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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以伦想,本来以为和她的距离那么远,现在却离得这么近,明天又能见到她,真好。

杨筱光赶上了末班地铁回到家,杨妈正窝在客厅沙发上边看肥皂剧边等她:“怎么没有男人送你回来?”

杨筱光感到头大。

这是一位克格勃(此处指情报能力强的人),果然还有下文:“我打过电话给方竹了,人家说莫先生有空会再约你的,你什么时候有空?”

杨筱光脱鞋、洗手、擦脸、从冰箱里找东西吃。发现冰箱里空空的,她问:“没有吃的啊?老妈你得去超市活动活动手脚啊!”

杨妈如影随形地跟在她身后:“这个礼拜天有空吧?”

杨筱光终于翻到一瓶喝了剩一半的果汁,她正要仰脖子喝两口,被杨妈劈手夺了下来:“要死了,这么冷的天还喝冷水。”

在书房里备课的杨爸出来给杨筱光倒了杯热茶,杨妈同杨爸抱怨:“你瞧瞧这孩子什么心眼儿都不长,什么事情都搞不定,还要我操心。这么冷的天气里喝冷饮,你说我什么时候能指望她找个好女婿?”

杨筱光喝了热茶,肚子里暖和起来,便打着哈欠躲进了自己房间。今天太累了,她没气力同父母贫嘴。她躺在床上,唯一思考的是,今天也算在男生的自行车后头坐了一回,虽然天气很冷风很大。

次日的拍摄工作持续进行,选在天寒地冻的滨江大道,风大得让人忽略了太阳其实很好。

杨筱光多穿了一件保暖内衣,还贴了三个暖宝宝—背上一个,脚底板两个。

但是潘以伦依旧轻薄上阵。

他要在晨曦下投篮,远处,有个女孩儿的背影,女孩儿脚边放着喝了一半的饮料。

何之轩亲自来到现场,令杨筱光有几分小小的紧张。

今日潘以伦的表现没有昨天那么好,状态很委靡,脸又冻得通红,需频频补妆上粉。

梅丽见了导演蹙紧的眉,对潘以伦叫:“调整状态调整状态,怎么拿球的镜头都做不好?”

何之轩问:“有没有热水?”

杨筱光懂了,抱过一边的保温壶,跑过去递给潘以伦。

他接过去,和她手指相触时,她感觉他在颤抖,便转身找他脱在一边的羽绒外套,她叫:“导演,能不能休息一下?”

导演说:“抓紧时间,没多少镜头。”

潘以伦喝了两口热水,放下保温壶,摆手推走了杨筱光递来的外套。他说:“可以了,继续。”

“你确定?”杨筱光问。

“我确定。”

他走到原处,对着镜头,对着晨曦,微笑。

梅丽挺得意:“小孩子还是识相的。”她对着何之轩和导演夸奖自己的艺人,“我们家的孩子个个素质过硬,条件好又敬业。”

潘以伦开始运球,手法很熟练,转身投篮,没中,抢到篮板,再上篮,球进了。阳光披泄,照着他英俊的侧脸,照亮他脸上朝气蓬勃的笑容。

“唉,其实小孩儿蛮会死撑的,谁叫他家里条件不好,生活负担重呢!”梅丽说。

杨筱光侧头,面前阳光刺眼。

不管黑夜还是白天,她似乎都没有看清他的脸,只听到何之轩最后说了句:“这两天大家辛苦了,明天休息一天,休整一下状态。”

潘以伦调整情绪后,拍摄速度就加快了。导演格外满意,几个镜头一蹴而就,相当顺利。

当天拍摄工作结束后,那位露背影的“女朋友”拉住准备穿外套的潘以伦咬耳朵,还问旁人借了笔往潘以伦的手心写字。

等他们分开后,杨筱光才跑过去,猛拍一记潘以伦的肩膀。

潘以伦猝不及防一回头,两人的距离猝然拉近。

这一回算是彻底看清他的脸了。

杨筱光有一秒钟的睖睁,他的鼻梁怎么这么挺?他的嘴唇怎么这么翘?他的皮肤白皙得简直赛过女明星。一秒钟以后,她开始脸红了。阳光下的美少年,这么近的距离,他一低头,两人的影子就要黏在一起了。

潘以伦也才发现,杨筱光那双看似单眼皮的丹凤眼,原来是内双。她的眉毛没有修过,杂毛很多,眉心有微微的绒,皮肤轻触上去一定会有温柔的触感。

这么近的距离,他一低头,这个角度,就适合接吻了。可他屏住了呼吸,却说:“你的鼻子上好像又发痘痘了。”

美好的弦乐陡然走调,杨筱光好像中了一枪,清醒之后,她仰起头,重重地“哼”了一声。

这条广告紧赶慢赶,终于在春节前结束了全部拍摄工作。

潘以伦不出意外地感冒了,病情缠绵到摄制结束都没有痊愈,自然也没有再在后期工作时出现。老陈令杨筱光存好潘以伦的联系方式,以方便后期的工作。

杨筱光把潘以伦的电话号码存进了手机里,想,是不是该打个电话去慰问一下,又觉得此举多余,还是罢了。

剩下的就是剪辑工作了,由“天明”全权负责。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同老陈讲:“这回真赶,千辛万苦,阻碍重重,竟也做完了。”

老陈挺开心,说晚上何领导请吃年夜饭,订的餐厅很高档,大家可以开一顿洋荤。

这样一年的工作也就近了尾声。

杨筱光吃完集体年夜饭回到家后,把今年的工作在脑子里梳理了一遍,上半年做了几个不错的项目,下半年何之轩上任后,在公司这么复杂的政治环境下也顺利完成了广告片的拍摄,这一年的工作算得上十分圆满。

她打开电脑,把何之轩批示过的来年计划又浏览了一遍。这位新领导的意见十分高瞻远瞩且切实可行,预算分配也很合理。

杨筱光觉着公司发展很有希望,不由得生出好些信心。

最后,她又收了次邮件,里面有财务部的发款通知。她想了一下,拿起枕头边的手机就给潘以伦拨了过去。那边响了好一阵儿,才被接起来。

杨筱光问:“正太,你身体有没有好点儿?”

“杨筱光?”潘以伦应该是没有想到她会在这个时间打电话过去,声音非常疑惑及惊讶。

他那边的背景声音很嘈杂,有机器工作的隆隆声,还有人在叫:“小潘,是不是这个颜色?”

潘以伦忙对那边的人说:“对,用这个号的四色。”

杨筱光呆了呆,他没休息?还在工作?在哪儿工作?于是下意识就问:“你在干吗?”

他答:“在印刷厂干活儿。”

他竟然还在那个印刷厂打工。杨筱光想,他这样拼命,她都不知该怎么讲了,好在还记得给他电话的目的:“通知你一下,薪水下个礼拜会打到‘天明’的账户,你记得问梅丽要。”又补充了一句,“为自己的付出多争取一些,他们家挺黑的。”

“好,我明白。”潘以伦的声音微微上扬,好像挺高兴。

杨筱光道晚安:“你早点儿休息。”收了线,才发现膀子冻得很冷,于是赶紧钻进被窝,最后浏览了一下明日工作计划—那动漫展要闭幕拆展台了,那家施工队不知会不会因为老李的事情再闹什么情绪,她还是去现场督查一下比较好。

好在施工队还算是职业化的,顶认真地完成了当日的工作。曾经带头闹事的那位还同杨筱光赔笑打了招呼,告诉她老李出院了。

老陈给了杨筱光一个电话,嘱咐她道:“何总说你有空的话,这两天去那个伤员家里慰问慰问,代表我们公司送点儿慰问金,回头让财务给你报了。”

杨筱光有些感动:“领导竟然还记得这件事情。”

老陈说:“快过年了,人家是为了我们的项目受的伤,看来是没办法回乡的,我们就尽点儿地主之谊吧!”

杨筱光向施工队里的人要了老李家的地址,去银行提了钱,又去邻近的超市买了个水果篮和一个红包,把钱塞在了红包里,把红包塞进了水果篮底。

虽然才打过一回交道,她还是能揣摩出老李夫妻的大致作风,他们未必会收下红包,推推搡搡太费时间,她觉得还是要做得技巧一些。

杨筱光又对自己的小小心细得意了一回。

这时已临近下班高峰,地铁内拥挤不堪,杨筱光提着水果篮,被人流推挤进车厢,幸好拉到了竖杆可以稍稍依靠。

又过了好几站,又是个高峰站,忽忽上来一大群人。杨筱光被身后的人用手肘推了一把,她回头怒视,一个男孩儿正全力护着自己的女友,全然不顾旁人。这一眼看完,她的眉毛又平了,转过头,没有多说什么。

女孩子也许只有在恋爱的时候才会矜贵吧,这是她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她侧了侧身子,让开那对小情侣,准备下一站靠自己的力量挤下车。

此地杨筱光甚熟,早先初进公司时做的一个项目的客户便在此地商务楼内办公。故而,她是晓得地铁口出来的商务区背面就是僻静简陋的平房区,最多也就是过个十字路口的距离。

当年的项目是所谓的慈善机构主办的,就近在后头聚集着本城低保居民和外来务工者的平房区找了五个家境贫寒需要资助的孩子,向社会各界呼吁捐助。

项目是慈善项目,可是当年她是新人,没少被刁钻客户刁难,几乎是把客户的办公室当自己的办公室跑。

几年后旧地重游,她不禁欷歔感慨。

十字路口依然如当年一般秩序稍有混乱,不同的是两边的人行道上造了现代化的电子广告屏,正热闹地播着广告。

正好有一支新广告—云从地平线升起,浮过市井和山川,越升越高,变得绚烂,云中升起一颗闪亮的星。特技做得眼花缭乱,背景更是神秘,不知是哪支广告。最后答案揭晓,从云端星群中闪出五个大字—“炫我青春星”,下头还有一行小字做补充—“男子版即时报名中”。

有路人问:“这是什么广告?”

有人答:“选秀吧?”

杨筱光想,真热闹,又是选秀,电视台、娱乐圈真真最不缺跟风的策划了。可是广告内什么竞选标准都没有,怎么选?快乐女声好歹也是比唱歌吧!

还有人说:“还男子版,酸到牙倒。”

杨筱光心里哈哈一笑。

绿灯亮起来,她过了马路,从繁华的商务区走向残旧的小弄堂,七拐八弯,才找到老李的居所。

老李一家对她的到来感到很意外,也记牢了她上次的情。李妻握牢她的手,再三感谢:“要我们怎么谢您才好?上回还给我们钱—”

杨筱光打断她:“不是不是,那是我们单位给老李的住院营养费。”

李妻把屋内收拾了一番,终于在十五平米的空间里腾出一张椅子让给杨筱光坐。

老李已经能坐着做些手工活儿了,杨筱光到的时候,他正半坐在床上,忙着扎纸盒。

杨筱光眼尖,看到纸盒上头印了很有名的衣服品牌的Logo。

老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们家很乱,您见笑了。”

如何能见笑?杨筱光赶忙摇头。

老李说:“你们这么好的公司我们真是第一次碰到,这么惦记着我们。”

李妻给杨筱光倒茶,放了不少茶叶,聊以作为谢礼。她说:“老李单位也给了些钱,我们邻居给老李找了个扎纸盒的活儿,赚的虽然不多,但是总没让他闲着成了废人。这个坎子总能熬过去的。”

杨筱光捧着杯子默默地在手心暖着,喝一口,还是有点苦的。她一侧脸,看到了窗口缝隙中漏进来的灿烂夕阳光辉。

李家女儿也阳光灿烂地跳进屋子:“妈,以伦哥哥给我买了肯德基全家桶。”

她的脸蛋红扑扑的,手里捧着红扑扑的纸桶,有着相映成趣的可爱。她身后有男声在叫:“李春妮,早点儿做功课。”

女孩儿原来叫李春妮,名字很土,她见到有外人在场,还被外人听到这个名字,面色马上就变掉,支支吾吾不说话了。

杨筱光只当没有听到,把水果篮留下,起身告辞。李妻隆而重之地把她送出门外,杨筱光请她留步。

老李家的对面,是公用自来水池,有人正在洗手,洗完手淘米,把袖子卷得很高,动作很麻利。

他动作到一半,回头瞅着她,便扯起右边的嘴角笑,眉眼都弯弯的,一副无辜纯良的样子。

这可以算是潘以伦的招牌笑容了。

他说:“杨筱光,你好。”

杨筱光笑:“原来你住这里。”

潘以伦下巴仰了仰,方向是老李家对门,同老李家一模式样的平房,门面黑洞洞的。

他问她:“又来学雷锋了?”

杨筱光抓抓后脑勺:“顺便看看。”

潘以伦说:“他们最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是的。”杨筱光真心微笑,她知道自己笑起来时眼睛会眯成月牙,并不能算有多么好看,可是自己心里的一点喜悦和安心还是收不住。

她问他:“钱拿到了?”刚才听到李春妮说他买了肯德基全家桶呢!

“还没有。”潘以伦淘完米,把淘米水倒进水桶,顺手把拖把放了进去。

这个男孩儿,做家务的动作都有这么流畅的线条,和运动时一样有力,而且做家务时还这么节约。杨筱光望望自己青葱的十根手指头,承认差距。

潘以伦突然问她:“你知道电视台新办的那个选秀活动吗?”

杨筱光问:“炫我青春秀?”随即摇头,“才看到广告的。”

潘以伦说:“赛程三个月,晋级都有奖金,第一名的奖品是一辆别克和五十万现金,今后还有影视和广告约。”

杨筱光认真地说:“虽然现在流行选秀,它短期聚集焦点,主办方、赞助商都能赚个盆满钵满。但选秀艺人的价值也就那几个月,后面的经济约会很麻烦,形同卖身。”

她无意间瞅见了他脚上的鞋子,才发现他穿的还是旧旧的帆布鞋,就忍不住问:“正太,你是不是真的急着用钱?你确定想进演艺圈?”

潘以伦把卷起来的袖子放下,站直了,对着她微笑,眼神很清澈:“你不是说过我能红的话,就前途无限,最后可以名利双收?”

杨筱光望望天空,太阳已经落下山了,西面天空的明月正皎洁。

潘以伦又说:“有的人被生活推着走,很多时候没的选择。”他问她,“杨筱光,你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这时的月光是不够明亮的,杨筱光心里也有一点模糊,她不明白潘以伦为什么会这样问她。

六这个春天花会开

杨筱光也问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这个问题在对比了潘以伦的现实生活后,由杨筱光自问,是自愧矫情了。

其实她从小自大,生活顶自在—父母疼爱,友人关爱,师长喜爱,有完整的求学经历,也有令人令己满意的工作,这是再顺遂不过的大都市女孩儿的平坦生活大道。除了到了适婚年龄始终未能寻到合适的共度一生的另一半外,她基本从未受过挫折,一帆风顺得很。

然而,只这最后一点,在深想一想之后,还是有不能欺骗自己的难平之意。

她问过方竹“什么是喜欢一个人”,因为她的生命中还未曾经历过,因为还未曾真的出现那么一个人让她去经历,所以她不理解,所以有缺憾。

潘以伦问得好,杨筱光想,她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正是有太过于令自己满足的生活,她才更不想随意地选择而令自己的生活出现遗憾。

她觉着潘以伦的提问让自己有了这么一次哲学而辩证的思考,她十分透彻地分析了自己的现状和想法,都可以投稿给时尚报刊的那位情感专栏作者共同探讨了。

当然,这样的思考过程不可以让父母晓得,他们会当这是大龄未婚女青年之所以被剩下的精神毒瘤,他们会积极而有效地逼迫她去给自己寻找机会。

父母的道理有他们的生活经验做底,是值得参考的,也许能让自己意难平的遗憾能通过父母的方式得到弥补。

也还真是想到什么就有了什么—那位很顺眼的相亲对象莫北积极主动地联系了她。

那日已是近正午时分,杨筱光接到了莫北的电话,对方同她讲:“我正好在你办公楼附近办事,中午有没有空一起吃顿便饭?”

杨筱光脑中空白了几秒。

这算不算相亲对象的主动追求?他竟然知道她在哪里办公!这应当是方竹给对方的资料,但是对方也是足够上心了。

或许真的可以算是一个良好的开始?杨筱光想,所以她没有拒绝:“行啊。”

莫北问:“你们中午能休息多久?”

“三刻钟左右。”

莫北建议:“时间挺紧的,周围的餐厅都要等位,你介意不介意到中央绿地的肯德基简单吃一点儿?”

这样的建议由莫北这样风度温和的男人提出来,再由杨筱光这样性格随和的姑娘接受下来,仿佛再自然不过。

杨筱光前往中央绿地的那间肯德基赴约时,心里是带着一点儿未知的期待和美好的愉悦的。

莫北早就寻好了位子坐好,点了一份全家桶,又加点了热红茶,亲手递到了杨筱光那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