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之城》是一部改编自鲁迅文学奖得主滕肖澜同名长篇小说的电视剧,全景式地呈现了中国金融业转型发展的时代浪潮下,不同类型机构、不同岗位金融人在上海这座金融城中成长蜕变的生动图景
。该剧由滕华涛导演执导,白宇帆、于和伟、夏梦、隆妮、王骁、冯嘉怡等实力演员领衔主演
第1章 楔子
39楼的视角有些奇特。高是高的,却还未及那种超然通透的地步。左右都是高楼。倒有些阡陌比邻的亲密意思。明晃晃的外墙反光玻璃,仿佛

无数面镜子,夹杂着正午的阳光四散投射,刺得人睁不开眼。一只脚还踏在地上,晃了两晃。人有些晕。却不难受。深呼吸一口,鼻腔到胸肺,转

个圈再出来。窗台上那株兰花,鳞茎已出了花苞,心爱物什,舍不得糟塌,往旁边稍移开些。另一只脚也跨上去。窗户开到最大。足够一个身子进

出。
那瞬,倒是轻松了。大脑什么都不想。嘴里念念有词,自已也不察觉的。半晌,才知竟是个人名。翻来覆去地念。惯性作用,停不下来。都说

弥留之际念着谁,便是最牵挂谁。似乎也不至于。这当口哪有什么规律可言。便真有规律,人都没了,后面人又是如何知晓。想当然罢了——这些

念头统共不过一秒钟的工夫。又是空白一片。
直直地看着下面。脚迈进一步。人家说“一步之遥”,再遥也遥不过这一步了。生与死,世间哪有比这更远的距离。偏偏又隔得这么近。他怔

怔地,忽然皱眉,长叹口气,继而又摇头,苦笑。39楼的窗台,一个男人身体微屈,随时准备飞翔的姿势。却恁的表情丰富。没有观众,本色出演

。他深呼吸一口,提醒自已冷静。谁说跳楼非得靠一时冲动?无论做什么都要冷静。不冷静成不了事。跳楼也不例外。权衡利弊,舍小求大,自杀

也是一门学问。
黄浦江上传来汽笛声。沉闷又宏壮。像极了这城市的底色。便是莺歌燕舞、热闹璀璨,其实也是藏了三五分,往里收的,力气不放在面上。这

城市的人,又有几个说话是张口便来,不管不顾的?俱是屏气敛息,笑不露齿。有好,也有不好。事倍功半还是事半功倍,真正难讲。倒是有些沉

着的气度。总比那些张牙舞爪的要好看。不小家子气。不论黄浦江这头,还是那头,差别只在表面,内里的东西,着实是差不多的。他诧异自已这

当口,竟是愈想愈多了。思绪起个头,后面密密层层,刹不了车。忍不住又苦笑。
他忽又想起初入行那天的情形。看什么都是新鲜,耳朵里此起彼伏的新名词。走路都夹着肩膀,像顺拐。那时S行分行只是幢十来层的楼房。

陆家嘴也与现时不同。中规中矩,地广人稀。哪来的这许多摩天大厦。一夜间,变戏法似的。世界变得快,金融业尤其如此。快得让人看不懂。都

说“人生如梦”,寻常听见,只是一笑了之。抒情罢了。轮到自已头上,才知这话里的意思。像银行单据上的那串数字,后面“零”再多,终究要

前面那个实打实的数字撑着。否则就是泡沫,就是梦。这与普通的梦还不同。梦醒那刻,真正是一败涂地。代价要大得多。也快得多。连悲伤还没

觉出,便已到了边缘。自已都不及反应的。
——脚,一步步移过去,终于踩到了边线。身子晃了两晃。手扶住窗框。风打在脸上,汗毛一激灵,人也跟着猛的一颤。兜头一盆冷水浇下的

感觉。
只当是蹦极。他对自已说。


第2章
刚出梅,阳光总算酣畅淋漓了一把,又是委屈又是放肆,火辣辣地,关照着城市的每寸角落。陶无忌出了陆家嘴地铁站,再换“金融城1号线”

。去年入行的学长教的,网上down个公交APP,掐好时间坐车,天热,少走几步是几步。两站路,下来便是s银行上海分行。偌大一座高楼,前庭空

阔,艺术喷泉,浅灰色的玻璃幕墙。楼顶那个蓝色的s标志分外显眼。上前几步,保安从人流中迅速分辨出陌生面孔,示意他站定。
“哪个单位的?”
陶无忌亮出实习证,“今天报到。”
“挂在脖子上!”保安响亮地叮嘱,“——进去吧。”
陶无忌应了一声。挂绳有些短,他原地摆弄一阵,挂上。又整理一下衬衫领口。
忽的,身后“扑通”一声巨大的闷响,似有重物坠落。未及回头,已有人嘶声尖叫起来:“啊——”陶无忌转身,地上躺着一个人,脸朝下。

身体兀自扭曲几下,抽筋似的,随即才完全不动。血竟是不多,点点滴滴的。陶无忌呆了几秒,心一沉,下意识地往后退,脚在台阶上绊一下,差

点摔跤。刚站稳,又被人撞了一下,跌在地上。周围瞬间乱成一团,人们先是惊叫着散开,不多时,又渐渐围拢来。
“是戴副总——”慌乱中,听见有人道。
许多年后,陶无忌回忆起这入行第一天的情形,觉得忒重口味了。统共300名大学毕业生,青涩面孔你看我,我看你,没到开大会,小道消息已

听了一圈。金融这行的险恶,之前也不是没有耳闻,但哪及得上这么血淋淋的第一课。警车、救护车把方圆几百米都戒严了,不出不进。阵仗有些

骇人。胆小的连眼泪都吓出来了。据说是受贿,拆借过桥那套,家中搜出来好几箱现钞。大学里都是纸上谈兵,术语堆起来的纸老虎,案例再骇人

,金额再大,都是虚的,摸不到触不着。眼下才是落到实处。前台点钞机上实打实的真金白银,哗哗流水般进出。空气里的味道也与别处不同。再

是人声鼎沸,也隐约透着生铁般的凌厉的气息,仿佛与尘世格格不入似的。另一个天地。
一上午都有些懵。下午开新员工见面会。人力资源部的葛处长主持。各人做自我介绍,轮到陶无忌时,他站起来微一颔首:“陶无忌,财大毕

业,山东潍坊人。”
“我记得你,”葛处长拿钢笔朝他一指,“——有个大侠的名字。”
陶无忌认得葛处长是面试官之一。面试那天因为苗彻在场的关系,他表现得有些过头,像忒入戏的演员,用力过猛,反倒失分了。他直截了当

地表示,想进审计分部。在场几人,除了苗彻,都觉得这孩子挺有意思,“为什么?”葛处长问他。他回答:“审计专业性强,同时又必须熟悉行

里的所有业务,另一方面,除了过硬的专业素质外,还要求员工有魄力、决断力和坚定的职业操守。我想挑战一下自已。”葛处长便转向苗彻,开

玩笑,“苗大侠,接招吧。这位看名字也是个大侠。你们挺有缘。”苗彻不带任何表情:“进哪个部门,是行里统筹安排。等你被录取以后再操心

吧——下一位。”
事后陶无忌挺后悔。不该这么横冲直撞的。就算目标明确,也该采取迂回战略,小心经营。苗晓慧说过许多次,她爸爸的个性,是未必吃软,

但肯定不吃硬。“你这等于是把矛盾提前摆到台面上,不划算。敌人更提防了,对你没好处。”陶无忌表示没想到苗彻会是面试官,又紧张又激动

,一个把持不住,就犯错误了。说到底还是心理素质不过关。苗晓慧说她爸爸当即就给她发了条短信:“还有神经病面试时候直接说想当行长的。

你男朋友不算特别弱智。”苗晓慧当笑话似的说给陶无忌听,“希望不是打击你——”陶无忌只好道:“让他先把我的印象分打得低一点也好,这

叫先抑后扬。”
行里的流程,新员工统统先到前台实习。陶无忌去了浦东支行。临别时葛处长还要打趣,“审计部就在25楼,等着你再杀回来。”陶无忌有些

尴尬,笑笑。
浦东支行在世纪大道东方路口,与市分行同属陆家嘴版块。s行按各区域设立支行。浦东支行是所有支行里规模最大的一个,行政上也高半级。

到浦东支行的实习生并不多,大约二十来人,行里派了辆大巴送过去。陶无忌坐最后一排。地势高,正对着前排众人参差不齐的后脑勺。听他们还

在议论早上跳楼的事。葛处长会上特意强调,心思放在工作上,闲事莫理。是让大家管住嘴。单位里出了这种事,传谣是大忌。陶无忌懂分寸,半

句不提。财大这届分到s行的统共也不到十个人。国有银行朝南坐,收入稳定饭碗牢靠,百里挑一,有的是人选。这是一桩。另一方面,相比过去,

金融这块涉及面也越来越广,选择多了,许多毕业生倒未必钟意传统银行。许多民营金融机构反倒做得更为灵活和出彩。蒋芮上周进了一家P2P,前

三天不上班,新员工组织野外拓展训练,为的是培养团队精神和凝聚力,老板专门请了个心理老师给他们上课,讲了一堆“我肯定行,我最棒,我

要当第一”之类的话,其实是心理催眠。第二天蒋芮过来找陶无忌,整个人像打了鸡血,看人的眼神都不同了,有些斗鸡了。信心十足地说第一个

月业绩肯定能超千万。陶无忌不排斥P2P,也没有看轻民营公司的意思,况且蒋芮也不是因为找不到工作才去的P2P。关键人和人是不同的。蒋芮父

母都是上海普通工人,家境不算好,但再不济,自家住的房子,面积不大不小,总是一份家底。算起来陶无忌老家的房子也有两套,自家盖的,红

砖绿瓦。但小乡镇与大上海,地段摆在那里,房价还及不上人家的零头。况且,也不止是经济问题。孤身一人在上海,虽说四年大学,眼下工作落

实了,房子也找好了,上海话也能结结巴巴说上几句,但感觉到底是差了些什么。没着没落的。只能每一步都求稳,实打实。不能冒险,不能走小

路——何况还有苗晓慧那层。就算不为自已,也该为人家女孩子着想。为了你都豁出去了,再不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就忒说不过去了。
到了浦东支行,先去人事部门报到。简单交待几句,各人都有带教师傅。陶无忌的师傅是个三十来岁的少妇,叫白珏。每位师傅带两名徒弟。

除了陶无忌,还有个叫程家元的男生,立信会计学院毕业,上海人。白珏刚休完产假不久,脸和身材都有点肿。桌上摆着小毛头的照片。隔一阵便

要打电话回家,询问儿子的情况。电话里她语速很快,急吼吼的态度,追根究底不依不饶。工作时却似换了个人,说话、动作都慢半拍。一张单据

要看个半天,像《疯狂动物城》里那只树懒。倒不全是仔细的意思,更近似于走神。她对待两个徒弟并不十分热情,初见面时还对主任咕哝“刚上

班就让我带徒弟”。扔给两人一本操作手册,也不说明,照旧做自已的事。两人只好站在她身后,看她干活。心情好时,她也会稍稍教两人一些简

单的操作,比如如何开户、销户,或者同一个帐户内,如何活转定,定转活。要尽量劝客户买理财产品,但必须向他们说明风险。客户签名一定要

端正,不能潦草。白珏说着说着,一个急刹车,便去看手机里的儿子照片。看完了,又进入消极状态,抱怨“带徒弟,没津贴没好处,纯粹义务劳

动”。陶无忌听有同事说她是“产后抑郁症”,情绪不稳,还有点神经质。便有些懊恼,想怎么摊上这种师傅。好在前台人多,彼此又靠得近,东

家听一些,西家听一些,柜面上的业务也不复杂,勉强还过得去。
新来乍到,难免要派些杂务。十八个实习生,女多男少,六个男生自然都是苦力。支行为吸引顾客,隔一阵便要搞活动,送油送米,都是实惠

的东西,价格不贵,份量不轻。一箱箱从仓库搬到大堂,实打实的活计。办一张卡,送一瓶油,存五万定期,送一袋米。多半是上了年纪的阿公阿

婆,都很雀跃。几名男生站在门口派发,来一个,发一个,圣诞老人似的。因是实习生,便额外的殷勤,任劳任怨。大堂经理在一旁指挥。是个二

十六、七岁的男人,叫朱强,名字和体型都很健硕,举止却小家子气,嘴也碎。他听说跳楼那天陶无忌就在旁边,便不停询问细节,落在哪个位置

,摔成什么样,现场有没有砸到人。陶无忌敷衍几句。他又拐弯抹角地问陶无忌,怎么进的s行,“外地生进来,不简单哦。”一会儿又说到程家元

,“那小子肯定有关系,二本生,又长得那样。嘿。”是说程家元脸上的胎记,从眉尾到太阳穴,紫红的一块,不算大,但到底是有些碍眼的。银

行是窗口单位,形象多少要讲究些。这人也是有意思,实习第一天,看了白珏的名牌,脱口便称呼“bai yu”,不知道“珏”其实是读“jue”。引

得旁人都笑。陶无忌对他没什么好感,但到底不会表露出来,更不会与旁人谈论。很看不惯朱强这样。便离得远些,留个背影给他。
午饭后,程家元凑过来:
“晚上聚餐,你去不去?”是说部里为新员工办的欢迎宴。就在支行隔壁的川菜馆。
“能不去吗?”陶无忌反问。
“去吧——”他居然凑近了,有些撒娇的口气。脸对脸。看得那块胎记愈发清楚了。
陶无忌朝旁边让了让。他记不清跟这家伙有什么交情。本来完全不搭界的两人,不会因为共同拜了个莫明其妙的师傅,便由此形成了某种默契

。至少陶无忌不会。程家元不是他的菜。男生与男生之间也要讲感觉的。陶无忌挺看不惯这人见谁都是一脸笑,倒也谈不上谄媚,但至少有些讨好

的。小女人似的,委委缩缩,从不表达自已的意见,但别人不管谁开口,都使劲点头。好几次白珏班中溜回家看儿子,关照两人“领导来了就说我

上厕所”,陶无忌不置可否,他抢在前头答应,“师傅你去吧”。真碰到领导查岗,却又支支吾吾慌里慌张,还要靠陶无忌出面才搪塞过去。白珏

教徒弟没耐性,两三句话一说,翻个白眼,“懂了没有?”陶无忌还未开口,他已先表态,“懂了!”陶无忌径直问他,“你懂了? 那你教我。”

这人又无言以对。陶无忌很烦这种人。偏生他还很粘陶无忌,到哪里都同进同出,一口一个“阿拉无忌”,搞得真跟同门师兄弟似的。依着陶无忌

的个性,是要撇清的,也不怕得罪他。但到底是初来乍到,大家都是新人,只得比平常更多了三分慎重。
晚餐时,新老员工各占一半。除了白珏,其余几个带教师傅都出席了。科长发话,徒弟都要敬师傅酒。白珏不在,陶无忌乐得清闲,缩在一边

。程家元推他:“我们也去敬敬吧。”他不动:“要敬你自已敬。”程家元踟蹰了半天,抖抖豁豁地出动了。从科长到各个师傅,敬了一圈。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