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热门影视小说免费读上一章:狄仁杰超烧脑探案三部曲 恶麒麟 火凤凰 金龙锁
- 热门影视小说免费读下一章:刀与伞
“德克森先生,真不该让你看见那种东西。”
“叫我吉姆好了,没关系的。”
“不,有关系。我们印第安纳是个好地方,绝大多数地方都不错。真是这样的。”
“这我知道。这里给我的感觉真的很好。”
15分钟后布里奇就会给我来电,可我还在这儿和玛莎说着闲话。年轻、善良的玛莎,穿着廉价的牛仔外套,长长的棕色头发用粉红橡皮筋扎成马尾,站在停车场中为了自己的心事烦恼不已。她用手理了理马尾,这个动作让她穿的白衬衫领口敞开了一点,我见到她脖子上戴着的项链,项链吊坠是个通体墨黑的石头。会戴这种项链的白人不多,但出于团结、同情或内疚,有一些白人会戴。玛莎发现我在看她,脸上一红,下意识地紧了紧领口。
“上帝啊!”她说,“人们都以为这事早就翻篇儿了,其实没有。它还在潜移默化地对世事产生着影响。你会有这种感觉吗?”
“我会。”我说,“应该会吧。”
她努力挤出一抹微笑,双眼满含希望:“但你知道吗,关于巴特里奇,总统都为她提名了,还有所有的……或许这真的就是转机了呢。”
我笑着点了点头。我看过同一篇文章,它也登在我买的报纸上了。
“是啊。”我答道,心中暗忖:这该死的世道才不会变呢,永远也不会变。“说不定有戏呢。”
“嗯,吉姆。”她说,“那个,你想不想……”
她没有继续往下说。她低下头,看着电话,心里在思考着什么,又或者是在积聚勇气。我的心已经乱作一团了。这半句“你想不想……”有着一股无形的力量,牵扯着我们二人,而我的内心升起一种强烈的、前所未有的情感。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她打开手机,铃声仍在继续,这时我们才意识到响的不是她的手机,而是我的。
我看了看来电号码和时间,9点36分。
“德克森先生?”
我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是布里奇打来的电话,比平时提前了14分钟。
“我先接一下电话。”
“噢,当然可以,请便。”
我的世界突然陷入一片混乱。布里奇给我打来了电话,而那些印着1819的旗子还在我的脑海中飘扬;寒鸦颤抖着身子藏在箱子里;步枪抵着我的肩膀;还有玛莎的那半句话,你想不想——我想不想干什么?
“其实……”她晃了晃头,“其实也没什么事。你接电话吧。”
我转过身,接通了电话,自动门开了,布里奇在电话那头说道:“维克多。”声音短促而有力,夹带了一些情绪,而我并没有立即感觉出来。
“对,是我,你好!”我仍然用德克森的腔调说着话,同时加速走向我的房间,不想跟他在宽敞明亮、空无一人的旅馆大堂里说话。这感觉像是我从带花纹的地毯里召唤出一头魔鬼,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我说,你能稍等一下吗?”
我把手机贴在胸口,直到回到房间,走出阳台,抽起香烟为止。
你想不想……想什么?我想不想……
“维克多。”
“我这边还有事,你就打过来了。”
“这有什么问题吗?”他的话里火药味十足,“维克多,我想什么时候打给你就什么时候打。懂不懂?我想打就打。”
我把手机拿远,仔细端详。也许对方刚好打错了,他找的是另外一个维克多。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我并没有跟他贫嘴,而是直接说了这一天内发生的事情。告诉他我在台阶上与库克警官和马里斯在一起,我把追踪器放到了马里斯身上;告诉他那个医生的名字,告诉他寰球物流公司的清单和逃跑路线的事情。我还跟他提及斯里姆杂货店的事情,但是没有说对斯里姆开枪的事情。
在汇报工作期间,我察觉到在自己说话的间隙,电话那端传来的无声又冰冷的喘息。不对劲,有什么事很不对劲。天气有变,风雨欲来,一场遮天蔽日的暴风雨在我们通电话时正在酝酿。
和所有优秀的员工一样,我在汇报结束时提出了下一步计划。明天早上我会再去试探一下医生,查找马里斯的踪迹,可能再去会会警察库克(如有必要),劝说他再去调查一次那个组织反抗运动的牧师。布里奇可怕的沉默继续发酵了一两秒,然后他开口说了句话:“黑奴,你不是在耽误我的时间吧?”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给我的世界炸出了个洞,像一颗炮弹击穿了船体。
“我在……什么?”
但给我致命一击的不是那个问题,而是那个词——我又到了那个词。我深吸了一口烟里的有害物质,双颊颤抖,脖子发热。
“你要是敢磨洋工,我一定会知道。”
“我没有。”
“你刚才说的这些,维克多,都是些半吊子差事,狗屁线索。你接这个活儿已经三天了。”
“三天又怎样?”我说,“记得密尔沃基的案子吗?去你的,你还记得卡莱尔的案子吗?”
“这个案子你要是解决不了——
“我要是——怎样?
“如果你找不到那家伙——”我伸直了胳膊,把手机拿开再次盯着手机看,不停地摇头。我们干的是见不得光的事,我们生活在阴影之中。布里奇的指责完全不像他的性格。他是我的上线管理员,说的这些话却毫无管理者之风度。我注意到他反常的口齿不清,奇怪地重复说过的话,在说完“这个案子你要解决不了”之后又说了“如果你找不到那家伙”,这两句话的风格完全不同。
“维克多,别让我知道你是不是在有意拖延。你懂吗?”
“我懂。”我说,“我知道。”
“你自己清楚办事不利的下场。”
我站在原地,一声不出,任由这番话的威力持续发酵,感受着文字背后蕴藏的暴力。
回顾过往,我知道自己对此不必惊讶。我们俩的这番对话,道出了布里奇的本性和我们关系的实质,它虽然来得有些突然,却也接近我的认知。暴力一直是我们关系的最佳写照。六年来一直如此:在公事交流与同事般的玩笑背后,暴力的阴影挥之不去。过去六年里,我住在舒适的旅馆里,在晚上抽着烟,呼吸着清新的空气,用保密线路和他通话,享受着自由。然而在芝加哥的一间地下室里第一次和他通话时,我戴着手铐脚镣,手铐连着桌子,脚镣连着椅子,他冰冷而陌生的声音从扬声器中悠悠地传出。这个声音宣判着我的末日来临,而后他又给了我一个选择,而这根本算不上选择,因为我根本没的选。
在阴影中生活了这么些年,我的日子好过了一些,有了各种证件,找到了一份工作,在芝加哥市区以北的唐尼斯百货店负责给卡车装卸货。我过了两年既快乐又平凡的生活,然而一天夜里,我下班后,这个做了两年的梦破灭了。一辆银色无牌轿车漫无目的地行驶在门罗路上,见到它我根本没有多想,我赶忙丢掉我正在吃的热狗,撒腿就跑。心里胡思乱想着,但我知道一定要顺着北极星的方向跑,然而目之所及只有路灯发出的蛋黄色光芒。
我没跑出几步,他们就抓住了我。他们吵吵嚷嚷,拽着我回到轿车时,我脑子里疯狂地闪过各种念头,我应该向右转,不该向左转;应该钻小巷,不该上便道。仿佛这样真的管用,仿佛我真的能找到容身之所,摆脱现世的羁绊。接下来,我来到了芝加哥市区联邦大楼的地下室。我仍然穿着工服,牛仔裤和漂亮、干净的阿迪达斯球鞋。这样的宁静和安全感在一点一滴地消失,我的新生活就这样被摔碎在地下室的水泥地上。我能感觉到,冰冷的铁链从我的肩胛中间往下延伸,在我的脚踝上缠了好几圈。
后来,有人进屋把一部手机放在桌上,我疑惑不解地看着手机,随即手机嘟嘟响了两声,里面传来一个声音。
“我叫布里奇。”手机里的声音说道,“我是美国司法部执法官署的法警。我想你应该知道自己的处境不妙。告诉你,我会给你一份认罪协议,你仔细听清楚,我说完后你要给我一个答复。你的答复只能是接受或者不接受。”想着将要度过的每一天每一秒,听着他没有一丝温度的语气,我想到了牛头、牛颈和血淋淋的牛腩。布里奇又说:“接受还是不接受……”这时候要我做什么我都接受,做什么都可以。不管他要我做什么,哪怕要永远做下去,我都会答应。
等他说完后,我回答说我接受。我没有半点犹豫,就那么顺其自然地说了,我接受。
过了这些年后,我又听到了布里奇一如当年的声音:你自己清楚办事不利的下场。下场就是,我虽然现在还在印第安纳波利斯,住在旅馆北侧的房间里,但是地板可能会随时开裂,而我则会陷进去,重新回到联邦大楼的地下室;房间的墙壁会坍塌,我会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贝尔农场,而是一直待在臭气熏天、血污遍地的贝尔农场,每天过得疲惫不堪。
“你自己清楚办事不利的下场”,这是他的原话,而我清楚下场是什么。暴力像个幽灵,一直藏在我们的对话之中,藏在我所做的所有事的背后。
“长官,”我非常冷静,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正在全力以赴地办这个案子。”
布里奇没有回答。我没有再听到他若有所思的声音,或带着愠怒,或带着任何情绪的沉默呼吸声。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也许布里奇出了我不知道的什么事,也许他在烦恼别的案子。也许是巴特里奇的听证会,让这些公务员精神紧张。但我认为事情并非如此。布里奇和我之间出了问题。这个案子出了问题。我打算上床休息,但身体并没有行动。我在阳台上站了很久,也许站了好几小时。各种事走马灯似的在我的脑海里闪过,使得我坐立不安。库克在车里说的“他是个特别的孩子”,布里奇在电话里说的“这个案子你要是解决不了……”还有玛莎·弗劳尔斯说的“你想不想……”各种念头以及发生的各种事情,都在我脑子里盘桓。
我的内心有一种悸动,在这具躯壳之内,燃烧着一股无名之火。这种感觉我当时无法解释,即便是现在也无以言表。但那种悸动是真实存在的。齿轮已然开始转动。
你可以把它想象成工作中的罗盘指针,动作极其细微,但它永远指向北方。
一组奴隶学会了畜栏内的工作后,会转到内场,这样的安排一年有两次,很快就轮到我了。这也算是一种仪式,外场和内场的奴隶会停下手头的活,所有人绕着旗杆围成一圈。此外只有做弥撒时才会这样,有人死去或有人被转卖到其他地方时才会举行这种仪式。贝尔先生来到了我们中间。那一次除了我以外,还有九个男孩和三个女孩一起从畜栏调到内场工作。大家腰板挺直地站着,我们穿着刚发的黄色工作服,戴着呼吸器(一种在内场大部分工作时间要戴的高级面罩)。仪式只持续了10分钟,我们排成一排,贝尔先生挨个儿亲吻了我们的额头,然后按照礼节紧了紧我们面罩的带子。接着,铃声响起,我们在屠宰区的工作就此开始,贝尔说道:“完事了,你们几个,上工了。”我们于是向内场走去。到第一天的内场工作结束,我的黄色制服已经找不到一块儿干净的地方了。
“怎么样?”上厕所时卡索问道,“工作没问题吧?”
“当然了。”我回答。
我不想让卡索知道在屠宰区内过完漫长的一天后是什么感觉。事实上,我一整天都很想呕吐。我想,并不是因为工作太累,因为第一天,我干的活只有机械式的重复:一次又一次地扳动脱皮机的扳手,把机械夹爪排好,按下开关,看着夹爪扯掉牛皮,只需一个动作,整张牛皮就行云流水般地被扯掉了,像脱掉一件衫衣一样轻松。我估计是反复见到这血腥的场景,还有黑红相间的牛内脏让我吃不消吧。或许吧,我也说不清。但我确实一整天都很想吐,甚至连上厕所时都想吐,但我不想让卡索知道这事,我不想失去他对我的欣赏。
“我没事。”我虚弱地笑着说道。我望向他时,仿佛能看见他的内脏,仿佛能看见他让人扒了皮。
“没事的。”他说。他好像没听见我刚才说过的话一样。他一只手扶住了我的肩膀,这让我着实吓了一跳。两个人靠得很近地说悄悄话,这种事千万不能让老汉看见。“真正重要的是以后的日子。”他说。
不出意外,哈勃站在一旁,他看见了卡索用手扶着我的肩,我们俩在说着悄悄话。
“你说以后的日子是啥意思?”哈勃一脸狞笑。
“你先管好自己的事,行吗,小子?”卡索说道。
“我自己能有什么事?天底下无私事。”哈勃笑道,“记得吗?”
他说的是农场的一句格言:天底下无私事。目标要盯紧。大家齐努力,振兴贝尔农场,一起过上好日子!
哈勃没有继续和卡索纠缠,直接盯上了我。哈勃比我大一些,比卡索小一些,而他说起话来和大人差不多。他说话时简直就是老汉附体,真把自己当成了管事的。“他刚才说以后的日子,我来跟你说说以后你会过什么样的日子。今天他们让你戴上面罩,明天你就会上切肉流水线,接着你会去屠宰区,然后你会被卖掉或者埋了。这就是你以后的日子。”
那天夜里卡索摇醒了我,不是有事找我,也不是讲故事。他的眼睛瞪得比以往都圆,神情郑重。
“你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
我眨了眨眼。他跟我说过太多话了。
“他们和我们不一样。”他的声音轻得我刚好能听见,“哈勃,其他人,和我们都不一样。我们俩的生活会有改变的。”
“怎么变?”我问,“我们的生活会迎来什么?”
他没有出声,只是用口型说出了两个字:“机会。”
在内场没干多久我就体会到,这里比畜栏更糟。
认为工作很糟,或认为工作比从前更糟,这种想法理应受到惩处,因为这是好逸恶劳的想法,所以我没有告诉别人。在畜栏上工时多少还能听到一些悦耳的声音:远处公路上的汽车鸣笛声,乌鸦的聒噪以及偶尔飞鸟的啼鸣。而在内场的工作只有噪声:电击枪的刺刺声,坡道皮带的咔咔声,牛群无趣的低叫,加热机的轰鸣,以及周围忙乱的脚步声:老汉和警卫手扶在枪把上,正在巡逻;白人监工拿着统计板写写画画;美国农业部的人则穿着白大褂,拿着仪器忙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