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琳·A
原来莫琳是一名眼线,在声称安全的地方听孩子们吐露秘密,然后带着他们悄声说出的只言片语去找西格斯比(或斯塔克豪斯)。眼线也许不止她一个人;乔和哈达德,那两个友善的护工,很可能也在刺探秘密。假如在六月,卢克肯定会因为她这么做而憎恨她,但现在是七月,他已经成熟了很多。
他走进卫生间,趁脱裤子的时候把字条扔进马桶,他以前也这么处理过卡丽莎的字条,但感觉像是一百年前的往事了。
10
那天下午,史蒂维·惠普尔组织了一场躲避球游戏。大多数孩子参加了游戏,但卢克婉言谢绝了。他从器材柜里取出象棋(为了纪念尼基),重演被公认为有史以来最精彩的一局棋:雅科夫·埃斯特林对阵汉斯·贝利纳,哥本哈根,一九六五年,一场四十二步的经典大战。他来回移动棋子,白黑、白黑、白黑,他的记忆操纵手臂,而大脑继续思考莫琳的信件。
他不喜欢莫琳是眼线这个事实,但也理解她这么做的原因。也许还有其他人保留着一星半点的为人准则,不过,在这么一个地方工作会摧毁你的道德罗盘。无论他们自己是否知道,他们都注定会下地狱,莫琳大概也不例外。现在唯一重要的是,她是否真的知道也许能让卢克逃出去的办法。为了完成这个目标,她必须向他传递信息,同时不引起西格斯比夫人和斯塔克豪斯(名:特雷弗)的怀疑。另外,还有一个随之而来的问题:他能不能信任她。卢克认为能。不仅因为他在她需要的时候帮助了她,还因为那封信带着某种孤注一掷的意味,写信的女人像是已经决定要把所有筹码都押在这一把轮盘赌上了。再说了,他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埃弗里是在场内跑动的躲避者之一,球不偏不倚地打在他的面门中央。他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史蒂维·惠普尔把他拉起来,查看他的脸。“没出血,挺好的。你还是去和卢克一起坐着吧。”
“你的意思是我出局了,”埃弗里抽着鼻子说,“我没事,我还能——”
“埃弗里!”卢克喊道,举起两枚代币,“想吃花生酱脆饼配可乐吗?”
埃弗里跑过来,忘记了脸上挨的那一下。“当然!”
他们走进食堂。埃弗里把一枚代币塞进零食贩卖机,弯腰去拿托盘上的商品,卢克跟着他一起弯腰,跟他咬耳朵说:“愿意帮我从这儿逃出去吗?”
埃弗里举起零食口袋。“要一块吗?”卢克的脑海里有三个字一闪而过:怎么逃?
“给我一块就行,剩下的全归你。”卢克说,并发送过去五个字:今晚告诉你。
两场对话同时进行,一场说了出来,另一场在脑海里进行。他打算就这么和莫琳交谈。
希望能成功。
11
第二天吃过早餐,格拉迪丝和哈达德带卢克去有沉浸水箱的房间,把他交给齐克和戴夫。
齐克·艾翁尼蒂斯说:“我们在这儿做测试,也在这儿惩罚不说实话的坏孩子。卢克,你在说实话吗?”
“当然。”卢克说。
“你能心感吗?”
“心什么?”他很清楚坏种齐克在说什么。
“心感。心灵感应。你有这个能力吗?”
“没有。我是心动能力者,你忘记了吗?能移动调羹之类的东西,”他挤出一个笑容,“但没法弄弯调羹。我试过了。”
齐克摇摇头。“如果你是心动能力者,在见过那些光点后,就会得到心感能力。如果你是心感能力者,见过光点后,就能够移动调羹。应该是这样。”
你才不知道应该是怎样呢,卢克心想。你们没人知道。他想到有人——也许是卡丽莎,也许是乔治——告诉过他,假如他能见到光点,但撒谎说没见到,他们会知道的。他猜测这是真的,也许脑电波会表现出来,但他们知道这个吗?不,他们不知道,齐克在诈他。
“我看过两次光点,但我没法读心。”
“亨德里克斯和埃文斯认为你能。”戴夫说。
“我真的不能。”他用他最有说服力的“我向上帝发誓”的眼神看着他们。
“我们很快就会知道是不是真的了,”戴夫说,“孩子,脱衣服吧。”
卢克别无选择,只能脱光衣服,爬进水箱。水箱深约四英尺,宽约八英尺。水凉得很舒服,暂时没什么可怕的。
“我在想一种动物,”齐克说,“什么动物?”
猫。卢克没有见到任何图像,只有这个词,又大又显眼,就像酒吧橱窗里的百威霓虹灯。
“不知道。”
“好的,孩子,你愿意怎么玩,就怎么玩下去吧。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下,数到十五。每个数后面加个嘀嗒嘀。一嘀嗒嘀、二嘀嗒嘀、三嘀嗒嘀,就这么数下去。”
卢克照他说的做。等他浮出水面,戴夫(姓氏未知,至少目前是如此)问卢克他在想什么动物。他脑海里的单词是“袋鼠”。
“不知道。我说过了,我是心动能力者,不是心感能力者,我连心动显性都不是。”
“给我下去,”齐克说,“三十秒,每个数后面加个嘀嗒嘀。孩子,我会掐着时间的。”
第三次是四十五秒,第四次是整整一分钟。每次潜水后他们都会向他提问。问题从动物变成了护工的名字:格拉迪丝、诺尔玛、彼得、普丽西拉。
“我不知道!”卢克喊道,擦掉眼里的水,“你们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只知道这次是一分十五秒了,”齐克说,“你一边数数,一边想一想你到底能坚持多久。孩子,这都取决于你自己。”
卢克数到六十七就想浮出水面。齐克抓住他的脑袋,又把他按了下去。一分十五秒过后,他浮出水面,挣扎着呼吸空气,心脏狂跳。
“我在想哪个运动队?”戴夫问,卢克在对方的脑海里看见了一个明亮的酒吧霓虹灯招牌:维京人队。
“不知道!”
“放屁,”齐克说,“一分三十秒。”
“不!”卢克说完,蹚着水退向水箱中央。他努力控制情绪,以免惊恐发作,“我真的不行。”
齐克翻了个白眼。“别这么娘娘腔。捞鲍鱼的渔民能潜水九分钟呢。我要的只是九十秒。除非你能说出你戴夫叔叔最喜欢的运动队是什么。”
“他不是我叔叔,我也说不出。你让我出去。”他忍不住哀求道,“求你了。”
齐克从皮套里抽出电棒,让卢克看着他把功率调到最大。“要我把这东西放进水里吗?我放了,你就会像迈克尔·杰克逊一样跳舞。你给我过来。”
卢克别无选择,只好走向沉浸水箱的边缘。很好玩的,理查森这么说过。
“再给你一次机会,”齐克说,“他在想什么?”
维京人队,明尼苏达维京人队,我家乡的队伍。
“我不知道。”
“很好,”齐克说,听上去很惋惜,“美国海军卢克号,现在下潜。”
“等一等,给他几秒钟准备一下。”戴夫说。他看上去很担忧,这让卢克更担忧了。“卢克,往肺里吸满空气,尽量保持冷静。身体进入惶恐状态会耗费更多的氧气。”
卢克大口吸气、吐气,做了六次深呼吸后,潜入水下。齐克的手抓住他的头发,压住他的脑袋。冷静,冷静,冷静,卢克心想,同时心中骂道:狗娘养的齐克,狗娘养的虐待狂,我恨死你了。
卢克熬到九十秒,浮出水面大口喘息。戴夫用毛巾给他擦脸。“别抵抗了,”戴夫对着卢克的耳朵小声说,“告诉我我在想什么,这次是个电影明星。”
马特·达蒙,戴夫脑袋里的霓虹灯招牌变成了这个名字。
“我不知道。”卢克哭了起来,眼泪落在湿漉漉的脸颊上。
齐克说:“很好。一分四十五秒,整整一百零五秒,别忘记每个数后面的嘀嗒嘀。咱们这是在训练你成为捞鲍鱼的渔民。”
卢克再次强力呼吸,但等他在脑海里数到一百,他知道自己迟早会再张开嘴,把水吸进肺里。然后他们会把他拖出去,给他做心肺复苏,再从头开始。他们会继续折磨他,直到他说出他们想听的话,否则他就会被活活淹死。
压住他头部的手终于松开了。他浮上去,喘息,呛咳。他们给了他一点时间恢复,然后齐克说:“别管什么动物和运动队了,你说一声就行,就说‘我有心感能力,我是心感能力者’,咱们就算结束了。”
“好的!好,我有心感能力!”
“太好了!”齐克叫道,“有进展!我在想的数字是几?”
霓虹灯招牌:十七。
“六。”卢克说。
齐克发出猜谜游戏节目里的错误提示音。“抱歉,是十七。这次两分钟。”
“不!我不行!求你了!”
戴夫轻声说:“卢克,最后一次了。”
齐克用肩膀撞开他的同事,力气大得险些让戴夫摔倒在地。“别对他说不一定能成真的话。”他把视线转回卢克脸上,“我给你三十秒的时间调整呼吸,然后你给我下去。奥林匹克潜泳队,我的小宝贝。”
卢克别无选择,只能快速吸气、呼气,但离他在心里默数到三十还有很久的时候,齐克就抓住他的头发,把他按进了水里。
卢克睁开眼睛,盯着水箱的白色内壁。油漆上有几道刮痕,也许是其他孩子被折磨时用指甲挠出来的,这项活动仅限粉色儿童享用。为什么呢?答案显而易见。因为亨德里克斯和埃文斯认为通灵能力的天赋可以拓展,而粉色儿童是消耗品。
拓展,拓展,卢克心想。拓展,拓展。冷静,冷静,冷静。
尽管他努力让意识进入禅定状态,但最后肺部还是需要更多的空气。他本来就没有达到真正的禅定状态,当他想到就算他能熬过两分钟,齐克也会逼他憋两分十五秒、两分三十秒,甚至更久时,他终于还是崩溃了——
他开始挣扎,齐克按住他不放。他用脚蹬地,企图站起来,差点成功时,齐克按下另一只手,又把他按了下去。光点再次出现,在他眼前闪烁,扑向他,后退,然后再次扑向他。它们围着他盘旋,仿佛旋转木马忽然发狂。卢克心想:斯塔西光,我要淹死了,看着——
齐克把卢克拽上来。齐克的白色上衣湿透了,他直勾勾地看着卢克。“我要把你再按下去,卢克,一次,一次,又一次。我要把你按下去,直到你溺水,我们会给你做心肺复苏,然后再让你溺水,接着再给你做心肺复苏。最后一次机会:我在想什么数字?”
“我不……”卢克咳出一口水,“……知道!”
齐克直勾勾地盯着卢克看了至少五秒钟。卢克和他对视,尽管泪水喷涌而出。最后齐克说:“去他妈的,也去你妈的,小子!戴夫,把他擦干净,送他回去。我不想再看见他这张没种的小脸了。”
他转身出去,狠狠地摔上门。
卢克挣扎着爬出水箱,踉跄一步,险些摔倒。戴夫扶住他,然后给了他一块毛巾。卢克擦干身体,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他不想待在这个男人身旁,也不想待在这个房间里。但即便丢掉了半条命,他的好奇心依然在。“这事为什么这么重要?为什么这么重要,即便这根本不是我们来这儿的原因?”
“你怎么知道你们是为什么来这儿的?”戴夫问。
“因为我不蠢,这就是为什么。”
“卢克,你最好闭上你这张鸟嘴,”戴夫说,“我挺喜欢你的,但那不意味着我愿意听你胡说八道。”
“无论那些光点是做什么用的,都和搞清楚我是不是既有心动能力也有心感能力没关系。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你们到底知不——”
戴夫扇了他一个耳光,是抡圆了胳膊扇的。卢克摔倒在地,瓷砖地上的积水弄湿了牛仔裤的臀部。“我来这儿不是为了回答你的问题。”他弯腰看着卢克,“我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嘴贱的小子,我们当然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把卢克拉起来,说:“去年有个孩子坚持了三分半钟。他是个讨厌鬼,但他至少有卵蛋!”
12
埃弗里来到卢克的房间,显得忧心忡忡,卢克叫他出去,说自己需要单独待一会儿。
“很糟糕,对吧?”埃弗里问,“水箱。我很抱歉,卢克。”
“谢谢。你先出去吧,咱们回头再谈。”
“好的。”
埃弗里出去了,体贴地关上了门。卢克躺在床上,尽量不去回想他浸没在水箱里那漫长的几分钟,然而他控制不住自己。他等待光点再次出现,等待它们在视野内跃动、飞驰、转圈和令人眩晕地盘旋。但它们没有出现,他逐渐冷静下来。一个念头压倒了其他念头,甚至超过了他对光点会重新出现的恐惧……这个念头终于生根发芽。
逃出去,我必须逃出去。要是无法逃出去,我也必须结束自己的生命,不让他们带我去后半区,夺走我身上剩余的能力。
13
六月过去了,虫子最烦人的时期也过去了,因此亨德里克斯医生和齐克在行政楼的门前碰面。一棵橡树的树荫下有一条长椅,不远处有一根旗杆,星条旗在夏季的轻风中懒洋洋地飘扬。亨德里克斯医生把卢克的档案放在大腿上。
“你确定?”他问齐克。
“非常确定。我淹了小崽子五六次吧,每次延长十五秒,就像你说的那样。假如他能读心,肯定会乖乖地照做,我向你保证。就算是海豹突击队的队员也承受不住,更别说一个卵蛋上还没长几根毛的小崽子了。”
亨德里克斯似乎还不满意,随后他叹了口气,摇头道:“算了,我能接受。我们现在有好几个粉色儿童,而且还有更多的要进来。正所谓太多了反而没法挑。但我依然很失望,我对这个孩子抱有很大的期望。”
他打开档案夹,文件的右上角贴着一个粉色即时贴。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在第一页上画了一条对角线。“至少他很健康,埃文斯给他开了健康证明。那个傻女孩——本森——没把水痘传染给他。”
“他没打过水痘疫苗?”齐克问。
“打过,她费尽心思和他交换了唾液,而她的病情很严重。不能冒险,绝对不能,宁可安全一点,免得后悔。”
“那他什么时候去后半区?”
亨德里克斯微微一笑。“等不及想摆脱他了?”
“也不算吧,”齐克说,“本森小女孩也许没把水痘传染给他,但威尔霍尔姆肯定把该死的病菌留给了他。”
“等赫克尔和杰克尔[1]给我开绿灯,他就会立刻滚蛋。”
齐克假装颤抖。“那两个家伙。呸。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