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定侯道:“无妨。”
百里长青道:“你所用的武器,就是你的手。”
邓定侯道:“但是我自己也知道,我绝对无法用这只手击败你。”
百里长青道:“那你用什么?”
邓定侯道:“我用的是另一种力量,只有用这种力量,我才能击败你。”
百里长青冷笑。
他没有问那是什么力量,邓定侯也没有说,但却在心里告诉自己:“邪不胜正,公道、正义、真理,是永远都不会被消灭的。”
风更强劲,已由低沉变成尖锐,由叹息变为嘶喊。
风也在为人助威?
为谁?
邓定侯撕下了一块衣襟,再撕成四条,慢慢地扎紧了衣袖和裤管。
胡老五在旁边看着他,眼神显得很奇怪,仿佛带些伶悯,又仿佛带着讥嘲不屑。
邓定侯并不在乎。
他并不想别人叫他“拼命的邓定侯”,他很了解自己,也很了解他的对手。
江湖中几乎很难再找到这么可怕的对手。
他并不怕胡老五把他看成懦夫,真正的勇气有很多面,谨慎和忍耐也是其中的一面。
这一点胡老五也许不懂,百里长青却很了解。
他虽然只不过随随便便的站在那里,可是眼睛里并没有露出讥笑之意,反而带着三分警惕、三分尊重。
无论谁都有保护自己生命的权力。
为了维护这种权利,一个人无论做什么都应该受到尊重。
邓定侯终于挺起胸,面对着他。
百里长青忽然道:“这几个月来,你武功好象又有精进。”邓定侯道:“哦?”
百里长青道:“至少你已真正学会了两招,若想克敌制胜,这两招必不可缺。”
邓定侯道:“你说的是哪两招?”
百里长青道:“忍耐,镇定。”
邓定侯看着他,目中又不禁对他露出尊敬之意。
他虽然已不再是个值得尊重的朋友,却还是个值得尊敬的仇敌。
百里长青凝视着他,忽然道:“你还有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事?”
邓定侯沉吟着,道:“我还有些产业,我的妻子衣食必可无缺,我很放心。”
百里长青道:“很好。”
邓定侯道:“我若战死,只希望你能替我做一件事。”
百里长青道:“你说。”
邓定侯道:“放过王盛兰和丁喜,让他们生几个儿子,挑一个最笨的过继给我,也好让我们邓家有个后代。”
百里长青眼睛里又露出了那种痛苦和矛盾,过了很久,才问道:“为什么要挑最笨的?”
邓定侯笑了笑,道:“傻人多福,我希望他能活得长久些。”
淡淡的微笑,淡淡的请求,却已触及了人类最深沉的悲哀。
是他自己的悲哀,也是百里长青的悲哀。
因为百里长青居然也在向他请求:“我若战死,希望你能替我去找一个叫江云馨的女人,把我所有的产业都全交给她。”
邓定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百里长青道:“因为……因为我知道她有了我的后代。”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互相凝视,心里都明白对方一定会替自己做到这件事。
也正因为他们心里都还有这一点信任和尊重,所以他们才会向对方提出这最后的请求。
然后他们就已出手,同时出手。
邓定侯的出手凌厉而威猛。
他知道这一战无论是胜是败,都一定是段很痛苦的经历。
他只希望这痛苦赶快结束,所以每一招都几乎已使出全力。
少林神拳走的本就是刚烈威猛一路,拳势一施展开,风生虎虎,如虎出山岗。
塔顶的地方并不大,百里长青有几次都已几乎被他逼了下去。
但是每次到了那间不容发的最后一刹那,他的身子忽然又从容站稳了。
四十招过后,邓定侯的心已在按下沉。
他忽然想起三十年前,在那古老的禅寺中,他的师博说过的几句话……
——柔能克刚,弱能胜强。
——钢刀虽强,却连一线流水也刺不断,微风虽弱,却能平息最汹涌的海浪。
——你一定要记住这一点,因为你看来虽随和,其实却倔强;看来虽谦虚,其实却骄傲。
——我相信你将来必可成名,因为你这种脾气,必可将少林拳的长处发挥,但是你若忘了这一点,遇见真正的对手时,就必败无疑了。
阴郁的古树,幽深的禅院,白眉的僧人坐在树下,向一个少年谆谆告诚——此情此景,在这一瞬间忽然又重现在他眼前。
这些千锤百炼、颠扑不灭的金石良言,也仿佛响在他耳边。
只可惜他已将这些话忘记了很久,现在再想起,已太迟了。
他忽然发现自己全身都已被一种柔和却断不绝的力量缚束着,就象是虎豹沉入了深水,蝇蛾投入了蛛网。
然后百里长青的手掌,就象是那山峦的巨大阴影一样,向他压了下来。他已躲不开。
——死是什么滋味7
他闭上眼。
温柔绮丽的洞房花烛夜,他妻子丰满圆润的双腿。
在这一瞬间,他为什么还会想到这点?
——我的妻子衣食必可无缺,我很放心。
他真的能放心?
——邪不胜正,正义终必得胜!
他为什么会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