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可行?”孟昶是在征求大家意见。
但是没有人回答,虽然有不少大臣包括毋昭裔、赵崇柞都觉得此事隐隐不妥,可自己又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可用,那就没有理由来阻止这个看似目前为止唯一可行的法子。
“好,户部即刻拟文,将出入境货物税率提高三成。”
孟昶金口一开,一条国之大律便发生了改变。殊不知那王昭远提税建议只是听智諲和尚曾经偶然在耳边刮过,这一回急切间说出来只是为了掩饰自己之前过失,什么核查盘算都是子虚乌有。而实际上蜀国多是自给自足,进出的货物极少,提税之后更影响了运输量和市场交易量,非但不能短时间内获取财资解决代券问题。反而还让一些蜀国贫乏但又必需的物资减少了输入,特别是战事需要的物资,留下了无穷后患。
惊凤回
大周后军的一个独立禁军营盘守护得格外严密,几乎是一步一哨,针扎不入、水泼不进。而且这样严密的守护不仅仅是外围营墙这一圈,从外到营盘中心的符后大帐,类似的守护重重叠叠,不下十道。而这还不算禁军内层的内卫和御前侍卫组成的几道防护。
但是就在这样严密的防护中,出现了异常情况。刚开始有人并没有在意这情况,因为只有一两个禁军内卫的腰牌和更换军服丢了。但是连续三天丢了四块腰牌、三套军服后,有人觉得不对了。于是禁军营派出四路内巡队,由最有经验的中军校尉带队,在夜间对整个营盘进行巡查。
内巡队巡查的第二天便发现有黑影潜入营盘之中,这黑影是从营墙外的树上直接飞进来的,所以躲过了头道守护。然后这黑影便无声地在营中各帐篷上飞行,一直过了禁军兵卒帐篷,到达内卫帐篷时才滑下篷顶,钻入帐篷。
内巡队的人没有马上实施围捕,因为这位置过去就是御前侍卫的帐篷,离符后大帐不算太远,他们怕惊吓到了符皇后。再有他们也想跟住这个黑影,看他到底来自哪里,还有没有同伙。
这一路内巡队是第二天天亮后在营盘西南五百步开外被人发现的,发现时他们已经全都成了僵硬的尸体。杀死他们的武器很统一,全是一种有点像月牙的小刀片,与杀死薛康和鹰狼队的那种杀器一模一样。
这事情作为最紧急的状况报知给前营督战的周世宗,周世宗才一听到这情况便立刻做出判断:“符皇后危险,这是对手要用宵小手段对一个女人下手,从而达到打击我的目的,迫使我停止继续进兵甚至撤兵。看来薛康遇到的蜀国高手就是来替南唐办这事情的,南唐以半张宝藏皮卷让蜀国协助攻周。蜀国刚刚被我打败心有余悸不敢出兵,所以就想用这种阴险招数来挣宝藏。不过这对他们来说真的很实惠,只需几个人就能做成大事。”
“皇上所料没错,按情况分析,这些刺客是想盗取内卫腰牌服饰然后混入禁军营盘对皇后下手。但是被内巡队发现后为了脱身只能将内巡禁军全数杀死,他们可能觉得这样可以不暴露他们的刺杀目的和身份,就像将鹰狼队全数杀死一样。”一旁的赵普分析道。
赵匡胤听了赵普的分析后微微皱了下眉头,他觉得今天赵普有点失常,把事情分析得太幼稚了一些,也将刺客估计得太弱智了一些。对方如果真的是派来刺杀符皇后的,那刺客的身手、经验、智慧都会是最顶尖的,不可能用杀死全部内巡队的方法来掩饰自己的刺杀目的。欲盖弥彰,如此同样手法、同样武器的杀戮肯定是有着其他更深的意图。
“我觉得可能还有其他什么原因,刺客不露相地逃走应该比杀死那么多内巡禁军更恰当。之前杀光鹰狼队的嚣张态势我就已经觉得有蹊跷,像是故意要向我们显示些什么。而这一次用同样的杀器同样嚣张地杀光内巡队,就更意味着有什么内情和企图。”赵匡胤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其实很简单,现在别人对大周的所有企图就是要我们停战撤兵。所以刺杀不是最佳选择,显示刺杀的能力才是最佳选择。如果他们刺杀了皇后或哪位大将军,那么皇上肯定不会退兵,反而会加强攻势,势必要将南唐扫荡干净才算罢休。所以他们不敢真正实施刺杀,只是传递一个他们可以也可能刺杀的信息,让大周攻击适可而止。”赵普这话说得倒是大家都觉得有道理,不过并不意味着完全对。
“皇上,我知道用兵至此你绝不会半途而废的。所以为了没有后顾之忧,也为了防止对方刺客真的狗急跳墙,我觉得应该将符皇后暂时送回东京。哪怕后宫有鬼魅之事也比在这里遭受刺客威胁要安全许多。而且回到东京后皇后如果觉得实在不愿住在宫里,其实还有祖寺等地方可以暂时居住的,只要将安全防卫做好就成。”赵普的这个建议也是大家都觉得很正确的,其实符皇后随军征战让很多将领都觉得不方便,是个累赘,而且符皇后向佛少杀的劝慰也常常会影响到周世宗的决策。
周世宗身体往后靠住椅背,仰首微闭眼睛稍稍思索一下,然后睁眼果断下旨:“传旨后营,明日拔营保护符皇后回转东京城。禁军内卫全数改换兵卒服饰,避免刺客混入。任命赵普为正宫凤驾监护使,随禁军护卫后营一起护送皇后回京。”
然后周世宗站起身来朝赵普走近两步:“赵普啊,这次让你护送皇后一同回京,是让你回去后审事而为。宫中事情能解决最好,如依旧不适于皇后居住,你一定要将其妥善安顿,有些虚规俗律可不予理会。”
“下官领旨,一定不负皇上厚信。”赵普领旨而去。
第二天一早,后营独立的禁军营盘便整体开拔返回东京。符皇后临走时给周世宗留了封信,其意无非还是劝慰周世宗怜悯苍生、多积善福,及时收手结束战事,免百姓涂炭、将士殒命。
拿到这封信,想着为避开危险而离去的符皇后,周世宗心中不免有所触动。他觉得真的是应该在一个合适的阶段收兵停战,让百姓休养生息。
看到浩浩荡荡离开的人马,躲在不远处残垣断壁后面偷看的三个人终于松了口气。那三人是庖天下、郁风行和哑巴,他们三人是按照原定计划逼符皇后回东京皇宫的,但事实上这事情比想象中要难做多了。三个人在后营周围徘徊了好多天,已经错过了原来约定的时间,却还是没有想出一个妥善的办法。
最后还是哑巴看到从禁军后营中丢出的一些杂物这才灵机一动,找到些很明显属于禁军内卫的物件,然后让穷唐嗅闻之后放它入营,从营中叼出衣物和腰牌来。而他们也预料到了,营中突然间少了这些东西肯定会引起注意,会派人追查。所以他们又将追查的内巡队诱出军营,用杀光鹰狼队的手法杀光内巡队,这样就把前后发生的事情对应上了。他们相信会有人将这些情况与符皇后联系上的,特别是关心符皇后的人,会认为符皇后留在这里已经是处于危险之中,并因此而把符皇后送回东京。而事实证明他们的方法是正确的,结果是成功的。下一步就全看唐三娘和齐君元的了。
唐三娘顺利进了宫,没有利用任何关系。只假说自己是来自楚地的傩教净婆,专门做祛除邪秽的活儿,直接在内务衙门口揭了悬赏找法师破解夜鬼惊宫的榜文。
当时的傩教净婆其实也不多见,从文字记载可知这应该是一种较低档次的巫师种类,在《楚俗略记》《熊氏厅群语书》等书籍中都有记载。这种巫师作法时只有非常简单的祭祀形式和极为单调的咒语,然后便是像一般仆妇一样用全新的清洁工具打扫房屋,擦拭他们认为的重要位置和物件。
唐三娘之所以冒充净婆,是因为她住在紧临楚地的蜀境,经常来往楚地,多次见过净婆祛秽。然后祭祀形式和咒语都简单,她学起来不容易露馅。而最重要的一点是净婆的祭祀形式中是要用到糯米和绣针的,而她破解桃木人身上的设置正需要这两件东西。要不然急切间还不一定能找到合适的物件来解“半夜妖目”和“齿磨弦”。
虽说侯无卯已经将木人的破解方法告诉给唐三娘了,但是那木人制作极其精巧,所说的可转动眼珠处衔接极其吻合,右乳上的细孔也藏于木纹暗色之中,很难找到。而且孔眼细如牛毛,要在擦拭过程中以别人很难觉察到的动作将绣针插入真的不太容易。这也是幸亏安排了唐三娘在符皇后回来之前冒充净婆入宫解这夜鬼惊宫的设置,要是拖到符皇后回到宫里有那万变魔手尤姬在场的话,唐三娘很不娴熟的手法肯定是逃不过她眼睛的。
唐三娘装模作样地施展法术之后,符皇后寝宫之中果然两天没再出现诡异声响。不过自从天气转寒之后,那诡异声响本就出现频率变少,不能就此肯定已经被唐三娘完全破解。另外也是为了防止此情况再有反复,或者宫中其他位置再出现类似情况,所以内务总管和后宫主管都一致觉得必须将唐三娘留在宫里,所以在兑现悬赏的同时强加了一份奉饷给唐三娘。连商量的机会都没留给唐三娘,她就已经成了大周后宫中最高等级的伺妇。
进入宫里的进展一切顺利,但是唐三娘却没有觉得丝毫的轻松。这只是整个刺局的一个开始,下一步还要看宫外齐君元和侯无卯能否顺利解决尤姬,尤姬不解决,唐三娘还是陷入在极度危险中,刺局的成功几乎没有希望。另外还要看毒料能不能按预想的那样带入宫中,这也是十分关键的。齐君元所想到的带入毒料的途径是从未有过先例的,而没有毒料,一切都是枉然。另外就算毒料被顺利带入了,施毒过程中会不会让毛今品看穿也是一个关键问题。所以唐三娘的等待过程非常忐忑,比混入宫中时更加的紧张和不安。


第八章 豆腐坊
入云坊
蔡县是符皇后回京的最后一站,过了这里只需一天路程就能赶到东京城了。齐君元便是在这里见到尤姬和毛今品的,这两个人与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尤姬是个黑丑的女人,年岁应该和唐三娘差不多,但面相却比唐三娘显老许多。不过自古以来越是显老的女人越是喜欢装嫩,而尤姬偏偏又不是个会装嫩的,只能是将头发扎一对豆蔻髻来冒充少女。至于身材如何,根本看不出来,因为除了脸,颈部以下她都用一件很长很大的白色对襟袍罩着,整个就像一个会走的雪人。齐君元只看一眼她这身装束,便知道尤姬是会运用“无中生有”技法的。“无中生有”技法是中国古彩魔术的前身,是在宽大的衣袍中藏了许多难以想象的东西。当然,尤姬的衣袍中藏的肯定都是可以杀人的器具。但这些东西要能无中生有、出其不意地杀人,还必须有很快的手和变化莫测的手法。
毛今品比尤姬美多了,别说尤姬不能比,就是符皇后身边那一大片花团锦簇的宫女都无法和他相比。不仅相貌无法相比,衣着也无法相比,他的一身宫女装束是最为艳丽的。但是一个大男人,即便穿的是艳丽的宫女衣饰,装扮得比宫女漂亮,混在一群宫女中,齐君元还是可以一眼将他辨认出来,因为太妖冶、太诡魅了。就像菌菇一样,越是艳丽的毒性越大,越是怪异的毒性也越大,更何况两者兼而有之。齐君元觉得毛今品这样的人不要说用毒了,就是用他的外相都可以将人毒死。
尤姬和毛今品都没有乘车骑马,而是一边一个扶着符皇后的车驾在步行。这两人虽然是江湖草莽出身,但在金舌头的调教下,都显示出更胜于一般人的忠诚。
整个车队过去时,路边的行人都被提前戒备的禁军兵卒赶到远离道路的地方,挤成一堆不准乱动。人群中显得比平常人更像平常人的齐君元虽然能看到过去的车队,也能看到尤姬和毛今品。但是要想靠近他们,不仅需要脱出人群,突破提前戒备的禁军、后面护队的禁军,然后还有护车的内卫和御前侍卫。看来不要说刺杀符皇后了,就是想接近尤姬、解决尤姬那也是极为困难的。所以齐君元开始担心了,侯无卯信誓旦旦地说今晚肯定将尤姬诱出,他能采用什么办法?按理说尤姬没有特殊的原因是不会离开符皇后身边的。
差不多是头更刚过的时候,赵普急匆匆找到尤姬,把一把锁递给她。
“十二庚子母锁,吴越甑县蒲家独门秘制。每次锁上都可调整十二庚锁齿顺序重置子母套,所以每次打开除了需要一把固定钥匙外,还需用三针挑开每次重置时对应的十二庚锁眼才行。一个错了,锁芯便彻底脱散锁死,成无用之锁。”尤姬没接那锁,只瞄一眼便看出出处。
“没错,这锁是我早年身在江湖时意外得到,一直用来锁极为重要的一只随身铁箱。但是刚刚这锁被人打开了,拿走了铁箱中的监护使官印。”赵普说道。
“这锁虽然精妙,但也不是没有打开的可能。只要熟悉其中结构,手中触感极好,便能辨出每次重置的对应锁眼。”尤姬并不觉得这锁有太大了不起。
“那么说尤大姐是可以打开的了?”
“怎么,程将军是怀疑我拿了你的官印?”
“当然不是,我是想告诉尤大姐,这锁是在守卫换岗的间隙中被打开的,只半杯茶的时间。”
尤姬听到这话眉头猛然一挑:“这么快?加上躲过守卫的进出时间,也就是手起手落就把锁打开了。高手!这绝对是一个高手。但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赵普面带奉承:“我也知道这肯定是高手,所以想请大姐出手追回被盗的官印……其实除了官印外,还有其他一些东西,真的事关重大!”
“我的职责是保护皇后,你那里的失窃之事我管不着。再说那偷盗之人拿了东西还不赶紧逃走,等着你们去找他抓他呀。”尤姬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虽然一个那么快打开十二庚子母锁的高手对她很有吸引力,让她心中一比高低的念头蠢蠢欲动,但坚守自己职责的原则还是压制了这个念头。
“丢失的除了官印外,还有皇后回京的路程安排以及回京之后的居住安排,偷盗之人偷这些东西肯定是别有图谋,想对皇后不利。所以偷到手之后应该不会远去,就在附近。因为他要继续观察我们的动向,然后寻找机会达到他的目的。”赵普的分析很准确,其实即便他不作这样的分析,只要将被盗的是什么说出来,尤姬就已经可以领会事态的严重。
“带我去看现场,再派人去调派天马号、行什号两组御前带刀侍卫来协助我。”尤姬说完之后拢大袍小急步往凤驾监护使营帐而去。
只大概查看了一下现场,然后用双手轻拂了一下关键的物件和地面、墙面、帐门等部位,尤姬便确定了追踪方向。
“我先追下去,等天马号、行什号的带刀侍卫来了,你让他们往北跟过来,我会沿途留记号的。”尤姬对赵普交代一句后便出营盘追了下去。
一个灯烛通明的大作坊,里面飘散出阵阵豆香味,还有烟云般缭绕的热蒸汽。这是一个做豆腐的作坊,也只有做豆腐的作坊才会在夜间赶工。因为过去磨豆子是用的石磨,速度慢时间长。另外豆子泡的时间长了会暴芽,那就做不成豆腐了。所以古时大的豆腐作坊头更过后就开始磨豆子,这样连夜把全部程序完成,第二天一大早才能有豆腐和其他豆制品上市去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