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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庄家夫妻俩刻意保持低调,邻居们还是很快知道了庄图南考进一中的消息。
吴姗姗和张敏马上就是五年级毕业班的学生,吴建国动了心思,和张阿妹商量,“我听说老庄总结了小学语文、数学的难点,图南跟着复习就

考进了一中。”
张阿妹笑笑,“小敏将来可以接我的班,珊珊也上个中专,毕业了国家包分配。”
张阿妹发自肺腑地感慨,“棉纺厂福利多好,食堂、澡堂、幼儿园、小学,女孩子进了厂,找对象都容易。”
吴建国有点犹豫,“国家恢复高考了,大学生一毕业就是干部。”
张阿妹正在梳头,闻言Pia地把梳子拍在床头柜上,似笑非笑道,“老吴,家里勉强能吃饱饭了,你那份工资供得起两个孩子上大学?”
吴建国和张阿妹半路夫妻,各有各的孩子,话说到这份上也就差不多了,吴建国不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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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底,苏州电视台经过近三个月的剪切、编辑,制作了“六一少儿节目“特辑,少年宫从电视台得知了节目播出时间,打电话传达给了家长。
晚饭后,小巷里的几户人家挤在张爷爷家院子里看电视——因为有巷子里两个孩子参演,邻居们都很自豪,张爷爷拉了根长长的电线,把电视

搬到了院里,积极热心地邀请大家来看。
宋莹兴奋莫名,她提前几天用糯米、猪油、芝麻做了一板雪白如云的云片糕,准备给大家看电视时边看边吃。
电视机前人头攒动,节目精彩纷呈,云片糕甜糯,邻居们边看边吃边唠嗑,其乐融融。
先是大合唱,庄筱婷站在合唱团第一排,认认真真唱完了两首童谣。
吴建国首先发表意见,“歌唱得好,腮红打得也喜庆。”
张爷爷大胆提要求,“小筱婷啊,好好练歌,下次站在领唱的位置上。”
张阿妹很喜欢文静乖巧的庄筱婷,笑着替她辩解,“领唱都是大孩子,筱婷年纪小,以后有的是机会。”
宋莹难得同意张阿妹的意见,“可不是,一眼看过去,就数咱筱婷最出挑,将来一定能当领唱。”
说笑中,节目开始播放林栋哲的朝鲜舞。
一群孩子们旋转着载歌载舞,林栋哲打着腰鼓转到了前排。
林栋哲笑容灿烂,摄影师给了他不少特写镜头。
镜头里,林栋哲嘴里突然掉出了一个什么白色的小东西,他一边敲鼓,一边低头弯腰,从地上捡起来那个小东西,试图放回嘴里。
摄影师发现不对,立即把镜头转到了其他孩子身上。
邻居们目瞪口呆,纷纷转头看向林栋哲,林栋哲灿烂地咧嘴一笑。
林栋哲正在换牙,两颗门牙处是个大黑洞。
林栋哲完全不在意大家或惊讶或憋笑的表情,大大方方地咧嘴笑,美滋滋地等着大家夸奖。
张爷爷憋了半天,勉强憋出了一句,“栋哲跳得真……活泼。”
黄玲忍笑,“非常符合儿童节的气氛。”
其他人诡异地静默。
一片静默中,庄筱婷小心翼翼问,“林栋哲,你是不是想把掉了的牙塞回去?”
庄超英实在忍不住,哈哈哈笑起来,吴建国也放声大笑,众人如同被传染,纷纷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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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武峰再一次送孩子们去少年宫时,老师叫住他,打趣道,“你家栋哲在电视台都出名了。”
林武峰干笑两声,另一位老师笑着解释,“我们有个老师在电视台有熟人,特地问了电视台怎么没把林栋哲捡牙那一段剪掉?”
第一位老师哈哈笑,“电视台的人回答说,‘我们节目组研究了半天,最后领导拍板,那个‘缺牙巴’笑得太灿烂了,他的镜头就留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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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1983年前,高中就两年,高二就是毕业班。


第六章 《收获》和《十月》
江南小巷
能搞到电冰箱的男人果然雄壮威武,林武峰再次大展神威,搞到了两扇免费的旧窗户,吴建国会些简单的木工活,三个爸爸合作,花了两天时

间用木板和窗户在东厢房里隔出了一块极小的空间,空间里勉强塞进了一张单人床,庄筱婷有了自己的小房间了。
两扇窗户节省了不少木料,还兼顾了实用和美观——白天自然光透过窗玻璃从大房间透进来,小隔间里有一定的光照,晚上把窗帘一拉,小隔

间又有了私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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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秋,庄图南进入了一中就读。
第一天下午放学回家,庄图南刚一推开院门就吓了一跳,林栋哲和庄筱婷同时从两个小卧室里冲出来,异口同声道,“图南哥,你回来了。”

,“哥哥,你回来了。”
林栋哲凑上来,“图南哥,一中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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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庄家刚放下筷子,宋莹、林栋哲就来窜门了,林武峰索性也跟来了,东厢房里挤得水泄不通,两家大人、两个小孩子一起围着庄图南

问,“一中好不好?”
庄图南先从学校硬件说起,“学校有正规的四百米体育场和篮球场,还有实验室、音乐教室,条件比附中好。”
庄图南很兴奋,“和附中完全不一样。同学一半是市里的,另一半来自各县乡,他们的方言和苏州话完全不同,好几位同学们的自我介绍我都

没听懂,不像附中,大家都认识。”
庄超英上午送儿子上学后,在校门口遥遥看了一眼,他补了一句,“有穿军装的干部子弟,也有穿着补丁衣服的乡下同学,家庭背景差别很大

。”
小孩子们懵懂,大人们都听懂了庄超英这句话的含义。
林武峰问,“课程呢?和小学有什么不同?”
庄图南想了想,“有英语课,一周两节,今天还没上。今天上的是语文、政治、数学和体育。语文老师让我们买一本成语词典,还要求我们一

周写两篇日记,要求我们真情实意地描写生活,不要模板化、不要套话,记录真实的经历和感受。”
林武峰立即道,“图南,上交的日记最好让你爸爸先检查一下。图南,知道你是大孩子了,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我们……、我、你爸爸妈妈

年轻时都写过日记,这么说吧……”
宋莹听到林武峰先说“我们”,又改成“我”,把她剔除出写日记的队伍,不动声色瞥了林武峰一眼。
林武峰不知如何说好,想了又想勉强解释,“这么说吧,林叔叔不在乎栋哲的功课,也不在乎他的考试成绩,但是如果他写要交给老师批改的

日记,我一定会认真检查一遍。”
庄超英和黄玲同时默默点头。
庄图南似懂非懂地“嗯”了一声,继续道,“学校还有一个图书室,高中生可以借书,初中生还不行,但可以在图书室里看,我放学后特意去

看了,有《十万个为什么》,《儿童文学》,还有《收获》、《十月》。”
林栋哲张目结舌,“什么是‘收获十月’?”
庄图南解释,“是两本杂志,一本叫《收获》,一本叫《十月》,语文老师特别推荐了这两本杂志,说我们可能还看不懂,但是其中很多句子

很好,建议我们摘抄下来,写作文时用。”
租书老手林栋哲关心经济问题,“图书馆看书要钱吗?”
庄图南笑着摇了摇头。
林栋哲实心实意地赞美,“一中真好。”
庄超英笑着问,“栋哲将来想干什么啊?想不想也考一中?”
林栋哲胸有成竹地诉说职业理想,“我想当副食品店的售货员,店里来了肉我就告诉你们,图南哥、珊珊姐、和庄筱婷的孩子们就不用起早排

队了,他们来买肉,我还会偷偷多给一点。”
鸿鹄焉知燕雀之志,林栋哲的理想远大而朴实,有经济,有民生,有对未来生活的规划,还蕴含着浓浓的人情味,名校毕业生林武峰和高中老

师庄超英同时被这样的理想震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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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闹了一会儿,庄图南要复习功课了,林家夫妻俩回了西厢房。
一进屋,宋莹就掐了林武峰一下,愤慨莫名,“‘我们,我、你爸爸妈妈年轻时都写过日记’,这话什么意思?我是文盲,我不识字,我不会

写日记?”
林武峰赔笑,殷勤扇风,“我的意思是,你根正苗红,再说……”
宋莹道,“你出身不好?!你家家庭成分贫农。”
林武峰忍笑,“我看过你的日记,学校罢课,你高高兴兴去抓蜻蜓、摸泥鳅,并表示希望学校以后都不要再上课了,你这种日记……”
宋莹撑不住也笑了,“那时候大多数学生不都这么想,学校不上课了,那还不是野马脱缰,撒开了玩,所以恢复高考后都考不上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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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图南去了市一中,林栋哲和庄筱婷进了附小二年级。
张阿妹的女儿张敏和吴姗姗都是五年级,同级不同班,但两个异姓姐妹并不亲密,并不一起上下学,在学校走廊上遇见,也装作不认识。
林栋哲是这么和宋莹形容吴家两姐妹的关系的,“比我和图南哥差远了,以前,我只要在去厕所的路上遇到图南哥,我就邀请他和我一起上厕

所,一边蹲坑一边聊天。”
林栋哲很惆怅,“我怪想图南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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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图南一点也不想他的小跟班林栋哲。
一天下午,庄图南放学回家后,看见林栋哲和吴军正坐在院子里挥舞苍蝇拍。
院子里除了蛇瓜、还种了一些其他的菜,瓜蔓、沤肥都招虫,所以两家都装了纱门,林栋哲坐自己家纱门前,吴军坐庄家纱门前,俩人使劲地

挥舞着苍蝇拍,边拍边数数。
庄图南回到自己房间放下黄挎包,就听见林栋哲大喊一声,“十八。”
庄筱婷正在哥哥房间里做作业——她的小隔间太小,放不下书桌,只能在哥哥房间里做作业,庄图南询问般看了妹妹一眼,庄筱婷回答哥哥的

疑问,“林栋哲和吴军在比赛打苍蝇,看谁打得多,他们从放学就比到现在了。”
庄图南回家的时间大概要比弟弟妹妹们晚一个多小时,庄图南惊了,“打了这么久?”
庄图南从窗户看了出去,他看到林栋哲一脸傻笑,兴奋不已地挥动着苍蝇拍。
庄图南再一次觉得,他和这些小萝卜头们的不一样了,无论是学业,还是思想,都大大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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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黄玲又犯大愁了,奶奶暂时住了进来,一家人吃不好、睡不好了。
庄家奶奶不慎扭了脚,尽管身体没有大碍,但需要卧床休息,不能做家务了。
爷爷基本不做家务,奶奶又扭了脚,庄家召开了紧急会议,商量家务。
庄赶美表示照顾不了两位老人,希望两家分担,爷爷留家里,奶奶暂时先住庄超英家。
弟媳妇表示,奶奶晚上要起夜,需要人照顾,她白天工作和做家务,实在没有足够的精力再起夜了,她需要庄超英或黄玲住过来,和爷爷奶奶

睡一间,晚上照顾奶奶。
两种方案其实是一个意思,庄超英家人晚上照顾奶奶。
两家离得很远,庄超英这学期带毕业班,每天早上都要和学生们一起上早自习,黄玲也经常上早班,两人中任何一人住过来的方案都不现实。
奶奶提议让庄筱婷暂时住过来,“我晚上要喝水、要用痰盂,筱婷小孩子睡觉轻,方便照顾我。”
爷爷奶奶非常重男轻女,默许庄爱国、庄爱华欺负庄筱婷,黄玲看了一眼庄超英,希望丈夫提出异议。
庄超英意动,和黄玲商量,“筱婷早上坐公交车回棉纺厂上学,在家吃午饭,下午我下了班,骑车送她回爷爷奶奶家,幸苦是幸苦点,但只是

暂时的,一两个月快得很。”
爷爷的言行一贯是大家长做派,“老人身体暂时不好,你们做晚辈的,这时候就该围上来,好好照顾老人。”
奶奶理所当然地表达她对庄筱婷的轻视,“筱婷来了,还可以帮她婶婶干些家务。”
黄玲的胃部一阵阵地抽搐,她知道自己心里又泛起了对公婆的厌恶憎恨。
黄玲从未当面和公婆顶过嘴,刚结婚时是顾虑庄超英夹在婆媳间左右为难,自愿咽下了所有的委屈,随着两个孩子的降生,委屈越来越多,她

开始和丈夫抱怨争吵,但不管心里多怨恨、多嫌憎,她始终压抑住了自己,从没在公婆面前流露过自己的真实情绪,也从没在公婆面前和庄超英争

吵过。
现在当着公婆和弟弟弟媳的面,黄玲更不会跳起来和丈夫吵,家丑不外扬,她不会让庄赶美和弟媳妇看笑话。
急中生智,黄玲突然回想了林武峰堵出水管淹两家院子时说的话,“要淹一起淹,你既然在墙上挖洞,就一起承担后果。”
黄玲考虑了一会儿,缓缓道,“大冷天的,两家离得又远,筱婷来回上学路上太辛苦了,也不安全。”
黄玲迅速下了决定,“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样跑不是个事儿。这样吧,我们把妈接来,妈睡筱婷的小隔间,筱婷和我们睡大床,咱们一起照顾

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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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超英借了辆三轮车,把奶奶裹得严严实实的,接回了家,再按黄玲的安排,让奶奶住进了庄筱婷的小隔间。
奶奶住进来还没两天,庄超英就意识到了任务的艰巨,做饭洗衣、帮奶奶洗漱如厕、倒痰盂这些家务也就罢了,除此之外,一家人吃不好、睡

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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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1977年12月恢复高考时,各省匆忙出考卷,没有标准答案;考点很少,考生们坐长途车、坐船来考试;很多老师们对高考和报志愿都懵懂,某

校高中老师不懂报志愿,全体考生都报了“北京大学”等等都是真实事件。
以后章节中的庄图南初中到大学的求学经历也符实,浮光掠影描写了一些当时的校园氛围(课程设置的改变、男女生交往的变化等)和思想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