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大声说:“这个高天绝真是个绝人,为什么要管我安全不安全?我死了也不关他屁事。”

  汤大老板同意。

  “他的确是个绝人。”她说:“人绝、情绝、武功更绝。就算郭灭复生,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了。”

  “所以他送我到这里来,你也只有收下。”元宝故意冷笑:“我相信你是绝不敢放我走的。”

  “我确实不敢。”汤大老板连一点想否认的意思都没有:“我还不想死。”

  元宝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一样不想死的,连小叫化都不想死,何况大老板?”

  他又喝了一杯酒,也同样一口就喝了下去,然后才问到他最想知道的一件事。

  “昨天晚上你的赌坊里究竟是些什么人杀了些什么人?”

  第十三回 无声的葬曲

  四月十八,夜。

  元宝正在汤大老板的华屋中享受精美的酒菜时,萧峻也在吃饭,在一个只点着一盏昏灯的路边小摊子上,吃一碗用葱花猪油和两个蛋炒成的饭。

  每个人都要吃饭,不管他愿不愿意都要吃,因为不吃就会死。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不管你愿不愿意都要去做的。

  萧峻一向不讲究吃,只要能吃的他都吃,大多数时候他都不知道吃的东西是什么滋味,有时甚至连吃的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因为他和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都不一样,别人的嘴在动,脑筋就很少动了。

  萧峻却不同。

  他在吃饭的时候总是会想起很多事和很多问题,此刻他在想的就是个非常奇怪的问题。

  他一直在想:“我为什么还没有死?”

  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因为他本来确实应该是死定了的。

  在如意赌坊的宫灯第二次忽然完全熄灭的那一瞬间,他手里已经多了柄一尺三寸长,由名匠用精铁仿造“鱼藏”打造成的短剑。

  就在那一瞬间,他的人已横飞出一丈三尺,剑锋已刺了出去。

  吴涛的咽喉本来就应该在他剑锋刺出去的地方,他已经将他们之间的部位和距离都算过。

  他确信自己的计算绝对精确。

  他的动作和这一剑刺出的速度,也决不会比任何人慢。

  他这一剑当然还有后着,一剑刺出,附近两丈方圆内都已在他这一剑的威力控制下。

  他已将他毕生所有的功力智慧经验和技巧都完全发挥。

  但是他这一剑还是空了。

  在这一剑威力所能达及的范围之内,所有的一切都忽然变成了“空”的,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没有光,没有能,没有反应,没有效果,什么都没有。

  在这一刹那间,萧峻的感觉就好像忽然从百丈高楼上失足掉了下来,落入了一片令人绝望的真空况状中,连一点力都使不出来。

  最可怕的就是这一点。

  ——他自己的力量仿佛也空了,就在这一刹那问,忽然被一种不可思议也无法抗拒的神秘力量完全抽空了。

  在这一刹那间,连一个孩子都可以将他击倒。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他知道自己已经遇到了一个空前未有的可怕对手,远比任何人在恶梦中所能梦想到的,都可怕得多。

  更可怕的是,他已经感觉到有人已经向他发出了致命的一击。

  他完全无法抗拒,无法闪避。

  他苦练多年的功力和技巧,在无数次生死决战中所得到的智慧和经验,都忽然变成空的,完全失效。

  在这一刹那间,他惟一能做的一件事,就是死,等死。

  萧峻没有死。

  就在那致命的一击已攻来,逼人的杀气已封死了他生命的跃动和呼吸时,就在他自己都认为已经必死无疑的时候,忽然有个人救了他,一只手救了他。

  这只手就像是风,没有人知道风是从哪里来的,也没有人知道这只手是从哪里来的。

  这只手忽然间就从一个不可思议也无法探测的神秘玄冥处伸了过来,忽然搭住了他的肩,给了他一种任何人都无法思议想像的神秘力量。

  他的身子忽然凌空飞起,避开了那致命的一击。

  他落下时,竟已不知道他的人在何处,只听见黑暗中风声四起。

  ——衣袂带风声,暗器破风声,刀锋剑刃的劈风声中,还带着有嘶哑凄厉悲惨;凶暴残酷的呼喝尖叫叱喝声。

  没有人能形容他此刻听到的这种声音,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声音。

  如果你没有亲自听见,你根本无法想像。

  如果你有幸亲耳听见过,那么你这一生都永远无法忘记。

  萧峻已经忍不住要呕吐。

  他没有吐出来,因为所有的声音忽然又在一瞬间结束,在三声大笑后突然结束。

  天地间忽然变为一片死寂,这个华丽明亮生气飞跃的大厅忽然变成了一座坟墓。

  幸好萧峻的心还在跳。

  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扑通”一声声的跳,跳了很久,黑暗中忽然亮起了一点火光,一个火光的折子。

  火折子在田鸡仔手里。

  田鸡仔还坐在原来的地方。好像连动都没有动过,又好像已经连动都不能动。

  他的身边却又多了一个人。

  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田老爷子已经坐在他旁边的一张椅子上,用一只手轻轻的拨着三弦,没有声音的三弦。

  三弦无声,因为弦已断了。

  ——无声的弦琴,垂暮的老人,三弦虽无声,却远比世上任何声音都凄凉。

  因为老人在拨的是一首葬曲。

  葬曲无声,因为他本来就不是要人由耳听的。

  田鸡仔点起了一盏灯,刚才吴涛从壁上取下的那盏宫灯。

  灯光亮起,他才看到萧峻。

  萧峻却没有看他,萧峻在看的是一些已经倒在地上的人。

  戴天仇、屠去恶、金老总,都已经倒在地上,呼吸都已停顿,尸体也将冰凉。

  苦练多年才练成一身十三太保童子功的戴天仇的功夫已经被人破了,刀砍不入枪刺不伤的金钟罩铁布衫并不是破不了的。

  他也在流血,从他的左耳后面不停的流出来。

  这个地方是他的“罩门”,是他全身上下惟一的弱点,也是他最大的秘密。

  练他这种功夫的人,绝不会将自己的罩门告诉任何人。

  杀他的这个人怎么会知道他这个秘密?

  本来要用一百九十六盏宫灯才能照亮的大厅,现在只有一盏灯是亮着的。

  惨淡的灯光,照着萧峻苍白的脸和地上八个人的尸体。

  除了他们三个人之外,还有五个人也死了,萧峻认得出其中四个,四个人都是当代武林中的一流高手,其中有大侠大豪,也有大盗。

  他们本来无疑是要来取人性命的,现在却已死在那个人的手里。

  看他们的伤势,每一个都是被人一击致命,看他们的脸,每个人脸上的肌肉都已因惊吓恐惧扭曲。

  他们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死得这么快这么惨。

  田鸡仔忽然叹了口气。

  “我一直在数,从灯灭的时候数到刚才我打亮火折的时候,只不过从‘一’数到‘八十八’而已。”

  从“一”数到“八十八”可以很快就数到,这段时候并不长。

  能在这短短的片刻间取八位当代武林一流高手的性命,这种武功实在太可怕。

  杀人的人却已经走了。

  吴涛已经走了。