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个香娃呢?”
“也在陪客。”
“啪”的一拍桌子,桌上的酒壶也翻了。
“陪客?我们难道不是客人?”
“啵”的,酒杯也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忽然间,门口出现了三四个歪戴着帽子、半敞着衣襟的彪形大汉,瞪着他们。
他们一个穿着道士的蓝袍,一个穿着苦力的破衣,当然不是好客人,也不是阔客人。
这种客人多一个不算多,少一个不算少。
大汉们冷笑:“两位是来喝酒的,还是来打架的?”
小武看看高立,高立看看小武。
两个突又大笑。
大笑声中,“哗啦啦”一阵响,桌子已翻了。
女人们惊呼着逃出去,大汉们怒喝着冲进来——当然很快就倒下。
他们虽然没练过少林的百步神拳,但拳头还是比这些歪戴帽子的仁兄硬得多。
两个人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打得这地方鸡飞蛋破,一塌糊涂。
然后他们就落荒而逃。
其实后面根本就没有人追他们,但他们却还是逃得很快。
他们觉得跑起来也很过瘾。
逃着逃着,忽然逃入了一条死巷,两个人就停下来,开始笑,笑出了眼泪,笑得弯下了腰。
谁也说不出他们为什么如此好笑,连他们自己也说不出,也不知笑了多久,突然间就不笑了。
小武看看高立,高立看看小武。
两个人忽然觉得想哭。
你们这些没有根的浪子,有谁能了解你们的情感?有谁能知道你们的痛苦?
除了偶然在窑子里痛醉一场,你们还有什么别的发泄?
幸好你们想笑的时候还能笑,想哭的时候还能哭。
所以你们还活着。
夜已很深。
高立已躺了下去,就在死巷中的阴沟旁躺了下去。
天上繁星灿烂。
星光映在他眼睛里,他眼睛好黑、好深。
小武倚着墙,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是同情,还是怜悯。
也不知是在怜悯别人,还是怜悯自己。
他忽然笑了笑,道:“我有个秘密告诉你,你想不想听?”
高立道:“想。”
小武目光移向远方,缓缓道:“现在我也没地方可去了。”
他还在笑,但笑得就像是这冷巷中的夜色一样凄凉。
也许不笑反而好些。
看见这种笑,高立只觉得仿佛有双看不见的手,在用力拧绞着他的心、他的眼睛,想将他的眼泪和苦水一起拧出来。
无家可归,无处可去。
对他说来,这也不是秘密。
他忽然也笑了笑,道:“你说的这秘密一点也不好听。”
小武道:“你难道有比较好听的秘密?”
高立笑道:“只有一个。”
他笑得也有些凄凉,却又有些神秘。
小武立刻追问道:“你为什么不说?”
高立道:“我说出来怕你吓一跳。”
小武道:“你放心,我胆子一向不小。”
高立道:“你真想听?”
小武道:“真想。”
高立道:“好,我告诉你,我有个女人。”
小武好像真的吃了一惊,道:“你有个女人?什么样的女人?”
高立道:“当然是个好女人。”
好女人的意思,通常就是不要钱的女人。
小武忍不住笑道:“她长得怎么样?”
高立凝视着天上的繁星,目光忽然变得说不出的温柔,就仿佛已经将天上的星光,当做她的眼睛。
小武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又忍不住问道:“她是不是很美?”
高立终于点了点头,柔声道:“我保证你决没有看过像她那么美的女人。”
小武故意摇了摇头,道:“我不信。”
高立又笑了,道:“你当然不信,因为你想激我带你去看她。”
小武也笑了,道:“原来你也很聪明。”
高立忽然跳起来,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道:“可是我警告你,你对她只要有一点点无礼,我就跟你拼命。”
他们的精神突然振奋起来,因为他们总算又找到一个地方可去。
一个奇妙的地方,一个奇妙的人。
清泉。
清泉在四面青山合抱中。
绿水从青山上倒挂下来,在这里汇集成一个水晶般的水池。
天是蓝的,云是白的,苍白的脸上却似已泛出了红光。
小武深深吸着木叶的芬芳,清水的清香,不知不觉间似已有些痴了。
高立看着他的脸,忽然道:“跳下去。”
小武笑了,道:“我还不想自杀,跳下去干什么?”
高立道:“洗洗你的衣裳,也洗洗你自己。我不想让她嗅到你身上的酒臭和血腥。”他自己先伸开双臂跳了下去。
小武看着他搁在池边的银枪,心里叹息:酒臭可以洗清,血腥却是永远也洗不掉的。
他忍不住道:“你为何不洗洗这柄枪?”
高立道:“枪比人干净。”
小武道:“枪上没有血腥?”
高立道:“没有。是人在杀人,不是枪。”
他忽然一头钻入水底。
小武也慢慢地解下剑,搁在山石上,只觉得嘴里又酸又苦。
是人在杀人,不是剑,也不是枪。
人为什么总是要杀人呢?
他也一头跳入水里。
鱼的世界,也比人的世界干净。
泉水清澈冰冷。
高立抱着块大石头,坐在水底,小武也学他抱起块石头坐在水底。
他们虽然也知道在这里无论谁都坐不长,但只要能逃避片刻,也是好的。
这里实在很美、很静。
看着各式各样的鱼虾在自己面前悠闲地游过去,看着水草在砂石间袅娜起舞,这种感觉决不是未曾经历此境的人,所能领略得到的。只可惜他们不能像鱼一样在水中呼吸。
两个人对望了一眼,知道彼此都已支持不住了,正想一起钻上去。
就在这时,他们看见水里垂下了两根钓丝。
钓钩上没有鱼饵,但却系着一柄剑鞘,一缕红缨。
小武剑上的鞘,高立枪上的红缨。
这就是他们的饵。
难道他们要钓的鱼,就是小武和高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