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的黑色骏马不停地踢着蹄子。吴王单手抓住马的鬃毛,试图安慰它。“县令,我不认识什么徐夫人。”
狄公道:“吴孝天已经招认,说您是背后主使。”
吴王的嘴角微微一紧,表情像吃了只死苍蝇一般难受。“吴孝天是谁?本王也不认识他。”
狄公冷笑道:“吴王殿下,您竟然如此健忘,他是您府上的家奴啊。”
吴王斜眼看着狄公:“原来是他。县令,本王府上林林总总上千人,谁还记得一个走掉的家奴?”
狄公问道:“那吴王是打算不认账了?”
吴王睥睨着狄公,怒道:“县令,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这样对本王说话?!”
狄公冷眼瞧着吴王:“殿下,本官要您亲自到万年县县衙去一趟。”
吴王哈哈大笑起来,他身旁的上百护卫也都爆笑出声。吴王幽幽地说道:“狄县令,当心你头上的官帽,还有你的性命。”语气比冬天的冰雪还冷。
狄公一动不动。
吴王看他毫无反应,大怒道:“闪开,不要逼本王动粗。”
话没说完,狄公身后的元芳快速移动过来,吴王还没来得及反应,脖子上便被架上一把钢刀。
狄公对王府护卫道:“都别动!万年县县令办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吴王怒目而视,像要将狄公一口吞下。“狄仁杰,你吃了豹子胆!”
狄公冷静回道:“殿下,自从接了王银新灭门案的诉状,本官就已被架在火上烤了,真的不怕您再给一刀。殿下您受点委屈,请移步。等办完这桩差使,我自当将殿下完好送回。”狄公又对吴王身后的护卫怒道:“尔等不要胡搅蛮缠,若殿下因此受伤,皆是尔等造成的。”
说完,在众目睽睽之下,狄公竟将吴王李恪当面押解走了!
回到县衙,狄公命人将县衙大门关闭,临时设置了一个公堂。狄公先将吴王暂押于后堂之中,命元芳看管。狄公来到大堂,坐定后他一拍惊堂木,喝道:“将嫌犯吴孝天带上堂来!”
李贵等人将吴孝天重新押到堂上。
狄公一声怒喝:“吴孝天,你休得顽抗。你觉得你的上峰是你的靠山,其实在他眼中,你只不过是一个可以随时牺牲的棋子。”
吴孝天看到周边只有几十位百姓观看,便斥道:“狄仁杰,休要在这里挑拨离间。”
狄公冷笑道:“吴孝天,你仔细想想,王银新灭门案是泼天祸事,涉及宫中之人,你一个小小的飞龙会便是那只行走的蝼蚁。他只是借你人头一颗,来换徐夫人的性命。一旦事成,他便会将你灭口。你是经历过世事之人,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对于他们来说,你们都是后患!”狄公猛地喝道:“知道吗,他们早晚会将你们除掉!”
吴孝天身子一抖,脸抽搐了几下。“狗官,你不要危言耸听。”
狄公“哼”了一声说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实话告诉你,你的上峰已经将你供出,说是你密令小红也就是你飞龙会的五大高手之一盈蛇偷走了绫锦,又命令她杀死了徐夫人。吴孝天,你杀人放火,罪不容诛!他把全部责任都推到了你身上。这一次,吴孝天,怕是天皇老子也救不了你了!”
吴孝天冷笑:“狄大人,你在说笑吧。我的上峰供了出来?!哈哈哈——”
狄公冷笑,拍了两下手。不一会儿,只见元芳带着一个人踱到公堂上来。吴孝天的眼睛睁得像牛眼一般大,脸变成死灰色——吴王李恪果真来到了万年县县衙。
吴孝天眼睁睁地看着李恪板着脸,坐在预留在狄公身旁的座位上,不得不信了狄公言语,脸涨得通红。
狄公一拍惊堂木:“吴孝天!吴王在此,本官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讲出实情,本官考虑给你一个全尸。如果说得完整,留条性命也有可能。如若这次你还敢顽抗,本官当堂就判你五牛分尸!”
吴孝天抵挡不住了,他恶狠狠地看了眼吴王,口中怒道:“事已至此,那就怪不得我了!狄大人,我招!”
吴王李恪指着吴孝天骂道:“你——你——你敢——!”
吴孝天不理会他的旧主子,面向狄公:“长安的人都知道我飞龙会有五大高手,但他们从来不知道第五人是谁。没错,小红就是我安插在高岚身边的第五个高手。五年前,她开始勾搭县丞高岚,又在野庙扮成女巫,就是为了寻找一个人。”
狄公捋须道:“徐夫人?”
吴孝天道:“我听说你受理了徐夫人的诉状,便命盈蛇通过巫术将绫锦从元芳那里盗走。”
狄公问道:“绫锦现在何处?”
吴孝天看了眼气得说不出话来的吴王:“交给了吴王!”
吴王李恪急得站了起来:“狗奴才,把我咬出来,对你有什么好处?!”
“吴王失礼了!”狄公示意,元芳将吴王按回了座位上。吴王第一次如此狼狈。他一向颐指气使,不可一世,如今竟然被一个小小的县令羞辱。
狄公接着问道:“吴孝天,左骁卫为何会围攻县衙?是不是你通风报信的?”
吴孝天点头:“我将此情报报给吴王,他叫我不用担心,说他自有处置之法,还安排我在左骁卫攻打县衙时将高岚掳走,逼其说出徐夫人的下落。高岚果真将我们领到了徐夫人的藏匿之所,只不过当时那藏匿之处已经是一片火海了。我们在门前将高岚杀掉灭口,将尸体丢入了火海中。”
狄公强忍怒火:“你们真是胆大至极,竟然恣意杀害朝廷官员,还毁尸灭迹!吴孝天,你是说,你们到徐夫人藏身之处时,火已经烧起来了?”
“正是。”吴孝天道,“之后的事情,大人也都知道了,无须我再多言。”
狄公点头,让书办拿来供词当堂念了,又让吴孝天在上面画了押,命李贵将吴孝天押入死牢。
狄公转向吴王:“吴王殿下,本官有话问你。是谁调动左骁卫围攻县衙的?又是谁叫走了程务挺?”
吴王冷笑道:“这个问题,也只有狄仁杰你敢问出来!”
狄公思量了下,吴王不说,他只得放弃。“那好!本官再问你,绫锦现在何处?”
吴王只是怒视狄公,不发一言。
狄公道:“殿下,您以为您不开口就能过关?王银新灭门案,绫锦现在是唯一线索,下官为了苍天百姓,定会努力往前,绝不后退。因为前进是死,后退也是死!”
“——直到粉身碎骨。”吴王道,“狄仁杰,你一心向死,那本王就再推你一把。你不是想知道绫锦在哪里吗?那本王就告诉你——武惟良。”
说罢,吴王怒视狄公,像要吃下他。“从哪里来,到最后还是要往哪里去。狄仁杰,你我都从虚无中来,在这修罗场走一遭,最终都难免一死!”
吴王起身,拂袖而去。


第26章 查到火凤凰出处,破获武惟良被杀案
吴王供出武惟良,狄公自思这绫锦前日丢失,现在去追武惟良还来得及。狄公将吴王释放。吴王没发一言,给了狄公一个冷绝的怒视,冷笑而去。
狄公顾不上吴王的怒火,他马不停蹄,带领元芳和众衙役骑马奔向武惟良家。前长安府京兆尹武惟良大人的府邸并不在长安城里,而是在城墙东门二十里地外的王顺山,也正是兴元湖里坊所汇报的发现火凤凰之所。狄公心中一紧,难道这武惟良与这神秘的火凤凰也有关联?
想到此,狄公心中不免有些焦躁,便快马加鞭出了东门,往武府宅邸疾驰而去。
半个时辰后,狄公一行到了长安东郊的山脚下。狄公放眼望去,王顺山的山脚有片方圆十几里的大湖,名唤兴元湖。狄公站在湖泊岸边,脚下的枯草地松软无比,在落日余晖的照映下,平静而遥远的湖面闪闪发光。
狄公没有心情欣赏这湖光山色,径直进入了宏伟华丽的武府。让狄公诧异的是,府中人正慌作一团。看到有衙门的人进入,管家刘浩出来迎接。
刘浩这一解释,狄公这才明白——武大人已经殒命了。狄公惊呆,命令管家刘浩道:“速带我去案发现场。”
穿过前院、中堂,狄公一行来到后院。在卧房,狄公看到武惟良横在床上,一根手指般粗的绳索紧紧勒住他的脖子。武大人翻着白眼,舌头伸出嘴巴一寸余长,死相恐怖。
狄公仔细验看了尸体,除了脖子上的勒痕,身体其他部位并无伤痕,由此可以确定武大人是被绳子勒住窒息而死的。狄公拿起细绳查看。这绳子乃羊毛做的,被打成一个活接。绳子很长,估摸有两三丈,绳子的末端有明显的被砍断的痕迹。
狄公起身,站在屋内查看四周。这间后院最北边的小屋紧靠兴元湖,窗户下面就是碧波荡漾的湖面。一阵微风袭来,夹杂着湖水的清凉气味拂过。狄公自思,只有从北窗和门能进入房间,而北窗完好无损,并无强入痕迹,现场也无搏斗痕迹,由此可以推断武大人应是在熟睡中被害的。狄公推出两点:第一,凶手对武大人的生活起居和宅邸布置非常熟悉;第二,致死凶器是这绳索。
狄公是来追查绫锦的,如今碰上如此命案,他只能尽快破案,以期拿回绫锦。狄公思忖,难道凶手是在武大人熟睡时从门潜入房中,将绳子套在武大人脖子上,再将他勒死的?但是,现场没有搏斗痕迹。狄公仔细查看了木床周边,并无抓痕,尸体指甲中也并无任何痕迹,所以狄公揣摩凶手定是一击致命,应该是个高手。不过,如果要用绳索杀人,为什么绳子会有两三丈长,这么长无用且费劲,不是多此一举吗?
由于今日清晨才发现尸身,狄公吩咐将阖府所有出入口看紧,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准离开。
狄公着急拿回绫锦,便弯腰伸手摸进死者的衣袖。他从右袖管内取出一方手绢,又从左袖管内掏出一个纸盒,腰带里则空无一物。
狄公叹息一声,武惟良应该是一大早拿到了绫锦。对于如此机密之物,他要么藏于家中秘密所在,要么贴身保存。只是拿到这么紧要的东西,武惟良为什么要着急回家呢?
狄公问老管家刘浩:“刘管家,你将昨晚你家主人的情况告知本官。”
刘浩六十多岁,发须皆白,一脸深刻的皱纹。他佝偻着身子弯下腰,回道:“回狄老爷,昨日是我家老爷的五十九岁寿辰。老爷昨天一大早就去了城里,直到傍黑才归家。为了庆祝老爷的寿辰,我们阖府早就布置好了,金鼎呈祥,银台报喜,凤烛生花。全府人欢聚一堂,会餐饮酒,吃寿面,品寿桃,喜气洋洋,好不热闹。直到二更的梆子响起,老爷才离席来到此处。”
狄公自思,参加寿辰,这就解释了武惟良为什么回家,而不是将证物交给更重要的人。狄公点头,问道:“晚宴时,可邀请了生人赴宴?”
老管家答道:“由于是家宴,老爷吩咐并不邀请外人。唯一的外客是山腰紫霄宫的一位道姑,她名唤冰清。”
“道姑?”狄公疑惑。
“正是。老爷和冰清很是熟稔,老爷经常称她为知己。”管家道,“老爷离席后来到此处,看到屋外月亮既大且圆,映衬着湖光山色十分宜人,所以老爷让我在隔壁的厅房置办了一小桌酒席,让道姑和少爷作陪。”
“他们喝酒到何时?”狄公问道。
“一直到三更后。这寒冬腊月的,外头儿却突然下起了急雨,不是雪,好生奇怪!有不少雨水溅入屋中,湖水暴涨。少爷扛不住酒力,先行离开了厅房。之后老爷也醉了,是冰清扶着老爷离开厅房到这间寝房的。”管家回道。
狄公疑惑:“是冰清扶着老爷进了寝房?”
“正是。”管家道,“大人,您说得对,冰清是一名道姑,本应避嫌,但老爷素来将冰清视为家人,所以老身并没认为这有什么过逾的。”
“你是说冰清不会有作案的嫌疑?”
管家道:“回狄老爷,冰清扶着老爷进房后说了几句话就关上房门出来了,还安排老身留人在外当值。如果老爷需要人的话,能有人回应。这是我亲眼所见,老爷当时还说着酒话哩。”
狄公身旁的元芳问道:“那之后呢?”
“我安排了两名小厮在屋外守候,这一晚上并无任何动静,倒是哗哗的雨声和震耳欲聋的雷声挺吓人的,似乎要将房屋震塌。”
狄公问道:“之后冰清离开了府邸?”
管家回道:“正是。由于时辰已晚,老身带着两名家丁,亲自将她送到了山上的紫霄宫。”
狄公点头:“那少爷呢?”
管家道:“少爷献上了寿礼。大人,您手中拿的锦盒就是少爷送的寿礼。他陪老爷喝完酒便自称不胜酒力,回房就寝了。”
狄公打开锦盒,看到里面是用蜂蜜包裹的核桃仁,外面用红纸封着。狄公将锦盒交给了元芳,让他收着,对众人道:“走,我们去紫霄宫。”
有一半衙役留在了武惟良宅邸,另外一半跟随狄公出了府门,往王顺山的山腰步行而去。
紫霄宫坐落在王顺山南脉的山腰处。绿葱葱的针叶林将精巧的紫霄宫遮蔽起来,避开了尘世,幽静异常。狄公一行刚靠近此处,便看到了金碧闪烁的琉璃瓦屋脊,一曲玲珑袅袅的粉墙隐在苍松老桧之间。虽是冬日,这道观却如画中的美景一般。
道观斜上方有控水闸门,由几块巨石垒砌而成。狄公看见水闸大开,山中汇聚的雨水正像白龙一样“哗哗”地往山下疾奔,溅起漫天的水气。
狄公并无心情欣赏这道观美景。他们一行登上白玉石砌就的台座,元芳轻扣血红观门上的铜环。片刻后,门闩被拉开,宫门开了一角,一张俊俏脸庞闪现。“施主有何贵干?”
“我家主人特来拜会冰清居士。”元芳道。
这姑娘轻启朱唇:“你们竟然敢上门?不怕老虎吃掉你们?”说完就要关上大门。
狄公和元芳对视。元芳用手挡住门,说道:“烦请姑娘告诉你家师父,是万年县县令狄大人来访。”
姑娘看了看元芳身后的狄公,还有十几名衙役,说:“你们不怕鬼怪,那就进来吧。”说完将门闩移开,引众人进去。
一名瘦瘦的道姑迎面过来。她头戴混元巾,脚蹬朱舄,手执塵尾,向狄公躬身施礼道:“无上天尊!竟然是狄大人驾临小观,小道冰清有失远迎。小紫是我收留的疯癫姑娘,言语肯定有怠慢,还请大人恕罪。”
狄公还礼,嘴中说着“叨扰叨扰”,同时细细观察冰清。这位道姑虽然上了年纪,仍举止娴雅,仪容光鲜,只是一双冰冷的金色瞳孔却如着火一般,其中戾气不愿消散。狄公觉得此女似曾相识,尤其是这举止身段,更像是一个故人。狄公稍稍紧了下双眉,只是认不出。
狄公跟随冰清穿过前殿,进入正堂坐定。狄公开言:“此次来到贵观,实属出于无奈,是想问下冰清师父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