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比你好,搬来一个月了吧,酱油上哪儿买知道吗?”程序不客气地呛回去。然后又咪咪笑,“我们弄顿火锅,你去请佟医生来吃饭怎么样?”
手里的烟一顿,霍礼鸣皱了皱眉,“我说过,佟医生不喜欢男人。”
“去你丫的,我就是想跟文化人多交流。”
霍礼鸣半晌没说话,抽完半截烟,把烟蒂摁灭,“别蹦跶,他们跟我们不是一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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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下午,月考成绩公布。鞠年年高兴地去找佟辛,“辛辛我数学及格啦!”
佟辛拿过她的卷子看了看,“这种题型你之前做过的,为什么会做错?还有这一道,死记硬背的公式你都不知道?”
鞠年年被泼冷水,立刻安静装死。
毫无意外,佟辛发挥稳定,继续保持年级前十。
教室里格外热闹,都在讨论成绩。佟辛看了一眼薛小婉,她把试卷盖住,低着头,微微驼背,这好像是她一贯的姿势。
两人当了这么久同桌,但交流很少,说话都不超过十句。其实佟辛还是瞥见了她的试卷分数。
“咱们班儿最低分多少啊?”有人问。
安静下来,谁都没出声。
就在这时,李芙蕖扬着笑脸,清脆道:“薛小婉,你上次数学45,这次多少?进步了没有?”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到薛小婉身上。
她的头更低了,脖子也缩了缩。这小微小动作,被佟辛留意得一清二楚。
“我刚路过办公室,听见老师说了,最低分30,拖全班后腿了。”和李芙蕖玩得好的女生故意说。
一阵若有似无的嘘声。
李芙蕖仰着下巴,表情微微得意。
“把试卷拿出来。”
听到这句话时,薛小婉抖了抖,不可置信。
佟辛的声音很轻,“哪里不会的,我教你。”
她身上有一股柔静的力量,任凭别人目光异样,仍能镇定地圈出一小块地盘,只执着于自己的事,刀枪不入。
在佟辛耐心的语气里,薛小婉的眼泪落湿试卷。
佟辛停了停,说:“多大点事,别哭。”
就这样,她教了薛小婉一周数学。虽然还没迎来考试,但薛小婉发现,老师布置的作业,自己已能解出大部分了。
周四放学,猝不及防地迎来一瓢大雨。佟辛刚收拾好书包,无语,她没有带伞。
薛小婉碰了碰她的手,“我有伞,你拿去吧。”
“你也要打伞。”佟辛没接受。
僵持了一小会,薛小婉小声的,带着些许怯懦问:“那要不,我们一起走?”
佟辛欣然,“好啊。”
薛小婉眼热,这是第一次有人愿意跟她一起放学同行。
佟辛高她许多,撑着伞,大雨中,从背后看,伞微微向她那边倾斜。
薛小婉的家离学校也有四五站路,但她没钱坐公交车,从来都是走路。佟辛也不多说,陪她走回家。
金水巷是清礼市出了名的脏乱差,虽然有听说,但佟辛亲眼看到薛小婉这一贫如洗的家时,内心还是震惊的。
薛小婉局促不安,习惯性地低着头,耳朵尴尬得红了。佟辛深呼吸,对她笑了笑,“那就借你的伞用了,明天我再给你带去学校。明天见。”
佟辛刚说完,就听见一声尾音长长的,流里流气的——“呦嘿?”
薛小婉脸色一下变差,眼神也变得怯懦惊惧。他哥回来了,二流子一个,嚼着槟榔,站在佟辛身后。佟辛转身,被男人稀乱泛黄的牙齿吓着了,猛地后退一大步。
他哥三角眼,将佟辛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眼神让人不适,笑眯眯地问:“这你朋友啊?”
薛小婉一把将佟辛拦在身后,“不是朋友,同学而已。”
佟辛没说什么,拿着伞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那男的表情凶悍,正冲薛小婉骂骂咧咧的。
佟辛心事重重,快要出巷子的时候,听见有人叫她,“小美女。”
薛小婉的哥笑呵呵地追过来。
佟辛下意识地站远了些,目光警惕。
“那个,我手机没电了,你有手机的吧?借我打一下呗,我叫个外卖给我妹吃。”他笑起来有点下三白,贼眉鼠光的。
佟辛本还犹豫,可一听是给薛小婉叫外卖,便还是将手机递过去。接手机时,那男的手从她手背上滑了一把,笑眯眯的。
佟辛触电一般飞快收回,心里极不舒服。
“谢了啊小美女。”
佟辛拿过手机,转身跑出了巷子。她的心狂跳,刚被那男的“无意”摸过的手也跟沸水浇泼似的。
本以为这只是一个插曲,两天后,开始有一些归属地未知的号码打佟辛的电话——
“这个月还钱。”
佟辛莫名其妙,“你打错了。”
挂断后,一个新号又打来,“挂你妈的电话呢!”
“我不认识你。”
“你是不是叫佟辛?清礼一中高二?薛明你认识吧?他借我们十万块钱,备用联系人填的是你。”
佟辛懵了。
“死三八你他妈再挂电话试试,你在哪个班,你家地址,我们查得一清二楚。”
佟辛背冒冷汗,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欠钱的不是我,你们这是犯法的。”
“谁让姓薛的填的是你号码,他躲着不见人,那就你还!”
佟辛二话不说就把电话挂了,心彻底凉下来。
而薛小婉从那天起,就没再来上学,班主任说她请假了。
那些骚扰电话不停往佟辛这儿打,她拉黑一个,立刻又有新的跟上。并且源源不断的威胁短信轰炸,最可怕的,这些人能把佟辛的情况说得一清二楚,字里行间全是伴随真实信息的恐吓。
佟辛把手机关机,心理阴影挥之不去。
她开始变得沉默,多疑,有时候鞠年年找她说话,她都半天没反应。上下学途中,碰到那种打扮稍微新潮点的男性,佟辛都如临大敌,心脏狂跳。
她没碰到过这种情况,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天放学,她下公交车,正好有两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站在站牌边上抽烟。佟辛看向他们时,他们也正看着她。
佟辛捏紧手心,顿时头皮发麻。她低下头,加快脚步往前走。她侧头瞥了眼,呼吸一滞,那两人竟然也跟过来了!
佟辛越走越快,他们似乎也在变快。
今天放学有点晚,天色沉降,路上没几个人。佟辛整个人都是紧绷的,她开始小跑,恐惧跟黑云似的罩压头顶。
佟辛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不顾一切地狂奔,身后的俩青年竟然也跟着跑。佟辛捂住嘴,心里惧怕。因为跑得太快来不及刹住,转弯的时候,她直接撞进一个坚硬的怀抱。
霍礼鸣吓一大跳,看清人后,急脾气瞬间退潮,甚至有心情调侃两句:“干吗啊这是,人体炸|弹同归于尽啊?”
佟辛抬着头,怔怔望向他。
霍礼鸣微微皱眉,看出她的不对劲,“怎么了?”
佟辛急促道:“有人在追我!”
话落音,那两青年有说有笑地从路口走过,走了几步,又笑呵呵的互相追逐。
霍礼鸣有点没搞清楚状况,把头转回来看着佟辛。
不是追她的,不是要债的。佟辛失魂落魄,大汗淋漓,这么冷的天,她像从水里捞上来似的。她游离不在状态,直到闻见霍礼鸣身上淡淡的洗衣皂香。
悲伤委屈的情绪瞬间决堤,眼泪夺眶而出。佟辛在霍礼鸣面前崩溃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霍礼鸣没有问原因,沉默了几秒,声音淡淡,“被欺负了是不是?”
穿堂风在路口穿梭了数个来回,带走所剩不多的光亮,天色愈发阴暗。
佟辛把这几天的经历讲了一遍。
四五分钟后,霍礼鸣说:“手机给我。”
佟辛的手机这两天一直关着,开机后,无数条短信震动而至,霍礼鸣扫了几条,眉头又皱了皱。
短信还没弹完,电话就进来了。未知归属地的号码,拉黑名单都没用。佟辛眼神跳了跳,露出不知所措的怯意。
霍礼鸣按下接听。
对方声音十分暴躁:“我操|你妈的小婊|子!”
霍礼鸣表情平静,大概是嫌脏了耳朵,挂断,关机。
“那人名字叫什么?”
佟辛回忆了一下,说:“不知道,但他妹妹是我同学,叫薛小婉。”
霍礼鸣点了下头,然后踱步到一旁打了个电话。佟辛真是落下心理阴影了,他一走远了些,她心里就空了空,然后本能反应地走近他,像是寻求保护。
电话打完,到电话回过来,不超过五分钟。
霍礼鸣看了眼微信上的地址,说:“人找到了。”
佟辛愣了愣,那帮要债的都找不到的人,他这么快就能找到,除了神通广大,再也想不出别的形容。
她犹豫在原地。
霍礼鸣回头看她一眼,平声说:“没事,跟着我,别人欺负不了你。”
佟辛身上像绑了两斤棉花糖,有点儿软。等她再回过神时,不知是巧合还是方才太紧张而忽略,路口天边,一颗不甚明亮的星星若隐若现。
而霍礼鸣,长腿阔步的,朝着那颗星星走。
—
薛小婉的哥哥在一个酒吧里蹦迪。
霍礼鸣找着人,拍了拍他肩膀,拎着衣领把人给提了出来。
渣哥喝多了,迷幻不醒的,“你、你谁啊你!”
霍礼鸣按住他的肩,看着动作不大,但手臂发力,直接把人给按蹲在了地上。这份劲道,不容置疑。渣哥的酒醒了一半,也看清了三米远处站着的佟辛。
“哦,是你啊小美女。”渣哥嘿嘿笑。
霍礼鸣身体一偏,把他视线堵得严严实实。他弯腰,拍了拍他的脸,一下一下的,问:“是男人吗?”
隔得太远,佟辛听不清他们说什么。霍礼鸣这个姿势维持了两分钟,两分钟后,渣哥的脸色骇然一变。
该说的说完了,霍礼鸣直起身,朝佟辛走来。
“没事了,回家吧。” 他微微低头,对佟辛说。
佟辛突然的,脚底生了根一般,不想走了。
“嗯?”霍礼鸣皱眉。
佟辛抿了抿唇,握紧右手,指甲刮着手心。她小声说了一句话。恰好马路上有车鸣笛,霍礼鸣没听清,于是侧了侧脸,耳朵离她近了些,“什么?”
佟辛:“他那天在巷子里摸了我的手。”
霍礼鸣一顿,意识到这代表什么后,脸色骤然一变,然后对佟辛说:“转过身。”
“啊?”
不再重复,霍礼鸣掌心推了推她肩膀,把人给翻了个方向。
“不许回头。”他声音很低,很慢,但有一种不容置疑的魄力。
几秒后,佟辛只听见身后传来惨叫——霍礼鸣蹲在地上,狠狠兜了那男人两耳光,然后飞起就是一脚:
“给爷爬! ”
作者有话要说:小霍爷:是时候展现我的身手了。
辛辛:?你伸手干吗?要饭吗?
小霍爷:……能要个老婆吗?
佟医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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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只红包~
☆、沐春(4)
第12颗
从发生到解决,过程不超过一小时。
回程,佟辛坐在出租车里还有点轻飘飘的不真实感。
霍礼鸣上车的时候,就叮嘱司机开快一点。佟辛低着脑袋,闻言抬起头,“晚上我家没人。”
司机瞥了眼后视镜,霍礼鸣也吊着眼梢,斜睨她一眼。
佟辛后知后觉,这话的确有些怪怪的,遂又解释:“我爸我妈我哥晚上都加班的。”
司机师傅咳咳两声,“小姑娘,还是早点回家的好,外面坏人很多的。”
霍礼鸣眼皮微跳,有被内涵到。
车停小区大门口,车里开了空调不觉着冷,一下车,劈面一阵寒风把佟辛给吹懵了。霍礼鸣看她冷得哆嗦,便停了下脚步,然后往右挪了挪,将人遮了个严实。
佟辛下意识地站定。
霍礼鸣索性转过身,与她面对面。两人有身高差,所以他低了低头,早就看穿佟辛的心思,问:“不想我告诉你家里?”
佟辛沉默地点点头。
“原因。”
“怕麻烦。”
霍礼鸣给听笑了,“路见不平一声吼的那些事,忘了?”
佟辛抬头看他一眼,“我是有分寸的,之所以敢吼,是因为你在啊。”
“我在?”
“这不是,有帮手嘛。”佟辛小声。
霍礼鸣:“……”
佟辛不知道他什么态度,再次央求:“你能不告诉我家里人吗?”
霍礼鸣没说话,安静里,风声鹤唳,呼呼吹在耳朵边,吹得她一颗心忐忑不安。
“好。”霍礼鸣答应。
佟辛如获大赦,笑脸跟着扬起来,明晃晃的,像极了他初来清礼时,看到的第一场雪。
霍礼鸣也弯了弯唇。佟辛眼神变得温和了些,自动将他划分成能共同守住秘密的人里。
当然,霍礼鸣还是有自己的考量。
他在确保佟辛不会再有事的前提下,确实不想节外生枝。万一闹大,别人还会议论,他和佟辛什么关系?
姓薛的是个人渣,但他这模样看起来,也不像个好人。这小姑娘的人生一帆风顺,霍礼鸣实在不想做那根绊脚的海草。
所以霍礼鸣想,过几天找个机会再跟佟医生说一下。
本以为这事翻了篇,但两天后,佟辛家人还是知道了。
请假的薛小婉突然来上学,并且主动跟班主任坦白了这件事。班主任一口水差点吐出来,“啊?”
薛小婉声音苍白麻木,“我已经报警了。”
班主任立刻给佟辛家里打了电话,佟斯年请假,直接从医院赶到了派出所。
陪佟辛做完笔录,并且了解了事情始末后,晚上才到家。
辛滟是真担心后怕,忍不住说了佟辛几句重话。佟承望护女儿,“行了行了,少说两句,错的不是辛辛。”
辛滟心疼问:“确定没有受伤吧?一定要跟妈妈说。”
佟斯年拦在佟辛身前,“没事的妈。”
辛滟叹气,又说:“多亏了小霍,这样吧,晚上请他来家里吃饭,当面谢谢人家。”
一听,佟辛抬起手,默默挠了挠鼻尖。
—
“你去吃饭为啥不带我!”程序一听是去佟斯年家吃饭,就差没撒泼打滚。
霍礼鸣无语,皱眉又皱眉:“人家就邀请我,没请你。”
“是人吗你?亏我大早上的还去给你订蛋糕。”程序说:“都不想祝你生日快乐了。”
其实他本来是拒绝的,但佟承望亲自上门来邀请,总不好拂长辈的意。霍礼鸣整理了一下衣领,空出一只手拍了下他后脑勺,“行了,我吃个饭就回来,蜡烛等我吹。”
程序没搭理。
霍礼鸣对着镜子看了又看,“我穿这个外套是不是有点凶?要不要换一件?”
程序:“?”
“换一件吧。”霍礼鸣自言自语,选中一件中规中矩的黑色外套,这才满意,“走了。”
程序神色莫测,一直盯着他,“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你对佟医生有一些特别的想法。”
霍礼鸣懒哒哒地睨他一眼,“知道就好。”
“?”
“所以,别再跟我抢男人了。”
—
霍礼鸣在佟辛家门口站了会,离约定时间还有五分钟时他才敲门。
“来了来了。”佟承望来开的门,他系着围裙,手里还举着蒜苗,笑呵呵的没任何架子,“欢迎你啊小霍,快请进。”
“小霍来了啊,请进请进。”辛滟也从厨房探出头,笑得和善热情,“辛辛,泡茶。”
佟斯年迎过来,笑着打招呼。
“佟医生今天没上班?”
“调休。”佟斯年笑了下,“我们一家人谢谢你。”
这时,佟辛泡好茶走过来,霍礼鸣接过,低声说:“谢了啊。”
“斯年来拿水果。”辛滟在厨房喊。
“欸,就来。”
霍礼鸣看了一眼佟辛,就剩他们两个人时,才正经道:“那个,我没有告密啊。”
佟辛垂眸,抿唇忍笑,点点头。
“你爸妈怎么知道的?”
“我同学自己报警了。”
霍礼鸣挑眉,“妹妹告哥哥?”
佟辛嗯了声,“她哥老打她,她很可怜的。”
霍礼鸣似乎有点印象,上车给她送伞,正好撞见佟辛怼人换座位那一幕。他想了想,问:“怕不怕?”
“不怕。”佟辛忽地大声:“因为佟医生不打我,清礼模范哥。”
霍礼鸣觉得有点儿肉麻,身后的佟斯年正好听见这一句,笑得眼睛都弯了。
霍礼鸣回过味,这小妞,挺机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