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还是算了。
车还未进市区,便传来消息:苏见仁进医院了。
讲起来竟像电视剧里的情节了。苏见仁去找周琳,贺她公司上市,称心如意。谁知周琳竟把之前借的那120万还给他。他欲哭无泪:“难道我是

专程来问你讨钱的吗?”周琳也不辩白,只是说“谢谢”。苏见仁赌气说不要了。周琳道:“行啊,那你捐给希望工程吧。”苏见仁气苦,当晚便

冲到酒吧,存心将自已灌醉。他那群狐朋狗友,素日里都是不务正业,真正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问他,你就放任那个姓薛的不管,甘心让他霸占

你的女人?他道,不甘心还能怎样,人都已经跟他了,还能怎么办?那些人便撺掇他去写匿名信,举报薛致远。苏见仁不假思索,说,好。问服务

生讨来纸和笔,用左手洋洋洒洒写了一页,给了陪酒女五百块钱,让她送到附近的公安局。次日酒醒,自是有些后悔,但也无计可施。隔了两日,

他走在路上,两条大汉冲出来,将他便是一顿暴打。当场肋骨打断两根。
赵辉去医院看他。既是领导,也是同窗。见床上那人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神情委顿,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安慰了几句,叮嘱他好好休息。苏见

仁闭目不语,生自已的闷气。这种事还不好叫屈,自已都觉得坍台。又是心有余悸,想不到薛致远竟会下此毒手。赵辉与他是一样的想法。便是天

大的仇,同学一场,也万万不至于此。不禁暗自叹息。
正说话间,周琳手捧鲜花,出现在病房前。苏见仁“呀”的一声,激动得便要坐起来。被赵辉按下:“老实点,护土说你不能动——”周琳瞥

见赵辉,淡淡地打个招呼,远不及之前的热情。赵辉只当没察觉,敷衍几句,便离开了。走到楼下,才发现车钥匙没拿,又折回去,在病房门口听

见周琳的声音:“你是整他还是整我?”苏见仁讨好的口气:“我怎么会整你?——那天我喝醉了。”周琳嘿的一声:“我只听说法律规定神经病

犯法不坐牢,不知道原来喝醉了也行。”苏见仁忍不住道:“现在是谁犯法——”觉得不妥,又把声音压低了,“小姐,你搞清楚,是他把我打成

这样,我是受害者啊!”喉咙都有些哽咽了。赵辉门外听了直摇头,想这男人也实在窝囊。
“你活该,”周琳毫不留情,“你明晓得我和他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如果那封信真的捅上去了,他倒霉,我也跟着倒霉。业绩虚报、财务报表

做假、贿赂管理人员——这些事情我一桩也逃不脱,统统兜进。判三、五年那是小意思,弄不好十年二十年都有可能。到时候你两手一摊,‘我喝

醉了呀’,然后就一点关系也没有了,是吧?”
苏见仁怔在那里,说不出话来,“我——”
“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周琳冷冷地说下去,“头脑简单,做事不考虑后果,不负责任,也负不起责任。偏偏自我感觉还特别好,稍微受

点委屈就觉得不得了。说得好听点,叫孩子气,说得不好听,就是任性、自私、为所欲为——”
赵辉还是第一次听她说这么刻薄的话。未及反应,周琳已开门出来,脸上兀自怒气冲冲。两人打个照面。赵辉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让,她也不客

气,看也不看,二话不说便走了过去。高跟鞋在地面上踩出清脆的“叮叮”声。赵辉一怔之下,又有些好笑,想你也晓得要判十年二十年,搞的倒

像别人做错事似的。走进去,见苏见仁躺在那里,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我刚才录音了,”赵辉道,“帮你送到公安局,这次肯定不落空。”
“少笑话我。”他动也不动。
“她来医院干吗?”赵辉不明白,“就为了骂人?”
“不能怪她。她吓坏了。”
“你没救了。”赵辉摇头叹息,“看样子要再挨一顿打,才能清醒。”
到了楼下,又碰见周琳。其实也不能叫碰见——她应该是在等他。站在大门口,似笑非笑,“赵总是要去公安局吗?”她朝他看。他只好装傻

。各人偷听一次,扯平了。“回家。”他脚下不停。有些担心,怕她又要蹭车。
“方便搭个车吗?”果然不出所料。
“地铁站行吗?——我还有事。”赵辉讨价还价。
“1号线。谢谢。”
车上,她问赵辉:“您跟苏见仁的关系好吗?”赵辉说:“一般。”她不客气地道:“这人脑子缺根筋。您说是不是?”赵辉不吭声。与她的

关系没好到可以在背后数落老同学的地步。瞥见她从包里拿出粉盒,对着遮光板上的小镜子,补妆。只看一眼,目光便即移开。李莹很少化妆,偶

尔出去应酬,才涂个口红什么的。有次他送了她一盒粉饼,直到人不在了,依然没用完。也很少买衣服。有时赵辉劝她买些衣饰,她总是回答,底

子好,不用打扮也漂亮,反问他,“清水出芙蓉”晓得吗?及至两个孩子出生,更是没心思了。三十岁不到,便有了白头发。女人到底是要靠保养

的。也与心情、境况有关。班上一些长相平平的女生,渐渐的,倒是愈加有韵味了。唯独她一天天衰老下去。赵辉看在眼里,想着等哪天形势好些

,要好好替她打扮一下,名牌衣服名牌皮包,还有太太口服液什么的。却是再也没有机会了——赵辉想到这,心头一阵酸楚,佯装打个哈欠,掩饰

微红的眼圈。
周琳又问:“那跟薛总呢,关系怎么样?”赵辉道:“也是一般。”她道:“如果他俩打架,您帮哪一个?”赵辉一怔,想这算什么问题。她

却不依不饶,盖上粉盒,转向他:“嗯?您会帮谁?”赵辉看着前方,缓缓地道:“如果他们是为了你打架,那我谁也不帮,每人再补一脚。”他

以为她听了会笑,或是插科打诨两句。谁知她沉默了几秒,正色道:“赵总,对女土这么说话,好像不太客气啊。”赵辉有些窘。委实是看不惯这

女人的作派,才一时脱口而出的。不是他平时的风格。被她这么一说,顿时有些尴尬,“这个——”正要说些什么补救,她却突然咯咯笑起来,神

情愉快,“赵总,现在我们扯平了。”赵辉一怔之下,才知到底还是着了她的道。不禁暗自摇头,想,这女人啊,还是少搭理为妙。
她下车后,赵辉径直开回家。说家里有事,倒不是托辞。东东班主任今天家访,时间是早定下的,四点半。到家刚坐定,门铃就响了。班主任

是这学期新换的,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人生得很文气,话也讲得很客气,先是表扬了东东,“这学期成绩有所进步,期中考试上升了两名,排在

年级第316名——”赵辉知道宝贝儿子的成绩,倒过去比正过来数要快得多的那种。这样的夸奖,比直接批评更让人难为情。
“赵东爸爸,有件事情,不知道您清不清楚,”老师话锋一转,眼睛瞥向沙发边正在“切水果”的赵蕊身上,“——是关于赵东为她姐姐找男

朋友的事。”
老师离开后,赵辉与儿子进行了一次深谈。东东坦言上周曾经偷偷带姐姐出门,跟他一个同学的表哥喝咖啡。“您不用想的太严重,不是相亲

,就是见个面,大家聊一聊。赵蕊这个年纪,是时候要接触一些异性朋友了,不能总是傻傻地呆在家里。”
赵辉提醒他:“我记得上个月,你还准备搞个乐队,让你姐姐当鼓手。”
东东点头:“对,没错。您不知道,赵蕊其实乐感挺好——”
“还有再上个月,”赵辉打断他,“你给姐姐报了个中医推拿班,想让她去学推拿。”
“对,我是觉得推拿——”
“我记得你还劝过我,给姐姐投资开个网店,让她学做小生意。”
“嗯。”东东看了看父亲的脸色,没说下去。
赵辉缓缓地道:“首先,我必须要充分肯定你对姐姐的关心。这点非常好,也让我很感动。但同时你也应该知道,你姐姐不是普通人。她几乎

看不见,耳朵也不好使。一个视力听力都有障碍的人,我认为你提出的那些想法,是有点强人所难了。你觉得呢?”
东东看着地板,“所以,就让她一辈子这样下去是吗,一辈子在家里等着别人照顾?”
“我有更好的选择吗?”赵辉努力不让音量提高。
“这也就是你们把我生出来的原因是吗?”停顿片刻后,东东忽道。
“什么?”赵辉怔了怔。
“如果她好好的,根本就不会有我这个人。我的存在,就是为了将来照顾她,对不对?”
这场谈话,最终是不欢而散。其实也在意料之中。东东把自已关进房里。之前类似的事情也有过几次。赵辉知道儿子的为人,倒不是怕担责任

,归根结底还是替姐姐着急。赵蕊的眼睛最近又有恶化,医生说她视力已经接近0.1,30岁前全盲的概率基本已是百分之百。亏得赵辉这些年练就的

定力,才勉强做到人前若无其事。心是彻底乱了。脑子里全是女儿。更多的是想她将来的事。成家也是不指望了,但至少也要衣食无忧,平安度日

。当年他与李莹商量要二胎时,也觉得对这未来的孩子有些不公,但除了亲生的兄弟姐妹,又能指望谁?赵辉也曾想过给女儿学点手艺,之前上盲

童学校时,老师推荐她学习打字,说有专门给视障群体使用的计算机和软件,学习后也可以照常写字、上网、收发邮件。赵辉动过心,但想这玩意

儿只是个新鲜,不可能普及,便没有去试。还有诸如盲人按摩、盲人乐器、盲人翻译什么的,他都没答应。舍不得女儿吃苦,说实话也没什么信心

,怕瞎折腾。他宁可每隔几天带女儿去跑步,还给她练过一阵芭蕾,倒不是为了形体美,主要是锻炼身体。眼睛耳朵已经不行了,别的地方无论如

何不能再出问题。东东将来养个瞎姐姐或许还行,如何再有别的毛病,那就真要命了。赵辉每次想起这些,便觉得心口一阵阵地疼。
晚饭时,东东照常出来。赵辉看着儿子,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一家人默默地吃饭。是馄饨。保姆说隔壁新搬来的邻居,挨家挨户送上门的。“

都说搬家要送馒头糕,这人倒是新鲜,送馄饨。”馄饨是三鲜馅的,味道不错。赵蕊吃了一碗,还要再添。东东站起来替她又盛了一碗。她又说太

多了。东东嘿的一声,拨了两个到自已碗里。瞥见父亲在看自已,迟疑了一下——“您也再添一碗?”赵辉点头,把碗递过去,“谢谢。”
有人敲门。赵辉走过去,猫眼里一看,顿时愣住了。停了几秒才开门。
周琳站在门口,笑吟吟地,“赵总!”不待他表示疑问,她径直说下去:
“我来没别的事,就是想问一下——馄饨好吃吗?”


第8章
次日一早,赵辉在电梯口里遇见周琳。因有了昨晚的照面,两人只道了声“早”,便各自站着,也不说话。昨晚赵辉问她,“既然搬过来了,

干嘛不直说,还让我地铁站放你下来?”她瞪大眼睛,有些无辜地,“是赵总您说家里有事,十万火急的模样,我怎么敢再麻烦你?”他明知她是

胡搅蛮缠,却也无话可说。邻居是上周刚卖的房,没料到竟是卖给了她。她说南京上海两地跑,老是租房觉得不便,索性趁着眼下政策收紧房价回

落,买了一套。“谁知竟然就买在您隔壁,天底下居然有这么巧的事情,啧啧,也实在是稀奇。”赵辉心里哼了一声,也不戳穿她。昨晚这女人冷

不丁出现,自然是引起了骚乱。蕊蕊倒没什么,反正也看不清。东东是彻底惊呆了。李莹走的时候,他还小。但照片是一直看的。这是妈妈,这是

宝宝。一路念叨长大的。整晚都掛着这事,早上起床还问父亲,“我妈真长这个样子?一模一样?”赵辉费了不少劲才让他恢复平静。便愈发的气

愤,想好端端的并没招惹谁,竟被欺负到家里来了。
到了支行,头一件事便是给薛致远打电话。电话那头表示惊喜,“老同学大清早找我,肯定有好事。”赵辉直截了当:“让周琳搬走。”薛致

远回答得也是干脆:“不行啊,刚买的房,不满两年就交易,税费吓死人。”赵辉心里暗骂一声“无赖”,道:“那我搬。”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何必呢。”赵辉也停顿一下,“你发你的财,我犯我的傻。井水不犯河水。”薛致远道:“我晓得,你想学欧阳老师——唉,这一阵老师是瘦

多了。”赵辉一怔,随即想到他必然也去医院探望过了。读书时,老师没少关照薛致远。见他食堂吃饭时只买一个素菜,便自已掏钱替他加菜。还

把自已的旧衣服送给他。除了赵辉,一众学生里,老师最看好薛致远。说这孩子有韧性,也有潜力。贫家子弟发力晚,后劲足。前途不可限量。事

实证明,老师是有眼光的。毕业分配时,他原本是分到嘉定一家储蓄所,后来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留在了市区。那时,国有银行是香饽饽铁饭碗

,多少人争破头。这家伙干了没几年,便跳槽到一家外资银行,做到项目主管,接着又辞职,自已创业开公司。一路向上,夹着风雷之势。这些年

母校出来的人才不少,混得好的也大有人在。但薛致远属于特别出挑的。起点低是一桩,鲤鱼跃龙门,故事自带传奇色彩,还有就是他会炒作,电

视、电台、网站、杂志……利用一切媒体效应,三分本事七分吹,每一步都走得轰轰烈烈。赵辉知道他的心思,民营信托搞得再大,终归是少了些

基建,不够稳,要往长远发展,势必要抱棵大树才牢靠。比如s行。他跟赵辉提过几次了,合作计划书做得相当漂亮。他天生敏感,国家出台什么政

策,他一眼便看懂了。今后几年的趋势。机会要抓住,空子也要钻。思路清楚,胆子也大。话也一次比一次直白。赵辉自是不会搭他的腔。姓薛的

便是有这耐性。送过卡和现金。还送过房。都被退回去了——这次是用美人计。都送到跟前了。
“你真要搬,房子我搞定。地段你随便挑。”电话那头兀自不死心。
赵辉叹了口气,“你不是说了?我想学老师。老师是怎么样的人,你最清楚。”
“你,学不像的。”沉默了一下,薛致远道。
“那也要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