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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又跟柏嘉不开心了?”裘晏伟问。
“你听见了?”何微惊讶,“这孩子永远都是这样,你还没跟她说正事,她就持一种敌对态度。”
“你不也一样吗?”
裘晏伟起身去拿沏茶工具,何微见状烦躁地摆摆手:“哎呀,不用了,我跟你说点正事。”
“你说。”
“老裘,你们医院那个案子,警察这几天还有联系你吗?”
“倒是一直在跟我沟通着的,之前应该配合的例行调查都做了,医院也加强了安保。我听说就快结案了。”
“是快结案了,”何微带着点情绪,“但我从这个案子上下来了。”
裘晏伟惊讶地抬起头:“是吗?”
何微一脸愠怒:“你怎么不问为什么呢?”
“是你之前总说,不要私下讨论工作的。”
“我也管不了那么多,就跟你说了吧。因为这个案子接下去要调查的重要参考人里,有你的好女婿,所以我就得回避了。”
裘晏伟慢慢泡着茶:“你说下去。”
“孟杨的直接死因是锥子所导致的颅脑受损和失血过多,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没错。但同时也在她体内发现了安眠药,这与常理不符。换句话说,如果孟杨没吃安眠药,犯罪嫌疑人行凶的时候她会有反应,可以躲,可以反抗,就算是冲着她来的,也可能只是受伤,而不一定致死。所以,安眠药这个事,是巧合,还是精确计算的结果,现在都说不好。”
“你的意思是,这个下药的人,有可能是郑迟?”
听前夫这么说,何微越发显得焦躁:“你怎么还不明白,如果郑迟跟孟杨真有传言中的亲密关系,那不光是郑迟,你的宝贝女儿也会被列为嫌疑人之一。”
裘晏伟沉默了一会儿,走过去拍拍前妻的肩膀:“你先别自己乱了阵脚。”
“我能不乱嘛。”
“你说的这些,现在警方还都没有定论。不确定的话,你就不要瞎着急。我相信柏嘉,她不会昏头到这种地步。”
何微长叹了一声:“我真的不知道,老裘。也许我又开始担心那件事了……”
今天厨艺课的主题是柏嘉建议的,教她做蛋糕。柏嘉听着洪柚的讲解,有条不紊地按照步骤,做珍诺瓦思式蛋糕,里面是杏仁口味的卡仕达酱,外面覆盖最容易水油分离的蛋白霜奶油慕斯。柏嘉在洪柚的严格要求下筛面粉、打蛋白,提心吊胆看烤的蛋糕坯有没有膨起来。接着是给蛋糕坯抹奶油,一层又一层,之后则是更复杂的裱花过程。
“枯燥吗?”洪柚看着柏嘉小心翼翼地一朵一朵挤出相同形状和尺寸的螺旋纹小花。初上手就能做到这样,柏嘉是真的有天赋。
“不枯燥,你专心致志的时候,反而思维更活跃。”柏嘉细细地裱完了第一层蛋糕的最外圈,抬头看了一下,还有巨大的工作量。
“伺候蛋糕就像伺候闺蜜,从里到外,都要加倍小心。一个不谨慎,最要紧的蛋糕坯就会塌。然后就是外表高低不平的问题,外皮太干也不行,太湿了也不好。但是我们永远都会有补救的法子,就是抹上奶油,加上裱花,最好再有新鲜水果做装饰,吃的人,十有八九都会忽略内里的不完美。”
柏嘉一边盯着蛋糕一边说:“我其实不太喜欢闺蜜这个称呼,听着挺表面的。”
洪柚抱臂沉吟:“嗯……有点儿道理。”
“所以,我也不同意你刚刚说的那些,老师。”柏嘉说,“那些话好像也可以总结为,女人之间的友情只看外表。”
洪柚尴尬地笑笑:“咱们做蛋糕呢,你别想太多。我说的是,有的食物在乎的不是味道而是结构。塌了就是塌了,再好吃也不会被别人认可。”
柏嘉点点头:“也许是我过度解读了,但这段时间我还是会忍不住去想,就算所谓的朋友和亲人背叛了你,你还得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信任,如果谁都不能信任了,那你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丝底气也没了。”
“可以只信自己啊。”洪柚轻轻说。
“但如果你只信自己,到了一定程度,就会是骗自己了。”
柏嘉的话让洪柚的心震颤了一下。
洪柚从厨房端来一盆鲜红欲滴的草莓:“全部裱完之后我们把草莓放上去。”
柏嘉咧嘴笑了:“看着真诱人呢。”
洪柚靠在料理台上,看柏嘉开始裱第二层:“我总觉得你今天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
“嗯,因为信任你啊。”
洪柚笑得又开心又苦涩:“真的吗?有可能对我说秘密,确实是个安全的选择吧。”
“我想也是,”柏嘉专心致志地转动着蛋糕下面的圆盘,一寸一寸挪动着,“做你这一行的,一定收集了很多客户的秘密。”
“确实是家常便饭了。一对一的教课,像你这样认认真真学做菜的不多,大多数人都是打发时间,顺便倒倒苦水。”
“不瞒你说,今天我上课差点迟到了,是因为跟我妈吵了一架。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个跟我老公出轨的同事遭人杀害的事吗?”
洪柚紧张地点点头。
“其实我妈再想掩饰也没用,她怀疑我跟这件事有关。”柏嘉的手没停下来,她干活的速度越来越快。说完这句话之后,她裱上了第二层的最后一朵花。
洪柚愣了一会儿,自然地从柏嘉手中拿过裱花袋,开始最下面一层的演示,这次是种玫瑰形状的新花样。
“也许你妈妈只是这么问你一句。天下哪个父母会怀疑自己的孩子呢?”洪柚想着之前郑迟的话,言不由衷地说着。
“她一直觉得我身上流着罪犯的血吧……”柏嘉张嘴又想说什么,但没说下去。
洪柚熟练地用奶油堆砌着花瓣,五六片花瓣瞬间交叠出一朵玫瑰,只是奶油没有染色,所以是朵苍白的玫瑰。她想了想,慢慢地开始叙述:“小时候,我住的那个镇上,有个阿姨又漂亮又能干,有一天她发现自己老公出轨了,对象是她从小就认识的女人。一开始,她装聋作哑,希望男人只是图个新鲜,醒悟之后还会回到她身边。后来,她开始苦苦哀求,想要维持完整的家庭。最后,看上去她妥协了,因为男人已经住进了另一个女人的家,全镇人都知道了。她不仅家庭破裂,还丢尽了面子,所以她心里充满了恨。”
“最后呢?”
洪柚裱完一圈玫瑰,抬起了身体:“最后那个男人被杀了。”
柏嘉整个人微微一震:“是被谁呢?”
“被抓住的犯人,既不是那个阿姨,也不是另一个女人,而是第三个人。”
柏嘉看着洪柚把一颗颗鲜红的草莓放到雪白蛋糕的边沿上。
“最后的判决是,第三个人过失杀人,但我不相信这个判决。”
“我有点明白了。”柏嘉若有所思,“发生了这样的事,人们一般都会把怀疑指向妻子的。”
洪柚做完了装饰,盆子里还剩不少草莓:“也不光如此,其实我想说的是,如果真相不能浮出水面,那所有卷进这件事的人,都会背负怀疑和流言,痛苦一辈子。”
柏嘉点点头:“同意你说的,其实谁背叛了谁,这事总会过去的,但如果有谁失去了生命,这事是过不去的。”
“是的,就像我一样,过不去。”洪柚嗓音喑哑地说,柏嘉有点吃惊地看着她。
“因为我就是那个小三的女儿。”洪柚说出这句话之后,感觉到松了一口气。她指着盆子里的草莓说:“吃吧,不吃挺浪费的。”
两个女人面对面吃着草莓。
“经历了这个事之后,我觉得,世界上的爱恨情仇,其实都抵不过生死。”
“那你是想搞清楚这件事的真相咯?”柏嘉问,“现在你心里有没有怀疑的对象?”
“有。”洪柚看着柏嘉,“那你呢?”
“我也有怀疑的对象,但确实只是怀疑,一点证据也没有。”柏嘉看了看表,“呀,都这个点了,我该走了。”
洪柚回过神来,发现天光确实渐渐暗了,她站起身来。
“对了,”柏嘉忽然想起什么,“这个蛋糕能不能给我打包?我想要对家人展示一下我这些日子学厨艺的成果。”
“哦,当然,当然。”
三层的草莓奶油蛋糕放在桌子中间,郑主叶看了,满心欢喜地赞柏嘉:“这果然是我老婆子做不出来的东西,看来外面的厨艺课,还是物有所值啊。”
裘晏伟从楼上下来,一眼看到了蛋糕:“我以为今天我们要一起出去吃呢,往年你生日都是在外头过的。”
“啊?”郑主叶忽然自责,“是你的生日啊,我都不知道。”
“没事的,妈,”柏嘉笑着,“小生日,三十一岁。”
郑主叶开始焦虑,她想着郑迟可别跟她一样,忘记了柏嘉的生日。其实她是有记下来的,只不过算成了阴历,所以以为还有几天才到。但郑迟要是今晚不出现,那就是真的失职,也许柏嘉就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正想着,门铃叮咚。郑主叶去开门,看到郑迟拿着大包小包,推着柏霖的轮椅在门口。柏霖还没进门,就朝屋里喊:“姐,惊喜来了!”
郑主叶松了口气,想着儿子在这种大事上确实还不会掉链子。但看着郑迟拎着一堆包装好的礼物进来,柏嘉的表情还是颇为冷淡。
柏霖倒是兴奋:“姐,姐夫把我偷偷从家里接出来了,都没告诉妈。”
“那要怎么办,被她发现了可不是气疯了吗?”
“不会,我给家政姐姐发微信,让她去家里的时候转告我妈。”
柏霖凑近柏嘉耳语着:“怎么样,我表现得还可以吗?本来开门发现是郑迟,我想全程给他黑脸的,但一想到你说的,我还是配合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柏嘉摸了摸柏霖的头发:“嗯,干得不错。”
柏霖发现了蛋糕,兴奋得更明显了:“哇,这就是你厨艺课的成果?看来家政姐姐介绍的那地方真的靠谱,赶明儿我也要去玩玩。”
郑迟放下礼物,从背后拥抱了下柏嘉,又吻了一下她的头发。
“生日快乐啊,老婆大人。”他看着蛋糕,在柏嘉耳畔低声说,“我听说了,你是专门为我去学的,对不对?”
当着所有人的面,柏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先吃蛋糕吧,我有点怕它撑不到更晚就塌了。”柏嘉看着郑迟说。
郑迟用打火机把蛋糕上的蜡烛一根根点燃了。郑主叶眼明手快去关了灯,她站在最不起眼的位置,观察着烛光摇曳中的郑迟和柏嘉,两人都显得有那么一丝不自然。
“许愿啦,许愿!”柏霖大剌剌地打破了沉默。
“是啊,许什么好呢,”柏嘉看向了妹妹,“那就许柏霖的手术赶快排上号吧。”
“姐,你在搞什么,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柏霖抗议,裘晏伟接过了话头:“不如你重新许一个吧,顺便说个好消息,柏霖马上就可以动手术了。”
“真的啊?”两姐妹同时露出了喜色。
“那我再许一个不说出来的吧。”柏嘉看上去高兴了很多。
晚饭结束,郑主叶正在收拾碗筷,听见郑迟追着柏嘉上了楼。她四下里看了看,柏霖和裘晏伟父女俩正全神贯注地看美剧,自己遂拿起毛巾擦了几下手,偷偷地也跟着上了楼梯,扒在大卧室门口听着里面的动静。
“老婆,你这是准备跟我冷战到几时?”
“我不是跟你冷战,只是心里有几个坎没过去。”
“那你跟我说说。”
“好啊,那你告诉我,你是跟孟杨上床了,是吧?”
郑主叶听到这句,浑身血液凝固了一般,仿佛看到了柏嘉横眉冷对郑迟的样子。
屋里两人好一阵子没说话。
“我知道你总有一天要问这事的。”是郑迟的声音,“我承认是有过,但都结束了,而且现在孟杨也死了。这会儿你让我认错也罢,要跟我离婚也罢,我都听你的,你可以随时随地宣判我。”
“我没说要跟你离婚。”柏嘉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郑主叶听见这句稍微把心放下了一点,“这只是第一个问题,接下来你也要诚实回答我。”
“嗯。”
“你是不是给孟杨吃了安眠药?”
这句话让门口的郑主叶忽然毛骨悚然。
卧室里,柏嘉和郑迟对峙着。
“你是不是给孟杨吃了安眠药?”
“这算是什么问题?”
“别装傻了,警察没有找你问过话吗?孟杨在遇害前吃了安眠药,所以才不能动弹,活活受死。”
郑迟听到这话,犹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坐到床边,定了定神之后,抬起脸:“你这是在怀疑我?”
“我清楚地记得,之前孟杨有给你开了六颗安眠药的。”柏嘉面无表情地盯着郑迟,“那时候不知道你们那些苟且的事,我还说了她,不能滥用职权随便开处方安眠药。”
“是有这事,因为那段时间我写不出东西失眠,是你不愿意给我开啊。”郑迟缓缓说,“但我把药收起来了,一片也没吃。”
“我今天找了家里所有的抽屉,平时放药的地方我都找了,那六片安眠药不见了。”柏嘉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是跟你持续冷战,我是害怕了,郑迟。如果你是做出这种事的人……”
“那既然你知道那六片安眠药,为什么不是你给孟杨下的药呢?”郑迟打断了她,反驳道。
柏嘉愣了一会儿,嘴角竟然挂上了一丝冷笑:“真没想到,你倒是跟我妈不谋而合了。她今早上门质问我,跟孟杨被害的事情有没有关系。”
看着柏嘉的表情由冷酷到沮丧,郑迟的心又忽然软了,他一把拉起了柏嘉的手:“走。”
郑迟打开门,先往外看了一下,确定没人之后,拖着柏嘉进了隔壁的客卧。只见他在床上掀被子翻枕头地找了一阵,最后在一沓凌乱的打印稿中间拿出了一个铝箔纸片,上面清清楚楚镶嵌着六颗安眠药。
“在这里。”郑迟把药交到柏嘉手上,柏嘉忽然有点歉疚的样子,低头没说话。
“我没骗你吧。”郑迟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他垂下头,声音柔和了点,“对不起,其实我从来不想对你说谎。”
柏嘉抬起头,环顾四周,这是她丈夫几年来用作工作室的地方,乱糟糟地堆满了书和文稿。地上好几个纸板箱还没拆,有几个拆了的,露出里面摞得整整齐齐的书。她也记得结婚前许诺他,如果他同意跟她父亲一起住,她一定想办法给他一个放满推理小说的大书架,也会在别墅里腾出一间来,让他有个可以安静工作的地方。但事实上,当她一次又一次忽略这些小问题的同时,也回避了在新婚的甜蜜冲动之后要如何把这段婚姻长久走下去的最大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