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并不清楚, 游惑和秦究一眼就能认出来。

  飞溅的尘土带着灼热的温度,蹭过去的时候能烫破皮肤。

  游惑抬手挡了一下, 隔着战术手套都能感觉到刺痛, 脚却义无反顾地朝前迈去。

  刚要靠近,主控中心的景象又在震颤中闪动了几下, 就像信号不好的录像。

  紧接着, 系统的声音响彻整个考场:

  【考生故意损毁考场核心建筑, 已造成严重违规,鉴于本场考试不设立监考处,按照考场规则,应当场予以处罚。】

  【处罚时间:三小时。】

  【计时正式开始。】

  话音刚落, 人群中不断响起“嘶”地抽气声。

  游惑感觉左手臂一阵刺痛。他低头一看, 就见那里瞬间多了一道伤口, 就叠在旧伤之上,殷红的血流淌出来,很快洇湿了卷在手肘的袖口。

  这伤和之前一样,像是被飞溅的弹片割出来的。

  他抬起眼,就见秦究的手臂上也多了一道口子。再环视一圈,在场所有人的左手臂都是血淋淋的。

  于闻抓着手臂在旁边跳脚, 哎呀哎呦叫得凶。狄黎要脸,龇牙咧嘴愣是没吭声。

  赵嘉彤反应最快,钻进车里给众人拿绷带。高齐、922、021的脸色和游惑秦究相似,都不太妙……

  倒不是因为痛。他们这群人什么场面都见过,没几个怕痛的。

  脸色之所以不好看,是因为他们找不到伤的来源。

  “刚刚有东西飞过去么?”高齐直接撕掉了袖子,胡乱擦着血。

  021保持着高度警惕,漆黑漂亮的眼珠在夜色下极亮,她扫视一圈说:“没有。”

  “我也没看到。”922转头问道:“老大,你们看见没?”

  秦究甩掉血,摇了摇头:“没有东西。”

  游惑眉心紧蹙,脸色渐冷。

  没有攻击、没有飞来的流弹,没有任何征兆,七百多号人就同时受了伤。这比看得见、摸得着的危险可怕多了。

  游惑接过赵嘉彤递来的绷带,正要缠上,却见那道伤口又慢慢收束起来,血液凝固,眨眼间就结了疤,又脱落掉了。

  如果不是袖子上的血迹还在,痛感没消,他简直要怀疑刚刚的伤口是幻觉了。

  人群中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显然,伤口愈合的也不止他一个。

  “这是什么惩罚?”有人在抽气声中问道。

  这个问题没有得到回答,因为大家还没来得及细想,身上就又出现了新伤。

  这次是在颈侧。

  脖子是最脆弱也最关键的地方,胆小一点的考生捂着颈侧脸都白了。

  有人拼命地摁住伤口,面色惶恐,深怕下一次会直接横亘在动脉上,那他们就真的要葬身在这里了。

  好在这次的伤同样没有持续很久,几秒后再度消失,依然只留下了疼痛。

  胳膊疼,脖子也疼。很多考生顾头就顾不了尾,简直不知道先捂哪里。

  短暂的几分钟里,他们身上不断地出现小伤口,又不断愈合,难受的地方越来越多,大家的脸色也越来越差。

  不久后,有姑娘爆发出了一声尖叫。

  那个瞬间,所有人都感到左胸口一阵疼痛,钻心腕骨。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人措手不及,他们攥着衣领痛吟着弯下腰。更有甚者直接跪倒下来,额头抵着地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该怎么形容那种痛呢……

  就像有人握着一把无形的刀,锋利的刀刃破开皮肤,一寸一寸地钉进心脏。

  就连游惑都后退了一步,背抵在树干上,低头闭了一下眼睛。

  他缓了一会儿睁开眼,视野因为疼痛变得一片模糊,很难对焦。他只能看见血迹从心脏部位涌出,在衬衫上化开,眨眼就覆盖了半边身体。

  这种感觉对他而言并不陌生,当初在古堡里试图杀死公爵的时候,他就做过这样的事——握着秦究的手,把短刀压进自己胸口。

  他甚至能回想起心脏裹着刀刃跳动的感觉,跟现在一模一样。

  那几分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很难分辨血有没有继续在流,因为衬衫已经没有空白的地方了。

  应该是止住了,游惑心想。

  因为新伤又来了。

  他的手臂、肩膀、腰侧都出现了大片的创口,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加深,直到露出骨头。又慢慢收束回来,全部愈合。

  然后是眼睛……

  当世界在尖锐的刺痛中陷入黑暗,那一瞬间的感觉依然似曾相识。

  接着,他的肩骨、脊背、手臂上出现了长长短短的割伤,最危险的一道划过他清瘦的下颔骨,沿着脖子落到锁骨上。

  每道口子都凝着一层霜,像是处于某个极寒的环境中。

  这是最多最疼的伤,也是最干净的。因为血还没流出来,就已经凝固了。

  ……

  游惑突然明白了这个处罚究竟是什么。

  有人开始哭了,他隐约听到了哭声。伤口出现又消失,痛觉却始终都在,一层叠一层,终于有人支撑不住。

  哀吟和呜咽像涨潮,蔓延成片。

  倏然间,好像所有人都在崩溃。

  冷汗从鬓角滑落,游惑眨了一下暂时失明的双眼,苍白的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他忽然觉得有点抱歉……

  那一刻,谁的手指触碰到了他的脸,很轻。

  接着是手臂,肩膀……

  有人在黑暗中摸索过来,以拥抱的姿态低下头,哑声问他:“是在回溯么,大考官?”

  “这个处罚,是在回溯你受过的伤么?”

  游惑嘴唇动了一下。

  秦究的手指落在他闭着的眼睛上,轻得像是不敢碰。他的声音哑透了,低而干涩:“你的眼睛也这么疼过吗……”

  过了一会儿,游惑哑声说:“还好。”

  “还有这些冻伤。”秦究手指触到他的下颔,“这是什么时候的,为什么有这么多……而我一点都不知道?”

  失明感缓缓消退,游惑在适应重新出现的世界。

  他依稀看到了光,很小的一点,像极远之外的星。等到一切终于清晰,他才发现,那来自秦究的眼睛。

  游惑缓过那一阵疼痛,忽然凑过去吻了秦究一下。

  他微微让开毫厘,说:“很久以前的伤了,在你进系统之前,原因忘了,训练不小心吧。”

  秦究身上有同样的伤,他经历的那些,秦究也跟着经历了一遍。

  伤口出现在自己身上时,他可以视而不见。但出现在对方身上,就让人难受异常。

  他想赶紧结束这一切。

  游惑抵着秦究的肩窝歇了一会儿,又重新直起身:“处罚要持续三个小时,现在还不过半。”

  他转头环视一圈,大多数人已经扛不住了,跪趴着或者蜷缩着,疼得几乎休克。只有监考官们还能保留一丝清醒。

  “这么下去不行,我们得进去。”他的目光又投向倒塌的哨塔,主控中心的影像时有时无,出现得越来越不稳定。

  秦究重重捏着鼻梁,反反复复的受伤让他们两个都尽显倦态。

  他抬眼看着山顶,说:“还记得镜像人那场么?154试着把我们转移到附加考场,街道的景象就是这样。那次是因为有程序干扰,不够稳定。这次刚好相反……”

  他皱了一下眉,又一片新伤出现,疼痛变本加厉。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继续说:“系统在试图稳住这个考场,重新藏住主控中心。”

  两人在说话间努力靠近那块地方。

  主控中心就像接触不良一样,总是一闪即逝,出现的时间永远超不过一秒。

  秦究掏出手机,这才发现在刚刚那段时间里,154一直在试图联系他们。

  『老大,922一直没有回音,我试着跟你的手机建立了联系,能收到吗?』

  『老大,你们怎么样?』

  『进入主控中心了吗?』

  『我正在想办法侵入考场,给我一点时间。』

  对于154来说,一切跟系统本体之间的较劲都是冒险。

  秦究立刻回道:

  『侵入太危险,暂时不用,帮忙制造一点混乱就行,我们试着进入主控中心。』

  很快,对面回了信息,言简意赅一个字:

  『好。』

  休息处的废弃公寓里,楚月活动了一下手指,对154说:“制造一点乱子,让考场不稳定是吧?”

  154点了点头:“对,你有主意?”

  “不用动系统的核心。只要你像之前一样,占用一下广播系统就行。”楚月说。

  “你要干嘛?”

  “干票大的。”楚月坐直身体,拿起那个组队本说:“A把登记本留给我,就是想让我在关键时刻用一下。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这次对谁播报?”154问。

  楚月晃了晃本子说:“全系统,所有人。”

  154的表情像死机,片刻后,他缓缓竖了个拇指说:“你们真的够疯。”

  5分钟后,一道组队邀请响彻整个系统。监考区、休息处以及数以万计的考场,所有人都听到了这段邀请。

  邀请一发出,154和楚月就守着面前的屏幕等回音。

  在这种时刻,一分一秒都显得尤为漫长。

  他们等了很久,就在他们以为要另寻他法的时候,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一段信息。

  信息发送人是监考官061,内容是:

  『9213考场有4位考生自愿加入队伍,连同监考官061、279共计6人,名单如下——』

  后面是六个陌生的名字。

  这段信息像摁下了某个开关,更多信息潮水般接二连三地涌进来,屏幕滚成了片。

  『0812考场共计11人。』

  『0227考场共计8人。』

  『1139考场共计28人。』

  ……

  考场上,游惑和秦究站在白色哨塔的碎片之下。

  主控中心的景象已经几分钟没能出现了,就好像系统已经强行稳住了考场,努力缝合上了这道裂口。

  就在这时,整个考场突然又颤动起来,像一场隆隆不断的地震。

  游惑抹掉唇边的血迹,和秦究对视一眼。

  这个动静大得出乎意料,他们很好奇154究竟用了什么方法。

  突然,秦究余光里瞥到一片黑影,刚转开的头又转了回去。

  他眯眼看了片刻,又抬起武器上的瞄镜确认一遍,这才碰了碰游惑的脸,指着远处说:“亲爱的,往那边看。”

  游惑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就见森林的边缘,浩浩荡荡的人影凭空出现,粗粗一数……算了,根本数不清。

  秦究手机又是一震,他低头看到了154的信息:

  『都是自愿入队的,截止到现在一共3642人,久等了,老大。』

  游惑第一反应居然是系统说的那句【本考场为单人性质,其他考生不得进入考场。】

  但他转瞬就明白过来,既然都已经加入了队伍,那这3642人就都是他,根本不存在其他考生。

  这个举动乍一看非常过分,但细究起来并没有违反规则。

  只能容纳一位考生的考场前前后后塞了四千多人,能稳定就有鬼了。

  随着新队员不断加入,人越来越多,地面震颤就越来越厉害。

  十几秒后,白色哨塔倒塌的地方终于又出现了主控中心的景象,它依然在不断闪动,但停留的时间终于有了延长。

  秦究收起手机一偏头,两人并肩朝那里走去。

  他们一人一边,扎在了主控中心的入口,就像两道桥,把主控中心和考场强行而稳固地连在一起。

  考生大部队终于可以安心跟上来,顺着入口涌进中心。

  对于游惑和秦究来说,守住入口的过程其实非常难熬,不同空间分别拽住你的左手右手,朝两个方向撕扯。每一处关节都是疼的,像无数刀片被风裹挟着飞过来,

  那个交界处也是冷的,像是抽干了体内的血,再没有一丝热气。

  寒冷与疼痛并行,就像之前身上出现的那些冻伤。

  其实游惑说了谎,那些伤并不在秦究进系统之前,而是在秦究离开系统后。

  那是系统第一次给他处罚,在双子大楼的核心区,理由是和考生交往过密。处罚的内容是修复一个严重故障的攻击程序,那套程序封锁在某个废弃考场里。

  考场上暴雪不停,比暴雪更凶的是程序毫无差别的攻击。

  那大概是他此生呆过的最冷的地方。

  他带着一身伤,废掉了程序12个攻击口。得以喘息的瞬间,也许是天地太过安静,他不知怎么,忽然记起第一次见到秦究的场景——

  那人站在红瓦屋顶的边缘低头看过来,眼眸里含着光,像盛了烈阳。

  那天的考官A孤身站在暴雪中,扯着手指上缠绕的绑带,满是疲惫又站得板直。

  他想,他见过一个光明炽热的人,靠着这个,他可以走过所有寒冬。

第160章 告别┃我叫秦究,我来找我的真实。

  四千人的战斗力无可比拟, 他们推进的速度比三年前快得多。

  主控中心的时间和考场一致。

  凌晨4点15分, 仅仅十分钟的时间,核心防护层就被攻破, 主控中心开始出现实质性毁损。

  但这只是开始。

  众人还没来得及欢呼, 就听见系统刻板的声音响彻在夜幕之下。

  【主控中心检测到实质性危险, 攻击和防御程序自动开启,1500个火力点已就位。】

  那一瞬间, 火光铺天盖地。

  四千多人几乎被打懵了。

  在这之前, 他们对系统的武力装备程度没有认知。说到系统的可怕,永远只会想起考试和处罚中的种种。这是他们第一次直面系统的火力攻击。

  好在游惑和秦究有经验。

  他们默契非常, 一句话都不需要就已经分好了工——

  秦究带着大部队围裹在建筑之外, 他们精准地游走于火力盲区, 从各种刁钻角度攻击着主控中心的重要位置。

  游惑带了922和一支监考官小队,楔进建筑内部。

  高齐一边轰着指令区域,一边在炮火声中喊道:“草他妈这火力太密集了吧?!001——”

  “说。”秦究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他扔掉一把打废的炮筒, 正歪着头把新的架在肩上。

  高齐喊得脸红脖子粗:“我们不该先炸掉一部分火力点吗?!”

  “没到时候。”

  “要到什么时候?到我们都凉了吗?!”

  秦究笑了起来。

  高齐一边疯狂炸目标, 一边对背后的赵嘉彤叫道:“草!那个疯子还笑!”

  赵嘉彤没忍住提醒他:“这应该是他跟A一起决定的吧?”

  高齐这会儿不护朋友了, 吼道:“两个疯子!”

  他嘴上这么骂,行动却依然无比配合。毕竟秦究和游惑来过这里,他相信这两位不会在这里再栽一回。

  4点32分,主控中心毁损程度超过20%,攻击和防御程序升至2级,火力点增加到3000个。

  高齐要疯了。

  4点55分, 毁损程度超过40%,攻击和防御程序升至3级,火力点增加到4500个。

  建筑外的所有人都要疯了。

  攻击的盲区越来越小,再这么下去,他们连反击都伸不开手。更可怕的是,他们的武器弹药快要见底了。

  而这时候,秦究居然让所有人停了火。

  “001——”高齐又开始喊,这次是真的着急。

  秦究没等他问为什么,就指了指头顶。

  高齐眯着眼,艰难地透过火光看到他指的地方,那是一排正在无间断攻击的火力点。

  就在他看过去的那一瞬,那排火力点突然调转了方向。

  高齐下意识就要侧滚躲避,刚要动他又顿住了。因为他发现那排火力点调转的方向很古怪……

  他愣了两秒,恍然大悟。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秦究迟迟不让摧毁火力点了,也终于为什么游惑第一时间带着922他们钻进了建筑内部。

  因为进去的那帮人强行修改了火力点的瞄准方向,为了让系统自己打自己。

  下一刻,主控中心30%的火力点遭到人为修改,临时调转炮口,对着剩余70%的火力点全力轰了过去。

  那一瞬间,爆炸声响成了片,而建筑外的人早在秦究的指令下找好了掩体。

  高齐沿着掩体挤到秦究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竖起拇指说:“亏你俩能想到这主意,我服。”

  “被逼无奈,谁让武器不够用。”秦究说。

  把第二休息处的武器库全部搬空,原本是足够撑到最后的。否则他们三年前也不会这样行动。但这次系统学聪明了,在主控中心之外加了考场,注定要消耗一部分弹药。

  这样一来,单凭他们的武器储备,能撑到60%就是极限。

  系统就是算准了这一茬,所以有恃无恐。

  它没想到的是,就算武器不够,这群人还是义无反顾地进来了。

  因为这条路一旦走了,就不可回头。

  5点11分,主控中心毁损程度达到60%,攻击防御系统提升到4级,火力点高达6000个。

  这是一个死亡级数,相当于巡逻式粉碎机,能让在场的所有人消失得干干净净。

  但在游惑他们的强力扭转下,6000个火力点相互攻击,导致其中4821个当场报废,再不能用。

  这样一来,攻击级别甚至低于最初。

  高齐他们瞬间来了精神,就等秦究一个指令,抄起武器便开始新一轮轰炸。

  三千余人组成的队伍就像钢铁滚轮,以势不可挡的强劲态势朝中心碾压。

  5点20分,主控中心毁损程度达到80%,火力点剩余721个。

  建筑内部,922他们重重击了个掌,归属于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们拎起随身武器,弓身直奔门外。

  游惑走在末尾,扣上单边护目镜,低头把战术手套收紧。

  他和秦究了解这套流程,当主控中心毁损程度达到80%,主控制权会转为半自动,移交到那个所谓的“S组”手上。

  三年前,他们没能熬到这个阶段。

  三年后,他们已经无所畏惧。

  还剩20%而已,他们的火力足够,人手足够,还有154和楚月守在外面接应,可以应对一切变故。

  只是在这一瞬间,就像是冥冥之中的感应,游惑脚步停了一下朝后看去。

  他突然有点好奇,那个能够接管主控权的“S组”究竟是什么程序。

  这一停,他就再没能迈出脚步。

  因为主控台旁边悄无声息出现了三个人影,他们穿着白大褂,戴着薄薄的胶皮手套,正熟练地在主控台边操作。

  其中一人按下按钮,主控台四周便围起了白色光屏,像一圈遮挡的幕布,游惑和他们三人一起,被围在“幕布”里。

  游惑伸手试了一下,不出预料,接触到“幕布”的瞬间,战术手套的前端就出现了损毁,像是被削去了一片。

  这是一圈防御。

  不过真正拦住游惑脚步的并不是这个,而是那几位忽然出现的人,更准确地说,是其中某一个人。

  那是一个高瘦的女人,脸色总是显出病态的苍白,即便如此,她依然很漂亮。

  不是艳丽,而是凌厉又冷淡的漂亮。

  她有着和游惑相似的眼睛,看人的时候总含着淡漠的光,好像永远不会热烈起来。

  此刻,她正转过身来,用那样一双眼睛看着游惑。

  她在打量,就好像她真的活着一样。

  游惑钉在原地。

  对上她目光的刹那,他的心脏跳得很重,血液在脉络里翻滚。越是这样,他的脸色越是一片冷白。

  他从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在这种场景下再见到这个生他养他的人。

  曾经长达十一年的时间里,他们生活在一起,却并不比外人亲近。那么,时隔更长的时间相见,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样的对话?

  你长大了。

  还认得我吗?

  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正常母子见面会说什么?游惑对此非常生疏,但他想,无非是这些吧。

  主控台边的女人扫量一圈,目光落在游惑拎着的金属炮筒上,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她说:“儿子,你要毁掉这里吗?”

  游惑忽然觉得有点荒谬。

  心脏和血液在这一刻骤然冷却,他终于平静下来。

  他以为至少会有个开场白,寒暄问候或是别的什么。但他转念一想,这确实是他母亲的风格,按照重要程度理智地排好序,然后直奔主题,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他看着对方,半晌之后反问道:“这里不能毁么?”

  “不是不能,是觉得有点可惜。”

  女人的眼珠也是浅棕色,说话的声音缓而平。这样的人似乎天生具有说服力,好像她所说的才是最为理性的。

  “这个系统投注了很多人的心血,活着的,还有像我们几个一样已故的。前后耗费了很多年,人力物力还有最先进的技术都在里面,毁掉就是白费了。”她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你可能会觉得,我借助系统而存在,害怕消失才会说这样的话。其实不是,就连外面的那些人,那些一直跟系统较劲的人如果知道系统彻底被毁,也会觉得心疼和可惜。你相信吗?如果可以,他们可能更倾向于关停,而不是毁灭。”

  游惑朝背后偏了一下头,说:“这话真假不论,你们先去问问外面那四千多人,他们觉不觉得可惜。或者去问那些还在考场里为了活下来拼命的人,毁掉这里他们会不会觉得心疼可惜。还有一群人其实最该问,但他们已经死了,死在各个考场里,你们要不试着去沟通一下?沟通完了再来跟我说该不该毁掉这里。”

  女人很久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游惑,不知是无话反驳还是什么。

  半晌后,她开口说:“儿子,你在生气。”

  “你小时候很少会这样生气,也很少会说这么长的话。”她似乎在回忆,语气居然有了一丝温和的痕迹。

  游惑唇角平直,冷淡地看着她,但没有立刻打断。

  “你那时候大概这么高?”她在腰际比划了一下,“很小,我有时候会觉得生命挺神奇的,这么一个小孩,是我的儿子。你很安静,不爱说话,不像其他小孩一样问蠢笨幼稚的问题,不会胡搅蛮缠,没有太激烈的情绪。我想象过你长大会是什么样子,我想应该不会有其他成年人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