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首先要做的是提出要求,让我成为你这趟刺活儿中的蜂儿。”
“那应该没问题,他们能答应让我见到你,肯定也不会拒绝让你来协助我完成刺局的。”唐三娘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因为她觉得这根本就是不需要理由的一件事情。
析利弊
一切真如唐三娘觉得的那样,她的要求很快就得到离恨谷的许可,而且仅仅过了一夜便得到了许可。离恨谷在这么短时间就给出回复,这让齐君元觉得真正做主的人就在附近。对于这一点他并不感到奇怪,金陵城里二次刺杀李弘冀的计划也是短时间中得到许可的。而回到离恨谷中发现所有人都不在谷中,更让他坚信谷里能做主的人都已经伏波在诸多重要刺局的附近。不仅监督着刺局的进行,而且随时对进行的刺局进行调整。自己在野树台从一个即将成为弃肢的危急状态下逃出生天,也应该是出于这样临时的调整。
唐三娘这个刺头其实更准确些说只是件刺具,齐君元在被确定协助她后,并没有见到其他更多的帮手。除了他和唐三娘外,就只有传讯带他一起来见唐三娘的哑巴。另外庖天下和郁风行也没有离开,他们两个本是度衡庐的人,按理说已经不再参与任何刺活儿。可是现在离恨谷中所有高手已经倾巢而出,那么他们两个被委派了出谷做刺活儿也并不让人感到奇怪。而且他们两个加上哑巴说不定原来就是专门来协助唐三娘的帮手,而设兜让齐君元成为弃肢以及后来全灭了大周鹰狼队,可能就是在按谷里意图为这次重大的刺活儿做准备。否则他们和哑巴怎么可能会有那么默契的联手围杀。
之后在商量如何做成刺符后这个局的过程中,诸多细节证明了齐君元的想法是正确的,因为庖天下和郁风行关于刺符后的事情知道得很多很详细。所以齐君元继而推测他们之所以将鹰狼队全部歼灭,有可能是为了防止他们中有人在上德塬、东贤山庄见过唐三娘、记得唐三娘,这样唐三娘在设法混入周军接近符皇后时便会被识破。可如果目的仅仅是这样的话,自己作为弃肢又是为了什么呢?还有带伤逃走的薛康,当时为何不继续追杀反让其轻松逃走?
“鹰狼队被灭,大周方面肯定会对此事有多种设想,包括下手的人这样做其实是为了刺杀大周重要人物。所以接下来防卫力度会再度加强,接近符皇后的可能性会更加渺茫。而且逃脱掉的薛康之前有可能见过唐三娘,有他在,三娘此去肯定是自投万劫不复之地。”齐君元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同时也是想旁敲侧击出些和自己作为弃肢有关的信息。
“不用担心薛康,他活不久。即便现在还活着,也已经无法看清三娘样子。我有两芒扎瞎了他的双眼,如不是需要他回去传递些信息,他早死在野树台了。”
庖天下很轻描淡写地排除了齐君元的担忧。但他后面为了显示并非自己技艺不够精绝才让薛康逃脱的话却让齐君元灵光一闪,猛然间抓住的一丝线索让其脑子飞快转动起来。
让薛康回去传递信息!这会是什么信息?那天夜里发生的一切非常短暂,薛康从出现到最后逃走,之间只和自己照面说了几句话,那么这个信息会不会和自己有关?对了!肯定是和自己有关。
薛康从上德塬开始便和自己打过多次交道,自己东贤山庄谎用三个与宝藏有关的条件换取脱身协助时,他是在场的。自己入楚地往西去呼壶里,他带鹰狼队追踪在后并在乌坪镇困住过自己。广信城他追踪宝藏皮卷在城隍庙处又一次堵住过自己。然后在金陵城以宝藏皮卷为诱二次刺杀李弘冀,现在已确定当时差点用“跤盘磨”拿住范啸天的是大周鹰狼队的跤手。这说明薛康当时肯定也在现场,并且绝对有可能在暗中看到自己。
这些情况连贯起来,再加上那晚按计划本该被他们杀死在现场的齐君元,应该可以让薛康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自己不仅是被某国派出抢夺宝藏皮卷的,而且还带着抢到的皮卷替什么重要人物做交易。而这一次自己虽然没有死在当场,但为了保命说出有半幅宝藏皮卷在自己身上。这更加可以让薛康相信他所得出的结论,比留下自己的尸体更能有效地传递给薛康或者说大周某种信息,某种别人特别需要他们知道的信息。
然后再从自己这些日子先后行动的方向方位分析,不问源馆在楚地将宝藏皮卷得而复失,接下来广信城皮卷露相,再后来金陵暗传信息告知有人要传递皮卷给李弘冀,这些事情自己要么在场要么事后出现,所以薛康或者听到薛康说出这些情况的人完全有理由认为齐君元来自蜀国,身份可能更高于不问源馆,是直接帮蜀王做事情的。前往南唐是要拿半张不问源馆抢到的宝藏皮卷和太子李弘冀达成某种交易。
而现在李弘冀已经死了,齐君元再次出现在淮南周唐两军交战的区域,那肯定会被设想成是另有所图谋。而且这图谋是针对大周的,是蜀主亲自控制的。是和南唐的又一次交易,或者是为了报复蜀国成、凤等四州被夺。而与此同时刺符后的活儿正在布局,这一切……齐君元开始冒冷汗了,虽然在金陵时他从卜福口中获得了一些信息并推测出离恨谷此番做的是一个绝对巨大的刺局,可能是针对某一国的皇家的。但是现在再看,这个局可能比他之前想象的还要大许多,已经是将几个国家牵涉其中了。
“齐兄弟,你在想什么?还在担心薛康?”唐三娘看齐君元一直愣愣地,便在旁边轻问了一句。
齐君元从旁飞的思绪中收了回来,为了掩饰自己刚才的失神他毫不客气地说出自己的看法:“你们原来的计划从一开始就在方向上错了,按目前情况看来,刺杀符皇后是个完全没有可能做成的局。”
庖天下和郁风行对视了一眼,他们是在揣测齐君元所说的真实性。唐三娘和哑巴则一直注视着齐君元,他们了解齐君元,相信齐君元的能力,所以在等待齐君元接下来说什么。
“符皇后如果是在东京城皇城之中,那么每天的防卫都是有正常规律的,皇宫每天各种应用消耗的进出非常大,外工临工的需要也时常会有,这样就有机会潜入宫中防护最外围的一两层守卫圈。而且皇宫之中屋宇高墙交错连绵,很多位置的防护是将这些屋宇高墙视作阻隔物和防御物的,所以只要路线和器具合适,又可以从这方位上突入两三层守卫圈。再往里便是规矩森严的内宫,此处的防卫顾忌和规矩很多,所用人色也受局限。加上内外宫守卫相互有别,也是有机会找到些漏洞再突入一两层守卫的。而最贴近符皇后的防卫虽然都由专门的高手负责,但这些高手久居宫中少走江湖,经验上会比较欠缺。只要能够手段合适、视情而谋,那就可以调出他们,从而寻隙接近到距离符皇后最近的位置。虽然不一定可以到达一击刺杀符皇后的距离,但终究是可以看到点儿成功可能了。可是现在呢,符皇后是在专设了保护的军营之中,那就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了。”
“你说说理由,这军营每天人进人出颇为混乱,应用需求也是极大,营中巡防也不如皇宫之中那么严密,为何反而没有机会了?”庖天下并不承认齐君元的说法,而他这样的追问恰恰暴露了他的一个弱点。他也许是最会杀人的人,即便最厉害的刺客都很难从他刀下逃过。但他却不是一个擅长布设刺局的人,特别是像眼下这种大型的刺局。
“符皇后虽说是在军营之中伴驾征战,可实际位置却在后军设立的一个单独营盘中,由禁军最为精良的兵将加以保护。这禁军军营首先就是个难以突破的铁桶,不仅仅因为那些都是最为精良的兵将,而是因为他们从训练到征战都始终在一起。每一个团体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相互间非常熟悉。然后团体和团体间又是有着紧密联系的,所以陌生人根本无法进入,更不要说一个陌生的女人。其次,这样的军营虽然每天需用很大,但军中都是有专门的粮草运输官兵领取和分派的,这方面也是找不到空子的。再有,符皇后出到宫外,近身处肯定安排了最为厉害的高手进行保护。而这类高手不仅身怀独特绝技,而且会因为身在宫外临时加派江湖经验丰富的高手,这其中肯定不乏专门针对刺杀和意外事件的高手。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有所警觉,更不要说让陌生人靠近了。”
大家沉默了,即便不常做这种大刺活儿的谷生谷客,只要有离恨谷技艺的底子在,听了齐君元这几句话都能完全理解。
过了一会儿,一直未说话的郁风行开口了:“你也没有办法做成刺局?”这是在问齐君元。
“没有办法,我早就说过这是个不可能做成的刺局。”齐君元想都没想就回答道。
“那么让你协助唐三娘根本就不存在意义了?”庖天下依旧是那张笑脸,但此时这笑脸让人觉出一丝寒意。
“怎么可能不存在意义,我能辨别出此时无法做成刺局,当然也能辨出什么状态下可以做成刺局。”
“但是我们的活儿不能让你无限期地等下去、辨下去的,是要赶紧做的。”庖天下提醒齐君元。
“我知道,所以我们要主动做些事情,让目前的状态发生改变,那样才有可能找到做成活儿的机会。”
“主动做些事情?做什么?怎么做?”唐三娘也好奇地追问一句。
“我在想。”齐君元紧皱着眉头,并不掩饰自己感到艰难的表情。
“齐兄弟这么拆开了、掰碎了一说,看来的确是从一开始就在方向上发生了错误。早知道就不要那么费神地将符皇后逼出皇宫,费了那么些劲儿,最后反而把机会弄没了。”郁风行御车杀人的速度是极快的,但反应却好像是慢了半拍,依旧纠结在之前的话题里。
“对了,你们说符皇后是谷里派人用手段逼出大周后宫的,那是怎样逼出的?”齐君元赶紧问道,他隐隐觉得这其中有文章可做。
“具体怎么做的并不知道,只听说是用诡惊之术。是让符皇后觉得宫中有夜鬼出没无法安睡,请了多少法师神婆都无法化解。周世宗在外征战无法回朝定夺明辨此事,又怕符皇后久处此状态身体愈发乏弱,就下旨让符皇后暂时离宫陪驾亲征。”
“好!就在这里!机会就在这里。”齐君元猛地拍下大腿。
没人说话,大家都只用眼睛盯着齐君元。大家都是离恨谷中的高明刺客,所以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聆听。
“咱们可以先行将刺客安排到大周宫里,然后将符皇后逼回皇宫。”齐君元此刻恢复了最为平常的沉稳状态,一个刺局的构思在脑中已然逐渐成形。
驼夺船
秋冬相交之际,河水干浅,周军便是利用这个时机对南唐淮河水军发起了突然攻击。
淮河宽浩绵长,即便是干浅季节,也是需要乘舟才能渡过。周军无船,即便有船也无法在南唐淮河水军措手不及之间快速击到对方。所以淮河水军之前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大周会采取任何突击方式的攻袭,更没想到他们有比舟船更加快速的过河工具——骆驼。
周军的攻袭是赵匡胤组织的,他以往多次进入南唐境内渡过淮河,对淮河的大概水深和水流有所了解。然后这一次又经过多次勘察,寻访河边居住的当地老人,最终确定在河水最浅的季节,从十八里滩的河道拐弯处用骆驼渡河直接快速地攻击南唐淮河水军,夺取对方船只。
当然,要想按自己意图在选定的地方实施攻袭,首先就要将对方吸引到选定的位置上。所以赵匡胤让赵普带人连夜在翁鱼肚这一段水道搭建浮桥,而且是数座浮桥一起搭建。
翁鱼肚这段水道比较宽阔,北边是鱼肚的弧形河岸,南边却是鱼背的直线河岸。正常而言,此处地形是有利于南唐方面的防守的。但如果几道浮桥同进,同时出击,即便有兵力阻挡,也是有机会突破防守的。而从此处过河之后,有三条分叉开的大道直通东、南和西北。往东可以直扑濠州,往南可攻击濠州后援南关城,往西北可以迂回至南唐淮河水营,也可以包抄水营的陆上依靠羊马城。
在翁鱼肚附近有一个驻扎的营总,连水军带步军有一千多人。再加上沿河设置的水障、岸叉、滩棘,坚守一段时间不让周军渡河登岸是没有问题的。但想彻底粉碎周军渡河企图,则必须有淮河水军大营出战船拦河攻击才行。
赵匡胤正是看出了这一点,而结果也正和他预料的一样。浮桥才搭起一小半,淮河水军大营便得到消息。但是为了防止是圈套,水军等到天色发亮之后才派出大小几十只战船往翁鱼肚而来。而水军船队前往翁鱼肚,龙角弯将是必经之处。龙角弯是个急弯,也正是因为有这么个弯,此处才会淤泥堆积,河道狭窄水浅。
船队到龙角弯之前河道两岸一切正常,但就在要穿过龙角弯的时候,突然间烟雾滚滚,整个河面都看不清了。
“西北风向,烟是顺河而来。”有船队瞭哨在高喊。
“烟带硝味,是人为放的烟火,大家小心,船只间尽量拉开距离!”有经验丰富的水军将领在高喊。
这种情形下肯定有很多人是慌乱的、不知所措的,他们的表现已然注定了此次突袭的成功。
也有些人是镇定的、有经验的,所以马上组织箭弩车、甩抛车构成防御架势。烟虽然是顺河而来,但是最近的攻击却来自北岸。刚刚没有烟雾可以看清周围时河北岸的确一只船都没有,所以即便藏有些小快舟用于突袭的话,现在最多也只是借着烟雾遮掩将船推下水或刚刚离岸。于是防御的箭弩车、甩抛车调整的角度和高度都是将攻击点估摸在离北岸二十步范围的水面上。但是他们的判断错误了,错误引导的快速反应一样改变不了此次突袭的成功。
未等对方箭弩车、甩抛架调整妥当,大周第一批的两百多只骆驼已经冲入了河中,并且以极快的速度朝着那些战船靠近。赵匡胤之前已经仔细测算过了,此处的水深足够那些高大的骆驼踏着河底行走。虽然水下迈步要比陆地上艰难些,但一只骆驼只带一人在水下行走还是比船只要快速许多,特别是刚刚冲下河的那一段。所以当那些南唐水军估测他们才将藏在岸上的快舟推下河时,那些骆驼已经快冲到他们的船下了。
当南唐水军兵卒发现骆驼时,那些骆驼已经到了船舷边了。而内河水浅,所以使用的战船不像海船,船体较轻较低,船舷较低。所以首当其冲的赵匡胤和禁军教头潘彪只需踩踏驼背,便分别纵身上了船队的头船和二船。不过紧随他们之后的其他禁军兵将却没法像他们一样上船,而是纷纷掏出抛钩、绳砣等攀援器具并甩上船来,在结实的部位固定好再快速攀爬上船。
赵匡胤在江中洲曾经历过一场巨浪中的船上大战,所以对船战算是很有经验的。上船之后便如下界的凶神般毫不手软,盘龙棍挥起,棍上龙身撒开,横扫船头,将靠得近的对方兵卒直接砸进河里,将离得远的兵卒逼退到河里,将反应敏捷、动作灵巧的兵卒逼迫得只能趴伏在甲板上抬不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