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手往后面指了一指,指尖竟似也在不停地发抖。
长堤外。
一艘无人的画舫,正在绿水间荡漾着。
翠绿色的顶,朱红的栏杆,雕花的窗子里,湘妃竹帘半卷。
窗前的人呢?
春色正浓,湖上的游船很多。
但却没有一条船敢荡近这艘画舫的。
所有的船都远远就停了下来,船上的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艘画肪,目中都带着惊慌恐惧之色,竟仿佛将这艘画舫看成了一艘鬼船,船上竟似满载着不祥的灾祸。
突然间,一艘快艇破水而来,箭一般向这画舫驶了过去。
铁水双手叉着腰,纹丝不动地站在船头,黑丝的宽袍在风中猎猎飞舞,距离画舫还有四丈,他已腾身而起,看来就像是绿波上突然飞起了一朵乌云,一掠四丈,已飘然落在画舫上。采声中,段玉也跟着掠了过去。
他并不是有心卖弄。
他只不过是心里着急,急着想看看这画舫上有什么事令人恐惧。
他看见了。
一跃上画肪,他立刻就看到了。
船舱中布置得很雅致,四壁都贴着雪白的壁纸,使得这舱房看来就像是雪洞似的。
雪白的壁纸上,今天却多了串梅花。
鲜血画成的梅花。
一个人就站在梅花下,头垂得很低,一张脸似已干瘪,七窍中流出的血也凝固,胸膛上竟赫然插着一柄刀,竟似活生生被人钉在墙上的。
刀柄缠着红绸,风从窗外吹进来,血红的刀衣在风中飞扬。
铁水拔刀。
刀已被嵌住,他用了用力,才拔出。
血已干。
没有干的血,只有一滴。
一滴血慢慢地从刀尖滴落,刀锋又亮如一泓秋水。
好亮的一把刀。
铁水凝视着刀锋,良久良久,突然大声赞道:“好刀。”
王飞也跟了过来,赞道:“的确是好刀。”
铁水道:“你可认得这把刀?”
王飞摇了摇头。
铁水霍然回身,瞪着段玉,一字字道:“你呢?你可认得这把刀?”
段玉的脸色早已变了。
他早已认出了这把刀。
铁水冷冷道:“你当然应认得的。我若看得不错,这就是段家的碧玉七星刀!”
这的确是段家的碧玉七星刀,也就是段玉遗失在花夜来香闺中的那柄刀。
刀锋近锷处,还刻着段家的标记。
铁水的目光比刀锋更利,瞪着他,又道:“你可认得这个人?”
段玉摇了摇头。
他实在不认得这个人。
这个人的脸虽已干瘪扭曲,但还是依稀可以看得出生前一定是很清秀的年轻人,穿的衣服也很考究。
刀拔出来后,他的身体就沿着墙壁慢慢滑了下去,仿佛也正在仰着脸,看着段玉,凸出的眼睛里,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悲愤和冤屈之意。
他死得实在太惨,而且死不瞑目。
段玉忽然猜出这人是谁了。
他并不是从这人的脸上看出来的,而是从卢九脸上看出来的。
就在这一瞬间,卢九似已老了十岁,整个人都已虚脱。
他倚在墙上,仿佛也快要倒下去了。
惨死在刀下的这年轻人,莫非就是他的儿子卢小云?
段玉的心也已沉了下去。
铁水瞪着他,道:“你到江南来,当然也是为了要到宝珠山庄去求亲的?”
段玉只好承认。
铁水道:“卢小云艺出名门,文武双全,当然是你的劲敌。”
段玉也不能不承认。
铁水道:“所以你认为只要杀了他,就没有人能跟你竞争了。”
段玉道:“我……我连见都没有见过他。”
铁水道:“杀人用的是刀,不是眼睛。”他扬起了手中的刀,厉声道:“这柄刀是不是你的?”
段玉道:“是,但是用这柄刀杀他的人并不是我。”
铁水冷笑道:“碧玉七星刀是段家家传的宝刀,怎么会落入别人手里?”
段玉道:“那是我……”
铁水道:“以你一人之力,要杀他当然还没有如此容易,花夜来当然也是帮凶。”
段玉道:“但昨天晚上……”
铁水道:“昨天晚上,你是不是跟花夜来在一起的?”
段玉垂下了头。
他忽然发现自己这时已落人了一个恶毒无比的圈套里,这冤枉就算用西湖满湖的水来洗,也是洗刷不清的了。
铁水目光已转向顾道人,沉声道:“酒化为血,确是凶兆。”
顾道人长长叹了口气,道:“的确是的。”
铁水又道:“现在这里是不是已有个人非死不可?”
顾道人道:“是。”
铁水忽然也长长叹息了一声,道:“这三个月来,江湖中人都说铁水杀人如草,又有谁知道我的刀从不刺无辜之人。”他凝视着手里的刀,慢慢地接着道:“这是柄好刀,用这样的刀杀奸狡之徒,倒也是一大快事,看来今日我又要大开杀戒了。”
段玉居然好像还不知道他要杀的是谁,也长叹着,道:“用宝刀杀奸徒,确是人生一快,只可惜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凶手是谁。”
铁水反而怔了怔,道:“你还不知道?”
段玉摇摇头,道:“现在虽然还不知道,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总有一天会找到他的。”
铁水看看他,那眼色就好像在看着个白痴。
段玉道:“前辈现在不如先将这柄刀掷还,等找到了那凶手,晚辈一定再将这柄刀送上,让前辈亲手以此刀斩下他的头颅,为卢公子复仇。”
铁水道:“你是要我将这柄刀给你?”
段玉点点头道:“正如前辈所说,此刀乃是晚辈家传之物,本当时刻带在身边的。”
铁水突然仰面大笑,道:“好,你既然要,你就拿去。”
刀光一闪,已闪电般劈向段玉的肩。
这本来就是柄好刀,使刀的更是绝顶好手,这一刀挥出,但见寒芒闪动,风生刀下,连顾道人都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噤,只觉得一股肃杀之气,直逼眉睫而来。
段玉失声道:“前辈,你怎么杀我?莫非杀错人了?”
刀快,他的身法更快。
只说了两句话,他已闪开了七刀。
但船舱中的地方本不大,他能够闪避的余地也不多,卢九在旁边若也出手,段玉只怕已死在刀下了。
想不到的是,卢九反而没有出手。
他还是倚着墙,痴痴的站在那里,就像是已完全麻木。
铁水的出手一刀比一刀快,这忽然崛起,已声震江湖的枭雄人物,果然有一身惊世骇俗的好武功。
少林虽不以刀法见长,但这柄刀在他手中使出来,威力决不在天下任何一位刀法名家之下。
现在他刀法已变,施展的正是刀法中最泼辣、最霸道的“乱披风”。
刹那间刀光就已将整个船舱笼罩,段玉几乎已退无可退了。
连顾道人和王飞都已被逼出舱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