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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情况下赵崇柞会先去不问源馆,然后再去官衙。因为不问源馆的信息来源更广,而且都是比较隐秘的,比那些官路来的消息更有价值。
不问源馆里有个“拣异间”,当不问源馆秘密安置在各密探点的人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后,会直接取了证据送至拣异间。这些奇怪事情包含很广,有江湖奇事、自然怪象、无法破解的疑案等等。这些事情以及搜集到的证物送到拣异间后,会由有经验的各类高手先独自评判其内在价值,如确定有深挖必要,再多人一起分析,并可直接派遣不问源馆中人再去实地重新追踪寻迹。
赵崇柞对拣异间是极感兴趣的,因为许多真正有目的的事情是不会让人从表面上看出来的。就算有所失手或疏忽,那肯定也会出现在异常的、无法解释的现象上。所以进了不问源馆后他先大概翻阅了下近期查证的清册和遣事报章,知道了最近蜀境内秘密执行的一些事情和不问源馆执行的一些任务。看完这些,赵崇柞便往拣异间走去。
拣异间应该比以往要冷清一些,北方战事,那范围内的几个州府已经停止再传异事异物过来。因为战乱之中,已经难以辨别什么是正常什么是怪异。所以见赵崇柞进来,拣异的高手们行过礼后大都退到旁边,只有三四个走近赵崇柞,将自己正在拣的文案和证物呈给赵崇柞看。
前面几位所呈的东西以及说明解释都没有让赵崇柞感兴趣,而当赵崇柞走到最后一位面前时,外面突然有人急急地跑了进来,躬身奏报:“赵大人,府衙中有南唐传来急报,南唐齐王被刺身亡,太子李弘冀被定罪魁,已经废黜太子位。”
听到这个奏报,赵崇柞脸色突变,急忙转身往外走。这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关系到他南唐一行的目的,所以他现在最急需做的是确定消息的可靠,然后去和孟昶说明并商榷对策。
赵崇柞走了,没有看到最后那份一下子莫名其妙死了近两百人的案情报章,也没看到那两件肯定会让他感觉非比寻常的证物。而赵崇柞一走,拣异的高手也就一下兴致索然了,于是将报章连同证物裹巴裹巴,吩咐杂役收存入库。
于是一件蜀国方面本可提前查证、及时制止的险恶计划,仍旧按别人的意图进行了下去。以至于最后蜀国危急之时即便许诺下极大代价,却仍然无人援手,甚至是置其死地而后快。而这其中原因,蜀国从始至终竟无一人知道。
备杀器
齐君元应该算是运气好的,在亭长的安排下,短短五天内,他就有两次机会远远地见到了李弘冀。虽然那距离无法看清楚面容,但是大概的气色、步法、身形却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对于齐君元而言看到这些已经足够了,因为只要人的大概样子入了他的眼,他便可以在心中将其化作一件瓷器,然后从一面器形便知道全部器形,从器形表面便知道器形内外。而最重要也更神奇的是,只需那器形辗转移动一下,他便可以通过角度、弧线、反光、匀称等方面发现器形存在的缺陷,甚至是器形意境中存在的缺陷。而这,将是齐君元设置下一个刺局的关键。
掌握了刺局的关键之后,齐君元便毫不客气地提出了其他条件,这些条件都是刺局成功的保证。
“要想这个刺局成功,必须将之前更多针对李弘冀的内情告诉我。最好是连他自己都根本没有觉察到的和已经产生后果的事情。”
卜福开始没有答应齐君元的要求,他显得很为难。或许真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有关内情,也或许他虽然知道却不能确定这些内情能不能透露给齐君元。
“这个必须知道,否则连这个唯一可能杀死李弘冀的法子都实施不了。”齐君元很坚持,不仅因为他的刺局需要这些,而且他估计比卜福更做得了主的人就在附近。
齐君元的预料没有错,很快卜福就松口了。应该是已经得到离恨谷中更高的指示,同时也说明在他这个代主附近就有离恨谷中更高地位的决策者在。
“在我来到金陵之前,其实有些事情已经在做了。以诡杀之画嫁祸太子李弘冀,然后用‘势泄瀑’刺杀慧悯大师,派使队辗转蜀国破解字画。使队回程之时故意走烟重津,裴盛被擒,字画被夺,这一系列的事情都是为了嫁祸李弘冀。”卜福觉得直接说出这样一些内容已经足够。
齐君元有些得意,上一回他要求知道连串刺局中与己有关的事情,其实很多事情卜福都没有延伸开。而这一次因为做刺局的要求,卜福只能毫无保留地将更多的情况告诉他。所以这一次的交流其实是个补充,可以让齐君元知道更多与自己有关联的情况,那他又怎么可能只听到这么两句话就罢休。
“裴盛那一趟要做的活儿是以其特长抵受刑审,然后在最关键时假装承受不住供出主使者是李弘冀?”
“对!”
“但是将我也设为一个不知内情的被擒刺客,难道就是为了增加裴盛所供的真实性吗?”齐君元觉得自己在那局中应该是个很不值的角色。
“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通过对你身份的确认,从而离间南唐和蜀国的关系。”卜福的话似乎一下子将齐君元的作用提升到一个很重要的地位。
“但是我逃走了,你们为了弥补这样的意外而达到原来的目的,所以在楚地故意当着多方力量的面将宝藏皮卷让蜀国不问源馆巨猿夺了,其后又让穷唐夺回,并让范啸天带着宝藏皮卷来到南唐。正好借我临时决定刺杀广信防御使的机会将其露相,这样联系上之前的事情和对裴盛的刑审,就能再次增加太子的嫌疑。让大家都认定他暗中与蜀国合作是有夺取皇位的意图,而从两国之间的层面上而言,无疑会恶化关系。”
“说实话,你说的这些事情我真不清楚。听你这样一说,我才觉得从行动和目的来看似乎真是这样的。不过像这么大的设计应该是早就有筹划的,应该和你未被擒拿没有关系。谷里的行事做法不会单指望一线,你虽然未被擒,还有其他手段在同步进行,所以根本不需要弥补。”卜福虽然说了这么一通,实际上是对齐君元的推断不置可否。
齐君元沉默了,话说到这里,他必须平复一下心情,调整一下思路。虽然他的脸色始终未变,但他心中其实早就跌宕难平。他在想离恨谷这一回到底接的是个什么样的活儿,不仅铺开这么大的局来做,而且到了如此程度还不收。此刻他已经没有窥出秘密的得意了,而是有种恐惧从心底暗暗生出。
“我理解你的心思,其实你我都不必知道最终目的如何,不用乱加推测徒增烦恼。离恨谷释恨活儿只要不损己、不害民,至于恨主的缘由是不管的。因此谁知道这一系列刺活儿里出资求释恨的恨主到底有几个?各自有何意图?相互间是关联还是对撞?或许我们关联起来的事件只是巧合而已。”
“如果是巧合的话,你觉得会是这样一线下来、几线同进的布设吗?”
“这问题已经与李弘冀无关,我更不知该如何回答你。”卜福又一次注意到谈话的范围,由此可见他为人极为谨慎。
“有关系。因为我觉得即便刺杀了李弘冀也不会是整个大刺局的终了,而确定这个是我这刺局极为需要的。”齐君元语气非常肯定。
“如果只是为了对付李弘冀,前面又何须如此麻烦?如果这个刺局是到刺杀李弘冀为终了,又何必牵扯上南唐与蜀国关系?还有那个做引子的宝藏皮卷,如果只是为了对付李弘冀,又何必四处辗转,引来那么多国家争夺。这是个大漩涡,李景遂、李弘冀都只不过是投进去的一块石头而已。而你和我,还有那些死去的和没死的离恨谷门人,都只不过是随着这漩涡旋转激荡的枯枝浮草而已。”卜福说到这里其实也是颇多感慨。
“但是我这个枯枝浮草却很希望自己可以看到漩涡平复之后会露出怎样的石头。”这一刻齐君元的内心无比平静,目光无比坚定。他或许仍然是离恨谷的一名刺客,但是从这一刻起,他所做刺局的目的却已经有所改变,其中开始包含了他个人的意愿。也因为有了自己的意愿,他不会再完全按指定的流程进行。所以在一个始终无法摸到边沿的庞大刺局中,齐君元注定会是一个意外。
“还有一件事情,”说到这里齐君元特别转过身去,面对卜福,“找到和我一起闯秦淮雅筑的三个同伴。如果想刺杀李弘冀,必须用到他们三个,我可以给你个大概范围去找他们。”
“这件事没问题,我可以做主。范围不用给,你利用秦淮河上大石坝放水,让他们乘舟冲过拦河网。按河道流向和河口方位,他们应该是进了丹湖的南荡子。而要在丹湖的南荡子躲过别人的注意和官府追捕,最好是进荡子的翟家腰坝。翟家腰坝河道纵横如同蛛网,又是鱼米颇丰的富庶之地。逃亦能逃,躲亦能躲,不逃不躲稍加乔装混入民间也极难辨别出来。所以他们应该是在那个范围内,在没有下一步的指示之前,在没有见到你这个刺头前,他们也同样不知何去何从。我马上通知那附近能唤起的洗影儿找到他们。”
齐君元点点头,看来卜福能追踪到自己不仅是对离恨谷的一套了如指掌,六扇门的技艺也的确是出神入化。他所确定的找人范围其实比自己能给的更加精准,只希望那三个人不要有何意外,还掩身在那一带。
但是齐君元没有想到,没等卜福找到那三个人,那三个人就自己找来了。不但自己来了,而且还带来了谷里传给齐君元的一份“刺吴王”的“一叶秋”。李弘冀虽然被废黜太子头衔,但原有的吴王身份依旧保留,所以这“刺吴王”的刺标除了他没有第二个。
当所需要的帮手全到位,当将李弘冀的一切都观察妥当,当需要做的准备都已经做好,此时反倒很难说齐君元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了,因为他就要独自踏上一条刺杀李弘冀的凶险之路了。没错,那么多的帮手,最终做刺局的只有他一个。他将会独自进入沐虬宫去见李弘冀,就在大白天的时候大大方方地走进去,他也自信李弘冀肯定很乐意见到他。只是这一步迈出之后,便是处处死地、生机渺茫了。
所有的准备用了十天,如果不是因为这是个急活,齐君元其实还想再多准备几天的。动身之前唐三娘给齐君元做了最后一道准备,而这准备做完之后,齐君元就必须在心里开始读数时间了。这其实又是对齐君元的一项考验,他不仅要在接下来的过程中默读时间,同时还要做一些事情,观察所经过的环境。
齐君元是从二道亭巡查范围内的一个小树丛中钻出来的,而且正好遇到带着亭差正在巡查的亭长。所以他很轻易地就被捕获,并戴上了木枷铁镣。没等查问,齐君元便自报了来历和身份。他说来这里是要见李弘冀的,并告诉大家自己可以替李弘冀消除刺杀齐王的罪责,因为他才是真正刺杀齐王的刺客。于是亭长当机立断带着他往汤山峪营围大门而来,对于这做法其他亭差没人会怀疑,只会坚决支持。因为这是一个讨大赏立大功的机会,稍一迟疑这块肥肉说不定就会被别人抢了去。
到了汤山峪营围大门口,亭长高声报上:“二道亭亭卡巡山途中抓到鬼祟之人一名。此人自称为刺杀齐王李景遂的刺客,到此处是要面见太子李弘冀有要事商议。请哪位将爷速速通报进去!”亭长这句话是经过细细斟酌的,明着是报上意图,其实却是埋了伏笔的。因为从这话里根本听不出这个刺客和李弘冀到底有没有关系,可以理解为原来根本就不认识,这一次来是想用所掌握的秘密交换些什么。又可以理解为早就认识,本就是替李弘冀做事的,这回来是要商议下一步需要进行的重要事情。
守营官兵虽然已经听清了亭长所报,但仍是按程序而行。等守门百长仔细盘问清楚来由之后,这才派人急急地报到沐虬宫里。这拖延的时间都在齐君元之前的预算之中,所以他并不为此担心。这个时候他担心的是里面的人会不会放亭长和他一起进去。因为他完整的刺局其实是从进入营门才真正开始的,而一旦进入了,将会成为所有人的盯视中心。所以他除了用眼睛看些东西、观察环境外再也做不了其他什么事情。更何况从被亭差抓住后他便理所当然地被第一遍搜身,进入汤山峪营围后很大的可能还有第二遍搜身,身上根本无法藏下一线一针。所以原来的计划中有些事情是需要亭长替他做的,而且必须是亭长才能做的。
第二遍的搜身在齐君元预算中,没有任何意外。不过随后亭长和守营千总的交涉时间比齐君元预算的长了些,好在结果还是如意的,就是让亭长独自押着齐君元到沐虬宫门口,将他交接给沐虬宫中李弘冀的手下后马上退出去。那千总能够最终让步其实出于两个方面:一个是通报沐虬宫里面之后,李弘冀很急切地要他们将人带入,所以拖久了他觉得会被责怪;再一个他也理解,这样一个小亭长,逮住的不仅仅是个疑犯,有可能还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飞黄腾达的机会,要是不让他和里面主事的人照个面那是绝不会甘心的。
虽然时间比预算的长了些,但齐君元仍是以平稳缓慢的步伐往前行。虽然有些事情亭长可以替他做,但他自己却并非无事可做。他缓缓而行所做的事情就是看和记,然后还有计算。周围可利用的一切不但留在了他的记忆里,而且已经是成型的周密方案。就连针对某一物走几步,怎么取,怎么用,需要得到怎样的效果,也都在齐君元脑子里勾画成像,就像瓷器上寥寥几笔却有着独特意境的画儿。而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决定了他此次的刺局最终能不能成功。
汤山峪营围中的布置其实很简单,营门处只有两个根基砖砌、上加木架的瞭楼,瞭楼里还摆放了两个特别大的油盏子。进来之后,沿营墙一圈是开阔地,也可以说是为了便于各处相互驰援的简便道路。营门往里有一段半土半石铺成的马道,马道两旁有一些树木,但都是低矮的、不会影响视线也无法藏住人的树种。
路两边排布着很密集的油盏,远远地可以看到从营门处一直蜿蜒到沐虬宫的门口。这些都是用四叉架托起的铁锅油盏,盏子中不少于三根指头粗的棉芯。夜间点燃,特别明亮。油盏上面还有罩伞,只要不是狂风大雨,油盏都可以正常照明。
马道是在铺设很宽的石阶前结束的。石阶很平缓,但也有一些位置会出现两侧落差较大或是大的折转。所以在这些看着有些危险的位置都装设了一些粗木栏杆,防止有人不小心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