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毛今品是保护符皇后的高手,他不见了,派遣他入宫的金舌头会来追查。”林喆还是不无担心。
“不会的,这种江湖中人性格怪异,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那个万变魔手原来不也说在符皇后身边贴身护卫的吗?追回两件东西后就扬长而去再不露面了。所以就算追查来了你们只要咬定了自己的说法,那金舌头也是无可奈何。”赵普说完这个便拱一拱手转身走了。和庸人说得太多往往会多生怪异、纠缠不清,点到为止反会让他们想法简单地按所说去做。
赵普从后宫厨舍出来后便直奔滋德殿,符皇后病情严重,他觉得自己应该想点儿办法。
在滋德殿的门口,他拦住了两位专门医治符皇后的太医,询问符皇后病情。两位太医连连摇头叹气,说符皇后病情怪异无法查清病源对症医治,只恐怕时日不长。
“有没有试过用虎须草、天丝雀巢、老筷参、槌云果熬汤灌服,再从后脑椎、左心下脉、腹脉、丹轮下大针。我以前在‘善学院’时,曾见师傅用此法救治过不少中毒和外伤之人。我并不通医道,此法供两位太医权衡而为。”
两位太医沉吟好久,然后两人又悄声商量了一下,这才有其中一位开口说道:“赵大人此法我们细细想过,只能治标,不能治本,权作吊命之用倒是好方法。所以大人说见自己师傅以此法救治很多人,要么是虚言,要么是你师傅另有其他奥妙法门你未能窥到。”
赵普笑了:“太医医道果然世上绝伦,这法子真是只能吊命,稍许缓解病者不适。但是两位太医毫无对策眼睁睁见着皇后无救,皇上归来之后要迁怒你们无能不为,你们怕是百口莫辩吧。要能将皇后性命吊住,缓解其痛苦,让别人见到虚好状态,那么以后你们两个还有推卸罪责的理由。要是能将皇后性命吊住到皇上淮南凯旋,无碍战事,那说不定两位还立了大功。”
和在厨舍时一样,说完这话后赵普也马上转身离开了,接下来的事情都扔给两位太医自己拿主张。他相信,这两个太医肯定会按自己说的去做的。
南唐各部水军大营离得金陵近的一两日里便收到调军旨意,远的最多三四日也都收到。随即各处大营不管是迎敌的还是按兵不动的,都马上重新调整部署,编队拔营,选择对自己最为有利的位置驻扎应敌。这一来又是好几天的时间过去。但是还未等各水军军营运转到位,长江之中突然出现数百条大周战船,如同神兵天降。这情况让南唐上下惊骇不已,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在周世宗下旨征用楚州民夫以及周边所有具备劳动能力的男子开挖鹳水之后,只用两日时间,便聚集了十数万人,这数量已经远远超过禁军总数。再加上大周工事营的力量,在短短十几日内便挖通了鹳水至长江的水道。大周聚集所有自己建造的楼舰战船以及缴获的淮河水军战船一下涌入长江,然后马上顺江北沿岸扫荡掉南唐所有小股水军力量。
这是一记狠招,江北沿岸的小股水军力量大部分是江北水军大营分散各处的战船,这也就是为什么要江北水军大营作为各处后备增援的原因。另外还有一些沿岸州府自己的水军力量,这主要是用于与江南保持军力连通,达到水陆双重防御的目的。而周军突然出现,沿江扫荡,相当于将淮南一带南唐军队的后路和水上援助全给截断了。同时江北水军大营被分散击破,也使得其他对敌水军大营失去了后备增援。所以现在虽然还有半片淮南是在南唐控制中,但其实南唐水军已经是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同时水军方面的部署意图也一下多处被予以击破,使得各处水军军心顿时慌乱起来。
南唐方面肯定是不允许这样的状况发生的,所以立刻展开反扑。即便不能完全将江北沿岸夺回来,至少也要占住一段。而这个时候李璟和南唐的文武朝臣们才真正体会到李弘冀当初策略的高明之处了,周军虽然突入长江给了南唐极大意外,但是南唐预先伏于江中洲的那一支水军却也可以给周军意外的反袭。
从金陵秘密发出的军令很快到达驻扎江中洲的水军大营,此处总共有一百多条大船,中坚力量是润州水军大营,另外还有些附近巡江的小营总船只组成。虽然船只数量不能与从鹳水而入的大周水军相比,但是大周水军已经沿江岸延铺开来,力量已经分散。而润州水军从江中洲出击对岸的距离只有半江不到,采用突然且快速的攻击,取胜把握几乎占了十成。
火漫洲
月黑风高,江风料峭,大片大片的枯黄芦苇依旧纠结在一起屹立着,只是与青芦时相比显得很是杂乱。就像一个老人再也无法抚梳伏贴的头发,在黑夜中勉力舒展着各种怪异的黑影。
有人在枯萎的芦苇中穿行,江风吹动芦苇发出筛豆般的声响正好掩盖了这些人钻行的声音。黑夜中从这样的枯苇荡中钻过并不容易,一个是看不清,再者有些已经软倒的枯苇和蒿草遮掩了可行的路径,更增加了通过“曲水回天”阵形的难度。好在张锦岱是个慎重而谦逊的人,那次绿衣蒙面人带他从多重“曲水回天”阵形的空隙中走过一回后,他便做下了几个记号来辨认途径,此后他还亲自走过许多回前去暗窥南唐水军情况。而这一次就是因为白天暗窥时发现南唐水军在整装待发是要有所行动,张锦岱这才决定按绿衣蒙面人原先提供的计策而行,带人夜袭龙吞塘。
其实张锦岱带大周船队躲在江中洲后消息是非常闭塞的。一江三湖十八山的人不会给他们带来外界信息,他们进入江中洲之后,其实根本就没与一江三湖十八山的什么人见过面,更不要说是稍有些头脸的人了。很明显,一江三湖十八山的人是故意在避着他们。但这情况张锦岱是能理解的,特别是在知道距离自己只一里开外的地方就有南唐水军驻扎后,他就更能够理解了。所以平时要想知道点什么事情,除了是非常难得从军信道传来密信外,就只能看南唐水军的动态来进行分析。
前几天藏在龙吞塘的南唐润州水军已经有过一次异动,虽然未起锚移船,但是船上所有武器和帆舵等操控部分都整理试用了一番,很明显是已经进入了随时战斗的状态。而今天白天张锦岱发现这些船全数起锚列队,只以插篙暂时定住船位,这已经是即刻要出发的状态。
南唐船队从江中洲出发,唯一可能的目的就是突袭大周或大周盟军。所以张锦岱刚回到自己船队,他就立刻安排两只船装满沙土包出江中洲的内水道,绕向龙吞塘的出口。然后在天未暗时,张锦岱又亲自组织了最得力的两百多名兵将,全部轻装轻甲,只带弓箭、短兵刃和引火物。天刚擦黑,两百多人便悄然潜行,穿过“曲水翻天”往龙吞塘而去。
龙吞塘的润州水军计划得很周密,他们原本是要在子时之后出发的,这样便可以以极慢的船速向北岸靠近,无论是声响还是船形都很难被对方发现。而等周军发现时,距离已经非常接近了,那么突袭的效果会比大白天快速直冲更好。
但是他们恰恰没想到的是,这样的天色和时间同样可以让别人的船只以极慢的速度悄悄往龙吞塘口子上接近,等他们发现时,也一样是距离非常接近,来不及做出反应了。更何况当他们发现那两只不明来路的船时,突然又有其他更加紧急的事情发生了,让他们根本无暇顾及这两只船。
更加紧急的事情是有船着火了。这是船队最为忌讳的事情,也是即将出战的战船不该发生的事情。古时都是木质战船,所以在出征前,所有炊食照明用火都必须完全熄灭。即便夜战,也是安排好必须留的灯火,其他都是准备好的可迅速点亮的灯火。其目的就是怕在对战过程中引火自焚。
但是这一次船队还未曾动,就已经有船着火了。这火很蹊跷,来火快,火势猛,一下就将整艘船全燃了起来,连扑救都没法扑救。好在其他船都已经起锚,拔篙即动,快速远离着火的船,以免火势蔓延被波及。而最靠近龙吞塘出口的船只则准备先出了塘口再说,让出位置让后面的船好疏散。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刚刚发现的那两只来历不明的船冲向了龙吞塘出口,到出口处时两船打横,然后快速下沉,堵住了龙吞塘的出口。
船队排头最靠近出口的船出不去,后面的船又要躲避着火的船,于是整个船队全乱了,相互碰撞,挤压在一起。
张锦岱所带的两百多人是这个时候出手的,他们将所带的所有弓箭加上引火物点燃,射向了南唐战船。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所有火箭都集中在七八条船上。因为他们也就只有两百多人,火箭太过分散了容易被扑灭。而现在这么多船挤在一起,只要有七八条船被彻底燃着,那么其他船在逃不出龙吞塘的情况下也难幸免。
火箭射完之后,张锦岱并没有马上退走,而是将龙吞塘周围的枯草枯芦苇也都点燃起来。这是为了防止那些船靠上岸来。而这一燃可就不得了了,整片的芦苇蒿草全都被点燃了,火势在料峭春风的助力下完全不能控制,就像潮水般蔓延开来。漫天的火花火苗随风飘扬,飘落何处,何处再燃。
龙吞塘里的那些船已经不用靠那七八只船的火势铺延了,铺天盖地的火花火苗飘落下来,一下就将整个船队引燃了。船上有经验的兵将立刻跳水逃生,没有经验的入水晚一点点,就和那些船一起化为了灰烬。
张锦岱自己也没想到点燃芦苇后会是这样的结果。一看情况不妙,他就赶紧带人往回跑,即便这样,还是有十几个他所带的精锐陷入火海。好在大周船队中不乏经验老到的将领和操船老卒,在听说有船出水道入江行事,他们便已经做好了准备。而当张锦岱组织人上岸实施偷袭后,他们马上就将船置于于可立刻行驶状态,这其实是怕张锦岱他们行动不成功,对方反杀过来好尽快逃跑。等远处火光刚刚起来,船队后面船只已经主动往水道外疏散,防止火势烧过来后最里面的船只来不及逃脱出去。
张锦岱他们上了自己的船后,立刻沿进来的水道将船往外行驶。好在早有提防、动作迅速,虽然整个船队也有不少船被烧起来的芦苇荡点燃,但都能及时扑救。只是留下累累焦痕,最终整个船队全数逃出了江中洲。也是到了此时,张锦岱再回想当初遇到那个水绿衣服蒙面人说的话,终于明白“你还是预先考虑好是否会殃及自己吧,别烧熟了肥油、烫伤了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江中洲大火不仅让南唐润州水军全军覆没,而且也将一江三湖十八山的基业烧得精光。他们帮中本来也有百十条船,最终逃出的只剩七八条。火烧芦苇荡,本来是绕山妖风秦时秋在两军相互发现后发生厮杀时采用的对策。这样两军一起覆灭,他们自己则可以借机暗中遁走,而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全没人知道。但是现在这一招却被张锦岱抢先用了,烧了南唐水军和一江三湖十八山的家底。
不过被烧了家底并不代表麻烦就没有了。这场大火烧完,童正刚在江中洲一手托两家,将大周水军暗藏其中的秘密就暴露了。而江中洲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梁铁桥其实也是有极大责任的。就是因为他觉得大周船队不可能藏在江中洲,所以在韩熙载安排他负责找寻的过程中完全忽略了江中洲。
事情发生之后,梁铁桥知道自己无法就此回去面对韩熙载,所以他带着一帮最贴身的手下全力追捕童正刚、郑尚和厉隆,只有将这三人押到金陵问罪,他才能脱清自己干系。
所以江中洲大火之后,两伙原本属于同一帮派的高手在江南道上展开的一场追杀,那是一场鲜血淋漓、惊心动魄的追杀。
但比江南道追杀更加鲜血淋漓、惊心动魄的是淮南的战局,那是一场继续发生在长江上的大搏杀。
火烧江中洲后,整条大江都被黑灰、焦枝、碎木覆盖。下游连续几天都能看到被烧毁的船只残骸顺流漂下来。过了几天后,水面开始变清,残骸变少,但开始浮尸不断。这些浮尸很多是被烟雾熏死或溺亡的,从衣着可看出是南唐水军兵卒。
下游是兰陵围水军与江都水军双营聚集对抗吴越水军的驻扎点,看到连续几天从上游漂下的船只残骸和浮尸,心中不禁骇然。他们知道江中洲的南唐润州水军将会突袭大周水军,然后又很快听说了江中洲被大火焚烧。估计是由于什么意外才发生江中洲大火的,导致润州水军遭创。于是都在心中暗暗祈求上天,求润州水军能够渡过难关。即便未能旗开得胜重创周军,至少也要保存住大部分力量拖延阻击周军。否则周军顺流而下,将会和吴越水军上下夹击他们。而江北水军大营已经被周军鹳水出击扫荡,再不能作为各路的后备增援。
就在两部水军首领心中担忧之时,有探船来报,说上游有数十条船顺流而下。所有船没有标识旗帜,但是都焦痕累累,帆桅有损,似乎是从大火中逃脱出来的。
两营首领没有多想,润州水军藏身江中洲,江中洲大火,这些船只肯定是从那里逃出的润州水军战船,于是派船打开水寨栅门迎了过去。可就在寨门刚刚打开,迎引的船还没有出寨门。上游那些被烧过的船突然竖桅升帆,借助风力和水流之力快速扑进寨门。
这一战便是后周的“焦船夺寨”之战。张锦岱带着几十艘江中洲逃出的大周战船,按照他所遇到的绿衣蒙面人所说“借皮化形”,不借南唐水军的旗号衣着,而是借一张死皮、焦皮,让对手认为他们是已经全军覆没的润州水军。以此消除对手警惕,诓开寨门,杀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在“焦船夺寨”中,周军凿沉南唐战船十三艘,烧毁二十一艘,俘获二十六艘,杀敌三千多人,将兰陵围水军与江都水军双营力量灭掉近一半。但更为重要的是此战打开了长江通道,让吴越水军与大周水军顺利会合。同时将南唐水军力量尽数逼到南岸,把江北沿岸牢牢控制住了。
火烧江中洲、焦船夺寨,在之后所有的文字记载中都列为经典的战役。可是谁又能联想到这也是两个刺局,两个各种条件早就一步步排布下来的刺局,大周船队只是充当了杀器而已。
其实早在唆使大周出鹰狼队对付一江三湖十八山,逼迫梁铁桥离开江中洲开始,直到绿衣蒙面人指点借皮化形,一条条可行的和可能的条件都已经预先设下。而且围绕江中洲的刺局还未曾就此结束,更多的条件现在正在发酵着。一旦时机成熟,将酝酿出更大、更成功的刺局。
在大周船队完全掌控住江北沿岸之后,周世宗立刻挥军全面往南推进,连下滁州、和州、庐州。只两个多月的时间,周世宗已经亲自领兵进抵了迎銮镇(今江苏仪征),饮马长江边。
战到此时此地,虽然淮南之地还有几座州府的南唐守军在苦苦支撑,其实都已经是秋后露蝉不足为虑。现在对于大周而言最需要做的就是霸江,只有将长江控制住了,南唐才会彻底舍弃淮南。但是李璟虽然羸弱,手下却有些将相是不肯服输的。更何况南唐虽然损失了润州水军和一半的兰陵围、江都水军,但整体水军实力仍是在大周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