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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主叶换了把刀,开始乒乒乓乓地斩肉,也似在发泄心头之痛。
洪柚渐渐清醒过来,她察觉到自己被安置在一间没开灯的房间里,现在是黑夜。四周的气味不是她平时所熟悉的,但竟然不陌生。她的手背在身后,昏迷期间应该是一直跪坐在地板上的姿势。洪柚的第一反应是自己被绑住了,但她轻轻抬起手腕,竟然并没有,再细看,却明明有被绳子绑过的印迹。她又伸手往后脑勺摸了摸,只感觉头痛欲裂。
自己是怎么了?洪柚回忆了半天,想起来最后与郑主叶在裘家的对话,只背过身半秒,便感觉被重击了一下。
那现在是在哪?她努力让自己回复清醒,在记忆中搜寻着这个屋子,这种气味,以及这慢慢弥漫开来的沁入她心脾的恐惧感。她用指尖触地,让自己慢慢站起来,发现这屋子的层高竟然这么矮,像是压着人一头似的。老旧的木地板、一张靠墙放着的小床、一个老式斗柜、墙上贴着若干奖状,这会儿光线太弱,看不清上面到底写的什么字。窗子是铁窗框,玻璃薄薄的,没擦得太干净,且也有点关不紧。感觉窗外有各种乡野的味道争先恐后地从窗户缝隙间无声无息地钻进来,有泥土味、苔藓味、树皮和根茎的濡湿味、白天晒烫的流动的河水味,甚至还有淡淡的酱味。
洪柚猛地一震。这是郑迟小时候住的房间。跟那时候的观感比起来,这房间竟然这么小。洪柚撑着自己的身体,慢慢走到门边,轻轻打开门,小心翼翼往外望去。
漆黑一片。
但她记得这郑家老宅的格局,楼上三四间房,楼下两间房加一个大客堂间和一个大厨房,顺着楼梯往下走,先是客堂间,往西是厨房,再往后是院子。
洪柚细心听了听动静,确定自己所在的这一层除了她没别人。她活动了下手腕脚腕,摸着黑下楼,但再怎么蹑手蹑脚,楼梯都会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她边走边往下看,楼下似乎也没人。大客堂间被夜间的自然光照着,呈现出一种幽暗的深蓝色。所有的桌椅板凳,墙上的字画都似乎在玩木头人的游戏,不怀好意地屏住了呼吸。洪柚觉得其中一定有诈,她又往下走了几格楼梯,这才发现客堂间确实也是空无一人,朝东的两间房也黑洞洞的,唯有一处,便是西厢的厨房,透出了光亮,且还伴着切菜和水龙头开了又关的声音,甚至还飘出了点饭菜香。
是她。
洪柚循着光亮慢慢向厨房走去,看到的这一幕让她有点措手不及——有一瞬间,她以为又回到了二十年前,自己还只是个来这里做客的小孩子,偷偷跑到厨房,看着女主人做菜。在厨房的火光中,郑主叶看上去也跟二十年前一样没怎么变。她本就瘦小、清秀,不是显老的长相。此刻她把头发拢起,正在灶前静静地坐着一桌菜,只是身形略略佝偻了一点而已。而桌子上摆满了各种鸡鸭鱼肉,无不是热闹的过年菜式,有的已烹饪完成,飘着让人无法抵抗的香气;有的还是半成品,却也显露出不凡的色香味。正在忙碌着的郑主叶一脸淡然,仿佛只是在最日常的一天,干着最不起眼的家务活。
洪柚站在厨房门口,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时郑主叶发现了她。
“你醒了?”郑主叶问了一句。
“柏嘉呢?”洪柚不知该如何应对,她下意识地想知道,在自己晕厥之后发生了什么。
“你放心,她不会找到这里来的。她回家之前,我就把你带过来了。”郑主叶说,“我们俩之间的事,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郑迟呢?”
“从昨天晚上开始,我就给他吃了药,他一时半会儿不会醒过来的。”
郑主叶语气平淡地回答。她看着洪柚一步步走过来,环顾着厨房里的各种食物,一脸茫然的样子。郑主叶冷笑了一下,继续着她手里的活儿。
“怎么了?又心疼他了?小孩子稍微吃点药没事的,更何况我们家郑迟从小到大,只要他心烦意乱了,或者身体哪里不好了,他就吃我给的药,就可以了。”
洪柚看着郑主叶说得坦坦荡荡的样子,情不自禁上前了一步:“那孟杨呢?你是不是也给她吃了药?”
郑主叶切着菜,顿了一下,却没抬头:“那是她自己心里有鬼,不吃安眠药,她晚上怎么睡得着。”过了一会儿,她补了一句,像是说给洪柚听的,“破坏别人家庭的人,都不得好死。”
洪柚看着郑主叶快速地料理着一整条黄鱼,她把鱼齐胸鳍斜刀送入,在头下巴处剖开,用刀轻拍成扁形。接着沿鱼身脊骨两侧用刀从头至尾平片,飞快地去掉脊骨,再切去胸骨,却不断其头尾。郑主叶三下两下就在鱼身上划了密布的菱形小花刀,拍上淀粉,趁油锅已滚,便徒手拎着鱼尾,下油锅炸。一会儿,鱼便金灿灿地卷曲起来,身上的花刀爆开,犹如狰狞的怪兽。再一会儿,整条鱼被郑主叶捞了上来,鱼头张着目瞪口呆的大嘴,尾部则惊惧地上翘着。
“好手艺。”洪柚赞道,“不必断头断尾,也可以让这鱼昂首翘尾,得到自己想要的形态。”
郑主叶把鱼又整理了一下,在鱼身上又浇了勺熬好的糖醋汁。
“我不想跟你探讨做菜的技巧,”郑主叶冷漠地说,“你不配跟我讨论这些。那天看你在裘家烧的那桌子菜,就算都翻在地上了,也知道是什么样的货色,根本就是依葫芦画瓢。”
“那你把我弄到这里来,是干吗呢?”洪柚问,“单纯请我吃顿饭?你不是那么热心的人吧。”
“我是给你机会,让你问个明白,”郑主叶回答,“你不是有一肚子事情要问吗?我告诉你,你别去骚扰我儿媳妇,更别打着这样的借口,去勾引我儿子。我太知道你们母女了,楚楚可怜地找借口,想知道这个或者不知道那个的,最后都会把男人问上床的。你以为他这样就对你说实话了?不,男人什么时候都不会对你说实话。”她停顿了几秒,“何况郑迟什么都不知道,柏嘉更是跟这事八竿子打不着,你就来问我好了。今天,你吃着饭,我答应你,把所有都告诉你。”
看起来,松鼠黄鱼是最后一道菜了。郑主叶把之前备好的都放到客堂间里的大八仙桌上,打开了灯:“来,坐。”她看上去对自己做的这一桌菜满怀着骄傲。
洪柚有点犹豫。
“怎么了?怕我在饭菜里下毒?还是怕吃了之后才知道,你和你妈做饭都根本不如我?”
洪柚想了想,坐下了。郑主叶忽然笑了起来,说道:“这就对了,能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就没有什么不能聊的。”
郑主叶体贴地给洪柚夹了点菜,放在她面前的盘子里。洪柚尝了几口,始终保持着表情平静。
“怎么样?还不错吧,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对付我。”郑主叶微笑着说。
如果不是今天的局面,也许自己会用尽一切溢美之词来描述这些饭菜吧,洪柚心里震动着。当时自己年纪小,在平风镇一直待着,也已经习惯了这些旧式的乡野土菜,但没想到,回头再来尝,她却开始下意识地懊悔着。那时候屡次来找郑迟,郑主叶虽不待见她,却也每次都准备饭菜,而她从没认真地吃过任何一次。她确实从未试图了解过郑主叶的手艺,也从没想过,此生要与她有什么样的交流。就算对方是自己喜欢的男孩子的母亲,但依然是个老朽的、可悲的农村妇人。而再后来,她对这个女人的忽视变成了恨意,怎么会这样呢?洪柚但吃不语,她幻想着,如果一切没有发生,也许她们会变成睦邻。如果每个人都甘于过着静如止水的乡村生活,也许她和郑迟会成为一对温暖而平庸的小镇夫妻,眼前这个恶毒的老妇人,会像拼命维护柏嘉一样拼命维护自己。
洪柚放下筷子,阻止自己的想象划到不着边际的彼岸,而郑主叶继续说个不停:“其实我一直有个遗憾,就是没能跟你妈比赛一下厨艺。据说老陈是被她的手艺给拐跑的。可惜啊,一直到老陈去世,我都没尝过你妈做的菜是什么味道。”
洪柚让自己镇静下来,冷冷地回道:“跟您不能比,您精工细作,这些菜,虽老派但不迂腐,虽乡野但不粗俗。看得出不是完全从老菜谱来的,应该是收集了好几家的祖传方子,又改良了。”
“真难得。你倒是挺有眼光,还知道欣赏我做的菜。可惜了,陈家桥不懂,可能郑迟也不懂,他们都被你们娘儿俩的西餐给迷惑住了。但他们不知道,西餐嘛,就是吃个新鲜,闻着那味道,立刻就觉得自己很饿,但吃不着肯定比吃着香。我做的这些就不一样了,虽然没那么哗众取宠,但都用了心,那是不一样的。”
洪柚冷笑了一下:“做饭是得用心,这点我同意。但有时做饭也要看合不合个人口味。再用心的菜,如果对方不爱吃,强塞下去,岂不也是毒药?”她试探着郑主叶的底线,但这番话竟然没有激怒坐在对面的这个老太太。
郑主叶微笑着给洪柚又盛了碗汤。“来,尝尝这汤,咸淡怎么样?”
洪柚捧起碗,刚凑到嘴边,忽然又放下了:“这汤有点怪味,我不想喝。”
“只是药材而已。”郑主叶说,“我劝你试试看,这汤闻着让人生厌,但长期喝对身体有好处。今天的饭菜,最好别都浪费了吧。”
“您要是想了结我,何必多此一举呢?”
洪柚提高了点嗓门,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有点突兀。她往背后看了看,确实,这偌大的老宅中只有她和郑主叶两个人,如果这小老太太想要跟自己硬上,绝无胜算可言。
“你放心,如果我想杀了你,刚才你昏过去的那段时间,我早就这么干了。”郑主叶慢吞吞地说,“只是想让你尝尝汤。现在时间还早,你要听真相,我也得跟你慢慢聊。”
洪柚心情复杂地看着她,又看着汤碗,终于鼓起勇气,一饮而尽。
这样的举动仿佛让郑主叶更松弛了一点,她悠悠地感叹着:“真寂寞啊。”郑主叶轻轻吐出这四个字,这也许是她这几十年来的人生,最恰如其分的描述了。
真寂寞啊。
“你知道吗,这桌菜,就跟二十年前大年三十晚上的那桌一模一样,但一起吃年夜饭的人,现在都离开我了。老陈、雪枫,还有郑迟……以前,家里每个人都喜欢吃我做的菜,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就都有别的心思了。嗯……是从你和你妈回到这个镇上的那天开始吧。男人薄情很自然,一开始是馋,再后来是贪,最后,就再也不想回家吃家里的饭了。”
“所以你想报复,你就给他下毒了。”
“就那一点点的毒,死不了的。我想让他知道,在外面就是会吃坏肚子的。”
郑主叶眯起了眼睛,仿佛是被什么东西迷住了眼眶。这次她准备对洪柚说出所有的真相,那一晚她的眼睛所见的惨烈场面,鼻子能闻见的饭菜香和血腥味,耳朵听见的各路争吵,以及所有她做的举动。
“我本来真的准备好要跟他分手了。”郑主叶说。
那个下午,郑主叶在卫生所的药房把自己最后配好的一大瓶补药交给郑迟,让他送去给陈家桥。她明白,对于儿子来说,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去见洪燕女儿的机会。虽然自己恨着洪燕,不免也会把恨意蔓延到洪柚身上,但郑主叶明白,这种蔓延是不讲道理的。
这一对小儿女又有什么错?明明是那两个荒谬的大人,不仅拆散了一个固有的家庭,也击溃了一对少年情侣的希望。
“我要晚点回来。”郑迟拿着药这么说,语气有点吞吞吐吐。
出乎他意料之外,郑主叶点点头,没再追问什么。
既然陈家桥答应了回来吃最后一顿年夜饭,那就得把这一餐准备得妥妥帖帖的。丰盛,但也绝无讨好他的意思。有几个菜当然是他爱吃的,但也得为一大一小两个儿子考虑,多做些他俩喜欢的口味。她一个人在厨房里忙碌着,过了会儿,陈雪枫回来了,带着个大笼子,里面是几只漂亮的鸡。他告诉她,这些是自己就职的养鸡场引进的新品种,一只清远鸡、一只文昌鸡,还有一只江西的乌骨鸡。郑主叶心里明白,这是继子费尽心思弄来的好东西,想要让她高兴一下。其实她一直挺感谢这个“儿子”,虽表面油腔滑调,但内里心思细腻。对陈家桥的出轨,他一直站在郑主叶这边,反而是对亲生父亲很不满。陈家桥提出要搬出去,陈雪枫也表示自己愿意继续留在郑家老宅,陪着郑主叶和郑迟母子俩。
郑主叶记得,陈雪枫曾经说过,自己的生母为何去世,多半也是受了陈家桥的委屈,郁郁而终的。是以陈雪枫幼年时,很少见到父亲,母亲亡故后,父亲才回到家,而原因也不过是要接手母亲家族留下的老屋。这一对父子之间有嫌隙,郑主叶心如明镜,但之前也未挑破过。
时间已近傍晚,天色渐渐暗下来。陈雪枫问郑主叶先杀哪只鸡,郑主叶思索着,其实大多数她计划的菜都已经备好,若要再加一道的话,清远鸡宜做鸡煲,文昌鸡则能整只白斩,感觉都更适合做大菜。乌骨鸡可加点辣爆炒,那陈家桥就可以用来当下酒菜。她脱口而出自己的构想,陈雪枫笑着说了句:“我也要喝酒的。”但他也没多言语,便出屋去后院抓那只乌骨鸡了。
过了一会儿,陈家桥从前门进来了,他脸色有点难看,呼吸有点粗重,进门后一屁股坐在了八仙桌旁。此时郑主叶正把最后一道汤端上桌。而就是前后脚的间歇,郑迟也回来了,看上去刚跑过,显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看着所有人都到齐了,郑主叶对着后院的陈雪枫喊了声吃饭了,让他先别急着抓鸡了,早早阖家吃年夜饭比较好。但四人上了桌,气氛却甚是尴尬。尤其是两个儿子对着陈家桥都没有好脸色,饭菜再精美,也让人难以下咽。
郑主叶决意打破下僵局,她先举了个杯:“老陈,今晚是最后一顿饭了,希望你吃好,也希望我们所有人,新的一年,都有新的开始。”她停滞了几秒钟,挤出微笑说了句,“祝你年初六一路顺风。”
陈家桥环顾着饭桌,回了句:“这么多菜,我也没什么胃口,就来碗面就行了吧。”
但郑迟忽然抑制不住火气,砰地在桌子上捶了一拳,指着陈家桥:“他说谎,他们年初六决定不走了。”
郑主叶身体微微一颤,她吃惊地望向了陈家桥,而陈家桥看了看郑迟,又看了看郑主叶,忽然对陈雪枫和郑迟说:“你们出去会儿,我跟她有话说。”
陈雪枫刚想抗议,郑主叶却温柔地对他说:“那你还是去把那只乌骨鸡宰了吧,一会儿加个菜。”她又看向郑迟,“你去厨房给你爸下碗面吧。”
陈雪枫去了后院,郑迟则在厨房。土灶烧水很快,郑迟迅速地往锅里扔了一把面,耳朵却听着里屋两人的对话。
郑主叶此时已微微地有点发怒:“他说的是真的吗?你们要继续留在这个镇上?那你让我们母子的脸往哪儿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