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命令,而是信息,可以活命的信息。这个信息让那些虎卫拼命狂奔,样子比刚才争斗的虎齿毒刺昂和黑婆鸦还要疯狂许多。
和他们直接距离最近的是一艘无桅船,这船虽然挺大,是正宗三丈以上的江船。但只靠摇橹和撑篙作为行船动力,表明这船一般不行远途,只是用作接送和临时过渡货物的。
一群别人认为根本无法走出芦苇荡的人,一群别人以为已经被虎齿毒刺昂噬嚼了的人,一群别人眼中浑身泥浆、鸟屎,还被汗水画出花花道道如同鬼怪的人。当这样一群人突然出现在水道旁边、出现在那艘无桅船前面时。船上那些严阵以待、正蓄势要与巨大浪潮周旋的人全被惊吓住了:这大潮大浪还没到,水鬼水妖却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
被吓住人的很多,但清醒、果断的人也不是没有。距离不远的另一艘大船上有人也发现突然出现的这群人,于是高声呼喝道:“快把船划开,不要让他们上了船!”
声音的传播很快,听到喊声的人反应也很快,但这两个时间加起来,怎么都不及张锦岙的手快。船上人还没来得及抓到摇橹和撑篙,已经遭到五彩飞蝗石的准确打击。
飞蝗石由手发出,力道不及器械,所以攻击点全都是要害部位,每一颗石子都准确命中头部或面门。被飞蝗石击中后,大多数人立刻痛彻心脾、头晕目眩,栽倒在甲板上不能动弹。其中还有两人在脚步仓皇之间则被飞蝗石直接打中而跌下了船。对个别抗击打能力强的,中了一石之后强撑住伤痛犹想去移动船只的,张锦岙则采用连续、集中的击打方式。接连几颗石子都击打在同一人身体的同一个点,就算不能将其击晕、击倒,也要让他的身体遭受的疼痛超过其忍受力。
这些动作快的人全遭受到张锦岙飞蝗石的击打,这还算是好的,毕竟受伤挨痛不丢命。那些动作慢的人可没有这样幸运了,他们遭受到的是后方虎卫快机短弩的直接射杀。试图移动船只的人不是伤就是死,这样一来这船肯定是动不了了。但船上的人也不是一般的人,他们是草寇、悍匪,是闯风冲浪的江湖好手。一见移动船只已经没有可能,便立刻抽取兵刃,边拨打弩箭飞石,边往靠在岸边的一侧船沿接近。这行动一看就是要短兵相接阻止赵匡胤他们上船。
也就在此时,水道中的水位已经开始迅速升高了,芦苇荡间也有小股的激流东奔西窜。这让那些搁浅的虎齿毒刺昂重新活泛了起来,随着水流四处游动。
出现这种情形是潮头的前锋到了,空气中已经可以嗅闻到浪潮携带的水腥气,芦苇荡上更是弥漫起一层潮浪激起的水雾。
水流的冲击让张锦岙和那些虎卫一阵踉跄,手中石子、弓弩失去准头。船上一江三湖十八山的人顺利占据了船沿,刀枪探出,封住所有可上船的位置。而水位、水势的变化也让本就随意飘停在一侧的无桅船自行离开岸边一段距离。
赵匡胤一看船漂移出去了,心中暗叫不好:这是活命的最后希望,就差一步就能上船了,可千万不能功亏一篑。于是乎身随意动,猛然纵出一步,手中的盘龙棍朝着大船挥去,而手掌中同时按动了机栝。
顿时间华光闪动,棍舞龙飞。远处是巨大的潮浪,近处是弥漫的水雾,这盘龙棍舞动发出的龙吟风啸声在这氛围的衬托下,再次将船上的人惊骇住了。他们突然发现自己遇到的可能不是水鬼水妖,而是驾云御浪的真龙!
赵匡胤打开了机栝,让盘龙棍上的盘龙抖鳞飞出。鎏金的龙身直奔船头栓缆桩,一下将其紧紧缠绕住。因为龙身鳞片都是逆鳞,锋口倒挂,一下就将缆桩咬死。再加上龙头回首含爪做扣,只要不松劲抖脱龙身,就会越拉越紧。而鳞片的锋口也会越吃越深,直至将缆桩绞碎。
但是拉住了缆桩并不代表就能拉住船,赵匡胤虽然勇力过人,但他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却同样是渺小的。潮水过来的虽然是前锋,但其蕴含的力道已经非同凡响。在这股力量的推动下,船身依旧不可阻止地往斜前方移动。赵匡胤被这股大力拖扯着,双脚将泥沙地划出两道深沟。
“倒斗柱!”张锦岙见此情形大喝一声。随着这声喊,几个虎卫立刻交臂踏肩,叠成一个五人高的人柱。但这柱子才搭起还未完全稳当,就已经直直倒下。
倒斗柱是古代战场上用于翻越对方营墙的一种方法。古代安扎营盘的营墙是用粗大的木柱围成,木柱的顶端还削成尖利状。这样从顶上翻跨很是危险,要想徒手攀爬进去非常艰难。就算是用梯子,在营内敌人的骚扰和阻击下,还是有可能被扎在柱尖上。“倒斗柱”的方法其实很简单,但是对人员的要求很高。它是让几个人踩肩叠起,架成很高的单人人柱。然后人柱朝营墙倒下,这样最上面的一两个人就能直接跃入营墙内部,根本不与柱尖接触。所以这下面的人要力大身稳,上面的人则要灵巧敏捷,落下时要懂得缓冲着地。而且一旦进入敌营,必须能以一敌十地搏杀,给后面继续跃入的人腾出空间,否则进去也是枉然。
张锦岙这时采用“倒斗柱”的方法非常合适。架高之后倒下来,既可以越过船身已经与岸边拉开的水面,又可以从死守船沿的帮众们挥舞的刀枪上跃过。然后直接落在他们身后的甲板上,起来回身从那些帮众的后侧夹击那些帮众。
船上一江三湖十八山的帮众本就已经被赵匡胤挥舞的金龙镇骇住,而对于从高处翻跳过去的敌人一时也不知该采用什么合适的方法阻击,所以很快就有四个虎卫上了船。落到船上的虎卫都是双刀前卫,身体一着船板便立刻弹身起来,展开双刀舞作几朵刀花,朝着那些帮众狂卷过去。
“止杀!移船求生!”赵匡胤高喊一声,就如同半空响起一个炸雷。
而就在这声高喝的同时,一片被风扬起的水珠像雨水般落下,眨眼间将所有人的衣服都打湿了。众人回头一瞥,潮水的峰头已经近在咫尺。
————————————————————
(1) 古时军中常用的经验高度,实际大概在一米五到一米六的样子。
(2) 又一种古代军中计量方法,大概在十八米到二十二米的样子。
(3) 砍头之后,由脖颈间喷出的血,不能及地,也不及其他器皿。


第三章 瞬间刺杀
随浪旋
双刀虎卫都把刀一扔,几把刀在甲板上跳动,银光闪闪就如刚起网的活鱼。而扔掉刀的虎卫转身拿起竹篙,一起插在船身另一侧的水中,将船重新往岸边靠过来。
张锦岙腰鞘里抽出的三节钢管一插一拧,成了一支长大的无缨宽刃矛,然后两个大的跨步,身体跃起,以矛撑地,借助长矛的长度和弹力直接纵身上了船。这次船上的帮众都没有阻击,否则张锦岙就算手中的矛再长,跃起得再高,都不可能这样轻易就跳到船上。此刻那些帮众心中也十分清楚,再这样纠缠打斗下去,最后只会是同归于潮水的结果。四个虎卫已经将四根竹篙撑推成了弓形,这才使得船只渐渐往回靠过来,但从远处的潮势来看,这显然太慢了,必须还有其他措施才能让所有人都登上船。刚在船板上立稳脚步的张锦岙眼光一扫,看到一块跳板,立刻横拉一把,猛地将其推下船去,刚刚好搭在了岸边的浅水中。有了这跳板借力,再加上船只被撑回来一些距离,岸上的虎卫只需纵身两步就跳上了船。
赵匡胤没有从跳板上船,他将手中的棍子回拉,身体平平地荡起,然后在船头侧舷板上连续几个踩踏借力,单足钩住船舷,翻身上了船面。
“快撤跳板!松篙子!”“别撑了,别撑了!让船随着潮势走。”“快点松开呀,否则我们都完了!”“船会翻的!还会被击碎的!”船上的帮众一阵嘈杂。
“听他们的,快松开!”赵匡胤说话的同时,一脚将搭在船上的踏板踢翻下船。几个虎卫也赶紧松掉竹篙,但由于竹篙弯曲蓄着大力,他们又没经验松得太快,几个人一下子都被弹了出去,重重跌倒在了船板上。
“下仓!赶紧下仓!”“来不及了,找稳固的东西抓住!”帮众们又是一阵嘈杂。人就是这样,不管双方处于何种状态下,只要有更大的灾难来临了,那么他们的目的便会变得一致,齐心协力、共同求生!
赵匡胤已经来不及撤回栓缆桩上的盘龙,他只能抓起另一侧桩上的缆绳,并且快速把这缆绳在手臂上绕了几圈。刚做完这些,潮水峰头已经到了。
看着挺大的一艘船,此时却如一片枯叶般被潮水高高抛起。忽悠悠落下时,所在位置已经过了潮头,处在了后面长长潮面的冲击范围中。潮面是个斜线,所以脚下的船随即被斜向赶出了原有水道,裹住后续的潮势中盘旋起伏。
就像草地里的麻雀被一下赶起,潮水一到,四面八方有不下百十条船几乎同时现了形。船被潮水从芦苇荡的遮掩下拱了出来,冒上了芦苇顶。不过其他的船上都看不见什么人,大概都躲到了船舱里。只有一条是例外,就是刚才有人高声下指令阻击赵匡胤他们的那条大船。在这船的船头上站着三个人,这三人竟然都手不抓扶,而且还拿着兵刃。大船虽然同样是在大潮的冲击下盘旋起伏,但他们脚下都站得稳稳的,应该是有什么设置固定着他们的下盘。
赵匡胤双手抓得紧紧的,双脚也站得稳稳的。他目光平视,并不刻意去看什么。但只要船头在盘旋中转向那条大船时,他便抓住瞬间的时机,迅速观察那三个人。
“不对,这船转向不对,是潮水的水流不对。”船上又有一江三湖十八山的帮众在喊。
“不是水流不对,肯定是‘曲水翻天’被损破,局势变了,所以水流的势头也变了!”帮众中有更加熟知局相水势的,已经看出问题的关键在哪里。但这种情况下看出问题的关键是没有用的,因为这个关键本身已经成了无法解决的问题。
赵匡胤听到那两个帮众的对话了,脑子里立刻灵光一闪,明白此地为何会用芦苇排布“曲水翻天”的阵法布局了。这局相是对一江三湖十八山总舵的一种保护,同时它也是为了能在眼下这种大潮中渡过危难的手段。
对于大潮水来说,就算有高墙砥柱阻挡,那也是没有太大作用的。要么高墙砥柱被摧枯拉朽般地毁掉,要么就是激起更加凶猛怪异的后续潮势,直至摧毁或越过阻碍。
但是,就和前面提到过的锋利砍刀砍绸纱一样,强硬力道不能解决的问题柔软形势也许就能解决。上天生一物必生一物相克,江中洲会出现季节性的大潮,那么它所在范围里必定有东西可以用来克制它。
环顾江中洲,上面最多也最有特色的就是芦苇。这里的芦苇品种很多,大部分是又粗又高,但高粗的芦苇之间还有细小的芦苇品种弥补空缺。而芦苇有发达的匍匐根状茎,本就很难直接拔起。再加上高低弥补十分密集,土下根茎相互缠绕,立足之稳难以想象。
大潮冲击而至时,这些芦苇虽然看似柔弱,一下就可能被整个没顶。但是这么多芦苇在水下,潮水不能将其拔起和扯断。它们却可以像软垫一样卸掉潮水的冲击力,然后又可以像黏胶一样拖挂住潮头下面的潜在力量,撕破潮势里各种形式的暗流,让潮势平复下来。所以高墙砥柱挡不住的大潮,芦苇荡却具备制住它的天性。
芦苇荡虽然能让潮势快速减缓和渐渐平息,却无法对岛上的人和船提供任何帮助。大潮之下,就连水鸟、游鱼都难有掩身之处,那么人和船又能躲到哪里?
赵匡胤前后联系想通了其中的道理后,不由心中暗自喝了声彩:“真好!既然不能躲避阻挡,那就顺势而动!”
一江三湖十八山的帮众中肯定有异士高人,他们利用本来就对大潮有抑制力的芦苇荡,布设出一个“曲水翻天”的格局。这格局可以让潮势盘旋翻转,让潮头冲击回折抵消的。一旦船只随潮势进入到“曲水翻天”中,就只会在潮势的推动下沿阵势布局漂移。虽然所受力道还是很大,漂移盘旋的速度也极快,但这里的势头却会最先平复下来。
而最为重要的一点是,所有进入此区域的船只不会因为峰头潮的驱赶而撞上另一边的山屏潮。所以“曲水翻天”区域内会有大量黑婆鸦生存,这是要让它们捕捉平时随满溢的江水进入此区域的鱼虾蟹虫。以免鱼虾蟹虫破坏了芦苇的根茎,影响了正常生长,导致局势出现破缺。而虎齿毒刺昂则应该是人为养殖的,只是定期和特别需要的时候才放入布局中。比如当黑婆鸦很难捕捉到的泥鳅繁殖到一定数量时,比如突然闯入些像赵匡胤这样的人时,就会让虎齿毒刺昂来拿他们当做美食。
想到这里时,赵匡胤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当初薛康是怎么上的这个岛,难道那时是梁铁桥在当家,这岛上的环境是另外一番情形?
赵匡胤不知道,薛康当初暗中潜上江中洲是有人指点带领的。否则薛康也绝不可能直接摸到一江三湖十八山的总舵,与梁铁桥正面对决。至于是谁将他带入,此人又是出于何种目的,目前却是一个秘密。
“不好,要撞了!”正在思考的赵匡胤被突然的惊叫拉回。果然,一条和自己所在船差不多大小的单桅带篷船从侧面撞了过来。而此刻赵匡胤所在的船正好被暗流打横,那条单桅带篷船便险险地从他们的船头擦过,只有尾部的一侧翘角在他们船头碰撞了一下。
但这力道不大的碰撞却导致船只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管是所受的潮势,还是随势而行的方向、速度,都顿时显得怪异起来。而那条与他们相碰的船则更加奇怪,竟然侧向急飘起来,一侧的船舷都已经倾斜得接近水面。
赵匡胤的眉头猛然皱紧,原有“曲水翻天”的布局可以让所有船随势而动,顺着局相按水下的曲折环道飘行。但是现在水下的布局已经被他们砍破,所以水势出现怪异的变化,水下暗流力道的运动方式也发生了变化,所有的船只都不能按原来的规律飘行。一旦出现了碰撞,哪怕碰撞的力量不大,但在水下的暗力作用下,将造成无法想象的后果。
赵匡胤的思虑是正确的。就在此时,刚才那条侧向急飘起来的船实实地又撞上了另一艘船,两条船立刻在水面上翻滚起来,一条直接沉入水底,另一条倒扣在水面上。
正所谓恶性循环,两条船出现的意外在已经破缺的局相中又加入了障碍,导致更多船连续地碰撞与翻沉。而赵匡胤他们所在的船只也岌岌可危,处处遇险,多次与其他船只擦身而过。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躲过了许多撞击力可以抗衡的小船,却怎么都躲不过比他们强悍的大船。
赵匡胤他们应该感到幸运,因为他们没有和那大船直接撞在一起,而是同向飘行最后靠在了一起。靠在一起的两条船竟然在潮水力道的作用下一时不能分开,就像合并成了一条船,继续不停地旋转起伏。
没有撞击并不代表没有危险,更不代表两条船上的人能够患难与共。两条船靠拢得再近也不会真的变成了一条船,想杀死你的离得再近也不会成为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