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瑞安 《人世间》
序 无枉此生
己经好了。那场病,在山庄里此起彼落,如五月六月的飘风苦雨,终于变作娓娓煦煦的家人语。亲痛仇快,众叛亲离,是再也不会有,而且也不构成伤害了。
“神州”只是一驿站,把人才栽培了再凝散出去,飘、飘、荡、荡,过了千山镜秀,遇了离壑争流,各自花树成蓬;而神州,只是相拾而得的陌路之情。诚如一位前辈所言,“背叛是太重的字眼”。神州人,人人都要学会用真情的主观去看他的家,也要用真诚的客观去爱他的世界。
这场病好了后,就可以再求状大了。如同春天的气息,不是一些无义之辈,千方百计,横断黑水,粉碎岩石,击其所有就可以抑制的。这是我廿六岁的第二十六本书。在这举世滔滔,恐慌岁月里,我竟也做下了一点事,但求怨枉此生。目前出版社的情形,已大不同前了。社员们都有一份固定的职位,和安定的薪金,他们从前义无反顾的牺牲己够多,现在终于建立了一个他们可以仰仗回顾的事业。而且这事业还将扩大。想半年前,我们这些个穷得一天难得有钱吃一餐半顿的,在出版事业纷纷倒闭、不景气的光景下,居然东藉西凑,只筹到十万元左右就要开出版肚,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这些时日是文化事业的淡季,出版公司不是结业就是不再出书,或仗赖宏厚资金成另附其他作业才能维持,况且成立一个出版肚,所备资金通常都是百万元至千万元不等,而今居然都给我们挺了过来,半年不到,渡遇了百数十万的风险,而终于得到了稍为稳定的经济情形,心里却道好险!
在这一段白手创业的短短遇程中,数次要鲁莽减裂,都绝处逢生。而在这几乎途无行旅的磨炼熔铸长途中,也磨铸了一群真正大义见义的兄弟朋友,和认清了在危难时将我们弃如敝履的同袍社友;不过且不管在这长跑中的短跑距离里——健者或赢赢弃者,缔造“神州”
而未能身逢今日之盛,着是令人深为悼惜的事。
“血河车”系列是“神州奇侠”故事的余波,唯今日“血河车”故事己写竣,“神州奇侠”反未完稿,蔚为奇事。“血河车”写到后来,才真正写入了神,写到最后几段,时不敢写、不忍写、又心痒不得不写,写至末了,觉得一生都似过去了,逝者如斯夫,真不知悲好?喜好?歌好?泣好?只知“满纸荒唐语,得失寸心知”,只抱着稿纸舌不得把它放下,都可叹是“只云作者痴”了。
板于一九八○年六月九日
与华视商洽拍摄连续剧前
第一章 西域魔驼
桑书云、车占风、雪峰神尼,天象大师以及其下所部的门人子弟,相偕“恨天教”教主宋雪宜以及武林群豪,追上“东海劫余岛”岛主严苍茫后,一群人便浩浩荡荡,声宏势大,渡江入龙门,往“武林三大绝地”之“忘忧林”赶去,一路上沸沸扬扬,为近数十年来武林,自围剿“血踪万里”卫悲同及“血河派”之后的第一等盛事。
这数千人之众,安排、调度、分列、梯次,都需过人之能方能驾御,“长空神指”桑书云临大事遇大难莫不从容闲适,且指挥若定,加上“诸葛孙槟”辛深巷与“雪上无痕草上飞”梅醒非的强助,群豪行止有度,进退有方。
在这忙乱的当儿,却不知桑小娥乘看队伍混未成形的隙缝,悄悄地脱了大队,偷偷的溜走。
桑小娥的离队,不是为了什么,而是为了想念方歌吟。她僻指一算,方歌吟离“百日之期”,已然无多,随时撒手尘圜,纵或毒性未发,落在那六亲不认、杀手无常的“武林狐子”任狂手里,也非死不可,必死无疑。但桑小娥心中总存了个希望,但愿有个侥幸,所以她要追寻“血河车”的下落,来探知方歌吟的生死。她了解父亲若是知道,必定操心十担心,她只好偷偷离队,往原来路上只身行去。
如果方歌吟真的已遭不幸,她会怎样?----这一点她连想他不敢多想。只望天可怜见月,即使方歌吟排除万难、上了恒山、阻止了自己的剃度,就该予以契缘,好教自已还能与方歌吟见上一面。
桑小娥这样一路上想来,既是伤心,又是忐忑,这一条路既遥远又漫长,又寂寞难走。
就在这时,她忽然见融解的雪地上,忽然竖立了一样东西。
她走过去仔细一瞧,不禁疑云大起。原来这是一只精钢打炼而成约仙人掌,上面刻着八个飞白的字体:“大漠飞砂、蒙古铁花”,桑小娥一怔。
这仙人掌的记号,原来是“大漠派”的记号,而“大漠派”就是“大浪仙掌”车 占风车叔奴的门户。车占风是已跟爹爹去了“忘忧林”吗?怎么“大漠派”的标志却在此地出现?莫非是车叔叔的“追风十二骑”?可是追风十二骑一直都是紧随车叔叔身边的呀?
到此桑小娥不觉好奇心大炽,觉得这记号之后,有莫大的诡秘,该当去探索。可是她心中又记念着方歌吟,强忍不去理会,又走了三、四里路,到了太原西南,雍山附近,又乍见一挺“仙人掌”,树立在官塘大道之侧,而且还有一具尸首,不知已死去多时,看其装束,还是辽人打扮,粗壮威武,年纪虽已不小,但却十分猛悍,人虽已没了气息,但仍能使人恍觉他生前的叱吒风云。
桑小娥自小居于江南,行于中原,不识塞外情形,但见此人发髦满脸,肌鼻豪壮。
如是辽蒙或契丹、西夏之类的武士,她隐隐觉得此事与车叔叔有着生死攸关,再也忍耐不住好奇,便要顺道去转一趟,心忖:反正又花不了多少时间,日后赶回“忘林”里,同车叔叔报个讯儿,也好息爹爹的怒火。
“长空神指”桑书云与“大漠仙掌”车占风的交情,非同泛泛,桑小娥自幼受车家宠护,“大漠派”若有什么变化劲,她自然也生关切之念。于是辨认暗记纪,随仙人掌纪号所指,走过一道石弄堂也似的窄道,来到了一座大庙之前。只见那大庙古意盎然,扶荫隐映,桑小娥知是春秋晋国开国始祖唐叔英即周武王之子的晋祠,不禁向那“泽润生民”的匾牌幅妆拜了几拜,心中默念、菩萨保佑,方大哥得以转危为安,逢凶化吉,能见上他一面……
这时忽听一个声音道:“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声音自背后响起,虽不甚响,却着实把桑小娥吓了一大跳。
桑小娥急急转身,一方面左手贴胸,姆指内屈,四指微弯,手指轻轻抖动,脸色全白,随时要发出“长空神指”,却猛见身后静悄悄的,哪里有人?
桑小娥此惊非同小可,只听那人又道:“哦,原来是桑书云的人,这下可好,桑书云来了,也是一样。”桑小娥扫视全场,只见庙前石阶,坐有一个人,赫红色的大披风,猎猎飞动,这人虽是坐着,但竟比站着的人还显高大硕壮。
桑小娥一撇嘴,反问:“你又是谁?”
忽听一个似裂帛的笑声,其是沙哑难听,突然地爆了起来,又不住地咳嗽,原来那披风大汉身后,有一褛背老人站着,一面怪笑着,一面向地下碎地吐了一口血也似的浓痰,桑小娥开始望去没儿看他,乃是被那大汉的气势所慑。
只听那驼背者汉艰难地道:“好极,好极,标辣辣的姑娘,我喜欢,是极!我喜欢是极!”
他的汉语甚不流利,一听便知并非中土人士。
桑小娥心里发毛,见这驼子如此猥形恶相,更是惊心。只听原先那大淡道:
“车占风几时要来?”
裘小娥这下早有防备,才不致又吃一惊。原来这漠子内力极高,随口说话,即犹在桑小娥身边响起·功力深湛。桑小娥知是劲敌,但她口中不逞多让:
“你是谁?“大漠派”的“仙人掌故乡令”,岂是你可以发的?!”
那大汉倒是一愣,道:“女娃子倒有见识。见到“大漠派”掌门,还不下跪。”
桑小娥一撇樱唇,道:“大漠派的掌门,你是第五代的?”那人一听,勃然大怒。
原来“大漠派”当代掌门“大漠仙掌”车占风,系第四代掌门,说这人是第五代的,即是车占风的徒弟门人了,那人本就恨绝车占风当上掌门之位,给桑小娥这一提,悔恨交集,心忖:就算能把掌门之位重夺回来,也要屈居第五代掌门,是何等无颜的事!
当下怒道:“小娃子,井底之蛙,还乱说话!”陡地俯冲下来,“啪”地就在桑小娥脸上打了一巴掌。然后又是劈劈拍拍几声急响。桑小娥的武功本木也不弱,却见这人一冲即下,既不需任一瞬时间站立、步阶、和准备,一出手,“拍”地已大中自己一巴掌,桑小娥纤手扬起,却无从招架,随脸颊上的刺痛和羞辱,双眼漾起一阵泪光。那大汉本要一连几个耳光,把这女子打得七腥八素的,饶是铁石心肠,打了一巴掌,只见桑小娥白生生的脸上陡起五道血痕,站得稍近,一股如兰如麝的幽香袭来,只见她泪眼莹然,那大汉一呆,连续几巴掌,便势头一偏,没有真将打下去,即“劈劈拍拍”,居然把空气击得碎然有声,如真个打中桑小娥脸颊数十下一般。
那人一轮打完,又“呼”地冲上了庙前数十级石阶,桑小娥只见那人背后披风如云,忽然一降,已坐了下来,如没动过一般,沉声道:
“教你知道“大漠派”当今掌门的手段。”
桑小娥知这人武功,恐怕不在车叔叔之下,如是强敌,再闹下去只能个自讨没趣,但她骄纵惯了,脾气倔强,怎肯如此白白给了打了一巴,当下一咬皓齿,叫道:
“下来!让你尝尝姑娘的“长空神指”!”
那人哈哈一笑道:“我刚才不是已下去,又上来了吗?怎不见你使“长空神指”啊?”
那驼背怪汉裂开嘴里满口黄牙,一步一步走下来道:“他不下来陪你,我可下来罗,他教你知道耳光的滋味,我可教你做女人的滋味。”
桑小娥玉颊煞白一片,心忖:这两人武功奇高,自己惹上了他们,可脱不了身,万一被他们所擒,简直不堪设想,当下心念既定,要是真个逃不出厄运,宁可自绝,以谢方郎。那驼子倒不像那高个子大汉的来去如风,他是涎猥狙已极的笑脸,一步一步走将下来,桑小娥暗中提神戒备,驼子走到她面前三尺之遥,便即停下,不再前进。忽然他道:“好漂亮!”
伸手去拧桑小娥脸蛋。
桑小娥一侧身,“长空七指”,七缕指风,忽然打出。那驼子一探手,已捏住了桑小娥的手腕,出手急捷,尤甚那长身大汉,桑小娥手腕“阳池穴”被抓,全身麻痹,“长空神指”顿时发不出去。
那驼子裂露茂牙一笑,使把手抓过来深闻了一闻,道:“奸香!”桑小娥只恨不能把他狗一般过的手腕斩去。正待腰舌自尽啊斤白湘,邢驼子认穴奇准,一扬手“咄”地点中了她胸口“中庭穴”,“咄”地点中肩膊“巨骨穴”,两股气道一闭,桑小娥顿时全身动都不能。
那驼子淡笑道:“我的“恼啸指法”比起“长空神指”,如何?”
桑小娥吓得花容失色,骇叫道:“你……你就是“西……西……西……城……城……
魔……魔驼……驼……”……”由于听过不少此人卑鄙无耻、龈龈肮脏事,所以讲那四个字也说得间隔断续,上下排牙齿,不住的格格有声。那人嘿嘿一笑,·道:
“不错。我便是“西域魔驼”全至朽。”
桑小娥呻吟一声,几乎晕眩过去,觉得自己落入此人手申,实惨不堪言。原来这全至朽是着名的武林败类,贪花好色,横行于中原一带,由于容貌丑陋,人称“西域魔驼”而不名之。此人奸淫酷杀,无所不为,无恶不作,江湖人谈起这人,莫不变色。
域外孩童哭时大人吓唬其不准哭闹,即说:“再哭,再哭,再哭“西域魔驼”就来抓了你去。”孩子也会被吓住了声息。桑小娥虽出身名门巨帮之中,一听到这“西域魔驼”,也不禁骇惧莫名。
“西域魔驼”阴笑道:“你别怕,千万别怕,怕,就没有情趣了。”忽然一朵黄云般的影子,直扑“西域魔驼”门顶,“西域魔驼”神色一变,双掌冲天撞去!
那黄影忽然滴溜溜一转,已转至桑小娥身侧,一把金绞剪,金光灿然,剪向西域驼魔脉门手腕,西域魔驼只好将手一缩,但“拍”地一打,未缩手前仍已击中那人门膊,那人闷哼一声螺,抚持桑小娥,退了两步,道:“好掌力,”西域懒驼冷哼-声:道:
“你是谁?!”嗓小娥一见金剪,喜叫:“梅二哥!”
只见来人身裁肥胖,却眉清目秀,笑容可鞠,虽身受重伤,神态依然雅致,正是“长空帮”中坐第三把交椅的黄旗堂堂主,“雪上无痕草上飞”梅醒非。
“西域魔驼”冷冷地道:“哦,桑害云没亲来么?”他一面说着,一面暗暗留心,顿觉背后有七个人的呼息,但并不是一流高手的杀气;梅醒非一上来就使奇袭,救 了桑小娥,可还是中了“西域魔驼”一记“冲星掌法”,左肩如万针撩刺,甚是疼痛,但他是“长空帮”中训练有素的高手,而且跟随桑书云、辛深巷已久,应变之捷,机智警敏,当下强忍痛楚,装出一付毫不在乎的笑容,道:
“桑帮主么?他要我先来打发你。”
桑小娥见梅醒非及时赶到,芳心大慰。原来她偷偷溜出来时,梅醒非和辛深巷早有留心,而且两人亦见路上“大漠派”所留之标志,如是冲着车占风来的,所以梅醒非一为了保护小姐,二是为了探知这标记的来龙去脉,尾随而至,及时救了桑小娥。
而辛深巷却留守于桑书云身边。
但他心中却知此时凶脸无比。这两人如果所料不错,便是“西域魔驼”与蒙古铁花堡,这两人不但恶名昭彰,更可怕的是各有一番惊人艺业,前称“八荒六合十四霸天”中之二。
后来在十四霸天被大侠萧秋水与血河派卫悲同杀了十二霸,剩下二霸,就是这两人,吓得远走塞外,不敢回来,近年来知悉萧秋水可能逝世,才告出没于中土武林。这两人武功,实不在“三正四奇”之下。
醒非自知实力,出手在先,奇袭在后,虽夺回小姐,却仍中了对方一掌,但觉阴寒刺骨。眼下形势,一个处理得不好,自身丢命事小,但怕连小姐的清白也不保,那才愧对帮主。他心下暗暗盘算,外表却不动声色,悠闲自若。
“西域魔驼”见对方击了自己一掌,居然能若无其事,还道他功力深厚,非同小可,冷笑道:“好,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原来他的两道独门绝技,一是“恼啸指法”,一是“冲星掌法”,自负能得桑书云、车占风两家之长,而犹有过之,而今儿梅醒非硬受自己一掌,顿时提高了警觉。
梅醒非向西域魔驼一揖道:“小姐不知何事,冒犯你老人家,梅某人在此代小姐致歉……”
西域魔驼目光微腕,道:“冒犯倒没有,而是我想抓你家小姐来做几天老婆。”
梅醒非脸色一变,通:“前辈若要教训小姐,在下留此代受便是……”
西域魔驼又截道:“不行。我对男人没有兴趣,何况你又肥又胖……”
梅醒非见这恶猥的驼子,断不肯放过自己和小姐,当下将心一横,冷笑道:
“你咄咄迫人,桑帮主那儿,我可不能担待了。”他因好生恼怒,已少“前辈”二字,改为“你”的直呼。
殊知西域魔头又露出满口黄牙,笑道:“要激出她老子来,正是我驼子所愿。”
梅醒非知事无善了,他大敌当前,桑小娥虽在手侧,但一直未能分神去解她穴道,心下大急。
只听梅醒非扬声道:“既是如此,那给全先生来件拜礼好了。”他此语一毕,在西域魔驼身后的七名黄衣大汉,齐骤弓搭箭,瞄准了西域魔头的背心,西域魔头笑道:
“万一他们射了个空,你家小姐可要遭殃了。”
梅醒非心头一震,心忖·此言甚是,但西域魔驼斜眼看,来只要梅醒非架势稍有破绽,只怕立时就要毙命在他掌下,心中怎敢大意,暗弯内膝,且不管那箭矢能否杀伤此人,只要把西域魔头阻得一阻,他便可背负桑小娥,仗着过人轻功,逃离这恶徒的追击。
心下意念既定,拧唇作哨。
那七名黄衣汉子立时发箭,但刚一张弩,忽然狂风大作,一股红云陡至,七人手中,不是箭断,就是弓崩,或者已射出去的箭矢被捉住抛断,箭矢回刺,七人只不过顷刻功夫,便给人刺杀或重伤倒地。
梅醒非撮啸之后,立时长身而起!
他要藉这西域魔驼分心的刹那间,逃了出去。
他的武功,虽还不如西域魔驼,轻功却甚高强,昔日曾在雁门关赶上三正四奇中的天象大师和严苍茫,要是西域魔驼被箭矢阻上一阻,自难追上梅醒非!可惜箭矢根本没有发出。
所以梅醒非身形甫起,西域魔驼掌影如山,已盖压了下来。
梅醒非右手金剪,快剪过去,才过四五招,手肘“天中穴”已着了一招,剪刀脱手飞去,插在土中。梅醒非的“山水双剪”,原是一齐施展,方才发挥大用,一剪已被击落,另一手却扶着桑小娥,只好用另一手来对拆,才七八招,便被逼得双手并用,只得任由桑小娥跌跌,又十来招,梅醒非便手忙脚乱,展动身形,边打边退。
他背后就是庙口梯阶,他守得一招,便退上一步,西域魔驼左手攻了十多招,梅醒非已退了十来级,西域魔驼右手又攻了十余招,梅醒非又退上了十几级,西域魔驼右手招势稍缓,梅醒非正要舒得一口气,西域魔驼又双手并展,只见掌影翻飞,梅醒非连接都来不及,惟有再退。
这一退再退,梅醒非何等机伶,马上醒觉,那坐着如站着的长个子大汉,就在自已背后。适才那七名“长空帮”好手,就是给这披风大泱一轮急攻下给毁,梅醒非是何许人物,怎会将背门大开于别人,如此转念,便急欲挪腾出一个能两面迎敌的方向。
可是如此一缓之间,“啪”地胁下了一坐,梅醒非只觉五内翻腾,拆得六七招,血气一塞,胸口又中了一掌,他抵挡不住,踏步一挫,腿弯碰到石阶,“胃仓穴”又挨了一击。这下他四道掌伤齐迸发,痛不可当,额汗湍流而下,顿倒当堂,“咕碌咕碌”自石阶数十级一路翻滚了下去。
西域魔驼这一路“冲星擘法”,越使越快,梅醒非一面滚落,却每翻一级,即中一掌,落到青石板地时,“西城魔驼”已一脚踏在他胸前,呵呵地笑将起来,问:
“桑书云手下原来是这等脓包货?”
梅醒非中得数十掌,早已神智不清,但他是自知无悻理,迸力大吼迫:
“你要杀要刷,任随得你,是大丈夫的就放小姐回去!”
“西域魔驼”嘿嘿笑了两声,以两只小眼睛斜视桑小娥道:“我偏不放,你又怎样”他说到“怎”时,忽然觉得四周过于安静,未免反常,“样”于一出口,便“碎”地一声大响,发自他背后。他大吃一惊,单掌护胸,指捺身前,向后跳避,只见他原来站立的地方,多了两人,正对了一掌,这两人中的一人,便是原在阶上的蒙古铁花堡,另外一人蒙古式装束,包里全身,黑眉大目,有一股说不出的俏傲深沉的神色。
这两人对得一掌,都幌了一幌,哪大汉道:
“你进步了!”
蒙古铁花堡冷哼一声道:
“你也没退步?!”
“西域魔驼”心中惶栗,暗叫了一声:“惭愧!”他推测形势,得知若不是蒙古 铁花堡俯冲下来硬接一掌,自己早已可能被那人一掌无声无息地打死。
蒙古铁花堡和那虹须大汉对了一掌,说了一句话后,就彼此再也没有作声。
“西域魔驼”心中早已明了七八分:塞外“大漠派”已传三代。创派始祖“大漠飞砂”
绽君山名动西域、蒙古,而且大有战功。二代掌门人“大漠明驼”汲可期,三代掌门人“大漠天骑”东方无子,都是跟“大侠萧秋水”有敌友之渊源,而且威望甚隆。
今“大漠派”传至第四代。东方无子共收三个徒弟,大弟子便是铁花堡,二弟子车占风,三弟子旷湘霞。
铁花堡和车占风二人同时对这小师妹,都有“君子好求”之心。铁花堡更时常从中诽谤、污言调斗,矿湘霞却只爱上了沈默恨言,勇于担当的二师兄车占风。铁花堡交友不慎,结识了陈木诛、全至朽等,无恶不作,为患江湖,令东方无子甚为震怒,遂其出门墙。
铁花堡本是大师兄,理应承继衣钵,直接成为第四代掌门法位,但被赶出师门,又失师妹青睐,愤惶交集,竟与陈木诛、西域魔驼三人,趁二师弟、三师妹赴中原“三正四奇”之役,欺师灭祖,要胁东方无子承认其掌门地位。东方无子怒而相逐,以一敌三,终于惨死在这三人合力之下。
车占风早已被东方无子立为掌门,回到大漠,惊悉此事,偕妻追踪二千里,以一敌一,决战铁花堡。铁花堡虽为大师兄,但贪花好色,锻练反不如沈实刚健的车占风,是以铁花堡不敌,若不是陈木诛及时以“一成不变”奇阵困住车占风夫妻,铁花堡早已死于那一战之中。
其后铁花堡痛定思痛,咬牙苦练,以图一日能打败车山风。这次“忘忧林”与“七星谷”联手,陈木诛、曲凤不还师兄弟将手中所拥有的二十名本性被慑的大将都搬出来,与“金衣会”的燕行凶、“天罗坛”的唐本木联盟,由武当派的大风道长领导,图的无非就是天下武林。岂知“七寒谷”之役走报失捷,“七寒谷”陷,唐本木、由凤不还战死,大风道人、燕行凶等一行人,也返到“忘忧林”处。二十高手中,已死十一,所制其九,此令陈木诛大是恐慌,急召“西域魔驼”与“蒙古铁花堡”以对。
其实以“忘忧林”的奇形阵势,比“七寒谷”更步步杀机不知多少倍,就算不计大风与燕行凶,单这九名高手,也可以应付天象大师等一干人,但桑书云的“长空帮”宋雪宜的“恨天教”,却相当不好对付。
所以陈木诛使要以逐个击破之法,引出桑书云、天象大师、雪峰神尼、车占风、宋雪宜、严苍茫其申之一二,先行杀之,再设法伏杀其他,“长空帮”、“恨天教”、“少林派”等只要群龙无首,便无法逞威。
车古风在“七寒谷”中曾大展神威,与方歌吟力破“天罗地网”大阵,大风道人等恨之入骨,所以他们第一个要剪除的对象,便是要先行引出车占风,歼灭这三正四奇中的“大漠仙掌”。
不料阴差阳错,桑小娥却先行来探,几乎被“西域魔驼”所辱,幸“雪上无痕草上飞”
梅醒非来救,梅醒非也不是全至朽对手,命在危旦之际,“大漠仙掌”车占风及时赶到,无声无息的掩至,想一举劈杀“西域魔驼”,却给同门师兄铁花堡挥掌格过。
这下虽是师兄弟,但如仇人见面,份外眼红。西域魔驼是何许人物,如两人都在互伺破绽,分不得心,他故意怪笑两声,道:
“好哇,车大侠是一个人来么?”他情知沿路设下“仙人掌令”以及故布“大漠派”中镇守的不肯降伏的弟子尸首,不但会引车占风自投罗网,但桑书云至大队人马,或也赶来,自己势孤力单,可是万万不敌。
车占风冷哼一声,也不作答。他生性简言,但极为刚矜,他沿路上早已留意到“仙人掌故乡令”的布设,如是背叛师门的铁花堡所为,乃冲看自己来的,他自觉师门之羞,不该惊动旁人,而且也不想桑书云等为自己分心,他决意要自己料理此事,沿路上便把标志毁去,以免桑书云等认出。
然后再趁大队人马于龙门一带打尖之便,他溜出来,直赴普祠,解决此事。他此趟此来,群豪实不得而知。唯桑小娥脱队而去,所行之路,与大队人马来时路稍有偏差,反而见到了一些未被车占风拔除的“仙人掌令”,因此误打误撞,与梅醒非同时遇险。
西城魔驼围视四周,见车占风不似有随来的人,大是放心,嘿嘿笑道:“车大侠果然是艺高胆大大漠派的事,不必外人费心。”
车占风冷冷地道:“你也少管!”
西域魔驼故作惊讶:“我不管?”
车占风不耐烦地皱眉:“外人少管!”西域魔驼大惊小敝地道:“我可不是外人呀,我是你们“大漠派”的“供奉”啊。”
车占风脸色铁肯:“谁给你做?!”
西域魔驼失笑道:“掌门啊!当然是“大漠派”当今掌门人呀!”他指指铁花堡道:
“也就是你的大师兄啊!”
车占风脸色忽然变了。
第二章 蒙古铁花堡
车占风目光厉视,凛声叱问:“大师兄,你叛派拭师,而今还冒充掌门,心目中还有没有“大漠派”这三个字·”车占风这话,问的极是严峻,铁花堡只见对方双目,如两道冷电射来,不觉震了一震,他生性残忍乖戾,也拙于言辞,撮唇长啸了一声,心想:一切都是你害人! 既夺我师妹欢心,又使师父不喜欢我,累得我跟师父大动肝火,被逐出门墙,才听信他人之计,与问罪之师,失手害了师父,你害得我人不似人,大逆不道,却来责问于我?
所以他长啸之音,抑不住的凄苦难当。
“西域魔驼”却是十分狡猾奸诈之人。他见铁花堡无词以对,即嘿嘿笑道:“铁兄是你大师兄,他不当掌门,谁能当掌门!就饶是你车大侠,也不至逾越超份罢?!”
说着又嘿嘿笑了两声。
车占风横了他一眼,就没有再多看他一眼,只抛下了一句话:
“放开他。”
“他”指的是梅醒非。“西域魔驼”没料车占风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他呆了一呆,嘿嘿笑道:“放下么,这个容易,车大侠只要……”
车占风突然又喝了一声:“放开。”
“西域魔驼”又是一怔,踩着梅醒非胸膛上的脚,却是紧了一紧。他老谋深算, 不动形色,当下又强自干笑道:“嘿嘿,放倒无妨,不过……”
话未说完,空气干糙欲裂。
闷窒迫人。
车占风黄沙般平滑、光洁、如铜铸一般的手,忽然贴掌削出!
“西域魔驼”没料这人说打就打,展开“冲灵掌法”,“啪啪”接了两掌,只觉全身虚晃晃的,有说不出的难受,然而对方掌劲又至,又“啪啪啪啪”接了四掌,胸口有说不出的窒闷,对力的掌势又削至,再“啪……”接了六掌,几乎即着地呕吐,对方忽然一飘而去,回到原地,即与自己已拉了二丈的距离。
原来自己与对方每接一掌,便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开始退的极小步,到后来退得越大,前后接了十二掌,足有两丈距离.梅醒非已竭力爬起,而车占风飘然身退时,已一俯身解了桑小娥身上的穴道.这下发掌、退敌、救人、解穴退身,再面对铁花堡,几个动作一气呵成,从容不迫,真是一代宗师的气度风范。
铁花堡的目中发一种很奇异的光芒。
他低低地发出了一声虎吼。
然后他的身子如一朵红云,骤然往上叫飘去。
霎息之间,他又了晋祠石阶之上。
铁花堡虽然身退,但车山风的硬绷绷的脸色,却突然紧张了起来。他就似一张欲发的弓,已拉满了弩弦,而在阶顶的铁花堡,就似一只待机而噬,居高临下的黑豹.究竟箭利,还是豹可畏?
铁花堡速尔俯冲而下,他红云般的身形越过了数十石阶,直盖而下。
车占风忽冲上两三级,双掌削出.两人手掌相交,一居其上,一居共下,形状十分奇诡,“呼”地一声,红云一闪,铁花堡一掠数丈,又同到了石阶之处。
“西域魔驼”不明所以,睁大眼睛观察,就在这时,车占风身后冲上来的石阶,忽然齐中碎裂,隆然坍倒,原来车占风看似沈静的蓄力,其实一触即发,他末接掌之前冲上几级,内力压击下,石阶踏碎.铁花堡藉俯冲之力,而他的武功也是走居高扑击路子,扑击之下,依然不能一下击垮车占风。
而车占风又猛冲上几步。
铁花堡又扑击而下。
箭快,还是豹爪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