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又一句口供出来了。好,好。”李弘冀总算反应过来,喊了两声好却是干涩涩的,“这样,我现在就回去将八珍馆的食八珍和色八珍都给包下,晚上在我府中设宴。皇叔和两位大人一定要赏脸来饮酒赏舞,就算是为案子的进展庆贺一下。”
这其实是李弘冀急切间想出的一个一举两得的办法,既可以借此脱身,另外如果一切都能按着自己之前的心思进展下来的话,还可以借此机会当众将住李景遂,将自己的劣势扳回来。
其实自打第一句口供出来后,他就觉得自己的一着棋走错了。答应费全和蔡复庆单独刑审裴盛,那就相当于将控制权全交还给了李景遂。即便是审出了什么秘密,那也会先告诉李景遂。所以最终审得好,功劳会是李景遂最大,审得不好,自己却要承担更多的责任。不如今天晚上在自己府中摆下宴席,将费全和蔡复庆一同邀来。这样可以当着韩熙载和冯延巳的面对这二人突然逼问加诱问,估计他们之前如果没有和李景遂串通好的话,那么在自己的威势之下言语间肯定会露出破绽来。另外自己也正好可以安排盛宴脱身先走,去见一见那连续到来的五位密使到底是怎么回事。
八珍馆有食八珍和色八珍。食八珍是一个人,一个厨师,能以鸭为原料做成八种珍品佳肴。而色八珍是八个人,八个能歌善舞的“瓶上花”。
五代时秦淮女子的职业分为四档,一档是“荷上珠”,能吟诗填词、唱曲舞蹈,只卖艺不卖身。二档“瓶上花”,会唱曲舞蹈,还可以陪酒,也是卖艺不卖身。三档“檐下月”,只会些艳俗的唱曲舞蹈,然后陪酒、卖身。四档“水边草”,只会陪酒卖身。但这四档只是个限定概念,并非就此确定谁更高级谁更低廉,其实每一档中都有特别杰出的佼佼者,都可以拔得四档花魁的头筹。就算是那“水边草”,也有长得特别妖冶美艳的,如果床上的功底技法再有特别之处的话,其吸引力和价格可以远在“荷上珠”一档的女子之上。而八珍馆的色八珍,便是“瓶上花”一档中的最顶尖者。
八珍馆虽然在金陵城中非常有名,李景遂、韩熙载、冯延巳却都未曾去过。因为平时去人多眼杂、事多口杂,让别人看到万一编排些什么,那是筑堤都没法防的事情。另外那种地方也确实不安全,要是带上众多保镖、门客的话,更会让别人口舌翻浪。其实李弘冀自己也只去过一次,那还是在外遣驻军将领入京轮换驻守地界时,一大群的武将一同邀他前去的。那一次整个八珍馆中绝大部分都是外驻的武将们,当时情形几乎就相当于将整个八珍馆给包下来了。
一则是食八珍、色八珍太过有名让人向往,再一个是太子盛情邀请,都不好意思推却,所以三人都马上应承下来。
等大家都应承下来之后,李弘冀才又开口说道:“我这也是想着最近刑审这个案子太过辛苦了,顺便犒劳一下自己的几个军刑官和费全、蔡复庆。”
这话一说,那三个人便立刻知道这顿饭是另有意图的。但不管什么意图,冯延巳都是要去的。他是皇上派来的观察者,所要做的事情就是看一次次的意图中是否暴露出些什么来。本来韩熙载也应该是和冯延巳一样的态度,但他知道得更多,担忧的也更多。到现在为止他仍然希望太子能够收敛,尽量将前面的事情抹平。然后自己才有可能从一旁帮着掩饰,不让内乱发生。所以这顿饭他也是必须去的,必要时他是要出面圆场灭火的。
李景遂此时很后悔刚才答应得太快,现在就算不想去也找不到借口了。其实他知道自己去不会有任何问题,在这案子中他担当的角色和其他三人没什么区别。他担心的是费全和蔡复庆,去了之后万一李弘冀当众逼迫他们两个说出刑审经过细节,他们说也不好、不说也不好。费全独特的刑审方法很少有人能理解,说了很可能会被怀疑是在说谎,不说则更有可能被歪曲为故意隐瞒。而不管说谎还是隐瞒,最终都会将自己列为背后指使他们的人。
但是老奸巨猾的李景遂只是稍稍迟疑了一下,随即就为自己争取了一些回旋余地:“没问题,蔡复庆肯定会去的,他就是在那里给犯人察言观色,也和我们差不多闲得没事干。费全恐怕是去不了的,他的刑审很特别,是要连续、持久的。一个刑具落下去,就有可能是一天、两天甚至更长时间的持续作用,撤了就前功尽弃。所以他是不能离开的,这上刑的过程必须他亲自控制,万一犯人示意要招了,别人是看不出来的。另外他也要一直在场控制刑具的力道,根据犯人承受的状态不停进行调整。不能让犯人松了劲也不能让他死在刑具下。所以他就不去了,等案子结了,我再来做东请大家一回,那时让费全专门向太子磕头致谢。”
李景遂这话圆转且有理,只要是没见过费全刑审的便无法反驳。而且他还故意将蔡复庆先推出来,以此显示自己的诚意和后面所说原因的真实性,这么做其实是极为狡猾的。因为到时候蔡复庆如果遭受逼迫,他完全可以说自己只是负责查看受审者的状态,配合费全用刑。至于费全用的什么刑法、怎样逼问、问到些什么,他都可以推说不清楚。这样一来李弘冀要是逼迫得太紧,反会显得他很不讲道理。
李弘冀也只是稍稍迟疑了一下随即便笑着说:“没事没事。刑审是大事,等费全大功告成之后我再犒劳他。那现在皇叔和两位大人先议议这口供中牵带着些什么,我就先回去安排一下,免得晚上款待不周有所失礼。”
李弘冀说完便走了,背影上留下三对疑惑的目光。有人在疑惑他为何会这样,有人在疑惑他会不会玩其他花样,还有人在疑惑他到底要做什么。


第九章 欲刺齐王
三寻尾
齐君元和六指、唐三娘出了长干寺后便分开来各走各路了。这倒不完全是为了防止被别人注意到,而是因为他们三个踩点是从完全不同的角度。齐君元属于妙成阁,他的刺局主要是要利用刺标经常出现范围的道路、建筑、器物,以及河流、山坡等自然条件。而六指是力极堂属下,虽然他修的是巧力一技,但所做的刺局还是会尽量采取最为直接的方式,所以他要踩的点是要能最快、最近、最意想不到进入到刺标有效杀伤范围内。唐三娘是药隐轩属下,她的刺局是要尽量利用活物。因为作为李景遂来说他是不会随便接触外界物体的,所以这就需要有活物能带着毒料接触到他,这活物可以是人,可以是其他动物。
一个下午走下来,齐君元的收获很大。李景遂的秦淮雅筑所处位置比较偏远,所以平时上下朝需要经过很长一段道路,而且这道路沿途环境也很是复杂。在这条道路上,齐君元很轻松就找出了六个合适的位置可以设下刺局。当然,具体应该在哪个位置、设置怎样的刺局才能保证一杀即成,还需要接下来对李景遂上下朝时的代步方式、护卫模式进行进一步的了解。
就在齐君元准备回寺里时,他看到了六指。六指的收获也不小,他找到了四个合适突杀的位置。其中包括飞虹桥的桥底,彩凤楼东连的翘角阁,铁甲卫营的营口巷,还有吴王府(即太子李弘冀的府邸,他历任吴王)西侧的樟树街。
齐君元看到六指后没有打招呼,而是很随意地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自己已经结束,准备回去。但是六指看到齐君元的手势后马上快步赶了过来。
“先别回去,随我来。”在和齐君元擦肩而过的时候六指悄声说了一句。
齐君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在旁边的小摊上摸索几下后转身随着六指的背影走去。
到了路边的一个巷子口时,六指缩进了巷子里。而齐君元没有进巷子,只是在巷子口蹲下提了下鞋。
路上行人没有谁看到被巷子两边墙挡住身形的六指,更没人听到他对假装提鞋的齐君元说话:“我在樟树街踩点时听过路铁甲巡卫在说,今晚太子要在府中宴请齐王和韩熙载、冯延巳两位大人。不如我们现在不回去了,就在这附近转一转。等齐王队仗过去,看一看二郎所说的‘半吊子、一佛爷、十银皮、三十六风僮’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完这些,六指见齐君元没有反对,于是立刻往巷子深处走去,很快消失在鳞瓦连檐的大片民居之间。
齐君元也真的想看看齐王的护卫模式。说实话他心里有些急,希望这一趟刺活儿能尽早完成。因为此刻他自己还是离恨谷的目标,需要这个刺活儿尽早有个结果,然后说明情况并了解谷里的真实意思。
齐君元站起身,跺了跺脚,样子像是确定鞋子舒服了。并且提起棉袍下摆掸了掸,蹲下来弄鞋子下摆肯定会拖到地上沾上些尘土。这一切都是最为正常的行为,这做法是为了表现他是个最为平常的人。
但是就在他掸尘土的时候他发现到一点异样,就在他第一下甩手掸土的刹那,他感觉背后的行人中有个身影突然变动了下,幅度不大,速度极快。这是警觉的变动,这是防范的变动,变动突然,说明那人一直注意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动作很快但幅度很小,说明那人不但能极快地随着自己的动作做出反应,而且能更快地发现自己只是一个正常的动作,所以马上收敛自己的反应,所以幅度才会很小。
这是一个高手,背后竟然坠上了一个高手!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坠上的?自己又是露出了什么破绽让对方坠上的?齐君元全不知道。
按道理说,齐君元掩形的技法出类拔萃,走在人群中就像一斗豆子里的一粒豆子。好多人即便和他照过面,也无法准确记住他的面相。所以这个高手应该不是在自己“点漪”过程中坠在背后的。
那么会是在哪里?在长干寺?不会,自己在那里只和两个主事和尚接触过,而且那两个和尚一看就不是什么高手。在佛径的某处?也不会,那条道路知道的人很少,途经之处就算有高手、就算看出自己不寻常那也没有任何理由坠上,那应该是在更早的时候。
齐君元想归想,动归动,掸完尘土后便很自然地继续往前,他要做得让后面的人不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了他。他要通过离恨谷独特的技法确认背后那人的存在,然后想办法不留痕迹地抹了他。
走在还算热闹的大街上,最合适用来判定身后确实存在尾儿的办法就是“旁人眼”,这情形就和六指在广信城救援范啸天逃下城墙后觉察背后有人盯住时的一样。
沿街没事干坐在路旁看行人的闲人不少,齐君元连续运用三次“旁人眼”的方法,但都显示背后没有人跟着。
于是齐君元当机立断,变化方法,改成“弯后影”。“弯后影”的发现和辨别比“旁人眼”更加直接,这方法是选择一个背光的路段往前走,然后找个路口或巷口拐弯。一般而言,坠在背后的尾儿在目标拐弯之后是会急赶几步,然后躲在拐弯处先察看一下转过去后是什么情形,目标又是怎样的状态,然后才可以确定下一步该如何继续盯下去。
“弯后影”就是利用这个时机来发现尾儿的。因为是在背光的路段,所以躲在拐弯处偷偷察看的尾儿就会在弯口的地上留下一个身影。
离恨谷中有经验的刺客都具有一种修习而成的能力,就是在“点漪”过程中一遍就记住所走过路径的方向方位。因为这是最为基本的技法,如果连方向方位都难以判断,又如何利用环境布设刺局?又如何能够在刺局完成后顺利脱身?所以齐君元要找一段背光的、有拐弯的路径并不难。
很快,齐君元在一段背光的街上拐进一条小路,并且在走进十步左右之后由重到轻地原地踏步。这是要让坠在背后的尾儿远远听到自己确实正在离去,然后快速追赶到拐弯处来。但是等了很久,直到齐君元完全停住了脚步,“弯后影”都没有出现。
“难道是自己判断错误?根本就没有什么人坠在自己背后。”齐君元对自己发出了疑问,“不可能,自己掸土的刹那背后人流中肯定有人做出高手才有的反应。看来只有用‘急照面’了。”
“急照面”也是一种确定背后存在尾儿的方法,这比“弯后影”还直接。但缺点是这方法一用,对方也就知道自己被发现了,而且很有可能会因为双方距离太近而被迫动手。
齐君元决定采取“急照面”。这方法需要的是一段没有什么人的路段,最好是两边没有可躲避岔道的小街、巷弄。如果是没有岔道的路段可以是在这路段走完大半的时候,有岔道的路段可以是在这路段上第一个拐过的弯。采取突然间回身急奔,这样后面跟着的人便无法躲避隐藏,必然是要和被跟踪的目标打个照面。
“急照面”仍是没有发现坠住自己的尾儿。齐君元害怕了,因为这种情况只有三种可能,而三种可能都是让他感到害怕的。
一种可能是最近连续出现意外的事情导致自己精神紧张、判断错误,这是他以往做任何一次刺活儿都没有出现过的情况,不能不让他感到害怕。还有一种可能是背后原来坠着的是比自己更加厉害的高手,自己掸土时觉察到异常反应,而那高手也从自己的异常反应中觉察出齐君元有可能已经发现了自己,所以他停止了跟踪,或者采取了其他什么方式来继续观察齐君元的状态,这更是让齐君元感到害怕的。而第三种可能是齐君元最为害怕的,就是自己所有用来确定背后坠上尾儿的方法才开始,对方就已经确定了自己的意图,立刻采取相应的应对措施。因为坠着的尾儿也是离恨谷的高手,他们也熟悉这些方法。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除了让齐君元害怕外,还是一个信号,迫使他尽快完成刺齐王刺局的信号。要想事情不再出意外,要想别人来不及干预,要想让离恨谷知道具体情况、改变对自己下手的决定,都要求自己抢先动手,实施刺局。
想到这里,齐君元没有再纠结于尾儿的事情,而是马上选择合适的路径往樟树街而去。天色已经不早了,赴晚宴的话这个时候差不多该到吴王府了。所以要想看到齐王的护卫模式只能是直接去樟树街,那才有可能赶上。
韩熙载没有直接去吴王府,而是先回了趟家。他要换下一身正统的官服,洗个澡,换上合身的、随意的便服才会前去赴宴。和其他人不大一样,韩熙载的性格比较放荡不羁,是个追求享受和舒适的人。所以不管晚上吴王府的宴会最终会演变成怎样的尴尬局面,他都是要把自己搞得舒适随意的样子。而且他真心希望今晚什么不愉快的状况都不要发生,可以踏踏实实地享受一把。
但是刚进府门,就有手下心腹侍从迎上来告知:“大人,有十几件从各处密探点急送来的密报。我都放在了大人书房内,小夫人正在看着。”
“你说什么,十几件密报一起到的?”韩熙载眉头一下皱紧,脚步也缓了下来。
“是的,前后不超过一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