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回家。
-正文完-
第167章 番外 归人
暴雨滂沱,地上漫起烟雾。秦究到达那家酒馆时,凌晨早已过去。
这是一座位于半地下的建筑,像个倾斜着扎进土里的橡木酒桶。门顶的黄铜雕塑是个水龙头,在大雨里十分应景,带着旧泥陈沙浇灌着所有来客。
秦究收起黑色雨伞,抬手在门上敲了几下,却无人应答。衬衫后领有了湿痕,他顺手抹了一下,低头去听着屋内动静,然后从兜里拎出一串钥匙来。
十七八把大小不一的老式黄铜钥匙挂在一个大圆环上, 锈迹斑斑。秦究翻找两下便没了耐心,冲着空中某个方向挑起眉,轻声说道:“等着啊, 出去就找你们算账。”说完他抬起制式长靴重重踹在门锁上。
破旧木门不堪其重,发出吱呀声,三脚之后,轰然倒塌,砸出一片灰尘。
秦究上身后仰,抬手扇了扇烟雾,这才毫不客气地踩着门板走进去。结果刚进]就听见暗处一声“咔嗒”轻响,像武器拨开了保险。
他在喉咙底含糊地低笑一声,非常配合地高举双手,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吧台后面有一扇腰门,吊灯没开,光线晦暗不清,只能看到一个年轻男人顾长的轮廓。他也穿着制式衬衫长裤,肩上扛着一个小型单兵R37。
外面风雨如晦,在内电划过的瞬间,百叶窗缝里漏下几道光,男人单侧耳垂晃过一抹亮色。
秦究看见他就笑了:“对不起,我迟到了。”
炮口并没有因为解除危机而放下,依然不客气地对着秦究。游惑木着脸问:“你再说一遍约的几点。”
“凌晨3点整。”秦究说。
“现在几点?”游惑又问。
“上午10点20分。”秦究说完补充道,“找对路的时候是10点20分,现在估计得30分了,晚了整整七个半小时。”
“你也知道?”游惑冷飕飕地挤对他,“你怎么不干脆明天来?”
秦究笑起来:“那当然不行, 我已经半个多月没见到你了。”
今年早春,为了提高训练资源的利用事,减少不必要的消耗和成本成本,秦究所在的S大队基地做了次整体搬迁, 转移到了阿拉善的戈壁一带,跟游或所的特训营做了邻居,夏各进行一次合训,资源共享。
当然,所谓“资源”主要是指一样东西——场景模拟器。
这玩意儿源于前几年的一个构想。那时候系统刚被摧毁,所有参与者、施救者、善后者那对这种过于智能化的训练场敬而远之,颇有些风声鹤唳、杯弓蛇影的意思。
很久之后,他们才从阴影中脱离出来,可以客观地审度系统存在的意义。归根结底,一切劫难的根源还是在于设计者本身。如果善加利用,剔除掉藏隐患的部分,留下根基,就可以用于特殊兵种日常辅助训练。
于是,场景模拟器诞生了。
模拟器的主核就是改善过的系统核心盘,它可以根据总控指令,自主设计出符合要求的训练场景,雪山、海岛、荒漠、高原,各种元素应有尽有,这一点跟当初的系统倒是如出一辙。
但它们之间有个最大的区别——
系统的总控中心在内部,模拟器在外部,并且时刻保持着内外连接,有着相匹配的设计组、运维组和交互中心,真出问题了还有紧急救援团队兜底。半竟这次是真的为了训练和选拔,而不是为了把人搞死。
S大队和特训营的新人们对这玩意儿倒是充满热情,每每要进模拟器都跟打了鸡血似的,觉得既紧张又刺激。
反倒是楚月、高齐他们这帮老朋友对这玩意儿不太感冒,毕竟当初个个儿的都差点儿交待在里头。
高齐每回带队参加训练都会抱怨句:“我一听那个广播声,普后就直蹿鸡皮疙瘩。那帮设计组的王八蛋也是绝了,就不能换个声音源吗?吓唬谁呢!”
每到这时候,922就会说自己尿急去一下厕所。 因为他就是设计组兼运维组的王八蛋之一。
有一回,游惑实在没忍住,瞥了高齐一眼问他:“那你听我声音背后蹿鸡皮疙瘩吗?”
“啊?”
高齐蒙了半天,这才想起来,自己骂了不知多少回的声音源是从考官A这儿拓的,只是语气和停顿不同而已。
于是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也尿急, 去下厕所。”
自那之后,倒是没人再抱怨什么了。模拟训练成了日常,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每隔两月停三天,因为模拟器需要定期检测和维护。
模拟器依附的核心盘里其实有块黑色区域, 仿佛熄了灯的房间。 设计组和运维组每天除了例行监测,就在尝试激活那个区域,毕竟未知的永远比已知的危险,然而至今也没成功过。
两年来它没出过任何意外状况,一板一眼地执行着每一个指令, 好像真的只是一个输入,输出的机器。
至于当初屏幕上突然出现的那句“922?”更像是场浮光掠影的梦, 再没有了下文。正如那间熄了灯的房间里也许沉睡着什么人,只乍然惊醒过一个瞬间,就又陷入了长久的、不知尽头的沉寂里。
半个月之前,一直运行良好的模拟器终于出现了两年来的第一个故障——
那天带队参训的是021和高齐,训练项目是极端严寒环境下的高强度作战能力。全队统一穿了防寒服,带了限定数量的御寒装备及武器进去了。
结果没到两分钟,交互中心的值班员发来消息,说收到了高齐先生和021女士的亲切问候,希望运维组的人能密切关注一下。
922作为运维组组长,当然非常配合,一脸纳闷地就去关注了。他让交互中心把那两人的消息转过来,于是听到了如下内容——
“什么极端严寒环境!老子裹得跟个球一样准备征战南极洲,给我送沙漠里来了,我穿着防寒服跟个傻瓜一样,热死在这里你们赔吗?嗯?赔吗?’
这是高齐。
021就简洁得多。她扒了所有能扒的衣服,穿着紧身战术背心,一边紧急找防晒伤的东西往身上捯饬,一边冲着空中,也就是交互中心大屏幕的方向比了两根中指, 说: “给老娘等着。
922:“ ……”
这个问候真的很亲切了。
运维组紧急集合开始地毯式排查Bug。922让他们赶紧带队先出来,结果高齐和021并没有照办,而是将错就错搞起了反向训练——当你不小心被坑进了日间最高温度可达47°C的地方,全身上下所有装备都是御寒的,你该怎么保证自己活着并成功搞死敌人?
运维组那边忙到头秃,高齐和021这边玩得还挺刺激,队员们也不肯出来,想坚持坚持。游惑本来带组在外训练,听说这事连夜赶回来,在交互中心盯了他们两天两夜,然后卡着大多数队员的生理承受临界点了终止。
高齐,尤其021对游惑的指令高度信任,也不继续找刺激了,老老实实带队滚了出来,然后去基地救援中心集体躺了半天接受观察。结果还不错,除了训练常见伤,只有一部分队员有点儿脱水和晒伤,不算严重。
运维组排查了三天,没能找出任何明显的问题。一切程序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只是输入的指令和输出的结果没对上而已。这话乍一听很奇怪,但确实如此。
“怎么说呢?就好像我在这边喊话,你在那边听,你不知道怎么就是听岔了,能理解吗?”922说。
高齐指着自己黑得发红的脸,说:“你能让我白一点回来吗?不能我就不理解。滚。”
游惑没遭此大劫,所以理智尚存,冷静的问922:“你的意思就是查不出?”
922生怕他下一句就要骂“饭桶”,补充道:“现在就是因为所有指令都停止了,不管哪里出错,这个错已经消失了,所有才查不出,如果能在错误的瞬间保持监测,应该就能知道原因了。”
“你的意思就是再来几次,是吗?”游惑问。
922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小命,点头说:“是”。
于是,他们开始了找碴儿之旅。
基本流程就是任意发出一条指令, 比如“原始森林条件下的生存力挑战”,然后这帮教官,总教官级别的老油条两人一组进入模拟器,促使模拟器设计生成成相应的训练环境。看看那种错误会不会再次发生。
一旦发生错误, 运维组就会把那个瞬间监测记录下来,几组数据看, 就能查出根源了。
当然,这是运维组比较理想化的设想,实际情况是他们进出华个个多月了,也只能把干扰项的范围缩到核心盘的那个黑色区域。
至于黑色区域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指令传达错误,还是没查清楚。因此,运维组获得了一个所呢称一废物点心。
秦究原本也带着S大队的三个小组在南边训练,按照既定路线,他可以跟游惑在半路上短暂地相遇并同行几天,结果迟迟不见人。正纳闷儿呢,模拟训练中心那边突然发来信息请他返回基地。
他回来后才知道事情原委——两天前, 他们又对模拟器发出了一条指令,训练“低警惕及高诱这环境下的反突袭”,原定是游惑跟021一组进入模拟器, 结果游惑进去之后,模拟器刚好卡了一下。
众人没想到黑锦鲤考官A直到这种时候都在发挥他的作用,等到021进去的时候,两人已然不一个场景下了。
922当即让人把他俩叫出来,021进去得晚,出来得也快。游惑那边却已经到了规定时间,场景出口暂时性地关闭了,要等24小时后才能再次开放。
模拟器毕竟不是当年的系统了,在里面待24小时不至于危及生的互中心盯着监测屏幕时2还是不太放心,他在运维组值了一天的班, 高齐、楚月、021他们也在交互中心盯着监测屏幕时刻注意着游惑的体征值。
24小时转眼就到,游惑也没受什么伤,准确地说这一次的训练场最还停留在前期,压根儿没走到有危险的部分。众人松了一口气,准备迎接他,谁知大佬井年不打算出来。
“他说他好像摸到了一点儿头绪。”秦究一回来,高齐就开始告状,“然后他就种在里面,场景自动切换了2次,人物卡了6回,他就铁了心不出来。”
922犹豫了一下在旁边补充道:“其实这样确实更容易找到错误根源,错误触发越频繁,就越客易暴露本源。
高齐说:“放屁, 你怎么不进去触发触发?”
922人高马大却很擅长委屈:“我说了呀,你们要死要活拦着不让啊。”
高齐又道:“废话! 你进去了,运维谁来管? !”
922冲秦究摊手说:“老大,看,我尽力了。”
虽然理论上运维组并不算S大队的下级,但922还是习惯这么叫秦究,不只是他,高齐和楚月也还是习惯于喊游惑A,喊秦究001。
秦究拍了拍922的肩问:“先别忙着表忠心, 我问你,有办法把我送进去吗?”
922:“送哪儿去? ”
秦究用下巴指了指交互中心的大屏幕:“你说呢? ”
922:“ 有是有,但……”
他还没“但”出后文来,秦究已经走到入口处站定了。
“只能保证把你送进同一纬度的场景里,远近难说,能不能找到路也难说。”
“那就尽可能近一点儿。”秦究说。
922觉得他们老大有点儿不讲道理,但也不是第一一回 了。他“哦”了一声,讪讪地输入好指令,然后给了个预估值:“ 预计凌晨2至3点到吧。”
“让交互中心帮我跟他约3点。”秦究说。
“还要约?”922意外地说,“ 我以为你要来个惊喜什么的。”毕竟以秦究的性格,更喜欢出其不意。
谁知秦究笑了一声,说:“我当然更想送个惊喜, 不过这次就算了。刚刚看到场景数据里武器弹药有点儿足,我怕进去之后被某教官当成非玩家角色一枪爆头。”
922回忆了一下游惑在训练场景里砍瓜切菜的手速,觉得太有道理了,连忙往交互中心跑去。
按照理论,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秦究应该会在凌晨3点之前到达那家狩猎酒馆,偏偏这位2001先生的手黑程度跟考官A不相上下,所以在意料之中,他碰到了意外。
模拟器指令连卡2回,把他送到了错误的路线上,交互中心那边给予的帮助并没有屁用, 他塞着联络器耳机听他们叨叨了一路, 终于在天亮时分忍无可忍,摘了耳机自己摸索,直到看见远方的大雨……
“我是跟着雨找来的。”秦究晃了晃手里的东西说,“ 他们给了我伞和钥匙。伞勉强算有用吧,钥匙……”
他哼笑了一声,表示了十足的嘲讽。
游惑眼珠盯着秦究,紧绷的肩线稍微放松了一点儿,但炮口依然没挪开。他偏头指了指地上的术门:“这个理由勉强可以接受,你先把门装上。”
被这么“威胁”着,秦究的心情却很好,嘴角、眼里总是噙着笑。他欣然点头,把伞和钥匙搁在一边,搬起被他踹翻的门板重新卡进了金属轴里。
动作间,衬衫肩后那片潮湿的布料紧紧裹着他的肩背,勾出精悍却并不夸张的肌肉轮廓。总是确着笑。
在他左肩位置,隐约可见一条凸起的疤裹着他的肩自背,从肩胛骨横斜到脊柱。
秦究装好门板转回来,发现游惑肩上扛着R37已经卸了下来,拎在手里。
他笑着走过去搂了他一下:“我们总教官刚刚那么凶,我可以理解为太久不见想我了吗?”
“你想多了。”游惑把R37的保险重新锁上,头也不抬地说,“自从交互中心那边给我发了消息说凌晨3点见,有八个秦究从那扇门里走进来,你是第九个,你说我为什么那么凶?”
秦究愣了一下:“模拟器疯了? ”
就连当初的系统都不敢让那么多个秦究、游惑待在一起, 这么看来模拟器倒是真的单纯无害,不怕被拆。
游惑往酒馆深处走,闻言薄薄的眼皮拍朝秦究瞥了一眼,似乎有点儿无语。
游惑什么都没说,秦究却忽然福至心灵, 轻轻“啊”了一声:“差点忘了,你们这次输入的指令是什么来着?”
低警惕以及高诱惑环境下的反突袭。
“那教官,我算“以及’前面的那个,还是‘以及’ 后面的那个?”秦究笑着问。
游惑刚好走到酒馆厨房里,背手把他关在了腰门之外,头也不回地说:“你? 你算突袭的那个。”
考官A变成了总教官,嘴硬的毛病还是一如既往。 突袭的那个并不介意,甚至乐在其中。他伸手从里面解了腰门,走进厨房扫视一圈, 到处是堆积的酒瓶,桌台上放了一盘切好的生牛肉,一只生鸡蛋,还有一盒正在解冻的龙利鱼。
“你在做饭?”秦究有点儿意外,拿着锅铲的A在家也难得一见。不对,准确地说就根本见不到。
这话提醒了游惑,他毫不客气地把手里的东西塞给秦究,一脸头疼地让到旁边说:“来得正好,我不会。”
“亲爱的,我刚进门还不到五分钟。”秦究提醒他。
“你可以休息五分钟再进来。”游惑说。
“过分了吧?”秦究说。
“过分?那你回去吧,我等第十个秦究进来。”这回换成游惑靠在了桌边。他抱着胳膊,长裤和军靴把腿显得又长又直,冷冷的气质中透着锋利。在某些人眼里,就连这种“蛮不讲理”都很性感。
“行吧。”秦究认命地点了点头,走到平底锅边。他装作忽然想起的样子,问道:“我上一回吃你做的东西是哪年来着?”
游惑: ……”
这种说话方式听起来就好像很漫长,当然,事实也没差,确实好几年了。
“好像是在系统里。”秦究回忆道,“我还是考生的时候吧?
游惑谈定地垂下眼皮,假装自己聋了或者睡着了。
“没记错的话是在禁闭室?”秦究瞄了他一眼,唇角带着笑,语气却还是很正经,“有 一次虾煎焦了,一次鱼有点儿生, 但味道其实不错。还有一次就很完美,我那天恰好很饿,吃完还有点儿意犹未尽。
游惑的脸渐渐变瘫。
秦究看向他:“不过那天为什么那么饿, 我倒有点儿记不得了,你记得吗?
游惑朝头顶某处看了一眼,终于装不下去了。他站直身体,想要去抢秦究手里的盘子和铲:“算了,把东西给我,把嘴闭上,去吧台老老实实等着。”
“晚了。”秦究让开他的手,笑着热了下锅说, “我话匣子开了就闭不上, 要不你试试别的办法吧。”
游惑:“……”
他绷着脸忍了一会儿,没忍住,问道:“你知道有个地方叫交互中心吗?”
“知道。”秦究说。
“你知道交互中心的大屏幕正对准了你吗?
秦究懒洋洋地“哦”了一声,“哦” 得游惑想把他摁在砧板上。
直到游惑朝锁了保险的R37走去,秦究才终于不装样了。他手上沾了一点儿血水,不方便拿东西,便对游惑说:“好了, 不惹你了,我口袋里有两个控制机,你可以拿出来看一眼。
“两个?”游惑盯着他,“你哪来的两个? ”
控制机是他们进模拟器时会带的东西,可以在模拟器内做一些简单指令, 比如紧急求救、要求立刻结束指令、暂停指令、重新开始指令,等等,当然也包括关闭交互中心大屏监测。
大多数队员在训练的时候是不介意开监测的,甚至是希望开监测的,因为更安全。他们只会在睡觉、洗澡之类的私人情况下选择关闭。
但游惑、秦究、楚月他们这帮人就正相反,多数时候选择关闭,在特别情况下才会开, 因为长时间的监测会让他们想起以前的系统。
这次毕竟是单人行动,游惑破天荒地开了近两天。那个控制器就一直放在他口袋里。
听了秦究的话,他摸了一下自己长裤右侧口袋,发现空空如也,本属于他的控制器早已不翼而飞。
“你来就是偷我东西的?”他大步走回桌台边,站在秦究身后伸手掏了一下秦究的长裤口袋。
“当然不止,我不是还管饭嘛。”秦究把生牛肉排进煎锅,低头看了一眼某人精瘦修长的手,说,“我好像没说在裤子口袋里。”
游惑:……”
他们的衬衫是特制的,并不是穿来端红酒香槟的,前面和手臂都配有战术口袋,只是游惑自己不常用而已。
他最终在秦究左手臂的口袋里找到了两个骨牌似的控制机,果不其然,发现上面联通交互中心指示灯是暗的, 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被人关闭了。
游惑捏着这两个玩意儿说:“你是进来找漏洞的,关什么交互屏?”
秦究对他了解的很,慢条斯理地给牛肉翻了个面说,“亲爱的,不要每次训错人下不来台,就找别的借口继续凶。”
游惑:“……”
心思被人拆穿,总教官先生在厨房杵不下去了,绷着一张俊脸说:“我去吧台等你。
游惑在酒柜里挑挑拣拣,找了一瓶看上去还不错的酒,翻出杯子冲洗干净后倒了浅浅两杯。
这次生成的特训环境又湿又冷,他手腕的旧伤有点儿不舒服,料想秦究的肩伤也差不多,需要一点儿东西祛湿寒。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理由,根本原因还是在于他跟秦究有半个多月没见面了。
尽管S大队和特训营基地相邻,每年还有两次合训,但并不代表他们可以天见面,更多时候会因为各种训练和意外状况打乱原本的计划。
这听起来也许不那么尽如人意,但其实是一种不错的生活。就像高齐说的:总不能把狼圈在小花园里养,久了就废了。咱们这群人,要真的天天窝在安全得只剩虫子的地方,那就太浪费了。
况且这也有好处,至少普通人相处久了生出的无趣、单调、厌烦永远不会在他们之间发生。只要看见对方,他们就很高兴。
很快,秦究端着煎好的牛肉和鱼过来了,还配了煮过的撒了黑胡椒的蔬菜。他们在吧台井肩坐下来,游惑递了一杯酒给秦究,杯口很轻地碰了一下。
“难得看你主动倒酒,庆祝什么?”秦究问。
“庆祝这次纠错总算快结束了。”游惑说。
纠错结束就意味着他们也许会有个假期,确实值得庆祝。秦究这次没拆他的台,问道:“你怎么知道纠错快结束了?”
“你回来之前,我们测了半个月。”游惑吃了口水煮蔬菜,皱了一下眉。比起这种西式的东每他还是更喜欢中餐。但当初的系统也好,现在的模拟器也好,每次提供的食物都极其简单粗暴。没让他们出门打猎就已经是运气好了。
“指令受干扰的频率从两三天一次到现在一小时一次,922说了,容错极限也就这样。频率再高一点儿, 核心盘就会被自动推出,那直接拆了查就行了。
秦究点了点头:“在我进来之前, 高齐说你摸到了一点儿头绪?”
“嗯。”游惑说,“之前还只是一点儿,现在更多了。
“比如?”
“比如在你之前出现的八个赝品。”
听到“赝品”两个字,秦究有点儿想笑。他搁下酒杯, 饶有兴趣地间: “那八个赝品怎么了?说起来我挺好奇的,你怎么分辨真假?”
“看伤。 游惑说,“你肩后面的伤才落下没多久, 不会那么快恢复。 八个赝品里有六个别说疤了,破皮都没有。”
“那还有两个呢?”
“那两个?” 游惑点了一下颈侧说,“这里有伤。 ”
秦究皱了下眉:“这边怎么会有伤? 什么样的伤口?”
游惑抿着唇,欲言又止。
秦究:“嗯?”
游惑掏出手机搁在吧台上,翻出两张照片,把手机推给秦究:“自己看。 ”
“照片都能拍到?”秦究垂眸一一看,发现那伤口很眼熟,应该是道划伤, 但伤口周围有淡色的瘀血,像是被人吸咬过,但很克制,并不严重。
他看着照片愣了片刻,终于想起这个伤口为什么眼熟了。在曾经某段时间里,他在镜子里看见过这样的伤,确实在他颈侧,同样的位置,同样的瘀血点。
但那是在系统里在——几年前, 他们碰上镜像人的那场考试里。
这就很古怪了,为什么几年前的伤口会出现在几年后的赝品身上呢?
除非赝品的拟造者对秦究的细节记忆还停留在几年前。
当初在核心盘基础上重建模拟器的时候,为了以防万一,设计组早把系统相关储存都清除了。也就是说,除了游惑、秦究他们这些人的记忆,没有哪个机器会保留那些往事的影像信息。
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是从头开始,只有一个例外。
秦究想明白这点,抬起眼来:“你是说……”
“你来的时候没发现922情绪有点儿亢奋吗?”游惑问。
“他其实还算稳定。”秦究说,“不到最后确认, 他恐怕都不会亢奋。当初显示屏上刷出一条“922??,他亢奋了多久?最后还是石沉大海了。”
“这次不一样。游惑说,“反正我想不到别的解释。 ”
“我也想不到别的。”
除了他们这几个活生生的人,那就只有一个特殊存在还会记住那些往事,甚至因为他的特殊性,记得会比所有人都牢,可以精准地复刻出细节。
而那个特殊存在正封在模拟器依赖的核心盘里,就在那扇没开窗的“黑色房间”里,不只是922、秦究、游惑他们,包括整个设计组、运维组都在等那块黑色区域解锁。
在秦究回来之前,922一直在通过交互中心跟游惑互传信息。他说运维组检测到了两条动态轨迹在相互较劲,都来自黑色区城。其中一条最先有活跃迹象,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模拟器开始出现指令出错的情况。另一条轨迹是最近几天出现的,这之后,游惑
在bug找到了很多熟悉的细节。
设计组和运筹组的判断很统一,认为第一条轨迹是黑色区域内的系统残留,在模拟器平稳运转两年后有了爆发和干扰的迹象。第二条轨迹更像一种提醒,它一边和第一条对冲,一边给进入模拟器的人提供各种信息。
922不敢认,但游惑觉得……那应该是154。
秦究在酒馆里简单转悠了一圈,找到了暗房、武器库,以及纸解金迷的名各式工具。这个酒馆如果完全按照指令设计,大概是一个很热闹的地方。美人云集,烟草酒水、军火弹药,一切容易让人亢奋和沉迷的东西这里都有,当然也适合理伏和突装。
很显然,这只是个半成品。
“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秦究问。
“不知道。”游惑说,“有可能下一秒就切换场景,也有可能要等好几天。”
用922的话来说,就是要看那两条轨迹冲撞的结果。
事实证明,纠错真的接近尾声了。因为这话说出来没过五分钟,整个酒馆场景就开始坍耀,秦究和游惑很适应这种混乱的切换过程,背抵着背护着后脑降低重心就不会有问题。
在正常情况下,场最切换只需要几秒,但这次他们在不断动荡坍塌的环境中等了足足半小时。
秦究和游惑身处风暴中,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运维组和交互中心这边看得清清楚楚。
那两条轨迹在切换场景的过程中对冲了不下20次,每一次对冲都会导致场景的再度切换, 于是混乱始终没有停止。
直到其中一条轨迹明确地发出一个熟悉的信号,整个运维组包括高齐他们才正式站队加入“战局”。
那是几年前监考官们常用的一个信号, 代表请求帮助。在信号出来的瞬间,那条轨进的身份终于可以确认。
半个小时其实很快,但对模拟中心的这带人来说,异常漫长, 等到他们终于彻底摆平冲突,警个监测仪上只剩下一一条轨迹时, 核心盘突然跳出一个警示。
高齐他们不搞技术,没看明白那个警示的意思。但整个设计组和运维组的人都知道,那表示核心盘内封闭了几年的黑色区域终于解锁,那个沉寂的房间终于被打开了。
“就一个系统残留的碎片而已,居然搞得我们这么狼狈。楚月感叹说,“幸好……”
幸好他们那个缺席多年的朋友没有消失,幸好最后依然可以看到他存在的痕迹,幸好石沉大海的信息在数年之后又有了回音。
922带着整个运维组在追踪那条轨迹的去向,急匆匆地想要发点什么信息过去,却听见交互中心那边的人跑过来说:“大屏恢复连接了,你们要不要去看一下?教官说建议没你们几个去一趟。”
922的注意力还在轨迹上,但对方三转两转忽然消失了,他有点儿蒙,靠在椅背上呆了好几秒才转头问到:“哪个教官?老大还是A?”
“两个都这么说”。
“那他们说的“你们几个是指哪几个?”高齐也凑过来了。
交互中心的说:“他们说你们看了就知道了。”
高齐他们有点儿纳闷,但还是跟着过去了。看到大屏内场景的瞬间,922就愣住了,同样愣了一下的楚月。
“这是……”楚月迟疑地开口。
922接话道:“猎人小屋。”
高齐他们还是有点儿茫然:“什么愿思? 这地方怎么了?”
“这是A被拉回系统后,考的第一场试。 楚月说。
“这里的味道一如既往地不太好闻啊。”秦究掩着鼻尖,用手掌扇了扇屋内的空气。
这是一间身处深山暴雪中的小屋,低矮昏暗,墙面上挂着各式各样粗糙的猎具,壁炉的台子上落了满满一层灰,有锈迹斑驳的铁罐,不知哪年遗漏的奶嘴,深色的像墨水一样的液体。
还有一张并不柔软的沙发,当初游惑进了屋就在这张沙发上睡了很久。
他用脚在沙发底钩了下,钩出一只变形的炭盆,跟几年前的位置一样。他找了一只火折子,给炭盆生了火,猩红的火舌舔舐着空气,屋里顿时暖和了一点。
阁楼下有两个屋门紧团的房间,门上挂着两只干瘪的鸡。游惑走过去,伸手捏了一下鸡脚。
秦究在后面跟过来说:“ 你怎么什么都摸?”
游惑捏着它细瘦的腿说:“ 当初它叫了三声,监考官就来了。
他就是在这场考试里再次见到秦究的,也是在这场考试里认识了922和154, 又在这场考试结束后的休息处见到了楚月。
这里既是一切的转折,也是故事的开端。
“如果它再叫三声,922和154会来吗?”游惑看着那只干瘪丑陋的鸡说。
“不知道。”秦究靠在门边想了想,说,“也许呢。
话音刚落,小屋木门突然响起了“咚咚” 的敲门声,又急又莽。
“这肯定是高齐。”游惑说。
果不其然,门一开,高齐像个雪人一样冲进来,咕哝着:“早知道披个外套再来。”
紧随其后的还有楚月、021他们,末尾是922。他来得也急,穿着在室内才会穿的单薄村衫,还不是战术性的,一件外套都没裹。 他一边打着寒战,一边在风雪里张望,最后被021揪了进来。
“怎么都来了?”秦究往壁炉炭盆里又扔了点木块,火苗瞬间蹿了起来,几个刚进屋的人团团围在壁炉边搓手跺脚。
“不知道,就觉得应该进来一下。”楚月说,“直觉。”
922在壁炉旁窝坐下来,搓了搓脸,又问秦究:“老大,是他,我们刚刚在外面捕捉到了信号,是154。”
“我知道。”秦究说,“交互中心那边第一时间就告诉我们了。那你跟他交流上吗?”
922有点儿垂头丧气:“没有,跑得太快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矫健呢?明明风吹吹就倒。”
他说的其实是那道信息轨迹,听上去却像是在形容人,也没有谁去纠正他。
不论是设计组还是运筹组都流传着这么一个说法: 如果154还在, 在一切条件都允许的情况下,他也许不用始终以信息的状态出现,也许……在模拟器内部、在某个场景下,他可以像曾经一样,会说会笑地站在众人面前。
但这只是也许。
在座的人都一样, 其实没人知道这个具有特殊意义的场景真正会给他们带来什么,也没人知道他们坐在这里会等到一个什么结果。但他们没人起身,也没人提议说要结束指令,离开这里。
如果那个“也许"会成真,那今天大概就是最合适的时机了。
星外天色渐暗,暴雪依然没歇,漫山遍野的白色映照得世界并不那么黑暗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