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还不足以把他们从被困的地方弄出来。”
“现在还不行,”卢克说,“但我认为会的。”
“为什么?怎么可能?”
“你说西格斯比夫人和斯塔克豪斯背后肯定还有老板时,我就立刻想通了。我自己本来应该想到的,但一直没往那个方向思考过。也许是因为孩子的老板只有父母和教师吧。既然他们还有老板,那么为什么不会有其他的异能研究所呢?”
一辆车开进停车场,经过他们身边,红色的车尾灯闪了闪,随即消失。等那辆车开远了,卢克继续道:“也许缅因州的这个是美国唯一的机构,也许西海岸还有一个。你明白的,就像书挡。但英国也许有自己的,还有俄罗斯……印度……韩国。仔细想来,符合逻辑。”
“意念竞赛,代替军备竞赛,”蒂姆说,“你是这个意思吗?”
“我不认为是竞赛。我认为这些机构是联合起来的。我无法确定,但感觉就是这样。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也算一个美好的目标——献祭几个孩子,防止人类集体自杀。某种等价交换。天晓得这究竟持续了多久,但在此之前从未发生过哗变。是埃弗里和我的另外几个朋友挑起的,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说不定哗变已经开始扩散了。”
蒂姆·贾米森不是历史学家或社会学家,但他关注时事,他觉得卢克很可能是正确的。哗变,或者换个更中性的说法——革命,就像病毒,特别是在信息时代,它会扩散。
“我们每个人拥有的力量——他们绑架我们并带我们去异能研究所的原因——都很小。我们这些人联合起来后的力量非常强大。尤其是A病区的孩子们。他们丧失了意识,只剩下力量。但假如还存在其他的异能研究所,假如他们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假如我们能够全部联合起来……”
卢克摇摇头。他又想到了前厅的那部电话,它已经非常巨大了。
“假如能够走到这一步,我们的力量将会变得更大,我说的是真正的巨大。这就是我们需要时间的原因。假如斯塔克豪斯以为我是个白痴,一心只想救出我的朋友们,甚至愿意做那么愚蠢的交易,那就正合适了。”
蒂姆依然能感觉到那股把他推到围栏上的阴风。“我们不是真的去那儿救他们,对吧?”
蒂姆认真地打量着他。他带着淤青的脸上脏兮兮的,一只耳朵缠着绷带,看上去像全世界最没有伤害性的孩子。然后,他展颜一笑,有一个瞬间,他看上去不再那么毫无伤害性了。
“不。咱们要去收拾残局。”
8
卡丽莎·本森、埃弗里·狄克逊、乔治·艾尔斯、尼古拉斯·威尔霍尔姆和海伦·西姆斯。
五个孩子坐在连通隧道尽头的地上,身旁是通往(但无法通过)前半区F层上锁的铁门。凯蒂·吉文斯、哈尔·伦纳德和他们待了一阵子,但现在去陪A病区的孩子们了。A病区的孩子们乱走,他们就跟着走;A病区的孩子们围成一圈,他们就跟着手拉手。莱恩也一样。卡丽莎对艾莉丝抱的希望越来越小,不过,目前艾莉丝只是望着A病区的孩子们围成一圈,散开,再围成一圈。海伦恢复过来后回到了他们的队伍里。艾莉丝很可能已经无法挽回了。吉米·卡勒姆和唐娜·吉布森也一样,卡丽莎在前半区的时候就认识唐娜——多亏了水痘,卡丽莎在前半区待得比其他人都久。A病区的孩子们让她感到悲哀,但艾莉丝让她更加难过。艾莉丝也许已经完蛋了……这个可能性……
“恐怖。”尼基说。
她半斥责地望向尼基。“你能看穿我脑袋里的想法吗?”
“能,但我没翻你精神的内衣抽屉。”尼基说,卡丽莎嗤之以鼻。
“我们现在都能看穿彼此脑袋里的想法,”乔治说,他用大拇指指着海伦,“她在某个朋友的睡衣派对上笑得太厉害,结果尿了出来,你们难道以为我想知道这个?这个信息量真是太大了。”
“总比发现你担心你那儿长了牛皮癣——”海伦开口道,但卡丽莎拦住了她。
“现在几点了,有人知道吗?”乔治问。
卡丽莎看了看光秃秃的手腕。“我没有手表。”
“我觉得十一点了。”尼基说。
“告诉你们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海伦说,“我一直很讨厌嗡嗡声。我知道它在削弱我的大脑。”
“我们都知道。”乔治说。
“但我现在有点喜欢它了。”
“因为它就是力量,”尼基说,“不过在我们将它夺回之前,力量还属于他们。”
“就像载波,”乔治说,“正在持续传送。只等广播信号了。”
你好,能听见我吗?卡丽莎心想,那一瞬间的战栗并非完全令人不快。
A病区的几个孩子手拉着手。艾莉丝和莱恩加入队伍。嗡嗡声在这一圈人中逐渐变强。天花板上日光灯的脉动也一样。他们松开手,嗡嗡声随即回到先前较低的水平。
“他在空中。”卡丽莎说。他们都不需要问她在说谁。
“我渴望再次飞翔,”海伦满怀希望地说,“我太渴望那样了。”
“小莎,他们会等他吗?”尼基问,“还是会直接放毒气?你觉得会怎样呢?”
“我又不是X教授[1]。”她用手肘捅了捅埃弗里的身子,但动作轻柔,“醒一醒,埃弗里。闻一闻咖啡的香味。”
“我醒着呢。”埃弗里说。这不完全是真话。他还在打瞌睡,并享受着嗡嗡声。他想着电话越变越大,想着巴塞洛缪·库宾斯的帽子一顶比一顶大,一顶比一顶漂亮。“他们会等他。他们必须等,因为如果我们出了事,卢克就会知道。而我们也必须等着,直到卢克回来。”
“等他回来以后呢?”卡丽莎问。
“我们就用那部电话,”埃弗里说,“最大的那部,我们所有人一起。”
“有多大?”乔治听上去很不安,“因为我看见的最后一部真他妈大。差不多和我一样大了。”
埃弗里只是摇摇头,他的眼皮耷拉下去。说到底,他毕竟只是个小孩,这会儿早就过了他上床休息的时间。
A病区的孩子们依然手拉着手——你很难不把他们当作植物人,连卡丽莎也做不到。日光灯变亮,一根灯管甚至因为过载而短路。嗡嗡声变得更低沉且更强大了。卡丽莎确定前半区的人也能感觉到——乔和哈达德、查德和戴夫、普丽西拉和狠毒的齐克,还有其他工作人员。他们会因此害怕吗?也许有一点,但——
但他们相信我们被困住了,她心想。他们相信自己依然是安全的。他们相信哗变已经得到控制。那就让他们继续这么相信吧。
某处,有一部大电话,最大的那一部,分机遍布许多房间。如果他们用那部电话打出去(不,等他们用那部电话打出去,因为他们别无选择),在困住他们的这条隧道里,能量会超过有史以来在地表或地下引爆的任何一颗炸弹。此刻仅仅是载波的嗡嗡声会增强,变成能够掀翻建筑物甚至摧毁城市的震荡波。她不确定是否一定会那样,但她认为很可能会实现。有多少个孩子在等待那部大电话的呼叫?他们已经丧失了意识,只剩下力量,而力量正是他们被带走的原因。一百个?五百个?假如世界各地都有异能研究所,那就会更多。
“尼基?”
“怎么了?”他也在打瞌睡,听上去气呼呼的。
“也许我们能打开它,”她说,她不需要说清楚这个“它”指的是什么,“但如果打开了……咱们还能关上吗?”
他想了想,然后微笑。“不知道。但既然他们那么对待我们……说真的,亲爱的,我他妈根本不在乎。”
* * *
注释:
[1]美国漫威漫画公司《X战警》中的虚构人物。他拥有心灵感应和精神控制的能力,创办了引导变种人合理利用自身超能力为社会做贡献的学校“X学院”。
9
十一点一刻。
斯塔克豪斯回到西格斯比夫人的办公室里,零号电话摆在桌上,它依然悄无声息。再过四十五分钟,异能研究所正常运作的最后一天就将结束。无论卢克·埃利斯的计划如何收场,明天这个地方都将被废弃。尽管卢克和他的朋友蒂姆在南方留下了一名知情人温迪,但项目本身应该能保存下去,虽然这个机构已经暴露。今晚的重中之重是拿到U盘并干掉卢克·埃利斯。能救出西格斯比夫人当然很好,但那不是强制性任务。
事实上,异能研究所的工作人员已经开始撤离。他从座位上能看见离开异能研究所的公路,这条路先到丹尼森河湾镇,然后通往本土的四十八个州……更不用说有护照的人能去的加拿大和墨西哥了。斯塔克豪斯与他信任的那些人面谈过了:齐克、查德、道格大厨(他在哈里伯顿干了二十年)和费利西娅·理查森医生。
至于其他人……他看见他们纷纷离开,车灯在树林间闪烁。他估计现在只走了十来个,但还会有更多。前半区很快就会荒弃,只剩下目前住在这儿的那些孩子。也许已经如此了,但齐克、查德、道格和理查森医生会坚守阵地,他们是忠诚的战士。还有格拉迪丝·希克森,她也会留下,也许在其他人走光了之后,她很可能也不会走。格拉迪丝不是个普通的暴躁女人,斯塔克豪斯越来越确定,她是个彻头彻尾的精神变态。
我留在这儿也够变态的,斯塔克豪斯心想。但那个臭小子说得对——他们会来追杀我,而他自己正在走向这个结局。除非……
“除非他在戏弄我。”斯塔克豪斯喃喃道。
西格斯比夫人的助理罗莎琳德探头进来。在过去这难熬的十二小时里,她平时完美无瑕的妆容花了,平时一丝不苟的灰发在两鬓翘起。
“斯塔克豪斯先生?”
“怎么了,罗莎琳德?”
罗莎琳德看上去很不安。“亨德里克斯医生似乎走了。十分钟前我似乎看见他的车。”
“我并不吃惊。罗莎琳德,你也该走了。回家吧。”他微笑道。在这么一个夜晚,微笑让他感觉很奇怪,但算好的那种奇怪。“我刚意识到,我来这儿就认识你了——许多个月了,但我还不知道你的家在哪儿。”
“米苏拉,”罗莎琳德说,她自己似乎也很吃惊,“在蒙大拿州。至少我觉得那儿还算我的家。我在米苏拉有幢屋子,但有五六年没回去过了。我只是按期缴纳物业费。轮休的时候我待在村里,休假就去波士顿。我喜欢红袜队和棕熊队,也喜欢剑桥的艺术电影院。但我总是会做好回来的准备。”
斯塔克豪斯意识到,许多个月以来——事实上,可以追溯至十五年前,罗莎琳德从没对他说过这么多话。斯塔克豪斯作为一名调查员(军法处长)从美国陆军退伍后来到这儿,当时她就已经是西格斯比夫人忠实的女仆了,现在她依然在做相同的事情,连模样都没有任何变化。她有可能六十五岁了,也有可能七十岁了,但保养得很好。
“长官,你听见那个嗡嗡声了吗?”
“听见了。”
“是变压器,还是其他什么?我从没听见过。”
“变压器。嗯,叫它变压器也没错。”
“非常烦人。”她揉了揉耳朵,头发被弄得更乱了,“我猜是那些孩子搞的鬼。茱莉娅——西格斯比夫人——在回来的路上了吗?应该在了,对吧?”
斯塔克豪斯意识到(与其说他觉得气恼,不如说他觉得好笑),总是一本正经、谦恭客气的罗莎琳德一直在竖着耳朵偷听,不管有没有嗡嗡声。
“对,应该是。”
“那我还是留下吧。知道吗?我会射击。我每个月去一次河湾镇的靶场,有时候两次。我有射击俱乐部颁发的相当于神射手的奖章,去年还在小型手枪比赛中拿了冠军。”
茱莉娅的这位安静的助手不但是个优秀的速记能手,还拥有神射手奖章……或者如她所说,俱乐部颁发的相当于神射手的奖章。这真是不可思议。
“罗莎琳德,你用什么武器?”
“史密斯-韦森M&P,点45口径。”
“不嫌后坐力太大吗?”
“戴上护腕,我就完全能控制住后坐力。长官,如果你打算从绑架者手中救出西格斯比夫人,那我非常愿意参与行动。”
“太好了,”斯塔克豪斯说,“欢迎加入。帮手永远多多益善。”但他必须想清楚该如何使用她,因为他们未必能救出茱莉娅。茱莉娅已经是可以牺牲的小卒了。重点是U盘。还有那个聪明得对他自己没好处的小崽子。
“谢谢,长官。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相信你不会的,罗莎琳德。我会跟你说我的计划,但首先我想知道一个问题的答案。”
“请说。”
“我知道绅士不该问这个,而淑女也不需要回答,但我想知道你的年纪。”
“七十八岁,长官。”她立刻答道,直视着斯塔克豪斯的眼睛。但她在撒谎,罗莎琳德·道森其实八十一岁了。
10
十一点四十五分。
机尾编号为940NF、机身漆着“缅因纸业公司”的挑战者喷气式飞机在三万九千英尺的高度飞向北方的缅因州。在喷出的气流的助力下,它的时速保持在五百二十到五百五十英里之间。
他们顺利抵达阿尔科卢,并从机场起飞,这都要归功于西格斯比夫人拥有帝王航空固定基地运营人给的VIP通行卡。她非常乐意用它打开机库门。她发现了一线生机——尽管渺茫,但毕竟存在:她还有希望活着脱身。挑战者喷气式飞机孤独宏伟地停在那儿,舷梯放了下来。登机后,蒂姆收起舷梯,关好舱门,然后用死去警员的格洛克枪托敲了敲紧锁的驾驶舱舱门。
“后面应该全关紧了。要是指示灯一律是绿色的,咱们就出发吧。”
从舱门里没有传来回应,但引擎开始运转。两分钟后,飞机起飞。根据舱壁显示器上的地图,此刻他们位于西弗吉尼亚上空的某处,迪普雷已被甩在了后面。蒂姆没想到他会这么突然地离开,更不可能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
埃文斯在打盹,卢克睡得天昏地暗。但西格斯比夫人醒着,她坐得笔直,盯着蒂姆的脸。她那双间距很宽、毫无感情的眼睛让他想到爬行动物。罗珀医生的止痛片还剩一粒,她吃下去应该能睡上一觉。然而,尽管她肯定疼得厉害,却依然拒绝吃药。她的枪伤不算严重,但哪怕是擦伤也还是会很疼。
“我猜你曾经是一名执法人员,”她说,“看你的举止就知道,还有你的反应——敏捷而恰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