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公公,不管有几人相信这是真的,现在这事情确实是如此发生的。按理说,我侄女一个柔弱女子,带着几个无用之人随行,见你遇难是不该多管闲事出手相助的。而如果不予相助,让华公公永远睡在那山清水秀的野路边,那么华公公反会觉得是合理的,后来的麻烦猜疑之事也就不会发生了。但是我侄女从小就是心有佛性之人,不忍见死不救,这便给自己惹来了无尽的麻烦,毁了自己大好的未来。华公公,你觉得如此对待这样一个善心、佛性的女子应该吗?”智的话很有分量,问得华公公哑口无言。
“华公公带着一帮高手前去楚地出差事。但是手下全军覆没,所做差事丝毫未成,只剩自己一人遇救后艰难逃出。而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何发生的又无法说清。为了自己颜面,也为了在皇上面前好有交代,便不惜抓住一个救助自己的弱女子和几个随行之人不放,将自己该担的责任全嫁祸给他们。”王昭远紧接着智的话头侃侃而言,是要堵住华公公的口,更是要堵住华公公的心。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你们,你们两个,都是欺君之罪,欺君之罪!”华公公尖着嗓子反复着这几句。他现在的思维只能让他反复这几句,而他现在的样子也只能是让孟昶更为厌烦地瞪他一眼。
就在这时,大殿门口探出一个尖小的脑袋,满脸好奇地往里看。华公公思维展不开,言语说不开,但这眼力还行,一下看到那个探出的小脑袋。
“大德仙师,大德仙师来得正好!你来评一评,或者推算一把,看看这其中是否有着不可告人的企图,看看这两人是不是有欺君之罪。”说着话,华公公还急急地走到殿门口,将探头往里看的申道人拉了进来。
“我不懂我不懂,这事情我推不出。我是给皇上送灵丹来的。”申道人本来是不肯进来的,因为这皇殿之上是商议国家大事的,平时他连接近都不接近,而且就算接近了也是会有侍卫将其拦住。但是今天皇殿里争执的可说是国事也可说是家事,所以殿外的那些侍卫也就没有拦申道人,让他走到了皇殿门口。
但是架不住华公公大力拉扯,申道人连着几个趔趄被拖进了皇殿。然后也不管申道人愿不愿意听,在不在听,只管自己尖着嗓子将事情经过又对申道人说了一遍。
本来孟昶已经开始厌烦华公公,不仅是因为他一惊一乍地吓到了孟昶,还因为他此行毫无收获,没有带回一点丰知通他们夺到宝藏皮卷的后续消息。但是现在见华公公将申道人拉了进来,孟昶一下提起些兴趣,他很想知道申道人会如何判断处理眼前这事情。
“这可以说是欺君之罪。”听完华公公的讲述后,申道人果断答复。但是还没等华公公表现出丝毫欣喜,也未等智、王昭远来得及开口反驳,申道人就又冒出一句:“也可以说不是欺君之罪。”
“大德仙师此话是什么意思?”孟昶觉得申道人话里有话,于是好奇地问道。
“这是不是欺君之罪不在于造册立户什么的,那只是给蜀国多加个人而已。也不是在于要把大和尚的俗家侄女设法送入宫来,那只是给皇家多加个人而已。从王大人和大和尚的角度来讲,这些做法虽出于私情,但都是人之常情。即便提前跟皇上说了,我想皇上也不会加以阻止。”
孟昶听了申道人的话连连点头,说实话,他根本没有将虚造户册这种事情当回事。在他认为像王昭远这样级别的官员,应该有安置一些人的特权。他们安排几个人造册立户为蜀国人,其实可以算作正当手续,根本不构成虚造户册一说。
“可你不是说他们是欺君之罪吗?”华公公觉得申道人有帮着王昭远和智说话的意思,于是赶紧插入一句,打断申道人的话头。
“这是否有欺君之罪,是要看他们想要送入宫里的女子是否具备资格。如果是个滥竽充数的效颦东施,那他们所为应当算为欺君之罪。而如果确实是可以为后宫增色添彩的天香国色,那么非但无罪,还要算大功。”
“说得有理,这倒不是难事,赵大人,你带回的那个女子在何处,可以唤上殿来一验。”孟昶对这种事情是很感兴趣的。
“皇上,此女现正在宫里惩戒犯错侍卫的‘闭思房’,但没有经过检身,也未查清底细,带上殿来怕身怀不利。而且微臣觉得,不管如何此女都是远道而来,非蜀国中人,不像正常途径选送宫中的秀女,是有大户大族为担保的。所以此女应该让王大人带回另行安置,以此显示皇上宽宏。至于入宫就算了。”赵崇柞这是不想让王昭远安排的人有一点接近孟昶的机会。
“一验也无妨,只当是消遣。不过赵大人小心是不错的,我们可以移步到‘闭思房’,从窗栅之外看她。那么不管她是否检身,都不会对我不利。”孟昶兴致盎然,竟然是主动要去“闭思房”看被关押的秦笙笙到底长的什么模样。
没人能阻止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好奇,也没一个大臣能阻止皇帝作出的决定。所以这一群人只能是随着孟昶的抬辇前往“闭思房”。
透过“闭思房”的窗栅,孟昶看到了秦笙笙。只一眼,孟昶便一下呆立在原地许久许久。
这个女子也许不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相比花蕊夫人还是略有逊色的。但是这个女子的气质却是透着一股引力,是孟昶一直向往的引力,一直想品味的引力。这引力中有如同花蕊夫人那样的雍容华贵,但也有花蕊夫人没有的妖冶妩媚。这引力中有服用了“培元养精露”后与花蕊夫人狂冲猛进的激昂,也有服食“仙驾云”之后全身心放松状态下无控制喷泻的舒畅。所以孟昶一下认定这女子是自己要找的,而且是一直在找的。
许久许久之后,孟昶轻咳一声,于是周围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他。
“净沐,检身,即刻入宫。”这是孟昶最终给出的决定。
随着这个决定,一个公案变成了一段佳话、一桩喜事。随着这个决定,秦笙笙以秦艳娘的名字入了蜀国后宫。随着这个决定,某些爪子、钉子开始占位、入局,一个局相逐渐成形。
第五章 三面合围
伞状兜
八天后的一大早,齐君元来到了城隍庙门口,这时城隍庙的庙门才刚刚打开。很明显可以看出,今天的城隍庙门口比八天前更加热闹。大概是临近年关了,卖东西的想多挣些钱过个好年,买东西的也想买到些好年货过个好年。但更主要的是因为进出庙门的香客变得更多,特别是一早庙门刚开的时候。
广信这一带流行烧早香,最初时都将正月初一早上来敬的香叫烧早香。但是都集中在那一天早上的话,所有的寺庙都得给挤破。所以后来烧早香的习俗变成从小寒之后就开始,这样那些香客信徒还可以在过年之前顺便到庙里请些吉符、镇物、香烛回去,在过年时张贴悬挂、祭祖祭家神,祈求来年平安多福。但是一大早就去烧香的习俗却没有改变,因为传说各路神仙每天都要接受世人无数祈求祷告,只有大早的时候是耳聪目明的,所以只能记住最先求下的一些愿望。
齐君元随着人流在城隍庙门口走了两个来回,确定了周围没有一点异常。但是这两个来回中他也没有看到其他任何一个人,估计是因为自己没有说定具体什么时间,所以这些人可能会来得晚一些。不过齐君元却清楚记得自己说定的地点是在城隍庙里面,所以在没有发现到异常的情况下,他决定先进到庙里去等候。
城隍庙里的人更多,特别是在刚进庙门的地方。因为庙门门廊并不大,进门不远就有一堵木影壁。木影壁是固定在左右两个粗大立柱上的,正面有金色“道”字,反面三清坐像。一般情况下木影壁右侧是进寺通道,左侧为出寺通道。进寺通道靠墙有雨公像,出寺通道靠墙有风婆像。但现在就在右侧雨公像的前面架起一个请香的香台,这就将进去的道路截掉一块。
过了木影壁靠近右侧阶道有个很多枝杈的铁支架,样子有些像棵矮树。这其实就是个大烛台,上面插满点燃的蜡烛,是给那些香客点香用的。而木影壁背后正对大殿的位置放了一个跪榻,这是让香客们点燃香后先拜全寺神灵的位置。这里拜完之后,再一路大小阴官、田神谷神地拜过去,直至拜到城隍老爷法座前。
齐君元不是来敬香的,但是一样被堵在了进门处的位置。当后面又进来的香客将他完全围在拥挤的人群中后,他的心里涌起一种不安。但是这不安并不明显,而且齐君元无法判断是因何而来。为了确定这种不安的真实性,齐君元随着缓慢移动的人群往请香的香台走去。
香客中有很大一部分是自己带香进庙的,所以香台那边相当于是将人群分流了,显得松散了许多。另外齐君元是空手进庙的,如果不去请把香拿着会显得与周围人群格格不入,让人注意到自己。于是他决定去请几炷香,那至少可以作为自己的掩饰物。同时他还想利用移动来证实周围的环境是否确实存在让自己不安的因素。
就在齐君元往香台那边移动时,他敏锐地觉察到人群中出现了几个不正常的移动。齐君元没有转头,只是眼珠转动,朝着那几处位置偷瞄一圈。他最初以为这几处移动是范啸天那几个人,他们可能已经比自己更早地进到庙里,看到自己进来后便都想随着自己往一处去。但事实不是这样的,齐君元没有看到一个同伴,甚至连不正常移动的是哪一个都没有看出来。
这现象让他顿时间浑身汗毛倒竖,肩胛、脊背自然绷紧,就像一只发现了危险的豹子。但是和发现了危险的豹子不同的是,齐君元并没有发现危险。也正因为没有发现到危险,他才会更加的不安和害怕。因为这意味着人群中藏有和自己一样混在一斗豆子里无法辨别出的豆子,而且这些豆子已经将自己这颗豆子确定为他们的目标。说得直白一点,就是这一次齐君元遇到的不是官家捕快、秘行组织,而是真正的刺客。并且和他一样是刺客中的高手,不露声色状态下连他都无法觉察出的高手。
齐君元的脑子在飞速地转动着,这种状况下,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确定哪些是豆子,他们各自在什么位置。然后综合周围环境和条件,设计自己该采用怎样的方式脱身。至于这些人从何而来、为何而来等等问题都必须立刻从思维中完全摈弃。将身心放置到最为空灵的状态,把周围一切与自己心意融合,这样才有可能夺路逃出。
首先要做的是找出豆子。想到这里时,齐君元脚下其实已经迟缓了两步,身前已经空出三四个人的空间,而后面往香台前移动的人已经在推挤齐君元了。于是齐君元借着背后推挤的力道顺势一个急冲,两个急促小步的走动,一下就扑撞到前面人的身上,同时将身体放低、回转。
由于齐君元只是看似的急扑跌出,所以后面并未太用力推挤他的人一下站住,并且背部死死抵住后面继续往前的人。这是怕发生连续的推挤,也是为了表示自己并没有大力推挤,怕前面的人有什么事情发生自己会承担责任。而这样一来齐君元身前的空当变成了身后的空当,让放低并回转身体的他可以看到一个扇面范围中的情况。
闪电般的一瞥之间,齐君元确定总共有三处异动。
一处是庙门左侧往里四五步处的一个庙祝,随着齐君元身形的突然变化,一直双手合十朝着庙门外的庙祝突然往右移动两步,并且微微扭头往齐君元这边瞟了一眼。这是一颗豆子,齐君元非常确定,不仅因为他随着齐君元的动作而迅捷异动,而且因为庙门左侧是让烧完香的香客往外走的通道,一个庙祝站在这位置会影响香客走出。再有这位置的庙祝应该是送客才是,而他为何是朝着庙门外合十致意?所以这颗豆子应该是安排在那里确定齐君元进入庙中并给同伴信号的,同时还负责堵住庙门不让齐君元出去。
第二处豆子是个平常书生打扮的男子,他的异动很小。在齐君元急促动作时,书生正在烛火上点香。但是就在齐君元动作之后,他却将还未完全点燃的香头从烛火上拿开。并且身体往后挤退一步,直接把点香位置让给了别人。但让出之后却又站在原地没有再动,这样他的身前就有了一个可以随意折转的空间。而且他所处位置正好可以堵住右侧继续往庙里去的阶道。
第三处豆子的动作更小,而且是个别人很难相信的对象。但是齐君元相信这是一个刺客,而且是个很厉害的刺客。那是个头发已经花白的老太太,粗布蓝袄,拿着一把香站在点香烛火和跪拜垫榻之间,似乎是在考虑该先去磕头还是先去点香。她表现出的唯一异常是在齐君元动作之后,既没有去点香也没有去跪拜,更没有朝齐君元这边看一眼。而是侧转身体,将一个身材比她高大许多的男子让过。但就是她这侧转过来的身体,往前挤进可以和书生构成合击态势,往后退步,可以与庙祝构成合击态势。而这两个态势的形成,对于齐君元来讲其实已经是被困在一个伞形区域中。
这个区域中全是熙攘的人,这对于齐君元使用的武器很不利。要是在空旷的地方,无色犀筋挂钓鲲钩长距离主攻,其他种类钩子助攻,就算一个对三个高手,齐君元即便不能取胜,也是可以坚持一段时间的。再有齐君元不敢明目张胆地和这几个人对决,广信城中防御使刚刚被杀,临时接替的副防御使生怕刺杀针对城防有何目的,已经是将官兵派上城墙守护,完全处于临战状态。如果他们这边再一动手,惊动了官府,将四城城门关闭,那么自己几个人就无法及时从广信城出去了。一旦梁铁桥醒悟之后及时赶回,自己这几人肯定会被他从广信城中翻出来。
确定了目标,下一步就是要寻找合适的武器和条件,布设一个可以杀死或摆脱三个刺客高手的兜子。
于是齐君元重新站直了身体,他先把鞋底在地上蹭两下,好像是因为地面上有什么不平才导致他扑撞的。实际上借助这动作齐君元已经将铺地青砖的表面光滑程度了解清楚。按说这青砖铺设的地面不会太光滑,但是像这人来人往的寺庙却不一样,太多人走过之后肯定会将砖面磨滑,特别是在人们聚集的位置。比如说点香的枝杈形烛台那里,比如说跪榻前一步的范围,比如说插香的大香炉周围一圈,等等。
蹭完地面后,齐君元抬起了头,转身朝四周的人点头微笑,以示歉意。而这过程中,他已经将庙门、香台、立柱、木影壁、枝杈形烛台等物体的相对位置、角度、距离盘算清楚,还有进入人流的行走规律也了然于心。
最后,齐君元从怀里拿出钱囊,拈出一枚铜钱后很随意地将钱囊挂在了左手手腕上,就连敞开的囊口都没有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