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努力想要掷出硬币,想要活下来。
“硬币掉到了地上。”安妮说,“他想掷硬币,但是硬币掉到了地毯上,我们找不到了。”
“然后你们杀了他。”
“是的,霍桑先生,我杀了他。不是凯瑟琳。她那时已经离开了。”
“我们待会儿再说这个,好不好?”霍桑继续说道,“接下来就是海伦了。你们运气不错,因为海伦从卧室窗户看到了德瑞克·阿伯特,决定和他见面聊聊。案发之后瞭望阁里都是警察,你们肯定没法闯进去。于是你等在外面,等着她出来的那一刻。当她走向奎斯纳德小屋时,你跟了上去。”
“她们是怎么把她带到山洞里的?”我问。
“这是个好问题。”霍桑说。
“你弄错了,霍桑先生。”安妮平静地说道,“星期天凯瑟琳没和我在一起。我确实跟踪了勒·梅苏里尔夫人,她走到采石场时我追上了她,我们一起聊了聊,她提到了山洞,我就问她能不能带我去看看。山洞虽然不在她要去的方向,但我说一个人去会害怕,所以她带着我去了洞口。我在那里把她打昏,然后把她拖进去,杀了她。”
她说的是实话吗?安妮·克莱利看起来没有那么强壮,她能穿过那条漆黑的通道,把海伦拖到山洞深处吗?但是霍桑没有反驳她。“她也是罪有应得吗?”他问。
“他们两个一样坏。”安妮说。但是我感觉她听起来没有那么
自信了。
“她只是个演员,接了一个角色。”
“我的儿子死了,婚姻破裂,自此之后我活着的每一秒都是煎熬。”
“他们都是烂人。”凯瑟琳赞同道。
“凯蒂,你不要说话!你要记住这一点,从今往后都要牢记。”安妮坐直了身子。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刚才霍桑说话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好了。“你能帮我把那边柜子上的信拿过来吗?”她问。
“妈妈……”
“拜托了,亲爱的。”
凯瑟琳并不情愿,但她还是把信拿过来,交给了母亲。
“也许它并不能影响你做出决定,霍桑先生。”安妮说,“我接受你的指控。我犯了罪,也愿意为此接受惩罚。但其实我已经付出代价了。”
她递出那封信,霍桑接了过来。信纸最上方印着英国国家医疗服务NHS的标志。
“你有心脏病。”他说。
“准确地说,是左心室收缩功能障碍。”安妮说道,“我在服用多种药物……酶抑制剂、血管紧张素受体阻断剂。但我的病情并不乐观。也许我还能活几个星期、几个月,也可能只剩下几天。”
我知道她没有说谎。我记得她呼吸不畅,而且她对我说过自己在服用抗生素。案发第二天早上,她说要赶去看医生,应该也是真的。
“这算不上是惩罚。”霍桑说。
“什么?”
“如果你是想说,心脏病就是你杀人付出的代价,那就和伊丽莎白·洛弗尔口中那些愚蠢的鬼魂一样荒谬。”
“我的想法重要吗?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很快就要死了。”她轻笑了一下,“有趣的是,迪士尼的合同是真的,只是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
“嗯。”
“我不能上法庭,也不能进监狱。在去奥尔德尼岛之前很久我就知道了。”
“所以你才会去。”
“是的,医生说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一直在想威廉的事,我能为他做点什么?然后,当我收到奥尔德尼岛文学节的邀请时,我觉得这就是命运。上天给了我这个机会,在我人生的最后几天,付诸行动……说是复仇也好,惩罚也罢,你想怎么说都行。”
霍桑回味着她刚刚说过的话,问:“所以你想说什么,安妮?”
“我杀了查尔斯·勒·梅苏里尔,我杀了海伦·勒·梅苏里尔。第二次作案时凯瑟琳甚至都不在现场。”
“你的意思是……”
“这两起谋杀案的凶手都是我。我一直是这么计划的。”
“直到德瑞克·阿伯特跳下悬崖。”
“如果他背上了罪名,你也不能怪我改变主意吧?”
“我不怪你改变主意,安妮。你的罪行是策划并执行了两起惨无人道的谋杀案。”
“没错,是我谋划的,也是我执行的。我拿了拆信刀和硬币,就像你说的那样,但是凯瑟琳——”
“——是你的帮凶。同样要判终身监禁。”
“但是你不用告诉别人这件事。凯瑟琳失去了深爱的哥哥,她
几乎见不到父亲,现在又要失去母亲了。她吃的苦还不够多吗?她丈夫是个好人,是一名社区医生,她正要建立自己的家庭。把她关进监狱能有什么好处?求求你了,不要那么冷酷。据我所知,德瑞克·阿伯特死后,警方已经停止调查了。”她握住了女儿的手,“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我们呢?”
听了这番话,霍桑想都不想就站起了身,因为他早就做好了决定。
“非常抱歉。”他说,“我不能这样做。你想让我来决定是否要惩罚你们,但这不是我的工作。我的工作只是找出真相,而我刚刚已经完成了这项工作。接下来的事就由不得我了。”他最后看了看这间屋子。“你必须去自首。也许你可以说服警察凯瑟琳没有参与——或者只参与了一部分。说实话,我不在乎最后的结果。但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这个决定也不该是我来做的。”
安妮缓缓点头。“我明白了,你能给我多长时间?”
“你越早去自首,就会越轻松。”
“嗯,你说得对。”
“还有最后一件事……”
“什么事,霍桑先生?”
霍桑露出了一个微笑:“我的儿子不敢相信我今天要来见你。虽然他现在已经长大了,不看你的书了,但他还是你的头号粉丝。”
我惊讶地看着霍桑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了一本书,封面上用鲜艳的色彩画着两个小孩和一艘海盗船,一个独眼海盗正在
挥舞长剑。书的标题叫《闪光弹危机》,就是他在南安普顿机场提到的那本书,他和儿子都很喜欢。他还拿出了一支笔。
“你可以帮他签个名吗?”他问。
安妮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接过了书和笔。
“当然,”她说,“他叫什么?”
“他也叫威廉。”
“这样啊。”
我看她写下了一句话:致威廉,不要停止阅读!爱你的,安妮·克莱利。
她把书还给了霍桑。
“谢谢你。”霍桑说。
“不用谢,霍桑先生。”
然后,我们离开了安妮的家。


第二十四章 来自奥尔德尼的明信片
我必须承认一件事。我一直以为杀害查尔斯和海伦·勒·梅苏里尔的凶手是特里,我们的出租车司机。虽然我从未明确地说出来过,但这个猜想一直徘徊在我的意识深处。他有动机:他说过,查尔斯·勒·梅苏里尔要成立新的出租车公司,这会导致他失业。而且两次谋杀案他都碰巧在现场。查尔斯被害的那晚,他正好在瞭望阁外。后来他又承认见到了出走的海伦。我很高兴自己没有把这个猜想告诉霍桑,不然我看起来一定会像个跳梁小丑。
从萨默敦回来后,我总会想起安妮·克莱利。是什么让人变成了凶手?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最让我惊讶的是,许多年前我就见过她。当时她和我一样,只是个普通人。那时,她儿子的惨剧还未发生,她的人生也还未崩坏。我总会想起她,想起那座嘀嗒作响的钟表,那些陶瓷摆件、香薰蜡烛。她很温柔,比我见过的很多人都要温柔。但是,在奥尔德尼岛,她却一手策划了两起血案。
霍桑的决定是正确的吗?
他本可以保持沉默。查尔斯和海伦·勒·梅苏里尔确实不是什么好人,而且人死不能复生。他们直接导致了威廉·克莱利的自杀,可能还伤害了更多的人。(虽然我接到由转盘公司赞助的文学节邀请后,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他们合谋勒索科林·马瑟森,丈夫把妻子当
作筹码,妻子也乐意为丈夫出卖身体。他们勒索科林,可能还毁掉了他的婚姻。为了一条能赚钱的电缆,他们乐于看到公墓被挖开,岛屿被分裂——无论是土地还是人民。
对于警察来说,案件已经解决了。众叛亲离的德瑞克·阿伯特被错误地指控为凶手,但他也不太可能站出来反对。安妮·克莱利患上了绝症,就算把她和女儿都关进监狱又能怎样呢?
但霍桑还是站在了道德制高点,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他没有做错,但他的行为让我耿耿于怀。虽然我没有直接质问他,但我很确定他那天晚上去找了德瑞克·阿伯特,告诉他警察找到了证据,正准备逮捕他。阿伯特在狱中度过了六个月,他说过自己绝对不能回去。我记得他当时的用词和那张留下的字条几乎一样:我不能回到监狱,绝对不能。绝对。霍桑是否怂恿过他,让他从加奈岩的悬崖一跃而下?无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霍桑都和阿伯特的死脱不开干系。他没有资格指责安妮·克莱利和她的女儿。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可能就是他遭到的报应。
安妮没有出庭,她在候审期间心脏病突发去世了。当时距离我们去萨默敦找她时才过去一个月。凯瑟琳·哈里斯独自出席了庭审,罪名是谋杀从犯。我看到了她和丈夫迈克尔·哈里斯医生在法庭外的照片。他们看起来就像一对普通的年轻情侣,非常恩爱,紧握着彼此的手,面对媒体的镜头。
凯瑟琳·哈里斯被判无罪。我没有完整地了解过审判过程,但我知道他们在某件事上未能达成一致。最后,控方无法证明安妮·克莱利是否将杀害查尔斯和海伦·勒·梅苏里尔的计划告知过女儿。凯瑟琳坚持说,她以为母亲只是想与查尔斯·勒·梅苏里尔当面对质,让他为害死自己的哥哥道歉。但她离开风月楼后,安妮失去了控制,动手杀了人。凯瑟琳在法庭上痛哭出声,说自己听闻母亲的所作所为后十分震惊,很羞愧自己参与其中。
现在写下这些内容,我也觉得难以置信。但法律有时就是这么神秘莫测。陪审团很同情她,更重要的是,主要证人已经死了,他们愿意相信凯瑟琳。托罗德副队长也出庭做证了,但那时他已经丢掉了警衔,警方因为办案不力开除了他。
当然,他们还可以对凯瑟琳提起其他诉讼,比如提供不实证词、妨碍警方办案等。但没人想费这个精力。媒体和公众舆论都站在她那边(《社区医生被困住的妻子:一个疯癫母亲造成的悲剧》),总之,多亏了霍桑,安妮从奥尔德尼岛回来两天后就去自首了。法官肯定是觉得,如果再追究下去,就会显得自己心胸狭隘。
那么,她是一个逃过了法律制裁的杀人凶手吗?
我很确定,查尔斯·勒·梅苏里尔死的时候,凯瑟琳一定在场。
也许刀刺进他喉咙时她正在一旁大笑,也许她就是那个持刀的人。安妮描述杀死海伦的过程也无法使人信服。海伦认为德瑞克·阿伯特与她丈夫的死有关,正要去找他问清楚,十万火急。这种时候,她真的会为了带安妮参观而绕远路去山洞吗?更有可能的是:母女二人再次联手。安妮可以告诉海伦,女儿在山洞里摔了一跤,受伤了。这样她们就能引她走向案发地点,然后用石头敲昏她,把她抬进洞。
安妮自己也知道这两起案件有着根本性的不同,所以才会对我们说谎。杀害查尔斯·勒·梅苏里尔是毋庸置疑的罪行,但杀害海伦却更糟糕。霍桑说得没错。海伦只是一个演员,她唯一的罪状是没有考虑到自己的行为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霍桑无法决定凯瑟琳是否应该受到惩罚。他无权决定,并且在没有让步的情况下获得了他期望的结果。凯瑟琳被判无罪。霍桑虽然并不直白,但他总是很坦诚,我也很高兴最后是这样的结果。
从奥尔德尼岛回来后,我变得特别繁忙。每次都是这样。只要休息几天,就得花整整一周赶回进度。更糟的是,我现在知道自己不得不写第三本霍桑系列的书了。而我第二本还没写完,肩上的压力愈发沉重。我决定给第二本起名叫《关键句是死亡》,不过我很担心,也许有一天我会用
完所有的文学类双关语。
我的妻子拿着邮件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埋头工作。我翻了翻,全是各种账单、银行款项,还有各种传单。年轻时我很期待收到新的邮件,现在却只觉得烦闷。
翻着翻着,我发现了一张印着克朗克堡的明信片。克朗克堡位于奥尔德尼岛的西北角,这是从奥尔德尼岛寄来的。起初我以为是粉丝来信,于是率先把它挑了出来。翻过来的一瞬间,我就认出了德瑞克·阿伯特的笔迹。他把这张明信片寄给了我的出版社,然后兰登书屋的人又转寄给了我。上面只写了八个字:
问问霍桑里斯的事。
我坐在书桌前,胃里一阵翻腾。我记得,德瑞克·阿伯特的客厅里有一打明信片。他在其中一张上面写了遗言,然后又写了一张寄给我。他知道我要写好几本关于霍桑的书。就算他要离开这个世界,也不想让其他人好过。
里斯。
第二本书里,为了调查理查德·普莱斯之死,我和霍桑前往约克郡的里布尔德,询问一起多年前的探洞意外。那天晚上,我们在车站旅馆吃饭时,一个自称迈克·卡莱尔的男性忽然走上前来,喊霍桑“比利”。这不是霍桑的名字,但是现在想来,这是他儿子的名字。那个人是怎么说的来着?我打开书桌上的笔记本,找到了那一页。
“你不是在里斯吗?”
“不,”霍桑回答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刚
从伦敦过来,从没去过那个叫里斯的地方。”
当时我只觉得是迈克·卡莱尔认错了人,就没再细想。
但是现在。
问问霍桑里斯的事。
很明显,霍桑并不仅仅是因为厌恶恋童癖才把德瑞克·阿伯特推下了台阶。他们两个认识很久了。我想起了那天去阿伯特家问话的情景。就在我们打算离开的时候,阿伯特认出了他。我亲眼看到了那个瞬间。他忽然意识到,他早就认识霍桑了,两人在里斯有过一段往事。于是,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在他跳下加奈岩之前,他决定要尝试最后一次复仇。
我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想知道真相,却抑制不住地好奇。我在笔记本电脑上输入了约克郡山谷的官方网址:yorkshirevillages.org。
里斯村位于艾肯加斯山谷和斯瓦莱代尔的交界处,是一处深受游客喜爱的旅游胜地。每周五的集市吸引了众多游客来访,同时它也被誉为骑行者的天堂……
介绍的文章写了半页,还附带几张图片:一座漂亮的教堂,商店街,周围的山谷。其他的链接介绍了登山路线、露营场所,还有黑牛酒吧。我又在谷歌上搜了搜,但是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新闻报道里也没有提及。当地没有名人居住(或死亡)。这似乎只是一个平凡的小村庄,悠然坐落于山谷之间。
我能怎么办呢?我搜不到迈克·卡莱尔的信息,也不能直接问霍桑。我一边想,一边在手里摆弄着那张明信片。
然后我把它夹进了笔记本,合上,继续写我的书。
致谢
作者往往会在写作时感到孤独,但其实每一本书的诞生都离不开团队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