也趴在小狗对面看着。两个小家伙之间的友好似乎只通过对视就足以表达,片刻玩在一起了。
冯化成受到周志刚表扬的鼓舞,问道:“爸,我也可以叫您爸吗?”
周志刚正襟危坐,垂下目光,态度并不明朗地回答:“叫都叫了,还问什么?”
冯化成矜持地笑笑,不卑不亢地说:“我的领会是,您已经同意了。”
周志刚和女婿实在没什么共同语言,站起来想去帮女儿做饭,他有点饿了。
冯化成随之站起,又说:“爸,我想和您谈谈。”
周志刚说:“行。”
冯化成说:“我不愿让周蓉听到,最好去外边。”
周志刚说:“没意见。”
他率先走到了洞外。
紧随其后的冯化成将他引到山体的侧面,笔挺地站直了,诚恳地说:
“爸,您扇我几耳光吧!”
周志刚愣了愣,沉着脸问:“为什么?”
冯化成表情庄严地说:“因为您恨我。”
周志刚反问:“你是知识分子吗?”
冯化成想了想,自信地说:“当然是。”
周志刚以郑重声明般的口吻说:“我的手,不论左手或右手,是工人阶级的手,劳动者的手,光荣的手。我这双手曾扇过我小儿子一耳光,还是因为周蓉到贵州来的事,再就从没打过任何人。你们知识分子,只善于动笔、动口,不善于动粗。我扇你耳光,等于欺负你。我不欺负人。再说,一个人也不能因为恨谁,就仗着自己比谁有力气动手打谁。就是那类很卑鄙很坏的知识分子,扇他们耳光人人称快,弘扬了正义,我也不会那么做。”寻思寻思,他补充道:“我宁愿为正义踏他几脚。”
周志刚这名“大三线”老工人,虽然只不过是工人,识字有限,却毕竟当了多年的班长,已很有说理能力了。女儿周蓉熟悉的仅是他这位父亲在家里时的一面,至于他的另外几面,周蓉也不了解。
此时,他面对的是知识分子而且还不被自己认可的女婿,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说理能力,为的是不使女婿看低了自己,觉得自己这位岳父大人是个粗人。
冯化成听了他的一番话也愣住了,一时不知再说什么好。
周志刚又问:“你是那类很卑鄙很坏的知识分子吗?如果你承认自己是,我乐意踹你几脚。”
冯化成摇头。
周志刚继续问:“只摇头不行。你已经是我女婿了,你和我的女儿都有孩子了,我有权知道,我女儿的丈夫,我外孙女的父亲,他是一个什么样的知识分子?”
冯化成听他这么一问,眼里顿时湿了。
他尽量以平静的口吻说:“爸,我从没承认过我是‘现行反革命’。这顶帽子是有些人非要扣在我头上的,而我一直在申诉。”
周志刚说:“那是政治方面的事,我知道那样一些事有时不靠谱,我现在想知道的是你在德行方面的事,你回答的和我问的风马牛不相及。在许多人那儿是混着的,在我这儿不混,各有各的要紧。”
冯化成想了想,以更加自信的语调说:“爸,我不是一个很卑鄙……”
周志刚打断道:“等等,很怎么样的标准太低了。那是该不该被踹几脚的标准,不可以当作一个丈夫、父亲和女婿的标准,你别也搞混了。”
冯化成重新说:“我不是一个卑鄙下贱的坏知识分子,恰恰相反,我一直要求自己做一个好人……好人的意思,您懂的……”
周志刚满意地说:“对,我当然懂。你别往下说了,点到为止。”
实际上,当他一眼认出这个女婿竟是卡车上那个“眼镜”时,便凭着自己多年的识人经验对女婿做出了八九不离十的判断。
这时,女儿周蓉在洞里喊他俩吃饭。
正是大年初三,女儿家有现成的几样菜,热热就可以端上桌。女儿所做的只不过是烙了一大张油饼,炒了一盘鸡蛋,熬了半盆疙瘩汤而已。
在当年,那是不错的一顿春节饭菜了。
看着女儿吃面食吃得很解馋,周志刚为自己带来了二十斤面粉而暗自高兴。
他问:“孩子怎么不吃?”
周蓉说先喝过一碗疙瘩汤了,睡了。今天因为她要洗许多衣服,孩子就由几个学生轮流替她照看,所以是先生抱回来的。
他又想到那小狗也该喂点儿东西吃了。
周蓉说也喂过疙瘩汤了,吃得很香,趴女儿旁边做狗梦呢。
他叮嘱道:“你们可要好好养着它。”
女儿女婿诺诺连声。
他又说:“养大了绝不许杀了它吃肉。”
女儿和女婿都说,哪儿能呢!
吃罢晚饭,冯化成主动说,应该烧锅水,让爸冲个澡,解解乏。
周蓉说想到了,水已经烧上了。
山洞的另一角落是冲澡的地方,饮用水都是从外边用一劈为二的竹槽引入到洞里的泉水,不接了也不必管,将竹槽往低了一移,水就会流到外边去,顺着山上自然形成的水沟流入河里。
晚上,冯化成到村里借宿去了。周蓉安排父亲在炕上躺下后,自己用十几把学生椅拼了张临时床,躺在上面继续与父亲聊天。
她还点上了一支蜡烛。
周志刚说:“吹灭它,点着浪费。”
周蓉说:“还是点着吧,吹了它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我俩是习惯了,连孩子也习惯了,但爸肯定会不习惯。”
周志刚也就不再坚持。他侧身躺着,可以望见面朝自己的女儿。他的手臂同时搂着酣睡的外孙女和睡在外孙女旁边的小狗,觉得真是怪幸福的。
他问女儿对自己的生活感觉如何?
周蓉说:“挺好啊!”
又问:“怎么就能说挺好呢?”
周蓉说:“爸,你不觉得我现在就像铁扇公主,你的外孙女就像红孩儿吗?”
周志刚回敬了一句:“那你先生不就像牛魔王了?”
周蓉嬉笑道:“他要是有牛魔王那么大的本事,我就会觉得生活在这座山洞里的感觉更好了,如同神仙过的日子。”
周志刚责备道:“别贫!想和我聊,那就说点儿正题话。再贫,我可就睡了。”
周蓉这才认真地说:“好,和爸聊点儿正题话。”
周蓉告诉他,村里原来的小学不在山上,解放初盖在山下,年久失修,塌了。老支书请“大三线”的朋友们帮忙再盖起来——再盖只能盖在山上,村里没地方了,占用耕地是不允许的。“大三线”的人观察一番地形地貌后说,也别费事费料地再盖了,干脆就将这山洞当成小学挺好,冬暖夏凉,坚固无比,可以一直用到共产主义。经过他们的一番改造,这山洞就成了小学校,也成了她的家。第一年,她还没与冯化成结婚,学生一放学,洞里就她一个人了。
“你不怕?”
“起初,怕得晚上根本不敢闭眼睡觉。一闭上眼睛,妖魔鬼怪全来了,就大睁着双眼,围着被子坐着哭。”
“那你白天还能有精神给学生上课?”
“天刚亮那会儿,每天是能睡上三四个小时的,中午再补一觉,精神还行。但晚上总不睡觉也不成啊!后来我一想,就凭我周蓉,重点中学的高二学生,读过那么多好书,受过书中那么多优秀人物的好影响,明知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妖魔鬼怪,干吗自己吓唬自己呀?自己吓得自己一夜夜不睡觉,与自虐有什么区别呢?这么一想,渐渐地就不怕啦。爸,现在你女儿胆子可大了,可坚强了,可经得住事儿了。就是你要和我脱离父女关系,那我也能想得开,也能正确对待。”
“你又贫!实话实说告诉爸,你们一家三口,靠什么经济来源生活呢?”
“起初是一点儿经济来源也没有。我当小学老师,每到年底只分点儿口粮和蔬菜。化成是被改造分子,没工资。他每次偷偷来看我,走时还要从我这儿带些吃的。好在我哥及时给我汇钱,不久冬梅姐也给我汇钱来了。这样,我每月都有现钱,情况好多了。再往后,我弟也经常汇钱来……”
“那你……你们一家三口,岂不得靠亲人们养活着吗?”
“爸,现在不像‘文革’初期了,中央对化成他们那类人也讲政策了,每月发给他二十元钱。‘三线’总指挥部也发文号召各地区的干部工人,在有条件的情况之下应尽量帮助周边农村解决一些实际困难。我们老支书与这里指挥部的头头脑脑的关系越来越近,他们可愿帮我们村了。我不但教孩子们识字,更教孩子们做人,这一点全村都称赞我,老支书也看在眼里,就向指挥部提出,希望为我多少解决点儿工资。他们听说我是‘大三线’老工人的女儿,就将我当成一名编外接班的‘大三线’职工子女对待,让我每月为他们做些抄抄写写的工作,他们每月给我开份勤杂人员的工资,十八元。这样我和化成的工资加起来,每月就有三十八元了,我也就不让我哥和冬梅姐还有小弟再汇钱了。爸,有了这三十八元,你女儿就是在这山洞里过一辈子,也不会觉得人生太苦了。”
“想是可以这么想,但他们指挥部的人,如果确实认为我对‘大三线’建设有贡献,为什么不帮人帮到底,干脆把我女儿抽到‘大三线’工人的队伍里去呢?”
“爸,这你就不懂了。那不可以,违反‘上山下乡’政策。因为我已经是一名知青,我的城市户口被注销,变成农村户口了,而‘大三线’工人保留着城市户口。比如你,虽然被调来调去,却属于有城市户口的人,理论上你还是城市人。一牵扯到户口问题,如果不是很大的官,谁也帮不上忙。”
听女儿这么一说,周志刚叹了口气。
周蓉安慰道:“爸,别替我犯愁。没什么可愁的,哪儿的黄土不埋人?”
女儿后边那句话说得周志刚鼻子一酸,又欲叹口长气,他强忍住了。
他转移话题,嘱咐道:“你哥你弟是亲人,怎么帮你都是应该的,可人家冬梅不同,人家还没跟你哥结婚呢。即使结婚了,人家也姓郝,不姓周。不管到什么时候,你都不要忘了人家对你的好。”
周蓉很动感情地回答:“爸,我是不会忘的。”
周志刚又转移了话题,心有疑虑地问:“那,村里的人,对你和他的关系怎么看呢?”
女儿平静地说:“起初当然都不理解。我只得撒谎,说我和化成早就相爱了,海誓山盟过的。我不能因为他戴上罪名,就离开他。这么一解释,他们渐渐地就认可了。”
“那,他们在对待你俩的态度上……”
“区别对待呗。对我呢,该怎么尊敬,就怎么尊敬。对他呢,该负起监督的义务,那就负起点儿义务。好在,他一个星期才回来一次,监督改造的责任主要由‘大三线’的人负责,村里只不过在他回到这里时,尽点儿监督义务。他们跟我说话亲亲热热,跟他说话的时候冷若冰霜。”
周蓉竟扑咏笑了。
周志刚忍不住又叹道:“你怎么还笑呢?”
周蓉忍着笑说:“觉得好玩。”
周志刚责怪道:“我怎么就不觉得好玩?你不可以把那样的事当成好玩的事。”
周蓉居然开导他说:“爸,可以的。有些事你把它当成好玩的事,就会真的觉得挺好玩了,比整天愁眉苦脸想不开强多了。”
父女俩聊啊聊的,一会儿这个话题,一会儿那个话题,聊多久也聊不够似的。直至烛光晃动,烛苗快熄灭时,周蓉才说:“爸,你明天一早还要往回赶,不聊了。”
她欠身吹灭蜡烛,不一会儿,四周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了。
周志刚思绪万千,难以入睡。
第二天,他们吃早饭时,洞口外有个男人高喊:“冯化成,出来一下!”
冯化成看看妻子和岳父,不好意思地放下碗筷出去了。
但听那男人在说:“公社传来指示,要求各村在春节的最后几天,对‘地富反坏右’分子继续加强监督,只许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明白吗?”
冯化成说:“明白,明白。”
周志刚一味埋头往口中扒饭,佯装什么也没听到。
女儿踢了他的脚一下——他抬头看她,女儿朝他眨眼睛,咬着筷子做笑样。
冯化成刚进来,那男人又大声说:“周老师,您能出来一下吗?”
“就来。”周蓉边应边起身,小声对父亲说,“这人的儿子有点儿调皮,总不让他省心。”
女儿往外走时,周志刚不由得扭头朝洞外看,见女儿刚一走出去,便被那男人扯到篱笆旁,急切地小声说什么……
周志刚离开山洞前,趁她没注意,急忙转入隔墙后,双手撑在炕上,俯身注视小名叫“红孩儿”的外孙女,目光温柔得像慈祥的老阿婆在看家中传下来的意义深远的物件——她们往往已被生活磨蚀掉了任何脾气,心中只剩下了爱,连看一枚顶针的目光都是温柔的。
红孩儿无声无息地睡着,粉嫩的两腮上显出浅浅的梨窝,如同新蒸出的上了色的喜庆馒头,被人用小指轻轻按了一下。
他在心里说:“外孙女,姥爷这就走了,有空儿再来看你。”
像有双看不见的手推他,他情不自禁地在外孙女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
小狗已醒了,饱吃了两顿,精神多了,摇头摆尾直往他身上扑,希望他抱抱它,爱抚它,又好像知道他要走了,想挽留住他。
他拍了拍它脑门,对它说:“拜托了,你要好好陪我外孙女长大。”
女婿提醒他说:“爸,该走了,再晚怕搭不上车。”
女婿非送他不可,他只得依了。周志刚仍背着竹篓,那是借的,只不过空了,女儿女婿实在没什么东西值得他带走的。
翁婿二人一路默默走着。周志刚觉得对冯化成已不再有什么话非说不可,冯化成也是那样。
在可以望到指挥部楼房的地方,周志刚停住脚步说:“不要往前送了,凭我衣服上的番号,哪一个司机也得让我搭车。”
冯化成顺从地站住了。
顺从已是他的本能。
周志刚板起脸又说:“你给我记住,如果你敢对我女儿不好,我绝对饶不了你。”
冯化成苦笑着点头。
周志刚转身便走,走出几十步了,才听到冯化成的喊声:“爸,你放心,我们会把那只小狗养好的!”
第十一章
懂事的哥哥姐姐们下乡了,各家留城的小儿女,在各自人生中不知不觉地成熟着。
春节的最后几天假日里,周秉昆完成了一件大事。
确切地说,是他联合肖国庆、孙赶超和吕川,齐心协力共同完成的。
那就是敦促曹德宝,必须尽快与乔春燕办结婚证。
单凭他们四人并不能顺利完成那件大事。德宝是独生子,婚姻大事他自己同意不行,怎么也得他爸爸妈妈都点头了。
如何与曹德宝的爸爸妈妈谈判,这太超出秉昆他们那个统一战线的实际能力,幸好周母肝胆相照地加入了,在关键时刻起到了决定成败的作用。
秉昆先去找国庆,国庆起初不愿管这等摆不到桌面上来说的事,怕惹得曹德宝恼羞成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