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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已经结案了,所以现在说出来也无所谓了,”郑迟调整着自己在水中的姿势,“那个被杀的女人,她之前当了一年我的情人。”
洪柚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一般盯着郑迟。
第七章
郑迟双手插袋慢慢吞吞走在自家小区的花园小径上。两旁的连排别墅鳞次栉比。有老头儿坐在一张旧式躺椅上在前院晒着太阳;旁边有个颇有姿色的中年女人盛装打扮,却正在往晾衣竿上挂衣服;有人正倒车出库,差点碾到一只肥滚滚的猫,猫一惊,气呼呼地逃窜走了,那人把车窗摇下,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有保姆和保姆隔着篱笆操着各自的方言八卦着。
每一寸的空气里都能生发出一个小故事,不记下来就可惜了。郑迟拿出随手携带的录音笔,边说边走路。外人看上去,这个男人可能有点好笑,一路东张西望又自言自语。
“那个老人孤独地住在大宅子里。白天,他喜欢待在院子里,夜晚,他则把时光消磨在自家地下室的酒窖里。酒窖里有很多他的回忆,第一任妻子的,第二任妻子的,第三任妻子的,现在则是第四任妻子。”
郑迟看着那个晒完衣服的中年女子走过去扶着老头的肩膀,亲昵地说话,不由自主又加了些自己的推理:“四任妻子并不都是离婚的,前三任都因病先他而去。老人觉得自己的命太硬了吧,一般的女人扛不住。而这第四任,看上去比之前的老婆都更强大,也更年轻一点,漂亮一点。”
郑迟又看了看那个被猫吓到的开车的年轻人:“但人算不如天算,第四任太太背着他找了年轻男人,每天安置好他晒太阳,两人便找个别的地方部署计划。总有一天,这场旷日持久的拉锯赛会结束,老人风光落葬,而接下来的,究竟是这一对秘密情侣的白首偕老,还是又一场新的对峙呢?”
郑迟的想象力奔涌着,不料年轻人却已把车开到了别墅正前方,隔着一层矮栅栏对里面的中年女人喊话:“妈,你走不走?”
中年女人回答:“我再给你舅舅按一会儿肩膀,他昨晚又落枕了。”
“别按了,小菊一会儿就来了。我给你约的热玛吉,咱们得快着点了。”
“好好。”中年女人俯下身子,笑着拍拍老头,“听到没有,大哥,我要去变年轻了,你自己先待一会儿,小菊一会儿就过来给你做饭。”
郑迟愣了下,自嘲地笑了笑。推理失败,只能继续往前走。他喜欢观察别人的生活,猜测别人的情感,也喜欢观察自己,猜测自己。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这也造就了他成为作家的才能。
从小写作文,他就掌握了一种方法,不要只看到眼前的东西,而是要继续想象。想象有很多种可能性,好的坏的,美的丑的,无论结果如何,只要敢想,就会拥有比别人多几倍的自由空间。
有时候也包括一些可怖的事情,也许结局很糟糕,但想象会阻止你原地踏步,它会推着你在黑暗中行走,直至把你引渡到一丝光亮的彼岸。
他忍不住想起昨晚在浴缸里对洪柚说的话:“孟杨的死,我觉得可能跟我老婆有关。”他忘不了洪柚那种惊讶的表情,但既然他脑子里涌出了这样的想法,他就不吐不快。
“你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一种感觉。那晚上我老婆去给她做手术,整个人的状态非常奇怪。”
“她知道你们有一腿?”
“知道,我老婆那个人,直觉很强。”
“但就凭这个?”洪柚的第一反应在郑迟看上去倒像是在为了柏嘉辩护,“新闻上都说了,是医闹伤人。”
“哦,有个细节她应该不知道。”郑迟眼望着天花板,“告诉你也没关系。死了的那个人,身体里检测出了安眠药。”
洪柚整个人像是完全静止了一样,在热水中一动不动看着郑迟,远处的水滴声越发清晰可闻。
“你怕了?”郑迟笑起来。
“不是。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也被警察叫去问话了,只不过没跟我老婆说。你也知道,有小三这种事,警察一查就查出来了,我肯定要被问话,这逃不掉。”
“我还是不太明白,”洪柚问,“你觉得是你老婆下的药?”
“我只是跟你分享我的一个灵感。”郑迟叹了口气,“我老婆这个人,有时候让我很害怕。”
那晚的回家路上,郑迟思考着,自己怎么就一股脑儿把真实的想法告诉洪柚了呢?也许是长久以来,他一直找不到一个可以安全分享的出口吧。
他怕极了柏嘉,但这跟爱她不矛盾。说出“他害怕”这几个字的时候,如果洪柚问他还爱不爱老婆,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说爱的。孟杨再火辣主动,她死了他也松口气,因为他又可以回到爱柏嘉的正轨上去了。至于洪柚,她也不会妨碍自己爱柏嘉的那条生命主线。只有裘柏嘉这个女人,才是他一生都想要紧紧跟上的一个幻影,也是他怎么也琢磨不透的一个难题。如果说孟杨提供给他的是器械仓库中偷情的乐趣,洪柚倾泻给他的是破烂不堪的旧时光里残存的温暖,那柏嘉的存在,就像是凝结在他生命中的一块冰,在永远起伏着暴风雨的深海中微微露出晶莹锐利的尖峰,而他的整个人都泡在海水中,既攀不上冰山的顶端,也没有勇气扎下海底,去探寻那深藏不露的另外四分之三。
他至今记得,他们在一间书店相遇,那时候他还在拼尽全力要成为一个职业的写作者。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的那个表情冷冰冰的女孩,与这样表情不相配的,是孩童般圆嘟嘟的脸蛋和五官。之后的每一次讲座,他都会多看她几眼,直到一起听了好几次俗套的推理小说讲座之后,某次中场休息时,他才鼓起勇气跟她搭讪。
他了解到她叫裘柏嘉,名牌大学毕业,德国进修回来的神经外科医生,每天专注工作,业余生活很无聊。他问她,那么对推理小说感兴趣吗,觉得讲座有意思吗?柏嘉回答,有个朋友很喜欢来这里参加这样的推理沙龙,一直极力推荐她也来,本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吸引人的东西,听了几次,好像也很无聊。郑迟不知哪里来的胆量,接话说,那是因为我的小说还没写完,等写完出版了,你就会发现推理小说还是能带给人感官刺激的。柏嘉给他的回应是,那我们不如就别再继续听这劳什子讲座了,现在就出去感受一下真正的感官刺激吧。
彼时郑迟大学毕业了没几年,在一家小破出版社做编辑,以维系他的文学之梦,收入其实少得可怜。推理小说系列讲座是买的套票,价格不菲,放弃了太可惜。但偏偏就是柏嘉这个女孩,勾起了他强烈的好奇心,她表面透出来的冷漠无情、古灵精怪,她的轻飘飘的一句不按牌理出牌的言语,无不让他忍不住就想要进入她的世界。
第一次约会,柏嘉让他陪她去找样东西。见面时间是晚上,老街幽巷,柏嘉对照着地址带着他七拐八弯,最后来到一片拆了一半的房屋废墟中,有栋摇摇欲坠还保留了大半的小楼。
“这是什么?”
“鬼屋探险,玩过吗?”
“你多大了?”郑迟苦笑,也只能陪着她进到危楼中,只见柏嘉四处摸索着,仿佛真的在找什么东西。
“你到底在搞什么?”
“我有个病人,是个老太太,平时儿女都不管她,老人临终了却来问,家里祖传的几个金戒指放在哪里了。”
“在这里?”
“老人是阿尔茨海默病,这房子拆迁之前就一阵清醒一阵糊涂了,那时候没人来管她,知道她要死了就跟她问金银细软,那让她怎么记得住?”
“那你怎么知道在这里?”
“因为死的前一天,她告诉我了。”柏嘉转过头,脸上写满了兴奋,“我是住院部唯一有耐心跟她做记忆练习的人。她有一天,忽然告诉了我,但又马上糊涂了,所以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只能来找一找。”
柏嘉踩着碎砖残瓦登上了只剩一角的二楼,在一堆歪斜着簇拥在一起的家具中仔细掏了半天,拿出了一只积满了灰的织锦缎袋子,倒出了三个戒指。她捧着三个暗淡金色的小东西,不由得欣喜若狂:“看,真的在这里。”
“那下一步怎么办呢?还给老人的家属?”
这话还没说完,柏嘉便握着三个戒指,朝着二楼残墙上一个巨大的破口扔了出去。夜空茫茫,甚至听不到金属落地的声音,好不容易找出来的金戒指便消失在巨大的废墟垃圾堆中。
“尘归尘,土归土,贪心的人归地狱。”柏嘉拉着目瞪口呆的郑迟走了。
第二次约会,则是郑迟一直觉得没请柏嘉吃过饭,苦于囊中羞涩,便只好先约柏嘉出去吃夜宵,试探一下她的口味。走到大排档一条街,先看到有人在卖各种用塑料上色做的假食物钥匙圈,两人都被吸引了。
“我小时候有个炸鸡腿的,还有个辣椒的,后来被我妈扔了。”
“你妈这么凶啊?”
“忘了为什么了,可能是我犯了什么错,”郑迟不好意思地说,“而且我每犯一个错,她还都要我写检讨书。”
“哇,好逼真,我要这个香菇的吧。”
“那我要红烧肉的,也做得太像了。”
郑迟高高兴兴买了两个钥匙圈,但走到他想推荐柏嘉吃的面线摊前,却出了问题。
柏嘉看着菜牌说:“一个海鲜面线不要海鲜。”
老板几乎是立即翻脸:“小姑娘,什么叫海鲜面线不要海鲜?”
“因为我吃素啊。”
“吃素就不要来这里,汤头都是海鲜熬出来的,都只喝汤不加浇头。小姑娘,想占便宜就直说,不要说什么吃素不吃素的,吃素你去尼姑庵。”
这老板也是急性子,根本容不得人辩白,一口气把最刻薄的话都抛出来。郑迟生气,刚想理论,柏嘉一把按住他的手,郑迟感到她的手小小的、冰冰的,却滑滑的,整个人不由颤抖了一下。
“好了老板,那我们各要一份大虾,你把我的加在他碗里。”
老板看着笑嘻嘻丝毫没动怒的柏嘉,这才不言语了。
坐到桌边,郑迟却开始愤愤不平起来。柏嘉一直拉着他的手说汤鲜,郑迟却细细观察着,每个人刚吃完,那老板就手快脚快过来收拾。郑迟一口气喝完了汤,把刚买的红烧肉钥匙圈连着把邮箱钥匙一起拿出来,故意放在一堆虾壳旁边。老板飞快地过来收碗,没看清楚,以为是残羹,一下把钥匙圈也擦走了,并且扔在一堆垃圾里。这下轮到郑迟大声说话:“哎,你怎么把我东西当垃圾收了?”
“我没有啊。”
“钥匙刚就在桌上的,你一把子都倒垃圾桶里了。”
“我怎么可能把你的钥匙倒垃圾桶里?”
“我看见了,你得给我找出来。你说我钥匙没了,怎么回家?”
老板也怒了,让郑迟到垃圾桶里看。郑迟一指,老板对着臭气皱眉挤眼半天,才看出来那块肉果然是个钥匙圈,遂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垃圾桶里狼狈地掏了半天,才把钥匙圈钩出来。
郑迟继续不依不饶:“你给我洗干净。”
老板灰溜溜拿着钥匙圈到水龙头下冲洗,柏嘉早就在旁边笑弯了腰。郑迟则拿回洗干净的钥匙圈,拉着柏嘉赶快走。到了僻静处,柏嘉站定又笑了一会儿,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呀,肚子里也有坏水。”
“是吗?”郑迟有点高兴,但又想起来什么,“我刚都没来得及问你,你竟然吃素?”
“嗯,控制住吃肉的念头,”柏嘉轻拉一下他的手,背过身去往前走,“不然我也会变成另一个人。”
郑迟和柏嘉正式确定关系,是在第三次约会的时候。那天柏嘉来找他,她看上去满面愁容,丝毫没了平时的活泼自如。
“帮我一个事情,郑迟,”柏嘉低声求他,“我们要开车去一个远点的地方。”
一年前郑迟刚考了驾照,平时都不怎么开车,一下让他上高速,还真有点紧张。但柏嘉看起来心情忐忑,郑迟还真不敢让她自己开车。根据柏嘉指的方向,车出了市区,往市郊的遇龙湖驶去。一路上,柏嘉明显地越来越不安,郑迟看着她的神色,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先做到安全驾驶,到了目的地再说。
车停在普通人可以步行到的尽头处,柏嘉从车后备厢拿出把铁锹不由分说让郑迟拿着,然后自己用手机导航,两人从小路爬到了遇龙湖畔乘凤山上的一片小山林里,越往深处走手机信号越弱。郑迟看她脸色,也不敢多问。太阳已下山,柏嘉在某个地点停下来,用手机的光线照亮了密林后面的一个隐蔽的小小斜坡。
郑迟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心脏怦怦直跳,不知道柏嘉要他做什么:“你这是要干吗?”
“就是这里了,咱们从这里开始挖一挖吧。”
“啊?”郑迟的“啊”声中渗透着恐惧,他看着柏嘉的脸,觉得这女孩子真是疯了。她该不会是杀了个人藏在这里吧?
“求求你了,”柏嘉几近哀求,“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
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郑迟只得就范。他从小在小镇生活,还算有点干农活的经验,拿着铁锹东戳戳,西戳戳,很快发现有一块土跟周围的泥土状态不一样,松松的。再铲几下,表面的落叶和上面盖的土掉下去了一点,里面竟然是个四四方方的大行李箱。
“这……”郑迟气喘吁吁回头看着柏嘉,“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啊?”
“我们一起把它抬出来吧。”
“啊?”郑迟越发觉得毛骨悚然,但看柏嘉已经上手去抓,自己也不好退缩。只能上前帮忙,两人协力,这才把箱子从坑里拖了出来。
柏嘉对着行李箱发呆。郑迟则又看了一眼那个挖得四方的坑,也许是挺久以前挖的了,这坑的大小和箱子的大小,感觉正好能放下一个成年人。夜幕降临,周围漆黑一片,郑迟不禁打了个哆嗦,他拖着铁锹站到柏嘉身边:“咱们回去吧,探险游戏,也得有个度……”
柏嘉像是心一横:“打开它。”
“到底是什么?不会又是你哪个失忆了的病人,忽然想起来在哪里埋的宝藏吧?”
郑迟已经不敢正视那只满是泥土的行李箱,柏嘉却蹲下,拉开了拉链,把箱盖缓缓打开。郑迟往里一看,不由吃了一惊,但又松了口气。
里面是一只形神凄美的天鹅,乍一看是仿真的大型玩具,过去触碰一下,就会发现那是个标本。死去的天鹅在行李箱里看上去待了很久,翅膀蜷缩起来,长长的脖颈本该是低垂的模样,却佝偻着,羽毛上也沾了不少尘土,还发出一股刺鼻的防腐药水的味道。
郑迟还想继续问柏嘉,带他来这里找出这个标本,到底是个什么古怪的游戏。柏嘉却忽然大哭起来。寂静的山林中,她的号啕声一波接着一波,无法停止,听上去让人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