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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那么精确?”
“因为按照规定,审讯开始需记录时间,所以我也带着工作手表。回到审讯室时,鹿野大人告诉我江藤先生您也来监狱了。这条消息是万华署长来监狱西区告诉师光大人的。”
“是这样吗?”江藤扬起脸,“万华那家伙,看见我来十分惊讶。他说完‘立刻去叫鹿野顾问’后拔腿就想跑。因为不想打扰你们工作所以我姑且叫住他,说自己想和大曾根一卫聊聊。万华丢下一句‘总之您先在这里等等’后便走了。”
“万华署长进入西区的时间是十二点四十分。和鹿野大人在审讯室交谈过两三分钟便自行离开。登记簿上显示他离开的时间是十二点五十分。”
从西区入口到审讯室步行三分钟左右,确实和记录一致。
“之后进入西区的就是我咯?”
江藤微微歪首,似在回忆。
“万华回到署长室。我从他那儿拿到钥匙,独自来到西区。那时几点?”
“正好中午一点。”
本城指着纸面。江藤名字后的红色线段确实是从一点钟起始。
“之后先生的动向只能听您亲自来说,不过应该是和大曾根见面了吧。”
“对,我直接往监狱里边走,和那家伙谈了谈。”
“顺便问一句,您找大曾根有什么事情吗?”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怎么说呢,只是有点在意他。”
江藤避开本城的目光。
“我在大曾根那里待了大概三十分钟,具体情况你们跟他核对去。”
这时拉门开了,一名巡警脚步匆匆地出现在门口。屈膝行礼过后,他凑近本城耳边小声说了两句。
“知道了,继续搜。”
领命之后,巡警再次鞠躬,退出房间。
“发现什么新线索了吗?”
“我过后再说吧。先回到之前的话题,您和大曾根见面。”
“啊……”江藤点点头。
“从入口走到他囚房要十分钟,所以我大约是一点十分见到了他。之后说了三十分钟的话,离开时应该是一点四十分吧。不过我离开他牢房后看了一眼表,一点四十七分,所以我俩说话的时间应该再长一点吧。”
本城默默听着,表情暧昧。在没有其他证言的现在,他不敢全盘照收江藤的证词。
“你们那边呢?十二点五十分之后就一直闷在房间里审问吗?”
“不是,”本城摇摇头,“我出去过一次。从一点十分出去上厕所,大概有十分钟。厕所在出入口旁边。一点四十五分审讯结束,把罪犯送回牢房后,在回程途中发现了案发现场。”
江藤看回纸面。
“你们的行动我清楚了。那么……最关键的人反倒毫无头绪?吹上的行动路线呢?”
“我们没掌握他的行动。”
本城的面色严肃起来。
“因为他不是从正门进入的,很可能是从围墙翻进监狱。根据刚才得到的消息,紧挨着审讯室的储藏室窗户被打破。纵使这种事让我们颜面无光,但还是得说那家伙应该是从破窗潜入监狱的。”
“喂喂,这里可是监狱啊。怎么能让他这么轻而易举就进来了!”
本城叹了口气抬头往上看。江藤也跟着向上看去,天花板上散落着几块黑色洇渍,四角也层层叠叠结了厚厚的蛛网。
“昔日的六角监狱,如今就是这么个情况。没钱修缮,坐等荒废。虽说牢房区域严禁入侵,但从储藏室偷摸进来真不稀奇。那里的窗户破了,窗棂也烂了。”
本城慢慢收回视线。
“所以我们不知道吹上潜入西区的准确时间。可既然吹上是跟踪江藤先生,那么容易推得,他入侵监狱应在先生进入监狱大门,即十二点三十五分之后。而潜入西区也应该是在一点之后。吹上应是准备潜入主楼之时,看见先生沿着院子走进西区,这才改变了潜入地点。”
本城的表情好似能面,看不出一点感情:
“发现尸体的物资室正好在审讯室和入口的中间。无论从哪一边都要走上两分多钟。十分钟的空闲够用了。”
“等一下。如果吹上可以潜进来,那么凶手也可能作案后逃出去,对不对?”
“当然。可是这样一来无法解释为何要烧手巾。”
本城指尖点着纸面,在一点五十分那里画了个圈。
“下手之人如果也是外部侵入者,那么他擦过血迹之后应该把手巾一并带走,再不济也要当场丢弃,不可能浪费宝贵的逃跑时间去焚毁一条手巾。可现实中那人又是倒油又是点火,处理得很仔细,所以——”
“凶手是内部人员,他不能把染血的手巾带走,也不能放任不管……原来是这样。”江藤接着本城后头说道,“早知道我就把手巾带出来了。”
江藤低着头,嚓嚓地搔着头发。
“江藤先生,”本城端正了坐姿,“就指认我为凶手吧。”
本城的声音很沉稳。江藤的手停在脑袋上,什么也没有回答。
“虽然不巧,我没有带刀,不过只要西区里找到一把太刀,问题就解决了。没问题的。江藤先生,大木阁下来电报了,说今后的日本还得靠您——”
“本城,”江藤小声,却又坚决地打断本城,“我有事要同万华核对,让他直接过来。”
本城一脸茫然,慌忙起身,打开拉门让外边的巡警去叫万华。
“还有,大木君的电报是怎么回事?我没跟他说要来京都啊。”
“大木阁下当时派出去的人没赶上先生那班船,于是他当即给鹿野大人发了电报,希望他去神户迎你。”
关上拉门,本城再度跪坐在江藤面前。
“鹿野大人和我马上动身,可不巧府厅某位高官离奇死于自家仓库。因为要立即介入搜查,所以我先派了两名部下过去,这才意外得知先生已经在神户来京都的路上,于是就地等待。”
本城从怀中掏出一张纸。这时门开了,万华到了。
“久等了。啊,本城队长,刚刚鹿野顾问那边来了消息,说死者确系内务省密探。”
这位小个子老人双肩上下起伏,用袖口擦着额头的汗水跪坐下来。
“那么阁下,找我有什么事?”
江藤静静地向前挪了挪。
“万华,你进西区后跟鹿野君他们说了我到监狱了?”
“对,大概在十二点四十分。”
“那时候,你还说了我要去看看大曾根?”
一瞬间万华愣住了,接着重重点头。
“当然。之后他还要我给您带话,说‘不要被他隔着铁栅栏夺刀’,我也带到了。”
——那句话也是他说的?江藤扶额。视野一角,本城和万华面面相觑。
“原来是这样。”
当听见本城的事件概要时,江藤的脑中就萌生出一个推理。而今万华的证言再一次印证了这个推理。
“那个,江藤先生……”本城狼狈的声音响起,“究竟是怎么了,您明白了什么?”
江藤不理他的询问,左手离开额头,伸进袖里。指尖在布缝中滑行,很快便找到了那样东西。冷冷的铁的触感——那片金属。因为下意识放进袖管,唯有这样东西没被没收。
手指摆弄着那片三角形,三角形的尖端刺进食指指腹。尖溜溜的疼痛感划过,刀尖吃进皮肉,锋利得惊人。
慢慢拔出手,左手食指已经鼓出红色的血珠。江藤默默地盯着那伤口:“有罪必罚吗?”
他重新看向本城,用平静的声音命令:
“召集众人,我知道谁是凶手了。”
六
监狱主楼署长室内聚集着六个男人。江藤、本城、万华、巡警左近寺以及西区入口的两名守卫。
江藤一脸严肃地坐在万华的办公桌后,本城和万华默默分站两旁。白石、大下两名守卫和左近寺一共三人不知所措地立于门口附近。
谁都没有出声。只有不知何时飘落的小雨传来淅淅沥沥的雨音。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一响,打破室内充斥的沉默。门口出现了一个男人。
“都在等你呢。”
江藤十指交叠在面前,低声道。
“本城,我叫你审他,可没准许你胡来!”
鹿野师光一脸不快地抱起胳膊。
“那么,你费力把我们召集过来是想干啥?”
师光抱着两条胳膊,背靠在门边的墙上。江藤直勾勾地盯着师光,双手放在桌上。
“了结事件。我知道是谁杀害了吹上虎市。”
“那倒不错,你若自首能省去我们不少工夫。”
师光冷冷一笑。
“本城,最后在监狱西区搜到太刀了吗?”
突然被叫到名字的本城直立不动地回答了江藤的提问:“没有,目前还在搜,但直到现在都没有发现。”
“好,”江藤又望向师光,“顺便问一下,本城啊,你们怀疑我是凶手的根据是什么?”
“别演戏了好吗?这不像你。”师光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首先,吹上潜入西区监狱是中午一点钟以后,那段时间有过单独行动的只有你和本城。而带着长刀能刺杀吹上的只有你一个人。问题很简单:杀死吹上的正是江藤先生,只能是你。”
“不对。这条推理完全无视了另一种可能性。凶手候补里,还有一个男人。”
江藤慢慢起身。
“你推理的前提是认定吹上虎市潜入监狱西区的时间在一点以后。可这个前提对吗?”
“请等一下。”本城慌忙出声,“如果没看见先生进入西区,那家伙也不会潜进去。这不是毋庸置疑的吗?”
“对啊,”江藤附和道,“鹿野君在西区审讯。大曾根关押在西区牢房。这些事都是我来到这里后方才知道的。在府厅,我确实得知大曾根关押在本监狱,于是随口说想会会他。可是就算吹上从府厅什么人那里得知了这条消息,又知道大曾根的所在,他也不会潜入监狱西区,而应该在主楼等我。所以如果吹上的目的在我,那么他不可能比我先到西区。嗯,以上的前提为我是吹上的目标。那个,鹿野君——”
江藤双手支在桌上,正面看向师光。“吹上来此是不是为了和你见面?”
“内务省的密探来找鹿野顾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万华看了看江藤,又看了看师光。
师光耸耸肩:“署长说得对。能解释一下吗?无缘无故地冒出一句,我也不懂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鹿野君,谁能想到你也是个名人。”
江藤竖起右手食指,在署长室里徐行。
“本该回佐贺老家的江藤新平调转方向前往京都。那里有个人曾在江藤手下工作,后来甚至把三条公卷进来,只为离开江藤麾下。如果江藤的目的就是这个男人,作为监视者,他一定也非常在意吧。”
似乎不知师光就任顾问的内情,本城和万华同时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师光依旧抱着胳膊,什么也不说。
“在我离开神户时,吹上或许也在思考吧,而他的疑虑在我走上西国街道行往京都时变得确信。他或者早一步从山崎出发,或者一路跟踪我到达府厅。总之,吹上虎市快我一步进入了监狱。”
“之后他见鹿野顾问进入监狱西区,便从储藏室的破窗翻进监狱?怎么可能!如果想和顾问交谈,等他审问完,交谈机会要多少有多少,为什么要选择这么危险的方法?”
“但吹上就选择了这种方法。他也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江藤站定,看向万华。
“那家伙的目的是监视我,只要发现有一点对政府不利的举动便立刻将我逮捕。而那家伙不知道我见鹿野君的目的,是单纯的辞官后的问候,还是别有企图。如果是后者,对于吹上而言那正是预想得以实现,于是接下来的问题是鹿野君的立场。”
江藤缓了口气,用舌头舔了舔嘴唇。想来长篇大论说得有些口干。
“明治六年一月,鹿野君突然离我而去,来到京都担任司法顾问。你们可能不知道,牵扯太政官和三条公,引发大骚乱的正是这个男人。”
“啊啊,”本城面色苍白发出呻吟,“也就是说吹上估量过江藤先生和鹿野大人的关系,想着如果可能,他会笼络鹿野来陷害先生。”
江藤慢慢点头。
“如果鹿野君现在不喜欢我,但我没有察觉,仍将他视为旧日同志,透露自己的企图,那么对吹上来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因此他时间紧迫,必须要赶在我之前和鹿野君碰面,以确认鹿野师光是否是构陷江藤新平的绝佳人选。”
“辛苦你了,说了一大堆没用的东西。”师光仍倚靠墙边,语带厌倦,“没有证据的话则全是臆想,结果你想说啥?”
“打破前提。”江藤低声道,“我想证明的是吹上应该在一点以前潜入监狱西区,具体时间段是从你进入西区的十二点三十五分到一点之间。而凶手的人选也不止我和本城,还有两人——万华和你。鉴于进出时刻和你审问的时间段,万华没有多余时间进入物资室,所以问题变得单纯了,在剩下的凶手人选中,鹿野君,只有你。”
师光的眼神一下凌厉起来。
“本城和巡警同去领犯人之时,万华前往审讯室和你见面,时间大概在十二点四十三分。对话结束,万华离开审讯室的时间是四十六分。本城回来的时间是五十五分。你有九分钟是独处的。”
“你是说我在那段时间里杀了吹上?”
“没错。”江藤看着哼笑的师光答道。
“愚不可及。”
本城和万华,以及现在还没完全消化事件的守卫和巡警无不面色煞白,交替看向江藤和师光。
“吹上从储物间的破窗潜入进来是事件的起因。如果没有这个偶然,本次事件也不可能发生。”
江藤再次在屋里踱起步来。
“储物间在审讯室隔壁,吹上潜入储物间时,应该听见了万华和你的对话。吹上确认万华离开后进入审讯室。当然,起初你很惊讶,可听对方说明之后了解了情况,想到了本次计划。从距离分析,你料定本城回来还需一点时间,于是你花言巧语引吹上来到物资室,见机刺杀了他。”
“你等等!”
本城尖锐的声音打断了江藤。
“我不懂,为什么鹿野大人要杀死吹上呢?!”
“因为他听万华说我已到监狱,不久后还将进入西区去见大曾根。”
江藤盯着师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确认。
“你在和万华的对话中,得知我带刀一事,于是确信能够嫁祸于我了吧。”
“啊?”万华惊讶地扬高了声音。
“鹿野君不是让你带话,叫我注意别让大曾根夺了刀吗?但如果我没有带刀,你肯定会对他说不用担心。”
“可是江藤先生,”本城紧追不舍,“您的说法漏掉了最关键的一点。刀在哪儿?鹿野大人可没带——”
“他带着呢,本城。”
江藤打断了本城,叫起两名守卫的名字。两人听到自己的名字,立刻腰背挺直如铁板一块。
“我问你们,现在站在那儿的鹿野师光和今天进入西区时有何不同?”
白石和大下慌忙看向师光,师光狠狠瞪了两人一眼,又连说“罢了罢了”,摊开两手给他俩看。
“没、那个,没什么不同啊……”
白石诚惶诚恐地答道。
“小的和白石同样……啊!”大下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小声道,“虽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不过顾问,您这次没有带伞。”
江藤确实看见师光嘴角浮现出细小的笑意。听到大下的话,白石也连连点头。
“这么一说,您刚才不还撑着伞吗?”
江藤上前一步。
“看来你爱伞的秘密,大家都不知道哪。”
之前五百木边事件之时,本城说师光把伞当拐棍使,所以敲得地面咚咚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现在不同了。
“知道伞中机关的,只有你和圆理君吧。”
师光说着,像在说旁人的事情。本城和万华一脸惊愕。
“你应该和以往一样,带着伞进入西区。白石、大下,没错吧。”
两人惶恐地点点头。师光在物资室命人拿下江藤时,明明没有穿皮鞋的他,却发出嘚嘚声走远。那正是他随身雨伞的击地声。当江藤听罢事件概要时,他的耳边好似又响起那个声音,当即产生了这条推理。
“你在说什么?”
师光的背终于离开墙壁。
“我确实带着伞进入西区,但也仅此而已。说什么一点以前吹上便进入监狱西区,那只是你的想象。你的推理,一个佐证都没有。”
师光一步一步缓缓靠近江藤。
“还有,你自己也承认,你的推理太过依赖偶然。与其走这条独木桥,我不知道选择更安全的大道吗?”
江藤不作声,手伸进袖管,拿出那枚金属片。师光眯起眼。
“那是啥?”
“尸体倚靠的墙壁上,是不是凿出一个小洞?这是在你们来之前,我在洞里发现的。它嵌在石灰粉中,我看着像是刀尖。”
师光依旧眯着眼,盯着那片金属。
“你查查我的刀,刀尖有无缺损一目了然。可是鹿野君,你的伞呢?”
师光没有回答。
“如果你的机关伞缺了刃尖,而缺口和我手上的碎片一致,那代表着什么不用多言了吧。”
“这块碎片真是在物资室墙壁上发现的?就凭你一张嘴?”
“确实,”江藤点点头,“除了我以外没人能证明。但倘若机关伞真有缺损,又该如何解释你机关伞的刀尖跑到我手里?”
师光沉默摇头,小声笑了。他的笑让江藤感觉浑身浸在冷水里。
“在这里争辩没用,把伞拿来看看不就成了?因为来时用过,所以我把湿伞交给大门门卫晾干。”
师光耸耸肩,啪嗒啪嗒走向门口。
江藤突然吩咐巡警:“你跟着他。”
师光转身嘲笑道:“我又不准备逃跑。”
“鹿野君。”
冲着走出署长室师光的背影,江藤不由得叫出声来。
他想问师光这样就结束了吗,可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有苦闷的热气勉强从喉头呼出。可他有句话不吐不快:
“是因为,有罪必罚吗?”
一刹那,江藤看见师光的面容剧烈扭曲。他的脸仿佛破裂般,受到一股难以形容的冲击。
江藤不由得怔住。而在下个瞬间,师光脸上的表情全都又消失了。
“什么意思?”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鹿野师光翩翩走出署长室。
好似紧绷的丝线一断,江藤顿时瘫倒在客椅上。本城和万华慌忙跑近,可江藤已经没有再说话的力气。有罪必罚,只有这句话在脑海中不断闪回。用杀人之罪,让杀人之罪付出代价。于是师光才为我备下这个罪名吗?远远听着平静的雨声,江藤如是想。
摊开手掌,他呆呆地看着三角形的金属片。
好小的一片。江藤当然知道,这块碎片不过是之前冗长推理的一点补足。
师光点出得没错,没有证据表明这块碎片来自物资室的墙壁。在旁人看来,一定有不少人认为江藤在胡诌。所以江藤必须假装这是决定性的证据,再用自己的口才说服周围的人,因势利导。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师光并没有像预想中那样反驳,这场近乎赌博的对辩暂以成功收场。
可是——
江藤抬头看向灰扑扑的天花板,长叹一口气,似欲一吐积压心底的情绪。闭上眼,嘴里如含浓茶一般,渐生出苦涩的余味。
“可是先生竟然带着这种东西。”
本城兀然自语一句。
“那边确实有刀尖刺墙痕迹,我还一直在调查呢。”
就在这时,有什么划过江藤的脑海。
“那痕迹确实显眼。”
幽幽地睁开眼,江藤也跟着念叨起来。心中有个声音在低语:不要追。可回过神时,江藤已经重新梳理起逻辑线。
“手巾被烧说明鹿野君擦过刀上血迹,那为何当时没有留意刀尖断了呢?要是注意到了,他定会立即调查墙面的。”
江藤眉头紧锁。可能的解释只有一个——师光是故意留下刀尖的。但这是为什么?
师光的目的是为了让江藤顶罪,所以不应该留下有利于江藤的证据。若江藤的刀尖真缺了一块还好解释,可就算如此,缺口不一致也是徒劳,再说师光又不知江藤的刀是否缺损,况且那把刀现在确实完好无损。
想到这,江藤突然意识到另一种可能。
“难道说——”
血色刷地退去,抽丝剥茧之后等待着江藤的,是他没想到,也不想触及的一个推理。
江藤嘴唇颤抖着呼唤本城。
“大木君送来的电报是什么内容,还记得吗?”
本城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片。
“鹿野大人给我的,吩咐我转交江藤先生一观。”
不由自主颤抖的手接过电报,快速扫视过纸面文字,江藤的口中不由得漏出呻吟之声。电报里简述了江藤下野的原因,之后大木作结如下:因喰违坂事件,江藤氏乘坐之汽船须泊神户数日。恐佐贺生乱,望鹿野氏亲赴神户,不择手段留下江藤,多谢。
“愚蠢哪。”盯着歪斜的墨字,江藤反复念叨。
随着逐渐加快的心跳,全身也开始发热。可另一方面,唯有头脑在此刻冷静非常,正以惊人的速度继续抽拉推理的丝线。
“鹿野君的目的是让我承担杀害吹上的罪名……可如果是这样……”江藤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宛若谵妄般继续自语道,“那是为了防止佐贺生变,这才将我打入牢中,留在京都?”
——快停下。
心声狂啸,可追求真相的自语反叛着江藤的意志,从双唇之间漏了出来:
“如果当面对我说‘佐贺危险,勿归’,即使是鹿野君的话我也会充耳不闻吧。正因为知道我的脾气,他才会采取这种方法。”
留下这块残片,最终是为了让江藤洗脱嫌疑,避免刑罚。而江藤拘留府内,该如何处理是他司法顾问的权力。万一内务省要求引渡,只要有了那块碎片,有了那个揭示凶手不是江藤而是师光的铁证,也能保护江藤的安全。
师光也绝非一开始就谋划至此。在吹上现身,告知事情的当下,师光很容易判断出眼前男人对江藤是个威胁。杀死吹上,便可让江藤暂时脱离政府的监视,于是师光想到了这次的杀人计划——可是再往后,江藤什么也想不到了。
“江藤阁下,您怎么了?”万华不安地窥视着江藤的脸。
是面色太难看了吗?江藤冷汗直流,如得了疟疾似的浑身打着摆子。
“他们真慢哪。”本城小声嘀咕道。
这时,江藤腾地弹了起来:
“喂,去看看情况。”
收到本城命令的白石和大下连忙跑出房间。刹那间,江藤脑海中再度飞过阴影。
有罪必罚——这是师光坚信的正义。如今他违背自己的信条、赌上人生的计划破灭了,那么师光的正义又将去向——
江藤正准备奔出房间,此时署长室的门被一把推开,大下跑了进来:
“不、不好了,左近寺巡警倒在走廊里!”
江藤一把推开惊呆的本城和万华,以及堵在门口的大下,奔上走廊。左手边,白石正抱起瘫软无力的左近寺。
江藤从他俩身旁跑过。袜子滑了好几脚,他险些栽倒,踉踉跄跄总算来到玄关。
“喂,见到鹿野君了吗?”
来不及调整粗乱的喘息,江藤冲着从门房一脸惊讶探出头的门卫怒吼道。
“啊,刚刚他来拿过伞。”
“去哪儿了?出去了吗?”
连珠炮似的提问让门卫茫然无措,他指向江藤来路的反方向。江藤用力一蹬地,继续追去。
江藤跌跌撞撞奔跑在走廊上,拉开一扇又一扇门寻找师光的身影。可是什么也没有。
路的尽头有最后一扇拉门。江藤跑近,一口气拉开。
十叠大小的房间,透过拉窗,微光投进房间。房间中央,鹿野师光面对壁龛静坐。双眸如熟睡般紧闭,似乎充耳不闻跟在江藤身后追来的嘈杂声。
寂静。落雨声和自己的呼吸声江藤都听不到,就好像是师光浑身的鲜红血液将这些声音统统吸走了。
身后的本城自江藤身边飞出,扶住师光的双肩。突然,如同吊住身体的丝线绷断了似的,师光颓然倒进血泊中。
不用再探,鹿野师光手中握着胁差。
能听见背后的骚动了,可江藤却听不懂他们呼叫的内容,呼喊声如风一样从他耳边吹过。
迈着六神无主的步伐,江藤走进房间,不顾血污了袜子,站在被本城抱在怀中的尸体旁边。凑近一看,那柄熟悉的黑色洋伞,伞轴里的白刃已经拔出丢在一旁,而刀尖——
“鹿野君。”
他用沙哑的声音呼唤他的名字。
“喂,鹿野君。”
江藤看着师光苍白的脸。可是这个合上双眼的矮小武士,这个自己最亲近的朋友的脸上,再也读不出任何情感。
***
明治七年二月,佐贺之乱爆发。
三月,江藤新平于逃亡地土佐被俘。经临时法庭裁判,处斩首之刑。
参考文献
《西乡隆盛通往西南战争之路》,猪饲隆明(著),岩波书店(岩波新书),一九九二年
《幕末维新之城 权威的象征?实战的要塞?》,一坂太郎(著),中央公论新社(中公新书),二〇一四年
《人物丛书 87 江藤新平》,杉谷昭(著),日本历史学会(编),吉川弘文馆,一九六二年
《江藤新平 激进改革者的悲剧》,毛利敏彦(著),中央公论新社(中公新书),一九八七年
《京都历史 7 维新的激变》,京都市(编),学艺书林,一九八七年
《镜头下的幕末维新志士》,小泽健志(监修),山川出版社,二〇一二年
本书基于史实,内容纯属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