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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纪人铁青着脸,说:“这种说法一蔓延,连电视台都找不到合适的处理方式。对他们来说,如今前三都是掌中宝,谁拿第一名都一样了,关键时候,他们会弃车保帅。”

梅丽点点头:“何止,‘孔雀’那儿大约也会撤下他的广告,不能请他做代言人了。”

杨筱光惊惶地抬起头,现场唯有何之轩明白她的隐忧,小声同她讲:“好在前几场比赛都有酬劳可拿,酬劳已经比较可观了。”

是的,但是—杨筱光想,那就功亏一篑了,对潘以伦这么久以来的努力和隐忍是一种莫大的抹杀。她求助地望向何之轩:“领导。”

何之轩摊开手里的计划书:“我们来讨论一下,需要做一些危机公关处理。”

杨筱光无力地坐下来,这才发觉周围的人都齐刷刷地看着她,不可谓不暧昧,且还有玩味,更多的是气恼,仿佛她是这场破坏的罪魁祸首。

在大家讨论的同时,何之轩在白板上写了很多提示,最下面一条用圆圈画出来四个大字—“转移视线”。

这是他们讨论的重点,不断有人提议发言,有为了撇清和电视台的瓜葛的,有为了安抚现有客户的,却没有人是为了当事人发言,仿佛当事人此时不过是事件中的一项已损坏项目。

杨筱光想,他们是可以帮助到潘以伦的,或者推他入天堂或者令他坐冷板凳。潘以伦有着那么重的责任,是不可以在他努力的路途上摔跤的—这—也是她的责任。

但她又是何时将他的责任一力地要挑过来扛的?杨筱光并没有深究自己的这段心思,她只知道,在这一刻,她心之所念的是—她不能让他的全部努力白费。

她的脑子飞快转动着。在所有人沉默在发言的间隙时,她清了清喉咙:“我们可以要求电视台在决赛时再拍一段VCR。”

大家都狐疑地看着她。

杨筱光吸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下面将说出的一段话,她势必要承担一定的后果。但是,她想清楚了,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

“他进了少教所以后努力学习,还救过人。他救的孩子的家长在外面帮忙照顾他的妈妈,他的妈妈得了尿毒症,他要赚钱给**妈换肾,这个是上一次VCR里没有提到的。他在没有进这个圈子的时候,到处兼职打工,而且他和以前的日子划清界线,他—”杨筱光微微闭了闭眼,“我们其实可以说他是大义灭亲,劝导和指证犯了罪的朋友。”

说出最后这句话的时候,杨筱光的声音都颤抖了。正太是绝不会同意她这样的说法的,她想,他会不会怨她的自作主张?

众人都在消化杨筱光提供的信息,首先发声的是老陈:“这说法不错,这样我们公司给了他拍广告的机会,就有一个正面的说法了。他是去派出所协助调查的,又不是警方直接铐他去局子里问话,对吧大家?我们最好可以采访到少教所的教官、那个帮潘以伦照顾妈妈的孩子的家长,还有他的妈妈。没有什么比‘浪子回头金不换’更能赚取同情票。他毕竟要赚钱给**妈看病,而且他还是烈士的孩子,这事不是假的。我觉得这可以帮我们扳回这一局。”

大家都在一边听一边点头,这确实是个做好这次危机公关的契机,普罗大众普遍同情弱势群体,草根明星的出身越草根就越为大众接受。

也许这次可以置之死地而后生,反而有了新的刺激观众同情的点。

杨筱光看着列席的各位在窃窃私语,他们都是职业化的,坐在这里的各位,不管供职于哪一家机构或公司,此时都在为公事出谋划策,力求将工作上的失效改变成成效。

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站在潘以伦的立场,代他怨怪这一切的身不由己。然则换位思考,谁不是在认认真真打这份工?连梅丽都是职业的。

可是,她只怪自己,出了这样一个主意,等同于出卖了潘以伦的尊严和底线,也逾越了自己为人处世的底线,利用了那个虽然犯了罪但是也有自己的隐私和尊严的翟鸣。

他—会不会因此恨她?

杨筱光痛苦地转头望向窗外。

接近正午的阳光很好,她记得曾经站在这里的男孩儿用认真的表情同她说:“你的世界是非黑即白的,我比不了。”

他一直当她是他生命中的阳光,可是阳光也有阳光的自私,亦是有其黑点的。她也并不是就能做到这样的非黑即白。

何之轩抬手阻止了室内七嘴八舌的讨论,当机立断地说了一声:“那么就各就各位,各自行动。”

众人渐渐散去,何之轩没有离开,他拍拍她的肩:“你回家休息吧!”

杨筱光的脸垮了下来:“为什么会出这种事呢?”

“有人给那家报社提供了线索,那是南方的报社,和本地电视台向来没什么交情,而且很乐于报道敏感话题。他们的线索给对了人。”

杨筱光皱眉:“那么就是有人故意构陷?”

何之轩笑了笑,说:“对,我还在查。所以你别放在心上,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潘以伦的错。他的背景我早就知道了,进了娱乐圈就会万众瞩目,不被人挖底是不可能的。这样的事情早晚会发生,只是很不巧,在他起步的时候就发生了。”

“割伤方竹的那个人确实是潘以伦的朋友。”

何之轩只是了然地说:“我知道,但是这个不关潘以伦什么事。方竹和我通过电话了,她说你这样的性格最怕自己麻烦到别人。不要有心理压力,这个人和潘以伦没有关系。一切都会过去,你只要做好你的工作就好。”

杨筱光感激地对着何之轩点了点头。望着领导走出会议室,世间又只剩下她一人。

她趴在会议桌上睡了一会儿,背后有凉凉的风吹进脖子里,这里是高层,哪里能吹进风?人生路上难免会无辜地被意外惊吓。她很累,她很想念潘以伦。

他知不知道她已经将他的底亮在了所有人面前?杨筱光惴惴。

就在此时此刻,她才明白自己是这么在意他,在意他的前途,在意他的思想,在意他的一切。

也许因为他们的恋爱从一开始就像在走钢丝,两人跨出的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遇到的事情又给他们的前途设置了这样重重的障碍。

杨筱光抬起头来,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继续胡思乱想下去,她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她起身回了自己的格子间。

她在走廊上遇见了菲利普,还是对方先同她打了招呼:“小杨,周末还加班?”

这位最近总是三五天不会出现在公司,几乎可以算是半离职状态的老总仍是职业化而又笑容可掬的。但是此刻意外相遇,杨筱光竟在他的脸上发现了淡淡的倦意。

杨筱光勉强笑了笑:“老总好。”心里有些奇怪,他怎么也会在礼拜六来公司?同事们明明都已经开始在讨论他什么时候正式离职了呀。

念及此处,杨筱光不由得说:“老总,您要注意身体。”

菲利普又笑了笑,笑得莫名惆怅:“我真的要退休了。”

杨筱光摇头:“您不要这么说。”

菲利普说:“年轻人有冲劲儿真是好,一往无前,有点挫折,才知道有些成功来之不易。我在这个市场打拼,经历无数挫折,不是你们能懂的。”

讲完,他便施施然离开。

杨筱光留在原地忖度着菲利普刚才说的话,没来由地感慨,莫名其妙地伤感,一时又睖睁了。

老陈见她仍坐在自己的格子间里,便说:“你早点儿回去休息吧!礼拜一再来干活儿。”

此刻若是要再干活儿也是有心无力的,杨筱光闻言温驯地收拾了提包,离开了公司。

二十三 就算此刻是幻想

杨筱光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漫无目的地在马路上逛了几圈,最后去了“午后红茶”。她头一回发现,“午后红茶”的Logo是个冒号,“午后”和“红茶”各镶嵌在一个圆圈里。

这就像是一个起点。至少她记忆里和潘以伦的起点,是从这里开始的。

她走进店里,只有三三两两的客人。服务生过来招待她,她认得正是当初收潘以伦的货的那个,但服务生没有认出她。

杨筱光突然发觉关于潘以伦的一切,她记得比想象中要牢靠。

她在当初和他吃火锅的位置坐下,叫了一客三明治。

面前的位置前方,已经没了大屏幕。她心里想着当初他为她放的那场演唱会,格外沮丧。她用手指在桌面凌乱地划着。

这时候手机响了,她接起来,竟然是潘以伦。

他说:“我很想见你。”

她说:“我就在‘午后红茶’。”

他说:“我只能晚上九点到。”

这就是不得已,她理解,她说:“我回家整理些东西,晚上见。”

杨筱光把三明治一口气吃完,吞咽得太快,卡住了喉咙。她擦擦嘴,起身回家。

父母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没有看电视剧,就是在等着她回来的样子。

杨筱光拉了把椅子在父母面前坐下,她打算坦白从宽。

“我和那个选秀的十三号,老爸的学生,进过少教所的那个在谈恋爱。

“我们谈了三个月了。

“我认真考虑过和他将来的发展,现在也在考虑。而且我们都在为将来做规划了。

“所以,报纸上没有骗人。”

杨爸杨妈本来是做好听杨筱光狡辩的准备的,此刻被她这样几句坦坦荡荡的话一下子说愣了。他们咀嚼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杨妈决定将这个封建家长做下去:“他家里条件差,学历低,你和他在一起有啥好处?年纪又比你小三岁,别人会怎么看你们?”

杨筱光抿嘴,坚持不顶嘴。

杨爸晓之以情:“这孩子是不错,但他将来诱惑多的是,阿光,老爸不想你将来吃后悔药。”

杨筱光疲惫地问:“如果我真的要和他在一起,你们永远不会同意?”

杨妈马上尖叫:“你发昏了?老妈生下你当宝贝一样养这么大,不是让你去过这种没保障的生活的,我操心还不够?好好的莫北放着不要,人家有车有房有家世,这个小明星的将来八字都没一撇,年纪又比你小这么多,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

杨筱光蹙眉:“将来怎么样,谁说得准?”

“你是清白人家的小孩,经不得这种风浪。”杨妈简直苦口婆心了。

杨筱光叹气:“老妈,从小到大,你把我保护得太好了。”

杨妈听得动情,眼圈都红了,哽咽道:“爸妈养你二十多年,不是让你下半辈子跟着不靠谱的人受苦的。那些人看看体面,不是今天和这个闹绯闻,就是明天和那个谈恋爱。万一红不了,一辈子出不得头,难不成靠你来养他?你也知道他还有个得了那种病的妈,这就是个无底洞啊!”

杨筱光先是听得伤心,后来听得杨妈这样编排潘以伦一家,不自觉就把眼睛瞪了起来。

杨爸见势,立刻阻止住杨妈的哭诉,他语重心长地道:“和明星谈恋爱,时髦是蛮时髦的,但那是明星们干的事。你瞧,今天是你上报了,你还是个正牌女朋友。前一阵他不是和那演电视剧的打得火热?你确定你这小姐脾气次次受得了你的男朋友和别的姑娘闹绯闻?而且娱乐圈里是非多、诱惑多,年轻的孩子没几个能把持得住。他就算是个好孩子,在这样不稳定的环境里,不知道会怎么呢!”

杨筱光没能把脾气发作出来。父母苦口婆心都是善意,她何来的立场反驳?

更何况杨妈硬的来好了,又来软的,她抱住杨筱光的肩:“乖,不要让妈妈着急,你们也只有几个月的感情,趁着没闹出什么事,赶紧断了。你自己都要人照顾,哪里能照顾好别人?”

杨筱光虚软地站起来,她很无力,她无法扭转父母的想法,甚至此时此刻她自己都无法给予自己的人生一个明确的交代。

她的头脑昏昏沉沉的,讲话也有气无力了,她对着双亲说:“我晓得了,你们不要再说了,我很烦的。”

说完走出父母的房间,空荡荡的客厅里蔓延着很好的午后阳光。她和潘以伦走过很好的阳光大道,她怀念和他一起走过阳光大路的那些天,她渴望以后还能和他有光明正大的机会,再次走过阳光大路。

阳光实在太好了,她往沙发上一躺,就在阳光底下打了个盹儿,做了个梦。梦里并不痛快,自己在跑八百米,可跑道没有终点,她累得很,又停不下来。

杨筱光在梦里说:“我怎么还是找不到终点呢?”

忽然一怔就醒过来了。

这时天已经微黑了,杨妈在厨房摆开家什做晚饭,杨爸坐在厨房外边,两老絮絮说着话。

“她倒好,一下睡过去,也不知把我的话听进去没有。”

“让她考虑考虑吧,别太逼她。”

杨妈一丢铲子:“考虑?我就怕她又被小明星**了去!这时候不管,以后要是生米煮成熟饭管都管不住了。”转眼觑见杨筱光醒了,气又上来,“就怕人拉你走你不走,鬼搀你走你走得快。”讲完把厨房门一摔,独自在厨房生气。

杨筱光望望杨爸,杨爸望望她。

“阿光,你再想想。一辈子的事情不好开玩笑的,我们不干涉你,但是也不能见你稀里糊涂。”

杨筱光问杨爸:“老爸,你当初选择老妈是为了什么?”

杨爸沉吟了,半会儿,不答。

杨筱光说:“爸,我知道你和老妈的意思。”

杨家的晚饭在沉默里进行,三人在三个不同的地方吃,本来温馨和谐的气氛头一回变得如此压抑。杨筱光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开了电视机,将音量扭得很小,漫无目的地看着新闻,一边看新闻一边看时间。差不多到了八点,她偷偷摸摸地从房间里摸出来,小心关好门,逃下了楼。

抵达“午后红茶”,差不多是九点了。

就像第一次来此地相亲一样,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整理了一下纷乱的头脑。

人生有太多猝不及防的事,往往一矢中的,让幻象退散,请诸君客观面对现实。

杨筱光自己问自己—

第一,她是否具备了和潘以伦一起一走到底的勇气?将潘以伦的一切全盘接受下来?就在前几日,她同他有了个至大的分歧—她告发了他的朋友翟鸣。

第二,她是否已做好等待潘以伦成熟的准备?等待是需要时间的,而就在近日,她备受潘家妈妈和自己父母的双重施压以致几乎动摇自己的信念。

第三,她是否可以摆平自己的父母,并且承受现在潘家所承受的经济压力和精神压力?是的,她可以做好一切准备,但是她的父母绝不,就在刚才,他们已经表明了他们的态度。

这是一场在她平静的生活规划之外的恋爱,所承受的也在她的心理承受能力以外。

如果潘以伦不进演艺圈呢?

杨筱光想了想,摇了摇头,他有他现实的压力,不可能做出这么天真的决定。

于是他的家庭负担、他们的年龄差距、她父母的思想观念,一重重栅栏要跨越。还有他们闹出的分歧。

他难,她也难。

坚持,抑或放弃?

杨筱光艰难地将门推开,迎面就撞见了老板。老板老熟人似的同她打招呼,说:“楼上有个包房。”

她就明白了,可又不大好意思,别扭地笑了笑,算是客气地招呼。

这老板也是奇人,什么都不问,随她上楼。

进了包房,果不其然,潘以伦就在里面。他正侧头望着窗外,外面十字路口正好是红灯,车流停着,他的表情也停着。

杨筱光走过去,看着他把头转过来,她的第一句话是:“我要向你道歉。”

潘以伦伸出手,她把手交过去,他的手压住她的手,辗转在彼此的手心里。两人的手心都是湿湿的,都紧张,都彷徨,都不知前途该向何处。

他说:“翟鸣大概会以‘故意伤害罪’被起诉,方小姐伤得不是很重,所以警方说翟鸣不会被判得太重。他没有贩毒,只是望风,而且—他做了夜总会老板做淫媒和贩毒的污点证人。”

杨筱光难受地低下头:“希望他会和你一样,重新开始。”

潘以伦逐渐紧握住她的手,他的表情并不轻松,重重心事,无法纾解。

杨筱光叹口气道:“今早的报纸?”

“公司说会找解决方法,只要我配合好他们。”他说。

杨筱光抢着说:“以伦,我—”

潘以伦用指头点住杨筱光的唇:“你什么都不用讲,阿光,我相信你。”

杨筱光简直是骇然地望着眼前这个她深深爱着的男孩儿。

他说,他相信她。

这个男孩儿有白皙的皮肤,俊朗的五官,清秀的骨骼,这么出类拔萃的卖相,这么珍重而诚恳的表情。他说他相信她—这么无条件地相信。

杨筱光张开双手,紧紧地拥抱住潘以伦,将自己的脸埋入他的颈窝。

她说:“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值得你这样?”

潘以伦也紧紧环抱住她,他的声音清晰而明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能给你的实在是太少了。我签了七年的合同,在这七年里,你要稳定的工作,要买房子,要结婚,也许还要生孩子。”

杨筱光低低地说:“这是一个正常人在正常年龄里要做的正常事。”

潘以伦深深望着她,目光无辜,亦有难舍。

杨筱光也深深看着他。

她对这个男孩儿的喜欢,能够达到何种程度,她自己都摸不透,这是一段她未曾经历过的感情。他压抑着,她也一样。在现实面前,都亦步亦趋亦彷徨。

感情这样复杂。

他们之间,无法做到相互保护,就是如此无奈。

而潘以伦的无奈,杨筱光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