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什么人?”
“预知能力者。”卢克说。
史密斯吓了一跳,猛地转身。“嘿,卢克,你好。”他微笑道,同时后退了一步。他在害怕吗?蒂姆觉得是的。“预知能力者,非常正确。”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蒂姆说。
“就是预知,”卢克说,“能预见未来的人。”
“你们在开玩笑,对吧?”
“我没有,他也没有,”史密斯说,“你可以说这六个人是我们的DEW防线——这是个冷战时期过时的缩写,代表远距离预警。或者用更现代的说法来说,他们是我们的无人机,飞去未来,标记出大规模灾变的起始地点。我们只会集中精力阻止大型灾难。世界能存活下来,是因为我们提前采取了预防措施。几千个孩子在这个过程中死去,但几十亿的孩子得救了。”他转向卢克,微笑道,“你当然能理解——这是个非常简单的推理。我猜你肯定也是个数学小天才,因此能算出成本收益比。你肯定不喜欢,但必须承认事实。”
安妮和她负责照顾的两个小孩顺着山坡下来了,但这次蒂姆没有挥手让他们回去。他听见的话震惊得他不知所措。
“心灵感应我能相信,心灵致动我也相信,但预知能力?这不是科学,是马戏表演!”
“我向你保证,并不是,”史密斯说,“我们的预知能力者负责找到目标。心动能力者和心感能力者联合起来增强力量,除掉那些目标。”
“蒂姆,预知能力者确实存在。”卢克平静地说,“在逃出异能研究所之前我就猜到了。我相信埃弗里也知道,否则一切就说不通了。自从来到这儿,我一直在阅读这方面的资料,我读过了我能找到的所有东西。统计数据是无可辩驳的。”
卡丽莎和尼基走到卢克身旁。他们好奇地看着自称比尔·史密斯的男人,但都没有说话。安妮站在他们身后,尽管今天很暖和,她依然披着披肩毯,看上去比以往更像个墨西哥枪手。她的眼睛明亮而警觉。孩子们改变了她,但蒂姆不认为改变她的是他们的力量。从长远来看,力量带来的恰恰是改善的反面。他觉得是情感的联系,甚至仅仅是因为孩子们愿意接受她的本性。但无论原因是什么,他都为她感到高兴。
“明白了吗?”史密斯说,“你的天才住客证实了我的说法。我们的六名预知能力者——曾经有八个人,七十年代变成了四个人,那段时间非常可怕——总在不停地搜寻被我们称为‘铰链’的人物。他们是转折点,人类灭绝之门有可能因他们而打开。铰链并不是毁灭的始作俑者,而是推动因素。韦斯廷就是这么一个铰链。在找到这种人之后,我们会对他们进行调查,研究他们的背景,监控他们,并拍摄录像。最后把他们交给各个异能研究所的孩子们,后者通过各种方法除掉他们。”
蒂姆摇着头说:“真是没法相信。”
“正如卢克所说,统计——”
“统计数据能证明一切,但没人能预见未来。假如你和你的同事真的相信这些鬼话,那你们就不是普通的组织,而是一个邪教了。”
“我有个姨妈能预见未来。”安妮突然说,“一天晚上,她的孩子们想去一家酒吧,她却逼着他们待在家里,结果当晚酒吧发生了煤气爆炸,酒吧里的二十个人像烟囱里的老鼠一样被烧死,但她的孩子们待在家里安然无恙。”她停了一下,想了想,又说:“她还知道杜鲁门会当上总统,可是没人相信。”
“她知道特朗普会当上吗?”卡丽莎问。
“哦,那个都市大蠢驴冒出来的时候,她早就去世了。”安妮说。卡丽莎举起手掌,安妮开心地和她击掌。
史密斯没有理会这个小插曲。“这个世界依然存在,蒂姆。这不是统计数据,而是事实。原子弹摧毁广岛和长崎后的七十年中,尽管许多国家拥有核武器,尽管原始的人类情感依然能够左右理性思维,尽管伪装成宗教的迷信依然主导着人类的政治进程,但这个世界依然存在。为什么?因为我们在保护它,但现在这个保护层消失了。这是卢克·埃利斯干的,而你是帮凶。”
蒂姆望向卢克。“你能相信吗?”
“不,”卢克说,“他其实也不相信,至少不完全相信。”
尽管蒂姆不知道,但卢克在想那个问他学术能力测验数学题的女孩。她计算错了阿龙住旅馆的房费,而现在的情况也是那样,只是规模宏大得多,一个错误的算式推导出了一个荒谬的答案。
“我知道你很希望自己没说错。”史密斯说。
“安妮是对的,”卢克说,“确实有些人会产生预知性的闪念,她姨妈很可能就是其中之一。这位先生说了这些话,并且他可能真心相信这些话,但这种人并不少。蒂姆,你自己可能也经历过一两次,但你肯定会用别的名称叫它,比如说本能。”
“或者直觉,”尼基说,“电视剧里的警察经常凭直觉办事。”
“电视剧不是现实生活。”蒂姆说,但他想到了一些往事,比如他毫无理由地忽然决定下飞机,搭车往北走。
“那就太糟糕了,”卡丽莎说,“我喜欢《河谷镇》。”
“在关于超能力的故事里,‘闪念’这个词会反复出现,”卢克说,“因为和字面意思一样,它就像一道闪电。我相信它的存在,也相信或许有人能驾驭这种能力。”
史密斯举起双手,做了个“你终于开窍了”的动作。“我就是这个意施。”他把“意思”说成了“意施”,大舌头又回来了。蒂姆觉得很有意思。
“但有些事情他没有告诉你,”卢克说,“大概是因为他自己不愿意承认。他们都不愿意,就像美国的将领不愿意承认他们不可能打赢越战一样,哪怕事实就摆在面前。”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史密斯说。
“不,你明白。”卡丽莎说。
“他明白。”尼基说。
“老兄,你就别装蒜了,”孤儿安妮说,“这些孩子会读心的。有点痒,对不对?”
卢克转向蒂姆。“我确定是预知能力者在幕后驱动这些后,立刻找了一台真正的电脑——”
“他说的是不需要代币也能使用的电脑。”卡丽莎插嘴道。
卢克用胳膊肘捅了捅她。“给我安静一会儿。”
尼基咧嘴笑道:“当心点,小莎,卢克要生气了。”
她哈哈一笑,史密斯却没有笑。卢克和他的朋友们加入对话后,他就失去了掌控力,他的表情——抿紧嘴唇,皱着眉头——说明他不习惯这样。
“我立刻找了一台真正的电脑,”卢克继续道,“做了个伯努利分布试验。史密斯先生,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金发男人摇摇头。
“不,他知道。”卡丽莎说,表神喜滋滋的。
“对,”尼基赞同道,“而且并不喜欢。那个啥分布不是他的朋友。”
“伯努利分布试验能够准确地推算概率,”卢克说,“它基于一个概念,那就是特定的经验事件可能有两种结果,例如,抛硬币的正反面或球赛的输赢。结果用p表示成功概率,n表示失败概率。具体细节我就不多说了,省得你们听烦了,总之你最后会得到一个布尔值函数,它能准确地表示随机和非随机事件之间的区别。”
“对,这么简单的东西就别拿来烦我们了,”尼基说,“直接说结论吧。”
“抛硬币是随机的。如果样本取得少,球赛的得分似乎就是随机的,但要是取得多,就会发现明显那不是随机的,因为还有其他因素会影响结果。那么这就变成了一个拼概率的情况,假如事件A的概率比事件B的概率高,那么在大多数情况下,事件A就会发生。如果你赌过体育比赛,肯定明白我在说什么。”
“当然,”蒂姆说,“你能在报纸上找到输赢概率和让分情况。”
卢克点点头。“因此其实很简单,假如你把伯努利分布用在预知统计上,就会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趋势。安妮,你姨妈心血来潮让孩子们留在家里与酒吧失火之间隔了多久?”
“同一个晚上的事。”安妮说。
卢克似乎很高兴。“这是个绝好的例子。我进行的伯努利分布试验显示,在所预知的事件只发生在预知行为之后几小时的情况中,预知闪念——或者幻象,假如你更喜欢这个说法——往往非常准确。预知行为和所预知的事件之间隔得越久,预知成真的概率就越低。如果拉长到几个星期,预知往往会失败,p和n的情况会颠倒。”
他转向金发男人。
“你知道,你的同事们也知道。他们知道好几年了,不,是几十年了。他们肯定知道,随便找个学数学的人,给他一台电脑,就能计算伯努利分布。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末和五十年代初,你们的项目刚启动的时候,你们也许还没看明白,但到了八十年代,你们肯定知道了。也许早在六十年代就知道了。”
史密斯摇头道:“你非常聪明,卢克,但你只是个孩子,孩子会沉迷于魔术式思维——他们会歪曲事实,直到事实符合他们希望成真的愿望。你以为我们没做过试验,证明我们群体的预知能力吗?”
他的大舌头变得越来越严重。
“每次一名新的预知能力者加入后,我们就会做一轮新的试验。他们会预测一系列随机事件,例如,特定航班的晚点时间……新闻事件,例如,汤姆·佩蒂去世……英国脱欧公投……甚至经过特定路口的车辆数量。我们的成功记录——有记录的成功——能追溯到市分之三个斯纪之前!”
市分之三个斯纪。
“但你们试验的重点永远只放在即将发生的事件上,”卡丽莎说,“别浪费时间否认了,这个意念就像霓虹灯招牌一样在你的脑袋里闪烁。另外,这也符合逻辑。过上五年、十年也无法评判结果的测试有什么意义?”
她抓住尼基的手。卢克退到他们身旁,抓住卡丽莎的手。蒂姆又听见了那种嗡嗡声。声音很轻,但确实存在。
“伯科威茨议员死去的那天,他就在我们的预知能力者说他会在的那个地点,”史密斯说,“而预测是整整一年前做出的。”
“很好,”卢克说,“但你们根据十年、二十年,甚至二十五年后的预测把某些人当作目标,例如保罗·韦斯廷。你知道这些预测靠不住,你知道,任何事情——哪怕是少接一个电话这样的小事——都有可能把那些人和他们参与的事件导向其他方向,但你们还是照做不误。”
“就当你说得有道理吧,”史密斯说,“但稳朵总比遗暗强,对吧?”稳朵,遗暗。“想一想被证明正确的预测,再想一想什么都不做可能会造成什么后果!”
安妮找到了一个漏洞,甚至两个。“假如你们杀死了预言所牵涉的人,你们又怎么能确定预言就一定会成真呢?我不明白。”
“他也不明白,”卢克说,“他无法接受他们毫无正当理由就杀了那么多人的事实。他们没人能接受。”
“为了拯救村庄,我们必须摧毁它,”蒂姆说,“好像有人就越战说过类似的话。”
“你难道想说我们的预知能力者一直在操控我们,编造事实——”
“你能确定他们没有吗?”卢克反驳道,“甚至未必是有意识地,但……他们过得很舒服,对吧?奢靡,和我们在异能研究所的生活不一样。另外,当他们做出预测的时候,那些预测也许是真实的,但并没有把随机因素考虑进去。”
“还有上帝。”卡丽莎忽然说。
史密斯——天晓得他扮演上帝已经多久了——对此露出了讥讽的笑容。
卢克说:“你明白我的意思。我知道你明白,有太多变量。”
史密斯沉吟片刻,眺望风景。然后他说:“对,我们有数学人才。对,我们的报告和讨论中提到了伯努利分布。有好几年了,事实上。就当你说得对好了。就当我们的异能研究所网络没有从核灾难中拯救世界五百次好了。假如仅仅是五十次呢,或者五次?难道依然不值得吗?”
蒂姆用非常轻柔的声音说:“不。”
史密斯瞪着他,就好像他发疯了。“不?你说不值得?”
“精神正常的人不会把儿童献祭给概率。那不是科学,而是迷信。现在,我认为你该走了。”
“我们会重建的,”史密斯说,“当然了,前提是给我们时间,因为这个世界正在急速下滑,就像一辆没人掌舵的童车。我来是想告诉你们这个,也是为了警告你们!禁止接受访问,禁止写文章,禁止在脸书或推特上发文章。尽管绝大多数人见到了只会一笑了之,但我们会非常严肃地对待。假如你们还想活下去,那就请保持沉默。”
嗡嗡声变得更响了,史密斯从胸前的口袋掏出烟盒时,他的手在颤抖。金发男人从那辆毫无特征的雪佛兰上下车时显得充满信心和气度,一看就是习惯于发号施令和令行禁止的人。但此刻站在这儿的已经不是那个男人了,他说话大舌头,衬衫的腋窝渗出汗水。
“孩子,我看你该走了。”安妮劝卢克,语气很轻柔,甚至算得上和蔼。
烟盒脱手掉在了地上,史密斯弯腰去捡,但烟盒忽然弹开了,尽管并没有刮风。
“吸烟对你没有好处。”卢克说,“我不需要有预知能力也能告诉你继续抽下去会发生什么。”
迈锐宝的雨刷动起来,车头灯随即亮了。
“趁你还能走,”蒂姆说,“就快点走吧。事情弄成现在这样,你很生气,我知道了,但你不知道这些孩子到底有多生气。他们可是从原爆点逃出来的。”
史密斯走过去打开车门,然后抬起手臂指着卢克。“你只相信你愿意相信的,”他说,“埃利斯先生,我们都是这样。以后你会明白这个道理的,到时候后悔也没用了。”
他开车离开,后轮突然转向,就好像被一股谁也感觉不到的风吹走了,掀起的灰尘扑向蒂姆和其他人……
卢克微笑,心想乔治真是做得太好了。
“还不如干掉他算了,”安妮一本正经地说,“菜园尽头有足够的空地,容得下一具尸体。”
卢克叹息并摇头。“还有其他人呢。他只是个打前站的。”
“再说,”卡丽莎说,“那样我们就和他们一样了。”
“但是……”尼基含含糊糊地说,却没说完。蒂姆不需要会读心也知道他想说什么:肯定大快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