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疑惑的答案出现得很快,是紧跟着他们的疑惑出现的。但是当答案出现后,却已经并非所有铁甲卫都能弄清楚答案到底是什么了。
随着范啸天的身体顺着他们用力方向开始扭曲,四个铁甲卫的身体也同样顺着自己的用力方向卷入了这个扭曲之中,五个肢体以范啸天为中心纠结成了一团。其中两个铁甲卫的头颈瞬间就被扭断,所以他俩最终只听到了自己颈骨的断裂声,却再也无法获知答案了。另两个铁甲卫一个被扭断腰背,还有一个被齐根扭断双臂。这两人在突然袭来的巨大疼痛感中晕了过去,所以即便知道了答案也是在恢复知觉之后。
身在其中的人全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么旁边的其他人就更无法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几个人滚作了一团。吴同杰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还在单腿点地打旋。但是他却真真切切地听到了骨头折断的声音,真正的骨头折断声,而前面的几声只是相似。吴同杰在战场上听到过很多种骨头断裂的声音,所以与前面那些类似的骨折声对比之后,他非常肯定自己的判断。
确定了骨头折断声后,吴同杰的第一反应就是那个疯汉硬生生将自己拆散了。也就在这第一反应从脑子中一闪而过之际,吴同杰硬生生将自己的脚从马蹬中抽了出来。
几乎与此同时,巨浪般冲落的滚石堆撞击到了离得很近的滚木堆上,于是滚木堆也松散了、坍塌了,发出雷鸣般的“隆隆”声响。
地上的范啸天没有爬起来,但他听到滚木堆发出的隆隆声响后,他像垂死的人想捞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样单手往前甩了一下。
吴同杰从马蹬中抽出的那只脚也着地了,这让他心中一下有了底。但这底还没有完全踏稳就又没了,刚着地的那只脚被一个大力猛然拽出,这让身穿重甲、人高膀大的他竟然做出个漂亮的劈叉。
劈叉在地的吴同杰并没有就此停止身形,而是被快速拖行起来。而这拖行也是暂时的,才拖出四五步的样子,他的身体便如升仙般腾飞而去。只是这升仙动作太难看了些,是四仰八叉头倒挂着的。浑身上下的甲胄叶子、护膝下摆全翻转过来,样子就像一只被剥了一半皮的穿山甲。
如果只是这样挂着,就算像是全被剥了皮的穿山甲也没有关系,等他手下人将他放下后最多是损些面子。但是现在吴同杰是挂在了一堆火上了,这样的话不但面子、面皮全都会被烧烤得不剩一点完好部分,就连这条命也都会被烤没了。
那个大堆的火柱冒出来的确很突然,虽然周围人都看到油桶被砸破,木屑四溅,火油乱淌,但是谁都没有注意到这周围哪里有可以突然将这火雨燃着的火源。而事实上就算有谁注意到了也来不及做出反应,叙述仔细累赘,而事情的发生其实只是电闪风驰之间。
被缠住单脚吊起时吴同杰就已经慌乱了,而当下面一大堆火苗突然腾越而起时,他惊恐了。于是拼命地挣扎,几次想收腹曲腰去够拴住自己脚的绳子。可是身上甲胄太重,腰腹也喂养得太粗,怎么都没法子够上去,只能手脚乱舞地挣扎。而当下面窜上的火苗燃着他的盔缨胡须、烧灼到他的脸面时,他的思维中已经没有了身体之外的一切。只是嘶喊、挣扎,无助又无用地挥舞手臂驱赶、遮挡势头越来越凶猛的火苗。
范啸天很从容地站了起来,从容地抬起手。空中正好有皮卷落了下来,范啸天将其稳稳抓住,从容揣入身边背着的包囊。这和他预想的一样,这个时候吴同杰即便不是因为恐惧、绝望而扔掉手中的一切,也会因为火苗烧灼的疼痛而再也抓不住手中的一切。
其实早在吴同杰被吊起的那个瞬间,他手下的护卫就已经准备冲过来解救。但是随着吴同杰身体被吊起,旁边的滚木堆坍塌了,朝着吴同杰的手下冲撞过来。滚木压死了余下那个铁甲卫的头领,砸伤了许多护卫乘坐的马匹。但这只是暂时阻止了一下那些忠心且勇悍的护卫,没等滚木堆完全停止坍塌,他们已经或步行、或催马再次扑了上来。
可是就在此时,如同烧烤吴同杰的那个火柱一样,突然又有几个火柱连续冲天而起。滚落满地的滚木,在滚动过程中黏附了大量流淌的火油,于是一下都被腾起的火柱燃着了。火势不是蔓延开来的,而是几乎一起升腾起来的,那许多歪七歪八的滚木烧着后形成的火墙就像构筑了一个火的迷宫。
吴同杰在惨烈地嘶喊,这是痛极、怕极时发出的声音,一般只有清楚地知道自己将会死去而又不愿死去的人才会这样嘶喊。吴同杰还在挣扎,但这挣扎却显得很是无力。因为刚刚剧烈的挣扎中有大块的皮肉被撕破掉下,这就带来更大的痛楚,让他痛得想挣扎却又不敢大力挣扎。
护卫们知道这嘶喊是召唤、是呼救,可是他们怎么都没办法突破那个火的迷宫。骑马的肯定不用说,马匹怕火,离得火墙很远就已经打旋、退步,怎么催打都不肯往前去。反倒是几个失去马匹且身手敏捷的护卫在火墙中找到可穿行的路径,但是他们才刚刚往里冲入,就会莫名其妙地被绊倒摔入火堆,被顺带拉入火中,或在莫名其妙出现的许多火苗前晕头转向,并且最终都被其中一朵火苗悄然点燃了衣襟。这是因为熊熊大火中有个范啸天在,而他是个精通融境之术的刺杀高手,所学的技艺中就有一招“火鬼巡林”。
“火鬼巡林”是借助火光闪动、火影扑朔的特点,再加上自身既可以防火而颜色又可以与火光、火影融合的外饰衣物,从而在火焰中自由穿行而且不会被别人发现到踪迹。这种技法的奇妙之处是在对火焰的观察上,然后每一步的行动都要与火形、火势配合,这样才能做到自己无损,别人无察。因为火焰在颜色、光亮上本身就是很好的掩饰物。
那些闯进火场的兵卒护卫们都很勇敢,但是遭遇到影子般的“火鬼”、火一般的影子,他们就像轻巧的木偶一样被推入火堆或被点燃衣襟。
而“火鬼巡林”还有一个特点,就是环境、场面越混乱,火势越汹涌,就越能将融境之技发挥到极致。此时军料场上满地都是滚木擂石,处处是火光冲天,所以没有人能看得见范啸天的身影,他可以处处不在,又可以无处不在。所以那些护卫想接近到吴同杰的身边去解救他只是自投火海而已。
火油还在流淌,所以火势也在流动,很快木棚被燃着了,更多的油桶被燃着了。火油桶爆裂,火油变成了火浪冲涌而出,火场中的火势变得更大。
人们从火场的外面远远地还能看到吴同杰,只是现在的他已经挣扎无力。盔甲已经被烤红,露肉的部位已经焦黑,艰难的呼吸间似乎还有火星喷出。现在的他已经不像刚过来时那样冒汗了,火烤之后让他变得很是干燥,要冒也是被烤出的人油。
外围的护卫以及刚刚赶到的兵卒、铁甲卫们已经不再坚持往火里冲了,这时候的吴同杰就算救出来性命也很难保住了。另外这些久经沙场的护卫也看出来了,这应该是一个刻意安排好的绝妙刺局。所以他们最需要做的就是围实了火场,抓住刺客,这样当上头追查此事时也好有个交代。
多局合
这真的是一个绝妙的刺局。范啸天可能不是一个会创造的人,但他却是个善于学习懂得改变的人。他也许不能凭自己能力在很短时间内设计出一个杀局来,却可以凭借别人的刺局改造出一个刺局来。范啸天曾仔细询问过齐君元瀖州刺局的细节,也曾问过秦笙笙临荆县刺局的细节,然后他又有在潭州以自身设局直接接触周逢迎寻找刺杀唐德的经历。所以广信杀吴同杰这个刺局其实是结合了三个刺局中的一些经验、技法,并进行了恰当的改变。
广信刺局和瀖州刺局有相同之处,都是需要在很短时间内仓促做成,而且比瀖州更见仓促。齐君元毕竟还点漪三天,掌握了很多与顾子敬相关的信息,所以范啸天只能尽量从外在条件入手。好在南唐此时处于备战状态,广信城中现有环境和瀖州不同,范啸天轻易就找到了一处可利用物件集中的位置,而且就在防御使即将经过的路线附近。
真的是个很好布局的位置,有擂石、有滚木、有油桶、有吊架滑轮等等,这些东西都是可以利用来布置杀局的绝好器物。
范啸天首先目测了擂石堆、滚木堆的距离,又目测了一下木棚中的油桶和木棚另外一边的几个听音缸。然后对准位置,将滚石堆上最高处的一块石头用一个沙包垫住,使它处于倾斜的状态,然后范啸天估算了一下时间,在沙包上戳了一个合适流量的洞眼。这个漏沙的时间范啸天没有留很大余度,因为还好重新进行控制。如果防御使没有及时到达这里,他可以上石堆重新垫沙包。而这块被垫起石头的用处是很大的,它是一系列设置动作的触发点,就像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块。
接下来是对整个石堆的改造。擂石堆看着死沉沉地在那里,就像座小山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移动。但那只是一般人的看法,在匠家高手的眼中,它是有着巧妙且微妙的结构的。范啸天虽然不是匠家高手,但是离恨谷基础技能中含有妙成阁很多技法。另外他在谷中没事做时,除了修习诡惊亭的技艺外也了解了不少妙成阁的技法。所以他虽然无法像匠家高手那样利用擂石堆组合成十分巧妙的结构,但是要做出一个在触发几个点后便全部坍塌的构筑还是没有问题的。所以他看准位置移动了一些石块,拿掉了一些石块,将擂石堆变成一个待动作的机栝兜子。这方法其实在坎子家也有,并且取名叫“须虎抛石”,也是以滚动石触发后石堆掉落、滚落的机关。
滚木堆离着吊油架虽然挺远,但是将吊油架上穿过滑轮的吊绳拉到滚木堆的位置并拴住顶上粗大的滚木却是没有问题的。所以第三步范啸天就这样做了,而且还将滚木下的定位木楔都给拔了。至于吊绳的另一端,范啸天则是牵拉到一只大听音水缸的旁边,而且还很谨慎地用浮土、杂物给掩盖起来。
所有听音水缸中范啸天都放入了闷香块,闷香块在闷筒里接触不到氧气只会带有一定温度而燃烧不起来。而一旦放在空气中,就算不扇风、吹气,在一段时间后也是会冒火星燃烧起来的。吴同杰闻到了烟火味,觉得周围有烟雾弥漫。这感觉其实一点都没有错,那就是几个水缸中正逐渐燃烧起来的闷香发出的。
在这种设置下,当擂石堆最上面一块石头滚下时便会触发让擂石堆坍塌的关节点,并撞击到突兀支出的那块擂石。擂石被撞,整个石堆就会坍塌下来,而且是朝着滚木堆的方向坍塌,推动沉重的滚木堆。而滚木堆一动,就能牵动吊油架上的吊绳。
而最上面那块滚下的石块在撞击之后还会改变方向,横飞着砸向木棚中的油桶。砸破油桶便可以让桶中的火油流向那几只听音水缸,听音水缸中有即将燃烧起来的闷香块,一旦接触到火油之后肯定会燃起熊熊大火。而且有水缸固定了范围的燃烧,火势不但凶猛而且稳定,可以很快烤死、烤熟上方吊油架上吊起的一个人。
这一切都准备好了之后,剩下的就只有最后一个必需的环节,就是吊绳的另一头怎样才能把刺标吴同杰拴挂上。
所以范啸天这个绝妙刺局中另外一个重头要做的就是如何将防御使吴同杰诱到兜子当中,然后在恰到好处的时机中将他拴挂到吊油架上。这一环节与秦笙笙在临荆县做的刺局比较相似,但实际上要比临荆县难度大得多。
在临荆县中秦笙笙是利用一群妓女拦街接近了张松年,其实这做法范啸天觉得有点牵强。如果张松年警惕性再高点、防卫心再强些,此方法要想成功还是颇有难度的。而且秦笙笙那做法对时间没有太大要求,而范啸天却只有一瞬间的机会可以把握。
范啸天决定像在潭州找唐德那样再次以自身为兜。但他心中也清楚,就凭自己这个样子根本不能对防御使产生吸引力,所以必须有一件更能吸引眼球或者勾住欲望的东西才成。
范啸天到达城门时刚好看到梁铁桥带着人追赶齐君元而去,他知道梁铁桥一直在追踪宝藏的秘密,此行来到广信的目的也应该与此有关。而梁铁桥能在广信城大大咧咧地办自己的事情,事先肯定与本州府防御使有过沟通,所以关于宝藏、皮卷什么的,本州府防御使也应该知道。所以范啸天很确定自己身上携带的一件东西可以将防御使吸引到杀局之中,这东西就是与宝藏有关的皮卷。
前面我们已经提到,范啸天在天马山挖掘古墓营地将皮卷交给了倪大丫,倪大丫为了解救上德塬族人扔出了皮卷。在哑巴弹子助力之下,那皮卷最终是被西蜀的铜甲巨猿所得。但是现在怎么又会回到范啸天的手上呢?
其实事情发展是这样的,那天夜间在天马山下混战中哑巴用弹子连续击射皮卷,将其往远处送,其目的就是要让蜀国不问源馆的铜甲巨猿拿到。那种混杀的状况下,也只有铜甲巨猿能够携带皮卷快速突出。而铜甲巨猿的克星是穷唐,所以穷唐在这之后不久就又从巨猿手中把皮卷抢了回来。
另外让蜀国巨猿拿到了皮卷,也是为了将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蜀国不问源馆身上。所以接下来楚地把所有力量都用在封锁往蜀国去的路径上,阻止不问源馆的人带着皮卷逃回蜀国。而其他国家力量也暗中追逐、追捕蜀国的人马和铜甲巨猿。
这时候只有蜀国不问源馆的人自己知道,东西不在他们手上。所以他们也在追逐、追捕哑巴和穷唐。当成都那边听闻不问源馆拿到皮卷的信息后,马上派华公公带九经学宫的高手前去接应,可连等数天都没见到丰知通他们。这是因为丰知通他们没有一直往蜀国方向逃遁,而是在到达清平村后追踪哑巴和穷唐转而往相反的东面去了。所以华公公他们等到的是追踪截杀丰知通他们的其他国家的高手,结果被一路围堵追杀,九经学宫损失殆尽。要不是遇人搭救,那华公公可能就要饿死在大山之中了。
几国秘行力量中只有梁铁桥所带的夜宴队是真正的江湖草莽出身,对于追踪寻迹经验更加丰富实用。所以他们最先发现到了不问源馆的行踪,并且从他们的蹊跷行踪中看出问题。这些人不但没有想着尽快逃回蜀国,反而在追踪着什么人。为什么会这样?
梁铁桥在上德塬见过穷唐,也见过铜甲巨猿在穷唐面前的怯弱样子,所以一下断定不问源馆这样做是因为铜甲巨猿拿到手的皮卷又被穷唐抢走了。所以立刻转移目标,盯死了穷唐和他的主人哑巴。
哑巴为什么会抢皮卷,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应该是个只传达给他一个人的指令。而抢到皮卷后派什么用场,这恐怕就只有范啸天知道了,因为哑巴抢到皮卷后就再次交给了他。至于将皮卷继续送到哪里,这应该也是个只传达给范啸天一个人的指令。
皮卷在范啸天手里,这肯定是又一个重大任务、又一个沉重负担,甚至可以说是个招祸的累赘。但也正是这个累赘,才能顺利地、轻易地将防御使吴同杰诱骗到预定的位置。
范啸天被几个铁甲卫从水缸中拎出来时,心中一直反复对自己说:“完了,全都完了,千万稳住了!……”他这不是在说自己完了,而是在不断提醒自己,前面所有的准备都已经做完,就剩最后一步了,千万要做稳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