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秦笙笙仍然是伏身聆听状,这让齐君元不得不着急起来。如果刚才往东往西的路都被别人占了,那就意味着正面围捕自己的人也已经离得很近了。可是为什么秦笙笙听了这么长时间却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卜福已经知道自己在找缝和戳点,所以采取全体静默的方法,以静制动等待自己往他的圈子上撞?
齐君元的汗下来了,不单有汗,还有水。水和汗一起将衣服浸透,水还顺着发梢流到脸上。凉凉的水滴从齐君元的面颊上滑过,让齐君元一下蓦然惊觉到一件事情,雾气在凝露、在化水。
其实当雾气将整个林子覆盖住并开始往林子外滚落时,其浓度已经是达到了最高点。而随后因为太阳落山,山间的气温快速降低,这就使得因水分蒸发而形成的浓雾快速附着在物体上凝结成露水。也就是说,借以遮掩行迹的雾气很快就会没了。夜色虽然越发黑暗,但这却是可以借助高效光盏子解决的问题,然后再加上寻踪辨迹高手的搜索,秦笙笙和自己两个人恐怕再难脱身而出了。
“雾气化水,卜福和九流侯府的高手肯定也发现了。所以他们采取静默的方法应对,如果我们撞堵圈冲出那正中他们的圈套。如果我们不采取任何行动,一旦雾气全消,仍是落入他们兜中不能逃脱。”齐君元心中在着急地盘算着。“所以不采取行动相当于束手就擒,但如果是要冲出去的话,也就必须是在现在这个时候,越晚越对自己不利。”
“不找了,冲下去,就从正面冲,那是他们最意想不到的位置。”齐君元在秦笙笙耳边轻声说一句后便率先起身要往下走。
秦笙笙一把抓住了齐君元:“再等等,我想我可以找到缝儿。”
齐君元的眉头皱了一下。虽然他很相信秦笙笙听音方面的能力,但是从对方静默的状态下找出封堵圈上的缝儿他还是有些怀疑。
又等了好一会儿,身边的树干已经一抹一层水珠了,而上边的树叶也开始往下滴水。雾气真的很淡了,秦笙笙闪动的眼睛齐君元已经看得清清楚楚,所以他也看清了这眼睛中并不晶莹的光泽。
不对,齐君元突然感觉不对,自己的身边似乎有什么东西比黑夜和迷雾更加混沌,就像一个永远坠不到底的黑洞。
齐君元还没来得及细想什么,秦笙笙已经悄然行动了。她没有说话,只轻轻牵拉了一下齐君元的手臂,然后像只灵猫一样斜着往西侧的下方移动。
齐君元紧跟在秦笙笙的身后,身形就像条鱼一样在树林中绕来绕去。这种密林在别人未发现行踪时潜行、躲藏都极为有利的,而一旦被别人发现后逃跑的话,那就会影响行动的迅捷度。
“等等!”齐君元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立刻制止秦笙笙继续往前。他的特质之一就是能构思意境、发现意境,然后从意境中领悟出真正的含义,特别是危险。而此刻他正是从黑暗、淡雾和密林构成的画面意境中发现到了铜墙铁壁、刀光剑影。
周围的光盏子亮起得很突兀,而这么多光盏子的亮起能让人有突兀感,说明这是计划好的,也是有人统一指挥的。
哨子响起得也很突兀,开始只是单调的一声哨音,但随即便此起彼伏,四面八方都有哨声呼应。那些应该是一种扁圆体薄气口的铁哨,否则声音不会这么尖利刺耳,让人听着毛骨悚然。
光盏子亮起后,齐君元立刻双眼对地,以眼角四顾周围,这是怕在被灯火晃闪了眼睛之际遭人偷袭。
没人偷袭,但也没有人可以走的路。那么多树木间的空隙随着光盏子的亮起一下全被堵住了。堵住空隙的是大半个人高的盾牌,还有盾牌后面舞动的刀光。
哨子响起后,树林中继而骚乱起来。有人们快速奔跑的声音,有树木枝叶摇晃的声音,还有树上宿鸟惊叫和翅膀扑扇的声音。
这是确定目标后发出哨音讯号,于是围堵圈子开始移动收缩,所有参与围堵的护卫和高手都往这方向聚拢过来。看来用哨音在黑夜和雾气中相互联系还是很实用的方法,但卜福他们使用铁哨子不知道是不是受到秦笙笙和齐君元竹哨召唤的启发,还是他们早就有所准备。
“回去!还往上走。”齐君元对前面的秦笙笙大喊道。现在这种情况唯一能做的就是逃离灯火,然后从其他未曾完全聚拢的方向杀出。
御鸟飞
但是秦笙笙这时却好像收不住下冲之势了,依旧直不愣登地往那光盏子的中心冲去。齐君元想要赶过去拉住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在原地跺脚拍腿毫无办法。他估计眨眼之间秦笙笙就会像裴盛一样被别人锁拿住。
秦笙笙似乎也在竭力改变自己的状态,边往下冲边不断挥舞手臂,那样子就像在跳一种奇怪的舞蹈。而且越到后面挥舞手臂的动作越快,脚步反倒开始变得虚晃起来。
与此同时,树林中宿鸟的惊叫和扑扇声更加嘈杂了,同时枝叶的摇动也更加纷乱,就好像有很多鸟在树冠顶上拍打挣扎。
所有能看到秦笙笙的人全都目瞪口呆,包括齐君元。谁都没有想到一个已经陷入围堵圈子正中的人,一个根本再无路可走的人,竟然突然间飞了起来。从林木中拔出,掠过树冠,飞越岭顶,往远处无尽的、墨邃的连绵山林飞去。
归鸦林之所以起这么个名字,就是因为其中宿鸟无数。林中突然亮起的灯火和四起的尖利哨声将这些宿鸟惊起,全都从巢中扑扇而出,欲逃离这个让它们惊恐不堪的环境。
夜鸟惊飞,而且大多是山林中的大鸟,于是轻易便在树林中搅起了一阵喧嚣,扑腾起了一团纷乱。而秦笙笙似乎就是在这喧嚣纷乱中灵光忽闪、奇想突发,果断撒出一根根天母蚕神五色丝。
五色丝随心意而动,准确缠住那些鸟的腿爪。已经受惊的鸟儿腿爪被缠住后便越发拼命地往上飞。如果只是几只鸟、十几只鸟,那也就被秦笙笙拽落下来了。但是她手中两大把的五色丝一路缠住了近两百只的鸟雀,每只鸟雀只需平均带起个四五两的重量,便能将秦笙笙带得飞起来。而这些山林大鸟的扑飞力道能带起的重量远远超出四五两,所以不单是将秦笙笙吊起,而且还按它们平常受惊后逃离的方向飞走。以惊鸟悬飞而逃,不管是精心设计还是即兴创意,都已然是惊世骇俗之举,甚至可以列入奇闻、志异的范畴。
不知道为什么,眼见着秦笙笙以惊世之举顺利脱出生天,齐君元这次却没有感到丝毫欣慰。这倒不是他之前护送秦笙笙的任务已经交卸,而是蓦然觉得自己主持的这趟刺活儿中有太多诧异之处。似乎暗中有其他手段参与,并非完全由自己控制。而且暗中参与的人应该预见的更多、预知的更多,以至于最后局势是在按另一种方式进行。在这种方式中,裴盛被捉、秦笙笙逃走好像都在情理之中,却无法知道自己情理中的结局应该是怎样的。
但此时不是思考问题的时候,围堵的圈子外面连续有人纵入。刀盾护卫的作用只是堵路围困,而真正擒捕或杀死齐君元的事情还是需要高手来做。
齐君元只环视了一眼,便从各种纵跃、落地的姿势上看出,卜福这一路的高手和九流侯府的高手基本都到齐了。面对这些高手,不要说冲出去了,就是动作稍慢些都会马上被缠住再无法脱身。所以齐君元不敢有丝毫迟疑,转身便往唯一可走却又无路可走的岭顶奔去。
对方高手们的动作也很快,一起往齐君元背后追来。现在雾气已极淡,又有大量极好的光盏子照明,所以齐君元的身影再快也已无法脱离高手们的视线。而且齐君元的身影也不是最快的,那些高手中有比他更快的。这样一来不仅是逃不过别人的视线,只需稍给别人一点时间,他还逃不过别人的手心。
到岭顶的距离并不长,齐君元几纵几落就到了。但是到了这里又能怎样?虽然他们是往西走出了几十步,但依旧没有走出悬崖的范围到达可下去的陡坡。背后的高手已经追到了,可做出的选择只有拼命、被擒和跳下悬崖。
齐君元这次又是想都没想就做出决定,毅然纵身飞出了悬崖。这一幕虽然没有刚才秦笙笙那样让人目瞪口呆,但紧追其后的高手们看到如此毫不迟滞、动作顺畅自然的纵身跃出还是感到惊诧不已。
其实不管是从刺行的一般规则还是离恨谷的特殊规则来说,刺客都没有必要如此舍身赴死。因为他只是个杀人的工具,与刺标没有丝毫恩怨,所以就算被擒,只要配合地说出全部知道的信息,还是有活命的机会的。而且即便不说出知道的信息,也可期盼有人来营救,或者自己找机会逃出去。所以齐君元选择跳崖有些欠考虑了,或者正是因为跳下时根本没有时间考虑。
最先追到岭顶的高手刚到悬崖边上就将手中的一支“千里明火”(一种江湖人常带的照明火筒,是用木煤子捂火星,以磷粉、火油引燃高亮度照明的小巧器具)甩手掷下悬崖。这是要用照明追上齐君元,确认他是坠下了悬崖而并非采取其他手段挂在悬崖壁的什么位置上。
“千里明火”掷下后,在其快速坠下的光亮中隐约可以看到齐君元的身体在半截崖壁处往外侧高高荡起了一下,估计应该是身体在崖壁上什么突出部位撞击了下。当齐君元的身影再次比较明显地出现在光亮不远处时,已经是直直地往山底坠落下去。
追在最前面的几个高手全都到达岭顶时,他们刚好可以听到一声长长的惨呼从山底传来,与惨呼一起的似乎还有树木枝叶的连续断裂声。而所有这些声音是在一记沉闷的重音之后全部消失掉的,这沉闷的重音应该是人体坠落到地的声响。
此时那“千里明火”也已经落到山底,变成一个黯淡的亮点,扑闪几下便熄灭了,就像一条鲜活且脆弱的生命,那么快、那么不经意地就消失了。
李弘冀最近很不安,但他的这种不安即便采取了一定措施也无法彻底消除,因为很多的主动权和控制权都在别人手里。就比如说德总管蜀国之行,自己的打算能否如愿就全要看孟昶是否给面子,以及具体办事的人是否能遵照德总管核算的价格与大周进行易货。
但是李弘冀心中最强烈的不安和蜀国配合控制易货价格无关。虽然那也的确是为了转而给南唐、给元宗施加外界压力,然后让自己有机会跨过李景遂这个障碍直接登上皇位的大事情,但与造成他此刻心中强烈不安的缘由相比那还算不了什么。
要想从太子成为皇上,最重要的一个前提是要国家还是你李家的。但是最近纷纷而来的边界军报和境外密报显示,周围邻国大有对南唐动手的可能。这是李弘冀最为担心的事情,如果最后连国家都破了,那明争暗斗抢位子的事情就全部失去了意义。
李弘冀知道,出现这种危机是父皇元宗贪小利提高税率惹的祸。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算马上降低税收也无法弥补其他国家已经造成的损失,特别是大周。他让德总管去蜀国促成边界易货之事,除了是为了自己争夺皇位预留伏笔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要让大周觉得目前的困境犹能支撑,除去战争的方式外还有其他可行的办法。所以他才让德总管将易货的价格控制在让大周感觉有利、能够承受的点上。但同时还要让他们真切感觉到损失确实太大,就算不采用战争方式来解决,也必须以其他渠道、方式对南唐施加压力和惩戒,并获取到一定补偿。这样一来,提税的优势便荡然无存,继而造成南唐内部政治、经济上的混乱和恐慌。到那个时候他便可以暗中运用些手段让驻外州道和各路大营的将领发檄文逼元宗退位,让李景遂不敢继位,这样自己就能顺其自然地登上皇位了。
这整个计划应该没有大的问题,唯一可能会出差错的就是大周周世宗这一处。周世宗向来金刚性格、霹雳手段,繁文缛节式的一套玩不来,他最擅长给别人的压力都是打到服。而且他也是最有理由打的,大周因南唐提税造成的损失最大,而大周与下属臣国吴越国中间就隔着南唐。所以他们只要两边夹击打开一条通道或者直接吃掉南唐一部分地界,那么大周所有的困境都会迎刃而解。临海靠山、物产丰富的吴越国可以给大周粮盐上的可靠支持,而占领了南唐的地界也可以获取到大量粮盐钱财。
刚刚送来的几份军报、密报也显示出这方面的迹象。大周在淮南边界开始积聚粮草,并且利用一江三湖十八山的力量打通几条快速连接南唐与大周间的暗道。虽然军报上只说这些暗道是从南唐境内偷偷运送出无税的低价粮盐,但李弘冀却一眼看出了真正的症结。如果只是为了一些低价粮盐那根本不足为患,而且偷运数量大的话,这甚至可以作为缓解大周出兵需求的理由。怕就怕大周方面在完全掌握和熟悉了这些暗道后,可以利用它们快速出兵攻占南唐的兵家重地。而最可怕的是南唐边关驻军虽然知道存在这些暗道,也知道大周不停地在偷运并积聚粮草,自己却始终没有摸清这些暗道的具体路线和走法。这样一旦真的开战了,这些边关守防就只有挨打的份儿了。
从吴越那边送来的密报则说,吴越国在灈州龙游一带秘密开挖大量的地宫。虽然不能实地近探,但从外围规模和动用的人力来看工程十分浩大。而且最近已经有一些军需辎重和兵马零星地往那边运动,估计这些地宫是用来囤积兵马粮草的。
开挖地宫,然后一点点地往那里面藏兵马和粮草,不用多少时间,那里藏入的兵马数量就可想而知了。这样除了附近州府常规驻军之外,在地下还暗藏了一支庞大的军队。而一支可以突然从地下冒出的军队,其目的只有可能是为了快速地出击和突破。
李弘冀翻开了自己桌案上的地图,对照那些军报、密报上所写的地点查看起来。当他将那些地点都圈定之后,再联系其他路线一看,冷汗不由得滴落下来。
腹背敌
军报上所说大周在淮南储存粮草的三个点,分别是颖下、涡口、楚阳三处。这三处两边虽不是军事要地,但是颖下临近南唐境内的光州(今潢川),如果此处有一条捷径暗道,那么可以出奇兵经光州入庐州(今合肥)直扑金陵城。涡口与南唐濠州(今蚌埠境内)相对,如有暗道可运兵入濠州,继而便会突破滁州(今滁县)直逼金陵。楚阳与寿州(今淮安)相邻,这一处如果有暗行的水道,可突袭拿下寿州,再顺流直下江都府(今扬州江都县),然后过扬子江从东面围逼金陵城。
而吴越国是在灈州龙游秘密开挖地宫储备兵马粮草。由此处出兵,入南唐境后走景德镇,然后再一路从饶州(今鄱阳)、洪州(今南昌)、筠州(今高安)过去,那么就相当于将南唐国拦腰截断了。如果吴越兵力足够,还可以兵分两路。南一路从信州(今上饶),由贵溪入抚州、吉州(今吉安),北一路从歙州(今歙县),然后从祁门入池州(今贵池)、舒州(今潜山)。这样就将南唐截成了三段。
由此可以看出,大周和吴越的意图是要将南唐北部的淮南、金陵这一区域单独隔出,由大周三路同进发起攻击。而吴越国的兵力则将南唐南部的兵力尽数阻挡,让其不能对金陵实施救援。同时,也是防止金陵城中的李家皇室往南逃跑,以防立稳脚跟后再组织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