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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玉并不是不想退出去,怎奈无论往哪边退,刀光都已将他去路封死。

  他的轻功虽高,在这种地方,又怎能完全旋展得开。

  王飞在舱外看着,忍不住叹道:“我还是不相信这么样一个诚实的少年,会是杀人的凶手。”

  顾道人沉吟着,道:“也许他以前都是在装傻,你难道看不出他很会装傻。”

  王飞冷冷道:“我只看出铁水是个残忍好杀的人。”

  顾道人道:“哦。”

  王飞道:“他要杀段玉,好像并不是为了替卢九报仇,而是为了他自己喜欢杀人。”

  顾道人叹了口气,说道:“只要他杀的不是无辜……”

  王飞打断了他的话,道:“你怎知他杀的不是无辜?”

  顾道人道:“事实俱在。”

  王飞道:“什么事实?那柄刀?”

  顾道人道:“嗯。”

  王飞道:“你杀了人后,会不会将自己的刀留下?”

  顾道人想了想,道:“那柄刀似已被嵌住,也许他走得匆忙,来不及拔出来了。”

  王飞沉吟着,道:“你说他该杀?”

  顾道人道:“你说不该?”

  王飞接着道:“无论如何,等问清了再杀也不迟。”

  顾道人道:“你莫非想救他?”

  王飞沉默着,一只手却已伸人腰际的革囊,革囊中装的正是江南霹雳堂名震天下的火器。顾道人却位住他的手,沉声道:“这件事关系太大,你我既非当事人,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王飞还没有开口,突然间,“砰”的一声大震,竟然几乎将这艘船撞翻了,他们几人也被震得跌倒。

  刀光一起,本就聚在四周看热闹的游船,就越聚越多。

  突然间,一艘大船从中冲了出来,船上一个紫衫少年,手点长篙。

  他看来虽文弱,但两臂的力气却不小,长篙只点了几点,这艘船已箭一般冲了过去,“砰”的,正撞在画舫的左舷上。

  段玉闪避的圈子本来已越来越小,手里刚提起张跛子招架,突然刀光一闪,跛子已只剩下一条脚。

  铁水跟着又劈出三刀,谁知船身突然一震,他下盘再稳,刀锋也已被震偏。

  段玉也被震得飞了起来,飞出了刀光,飞出了窗子,“噗通”一声,跌入湖心。

  只见湖面上露出一串水珠,他很快就沉了下去。

  船身仍在摇动,铁水怒喝,翻身掠到窗口。

  撞过来的这艘大船上的紫衫少年对他嫣然一笑,突然扬手,洒出一片寒芒。

  铁水挥刀,刀光如墙,震散了寒芒。

  但这时紫衫少年却已掠起,“鱼鹰入水”,也钻人了湖心。

  湖上涟漪未消,他也已沉了下去,看不见了。

  铁水转身冲出,一把揪住顾道人的衣襟,怒道:“这小子是哪里来的?”

  顾道人道:“想必是跟着段玉来的。”

  铁水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

  顾道人道:“迟早总会知道。”

  铁水跺了跺脚,恨恨道:“等你知道时,段玉只怕已不知在哪里了。”

  顾道人淡淡道:“大师若是怕他跑了,就请放心……”

  铁水怒道:“我放什么心?”

  顾道人道:“段家世居中原,在陆上虽然生龙活虎,一下了水,只怕就很难再上得来了。”

  他微笑着转过头,忽然发现王飞正瞪大了眼睛,在看着他。

  大船上的紫衫少年是谁呢?无论谁都想得到,当然一定是华华凤。

  一个女人若总是喜欢找你的麻烦,吃你的醋,跟你斗嘴,这种女人当然不会太笨。所以等到你有了麻烦之时,来救你的往往就是她。

  华华凤也想到段玉很可能是个旱鸭子了。

  她在水里,却像是一条鱼,一条眼睛很大的人鱼。

  但是她却看不到段玉。

  段玉明明是在这里沉下来的,怎么会忽然不见了呢?

  难道他已像秤锤般沉人了湖底?

  华华凤刚想出水去换口气,再潜入湖底去找,忽然发觉有样东西滑入了她领子。她反手去抓,这样东西却又从她手心里滑了出去,竟是一条小鱼。

  她转过身,就又看到了一条大鱼。

  这条大鱼居然在向她招手。

  鱼没有手,人才有手。

  段玉有手,但现在他看起来,竟比鱼还滑,一翻身,就滑出了老远。

  华华凤咬了咬牙,拼命去追,居然追不到。

  她生长在江南水乡,从小就喜欢玩水,居然会追不上个旱鸭子,她真是不服气。

  一艘艘船的底,在水中看来,就像是一重重屋脊。

  她就仿佛在屋脊上飞,但那种感觉,却和施展轻功时差得多了。

  至少她不能换气,她毕竟不是鱼。

  段玉也不是鱼,游着游着,忽然从身上摸出了两根芦苇,一根含在嘴里,将另一端伸出水面去吸气,剩下的一根就抛给了华华凤。

  华华凤用这根芦苇深深吸了口气,这才知道一个人能活在世上自由地呼吸,已是件非常幸运、非常愉快的事,已经应该很知足才对。

  人生有很多道理,本就要等到你透不过气来时,你才会懂的。

  西子湖上,风物如画,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但西子湖下的风物,非但跟别的湖下面差不多,甚至还要难看些,这就很少有人知道了。

  能知道的人,虽不是因为幸运,而是因为他们倒霉,但这种经验毕竟是难得的。

  世上有很多人都游过西湖,又有几人在湖下面逛过呢?

  他们潜一段水,换一次气,上面的船底渐渐少了,显然已到了比较偏僻之处。

  段玉这才翻了个身,冒出水面。

  华华凤立刻也跟着钻了上去,用一双大眼睛瞪着段玉。

  段玉正在微笑着,长长地吸着气,看来仿佛愉快得很。

  华华凤咬着嘴唇,忍不住问道:“你还笑得出?”

  段玉道:“人只要还活着,就能笑得出;只要还能笑得出,就应该多笑笑。”

  华华凤道:“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还没有淹死。”

  段玉看着她,忽然不开口了。

  华华凤道:“你明明应该是条旱鸭子,为什么忽然会游水了呢?”

  听她的口气,好像段玉至少应该被淹得半死,让她来救命似的。

  段玉竟敢不给她个机会来大显身手,所以她当然很生气。

  段玉还是看着她,不说话。

  华华凤大声道:“你死盯着我看什么?我脸上长了花?”

  段玉笑了,微笑道:“我只不过忽然觉得你应该一直呆在水下面的。”

  华华凤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段玉道:“因为你在水下面可爱得多了。”

  他知道华华凤不懂,所以又解释道:“你在水下面眼睛还是很大,却没法子张嘴。”

  也许这就是公鱼惟一比男人愉快的地方——母鱼就算张嘴,也只不过是为了呼吸,而不是为了说话。

  所以段玉又潜下了水。

  他知道华华凤决不会饶他的,在水下面总比较安全些。

  现在无论华华凤在说什么,他都已听不见了。

  只可惜他毕竟不是鱼,迟早总要上去的。

  华华凤就咬着嘴唇,在上面等。

  等了半天,还是没有看见他上来。

  “这小子难道忽然抽了筋,上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